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来时绻绻,别后厌厌》作者:谷缪缪【完结】 文案: 结婚前夜,亲妹妹在我的婚床上割腕自杀,威胁我让出未婚夫。 偏心的亲妈也为了妹妹和我拼命。 而他抱着怀中的女人无情离去,葬我于绝望的等待里苦苦煎熬。 被抢走的骨肉更是遭受虐待,叫我如何不恨? ? 分开那年,她以为把最好的自己用完。 再见这天,他冰冷的心终于死灰复燃。 她怒目而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弄死你!” 他笑着开始解扣脱衣,“好,我等你。” 时过境迁,她以为就此尘埃落定; 惊醒之后,原来一切始料未及…… 我曾爱你,轰轰烈烈最疯狂。 岁月荒唐不忍欺,爱情不过是一场宿命。 致: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经世的我。 友情提醒: 1.别后重逢文,内附美食、萌娃、帅哥、大叔、小鲜肉等; 2.无豪门哪来总裁?没总裁谈何狗血?不狗血怎么情深?   楔子      “姐,把他让给我。”   “凭什么?顾质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未婚夫!我凭什么要让给你!”   “凭我是你妹妹!”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戴待怒火中烧:“从小到大,我让得还不够多吗?!”   “既然如此,那更不差这一次!”   “你做梦!我已经忍够你了!”戴待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她哪里会任由自己的妹妹欺负至此!   “你居然拒绝我了……”戴莎眸光幽幽地凝在戴待身上,锋利的刀子慢悠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口子:“姐,这个颜色好不好看?用来祝贺你和顾大哥新婚快乐……”   鲜艳如火的鸳鸯被,此刻看起来完全像是被她手腕上涌出来的血所染红。   “你、你疯了吗?!”哪里想到她会狠心地残害自己的身体,戴待赶忙跑上前欲图将她手里的刀抢过来。   不料,戴莎忽然反过来把戴待的手腕按上刀刃。   手腕上蓦地传来刺痛,戴待脸色一白:“你厚颜无耻!明天我就要和顾质结婚,就算你跑来我的婚床上割腕自杀也威胁不到我!”   “是吗……”戴莎的唇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凑至戴待耳畔轻声道:“我不会让我肚子里的宝宝变成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一语出,像大钟瞬间轰鸣,震得戴待脑袋嗡嗡发响,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顾质怎么会背叛她?顾质不可能会背叛她的……不可能……   “莎莎!”母亲林银兰在这时冲进来哭天抢地:“你怎么样?你别吓妈妈啊!你死了妈妈可怎么办?”   猝不及防下,戴待被她一把撞倒,脑袋狠狠地磕上墙,一时间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她踉踉跄跄地挣扎爬起:“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你干什么!”林银兰推开戴待:“你为什么要把你妹妹逼成这样?你把顾大少让给她不行吗?!”   闻言,戴待心里凉了半截,眼前一阵发黑,垂在身侧的手禁不住握成拳头。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这就是她的妈妈。一个偏心妹妹的妈妈!一个只会教育她身为姐姐要让着妹妹的妈妈!   “妈……你让我死了吧……反正我的孩子注定没有父亲……”戴莎嘤嘤哭泣。   听她提起孩子,戴待再次如刺猬一般追问:“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孩——”   “够了!你想看着你妹妹死吗!”林银兰蓦地对戴待挥出巴掌。   面颊上火辣辣一片,戴待整个人愣怔当场,而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怎么回事儿?”   “顾大少!你来得正好!你快救救莎莎!”林银兰顿时扑倒在顾质面前,声泪俱下地指控戴待:“她把莎莎刺伤了!”   手中的刀子应声“哐啷”掉地,戴待只觉心底像突然被人捅了个大口子,寒风肆意呼啸。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对她?偏心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冤枉她?!   她无助地看向顾质。却见顾质的目光刚刚从染血的刀上收回,快步行至床边将戴莎抱起,回头厉声对佣人吩咐道:“备车!去医院!”   “顾质……”戴待挡在他面前,“我——”   “顾大哥……疼……我好疼……”戴莎缩在顾质怀里瑟瑟发抖,手指紧紧攥着顾质的衣领,腕上的伤口鲜血淋漓,异常醒目。   顾质的眸底骤然满是冰凛:“让开!”   戴待的心猛地一沉,而顾质已经擦过她径直走出去。   一路踉踉跄跄地追到下楼,顾质正将戴莎放上车,戴待拦在车门前,硬憋着眼里的水汽,直勾勾盯着他:“顾质,你说,你和她——你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肮脏的关系!”   如果说刚刚她还认为是戴莎在说谎,可现在呢?她对顾质的信任已然动摇……   “你和戴莎果真背着我苟——”   未及她把“且”字说完,便听“啪”地一记耳光脆响,余音回荡,在安静的夜里异常清晰。她的耳朵刹那间“嗡嗡”鸣响不断,抬起头时,顾质的手刚刚落下:“明天的婚礼取消。”   “这……”一旁的管家犹豫着提醒:“顾戴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恐怕——”   “戴家的女儿,不是只有她一个。”声音冷肃得没有一点温度,言毕,他看也没看她一眼,果断转身上车。   车子绝尘而去,戴待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倔强地微仰着下颔,但依旧没能阻止眼里的泪水不断涌出。   ……   20××年×月×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顾戴两家喜结良缘,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众人只管在觥筹交错中言笑晏晏,没人去关注,新娘究竟是戴家的哪位千金。      第001章 秒杀      荣城。   君诺大酒店二楼最宽敞的宴会厅,一场大型美食比赛即将拉开帷幕,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的二十多个顶级名厨齐聚在此,做着开赛前最后半小时的准备。   主席台上,评委们陆续就座,最后只剩正中席位上的人迟迟没有露面。但席卡上简单的“顾质”二字,已足以令人翘首以盼——TK集团的大BOSS,也是这次美食大赛的主办方。   作为国际最大的餐饮集团之一,早在上一任董事长顾熹在世时,TK已经是有着二十多年历史的知名老牌企业。自五年前顾质接手集团后,雷厉风行地进行一系列大胆且创新的整改和收购,将众多世界著名餐饮品牌纳入旗下,一手打造出如今无法轻易撼动的美食帝国。   而顾质本人,也因决断的气魄和强硬的手腕,一跃成为商界迄今为止最负盛名的新秀、最具价值的奇才。场外涌动的记者们,与其说是为了美食大赛,不如说是冲着顾质。   厅堂东侧的门霍然打开,前一秒还在对着比赛场地的镜头快速切换过去,一时之间,镁光灯闪烁不停,躁动声此起彼伏,许多参赛的厨师也不由投去注意力。唯独一人置身事外,全神贯注地清点料理台面的食材。   “待待姐,你怎么对TK的老总一点都不感兴趣啊?”苗条努力踮脚,奈何人墙又厚又高,连个缝儿都没有。   戴待没有抬头:“逃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人跟围观大猩猩似的。”   苗条噗嗤笑出声:“他可是你未来的老板,你怎么把人家比作大猩猩?”   戴待的手滞了滞。   这次美食大赛的获胜者将签约TK,成为集团旗下高级餐厅的主厨。今日所有的参赛选手,没有一人不是为此而来,包括她在内。   “比赛还没开始,高手云集,他还不一定会成为我老板。”   苗条拍了拍戴待的肩:“待待姐,你就别谦虚了,你的实力可是摆在那的!”   “行了,废话别那么多。”戴待斜睨她,“去帮我看看鲈鱼还活着吗?”   “欸?鲈鱼?”苗条狐疑,“考题不是蟹吗?”   戴待的笑里透着股神秘:“考题是蟹,但我们用鲈鱼。”   目送苗条一头问号地离开,戴待的视线一挪,望向遥遥的主席台方向。   人墙已经散去,影影绰绰勾勒出最正中那人的轮廓。隔着距离,他的面孔有些模糊,但无碍他的模样清晰地于戴待的脑海里浮现。   略一眯眼,戴待低下头。   “顾总……?顾总?你怎么了?”见顾质眸光凝重地在人群中探寻,助理马休出声询问。   “没什么。”大概是想多了吧,总感觉有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顾质收回视线,“你继续说。”   “是!”马休重新打开日程表:“比赛结束后,在三楼有个和其他评委的饭局。六点约好了和台湾合作商的会面,八点……”   美食大赛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蟹”的做法不一,集中呈现在桌上,评委们逐一品尝。   顾质第一眼就被一道“梅下积雪”造型的摆盘所吸引,白色底盘配上竹炭书法,清新雅致的意境迎面扑来。   工作人员用专用餐具取了一部分食物递给顾质。   刚入口,他不由怔住。   “唔……用白兰地代替传统的黄酒烹入食材,不仅使这道菜的口感更烈,而且减少了黄酒温绵的感觉。有想法,有想法!不过貌似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等我再吃一口。”   “咦?可是这道菜好像并没看见蟹的踪影?”   “白色的就是蟹肉吧?”   “不对不对,有点不对劲!”   “……”   其他几个评委七嘴八舌地讨论,顾质冷不丁出声一锤定音:“不是蟹肉,是鲈鱼。”   “啊,是鲈鱼?鲈鱼吃起来怎么跟蟹似的?”   “妙哉!妙哉!”   “……”   评委们惊叹连连,却见顾质放下筷子,薄唇紧抿,神色晦暗:“这是谁做的?”   突如其来的冷冽气场慑得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不敢大口喘气,一旁的工作人员正欲回答时,有人弱弱地举手应道:“是、是我们……”   顾质幽深的眸光立刻如利刀一般扫过去,入目的却是个圆不溜秋的女人,怎么看都是陌生面孔,和心中所想之人相差甚远。   是了,怎么可能会是她……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面前抖如筛糠的女人,顾质迅速收敛心绪:“加了柠檬姜汁?”   苗条连忙诺诺点头:“是!”   “考题明明是蟹,你却不用蟹做食材,按照规则,是要取消参赛资格的。”   完了完了,她提醒过戴待的,现在果然出问题了。苗条暗暗焦急。   不料,顾质话锋突然一转:“没有用蟹,却做出了比蟹更加鲜美的味道,以假乱真,又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赛螃蟹。行了,今天的比赛到此为止吧。”   话落,他跨开修长的腿径直走人。   “那个,你们之后把这个人的资料递给我!”马休快速地交代完工作人员,急急去追顾质。   众人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场美食大赛的结果,就这么被顾质一句话决定了。      第002章 小顾易      “顾总……你,没事吧?”   一上车,马休就看到顾质失神地盯着窗外。   美食大赛提前结束,赛后的聚餐也不参加。马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惹到了顾质。   顾质转过脸来时,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和幽深,即便已经在他身边呆了五年,马休仍然忍不住惊慌。   暗抹一把汗,马休小心翼翼地提议:“顾总,难得多出了一小段空闲时间,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你休息休息?”   “不用了。去康复中心看看。”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马休的心头却是一紧。   康复中心,他素来不爱搭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奇怪归奇怪,马休自然没有多问,只吩咐司机开车。   后座里,顾质靠上椅背,闭上双眼,脑海里记忆纷飞。   柠檬姜汁……柠檬姜汁……   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这么巧的事,还会有其他人往赛螃蟹里加柠檬姜汁……   “待待姐!我都说没人是你的对手!你知道你有多厉害吗?!他们只吃了你的菜而已,胜负就尘埃落定了!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秒杀嘛!别人费尽心思地对蟹大做文章,到头来竟然比不过你的一条鲈鱼!连只蟹脚都没有用上!待待姐,你真是我的偶像!……”   一接通电话,苗条兴奋的尖叫如鞭炮般噼里啪啦地砸过来。戴待听她说够足足两分钟,才找着机会打断她:“嗯,行了,我还在开车,详细情况等我晚上回去之后再聊。”   对于戴待略微冷淡的反应,苗条颇为不满意:“怎么从你的语气里一点也没听出高兴?你是不知道,TK集团的老总有多恐怖,好吃就好吃,非得把人揪出来质问。你做完菜后就甩手走人,留下我一个人应付那场面,差点没给吓死。”   “噢?”戴待好奇,“他问你什么了?”   “不就是柠檬姜汁呗。幸亏你料事如神预先告诉过我,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眸光一闪,戴待的嘴角噙上冷讥。   哪里是她料事如神。这道菜,本就是从顾质以前做过的赛螃蟹改良过来的。有一回她恶作剧把柠檬汁挤到他调好的酱汁里,无意间歪打正着,恰恰启发了他的灵感。   他到底还是记得。否则,岂不是枉费她今天故意用这道菜来参赛?   “辛苦你了。这次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话音一落,苗条立马接口:“段禹曾的裸照!”   “好,我会帮你的。”戴待秉着笑意挂断电话,前方道路一转,“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几个字进入视野。   活动教室里,一群大学生志愿者正耐心地带动十几个孩子玩游戏。从一开始的怯怕和惊恐,到后来的自在放松,孩子们的笑声给康复中心添了几分难得的热闹。   而热闹之外的角落里,只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搭着积木,如遗世独立与世隔绝,对试图和他说话的志愿者恍若未见。   戴待默默凝注着小男孩,将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漫上来无限悲伤。   “嗳,你是谁?杵在门口做什么?”   “不好意思!”戴待一边道歉,一边偏头擦去眼角的湿润,再转身时已换上礼貌的微笑,提了提自己手里的礼品盒:“这些是我亲自烘焙的小饼干,特意送来给孩子们的。”   闻言,陈老师只当戴待也是那些前来关爱自闭症儿童的有心人士,热情地招呼她:“你进来吧!给孩子们发饼干!也可以和孩子们说说话!”   “好,谢谢!”戴待顿时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请问,那个小男孩怎么不和大家一起?”   “噢,你说小顾易啊!”陈老师的脸上闪过怜惜,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大概两岁的时候,他家里人发现异常就把他送进来了。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多了吧,还是没听他开口说过话,要不是医生确定过他的身体各项机能正常,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哑巴。不过其实,和刚来的那阵子相比,他已经有进步了。虽然依旧一个人,但起码会自己搭积木。”   “他的父母也真是很不负责任。自从把小顾易扔到这里之后,从没见他们前来探视过。打电话去,他的母亲总用各种理由搪塞推脱,真的是——哎呀,瞧我,说着说着就收不住了。”   意识到自己抱怨过多,陈老师停止话匣子,结果一回头发现戴待蹲在小顾易面前泣不成声,吓得她连忙扶住戴待:“你、你——这位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戴待摇头,眼泪止不住地稀里哗啦,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一般疼得无以复加。   她死死揪着心口,深深望定面前兀自沉浸在孤单世界里小顾易,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触上他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回来晚了……      第003章 不负责任的父母      她很想抱着小顾易放肆地大哭一场,可毕竟身周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戴待强制敛起几近崩溃的情绪,抹了抹眼泪去洗手间收拾自己的失态。   经过大厅时,一个3岁大左右的孩子正蜷着身子,以双膝跪地的姿势趴在地上,任由旁人如何唤他,他的眼神始终游离,没有任何反应。孩子的母亲强行把他抱起,他突然哭着不断用额头撞击冰冷的地面,执拗地一下又一下,额头上很快一片通红,泛起点点血印,没一会儿,在他的身子下面便多了一滩尿液。   戴待看得心里更加酸楚,疾步走开。   顾质迈着步子跨进康复中心的大厅时,眼角余光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定了定睛,却什么都没有。   又是错觉……   他闭眼复而睁开,注意力很快也被面前触目惊心的一幕所吸引。   身后的马休看到他眉心轻蹙,斟酌着建议:“顾总,要不改天和夫人一起再来看小少爷?”   毕竟老板第一次来这里,马休担心出状况不好处理。   前台的工作人员在这时问他们:“两位先生,请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探视哪位小朋友的?麻烦先做个登记。”   顾质递给马休一个眼色,马休会意,赶紧走过去办理手续。   那个孩子还在哭闹,有两个义工急慌慌地跑过来帮忙,将孩子抱走。   顾质好奇地跟在后面,长长的过道,两侧的房间,将他带进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一个房间里,十来个孩子在家长陪护下上课识字;一个房间里,老师在给7个孩子做康复训练;一个房间里,义工在教孩子画画;乍然一张孩子的面孔一动不动地贴在玻璃窗上,机械般地不停挥手,可眼神的焦距分明没有落在实处。   顾质的面色渐渐凝重,继续往前走,好不容易听到几丝笑声,正是从紧接着的一个房间里传出,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志愿者正和孩子们玩游戏。   一个孩子在玩闹中突然失控地自我行动,一番横冲直撞后,将地上搭得初具规模的积木全部推倒。   老师第一时间上前安抚失控的孩子,而那个安安静静坐在地上搭积木的小男孩,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瞬间付诸东流,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并未停下原本的动作,顺着“废墟”,继续一块一块地搭。   顾质的注意力不由被小男孩所吸引。   在瞥清他面容的一瞬间,顾质的眸光不由滞住。   “顾总!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一顿好找!”寻来的马休松一口气,“好像说小少爷就是在这个教室里参加活动。”   边说着,他边往房间里探头探脑地搜寻,很快就发现顾质的视线所落之处。   马休当即讶然。   难怪顾质能够把自出生后几乎没有关心过的儿子一眼认出。不愧是亲生父子,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   马休挠了挠脑袋。他也只在送小少爷来康复中心时见过一次,当时还瞧不太出来,没想到长开之后,是这个样子。   “一段时间不见,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和顾总也越来越像了!”明知顾质不喜欢这个孩子,马休还是笑着搭了句话,并未察觉,顾质正近乎沉迷地盯着孩子的眼睛。   顾质不知道这孩子和自己究竟有多像,他也没兴趣关心。他只是隐约记起,在今天之前唯一一次见面时他便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很漂亮。   和记忆深处某个女人的眼睛一样漂亮。   所以,他忽然想来看看。看看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   他和戴莎生出来的孩子,却长了一双和那个女人及其相似的眼睛,该说是老天爷对他的最后一丝怜悯,还是讽刺?   呵呵。   顾质的唇角勾出自嘲的弧。   “请问……你们是小顾易的家人吗?”   身后的问话打断了顾质的思绪。   小顾易?   他根本不记得,原来这个孩子叫顾易……   “是,是。”一旁的马休客客气气地指着顾质回答:“他是孩子的父亲。”   “你就是小顾易的父亲?”用不着太多质疑,陈老师只打量一眼,便从和小顾易相像的面容确认了顾质的身份,语气却不太好:“顾先生,这是你第一次来看儿子吧?既然把孩子送来我们中心,就是希望孩子能够康复,这个过程是需要你们父母和我们老师协力配合共同努力。可是你们呢?把孩子扔在这里之后就不管了,你们这样——”   “扔在这里不管?”顾质皱眉,“家里没其他人来照顾他吗?”   问话的时候,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马休。   马休暗暗抹了把汗:“顾总,我不清楚,这事不归我管……”   “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孩子生病,谁都不愿意,但既成事实,你们就该摆正心态。连外人都比你们亲生父母有责任心和爱心——”   “通知财务部,给这里拨一部分公益善款。”顾质倏地打断陈老师的思想教育,吩咐完马休后,他就转身往外走。   陈老师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对着顾质远去的背影大大生怒:“我不是在跟你谈钱!孩子需要的是父母的关爱!关爱你们懂吗?!孩子的健康不是你们给钱就能换来的!喂喂——哎哟喂!都是些什么人!”   “陈老师,你怎么了?”   一从洗手间回来,戴待就看到陈老师扶着脑袋一副头疼的模样。   “气死了!气死了!”陈老师余怒未消,“在咱们康复中心,第一次碰上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这和遗弃有什么区别!”   几句话恰恰也戳中戴待的心窝,才整理好的情绪又升上来,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来之前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实情况摆在眼前,远远残酷得她受不了。她不敢再做逗留,只怕多看小顾易一眼,她就会崩溃。      第004章 噩梦      回到酒店后,戴待直接将自己锁进房间里。   一方小窗,日升日落,无人问津的逼仄牢笼里,她摸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于绝望的边缘苟延残喘。   两天两夜的痛苦折磨,无数次昏死,无数次醒来,终于听到孩子的啼哭,她努力地撑着眼皮想看看孩子。   耳畔是惊恐的尖叫和仓皇逃离的脚步。身体里有浓稠液体一点点地流失,浸染得整张床仿佛刚从血水里泡起来一般,令她想起那夜鲜艳如火的鸳鸯被。   他抱着戴莎绝情而去,她一个人僵在原地,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汇聚成河,和她身下的血混乱交叠。血泊中,小顾易安静地坐着,机械地重复着搭玩具积木的动作。   黑暗中,戴待霍然从床上弾坐而起,脸上冰凉一片。   四年。   午夜梦回所重复的这些残碎画面,一次比一次清晰,如梗在喉头的鱼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床头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戴待擦了擦额上的细密的汗渍,接起电话,段禹曾沉哑低缓的嗓音传出:“还没睡?”   或许因为他是医生的缘故,他的声音总能在无形中安抚人心。戴待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23:45,简单地应了个“嗯”。   “你又做噩梦了。”段禹曾语气肯定地揭穿她的谎言。   戴待打开灯往床头一靠,无奈地叹口气:“是,你料事如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偷偷在我身上安装了远程监控。”   “见过小顾易了?”段禹曾问。   戴待沉默。   “并非我料事如神,而是我太了解你了。”段禹曾怅然,“你等了这么多年,回去荣城,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去看他。”而亲眼看到之后,又怎么可能安稳入睡?   “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被囚禁的那几个月,如果不是为了小顾易,她根本撑不下去。好不容易熬到他出生,她却因为产后大出血险些丧命,保护不了他。   她以为,他好歹是顾家小少爷,无论怎样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结果呢?他不仅生病了,还被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弃在康复中心!   “他怎么会患上自闭症呢?是不是我怀他的时候营养没跟上?还是因为难产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她想不通,她的小顾易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你先不要自责,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当年给小顾易做诊断的医生会告诉你具体情况的。”段禹曾略有迟疑地顿了顿,“戴待,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嗯。”戴待的回答稍显无力。   “苗条告诉我,你今天大杀四方?”段禹曾忽然转移话题。   戴待勾勾唇:“别听她的夸张之词。”   “是不是夸张,我自有判断。”段禹曾轻笑,“可惜我这里暂时脱不开身,还得折腾大半个月,估计要拖到年后才能结束。否则我真想马上飞到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戴待调侃:“你可是医界精英、外科权威,肩负无数病患的希望,你千万要慢慢来,我不敢耽误你拯救世界!罪过太大了!”   她总算不再低迷,段禹曾无声地笑了笑:“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他的温柔通过听筒毫不避讳地传递过来。   戴待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第005章 心墙      深夜归来,顾质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楼上的人。   “周妈,是你吗?”戴莎睡眼惺忪地披着睡袍走出去卧室,看到顾质,她愣了一愣,惊喜唤出声:“顾大哥!”   顾质没有应她,“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后,戴莎匆忙跑下楼来,伸手想要拿他脱下来的大衣。他淡淡一瞟,并没有递过去给她。   戴莎也不生气,缩回手,展开欣喜的笑颜:“回来睡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是刚刚应酬完吗?肚子空空的吧?我这就喊周妈起来给你煮点东西温温胃!”   “不用。”顾质简单地回答,连一个词都不愿意多加。说完,他往楼梯口迈去。   身后的戴莎急急越过他,快一步跑回主卧:“累了吧?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顾质却径直掠过主卧,去了客房。没一会儿,便察觉身后站着人,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戴莎寻过来了。他立在衣橱前,忽略黏在自己身上的幽怨目光。   “我去帮你把睡袍取过来吧!”   “不用。”顾质淡淡扫一眼她,“你去睡吧。”   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蕴着的疏离显而易闻,一下将戴莎的话堵在喉咙口,“好。那你也好好休息。”   见她踱步准备走出去,顾质佯装随意地问了一句:“小顾易最近还好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小顾易,戴莎的心头不安地抖了一下,随即委屈地回答:“我以为,你根本就忘记还有孩子的存在……”   “你记得他的存在?”顾质反问。   “你说什么呢?他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虽然万分舍不得,但送他去康复中心也是无奈之举。”她的嗓音逐渐带上哭腔,“他打小身体就不好,如果你能多看他一眼,多关心他一点,或许他就不会……”   听着她的哭诉,顾质幽黑的眸底越来越沉。如果她真的心疼自己的儿子,那他今天在康复中心的所见所闻又是什么?   神色一冷,顾质一声不吭地转身进浴室。   莫名被晾下,戴莎惴惴不安地回了自己的卧室,整晚都在琢磨他不明意味的话。   翌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亲手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却迟迟不见顾质现身。   周妈应她的吩咐去喊顾质,下来后期期艾艾地回话:“夫人,楼上……楼上没人……”   戴莎脸色一僵,但很快便挂起笑容,“噢。大概公司有事,什么时候又走了都来不及告诉我。”   “可惜了。”她在餐桌前坐下,对周妈道:“来,你也坐下,我们一起吃。”   “夫、夫人,不用了!”周妈连连摆手。   “没关系,我一个人吃不完。”戴莎对周妈招招手。   周妈颤颤巍巍地后退两步:“真、真的不用了夫人,我已经——”   “我让你坐下!”戴莎暴怒地吼出声,猛地把桌上的东西悉数挥到地上,“连你都欺负我!连你都欺负我!”   餐具的碎裂声中,戴莎捂着脸蹲到地上。   为什么仍然如此冷淡?为什么!   从第一眼看到他,她便为之倾倒痴迷,暗暗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得到他。   她如愿嫁给他,明知他心里被另一个女人深深占据,她也不介意,因为她可以等,因为她始终相信,通过努力,日久生情,他一定会发现她的好。   可是,自结婚后,他踏入这座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有给她努力的机会!   五年了……他非但没有慢慢被焐热,反而将冰墙越筑越高,越筑越厚。她甚至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心!   周妈不敢出声,默默收拾着狼藉,悄然叹气。   许久之后,戴莎重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周妈,让司机备车,我待会儿要出去。”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什么都没多说,偏偏提了小顾易,怎么想都奇怪。反正很长时间没尽母亲的责任,戴莎整夜思索的结果就是决定去康复中心看看。   而到了康复中心得知原来顾质昨天来过,她才有些明白他昨晚话里的意思。   心里头正烦躁着,偏偏陈老师喋喋不休地给她做思想工作,戴莎忍无可忍地打断:“陈老师,我和我老公这不是都很忙嘛。再说了,我们对你们中心十分信任,所以才放心把小顾易交由你们照顾。”   见陈老师又动了动唇,戴莎连忙眯眼笑着堵住她:“陈老师,你看,我都这么久没见儿子了,你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他,行吗?”   她都这么说了,陈老师自然不好阻止人家母子团聚。   教室里,康复中心的老师领着十个孩子上体育课,教他们扔球。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有超过半数的孩子完成不了,嚎啕大哭。老师和陪同的家长,只能耐心地安慰、鼓励。   陈老师指了指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小人,“喏,小顾易在那。”   “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妈妈来了!”戴莎循着方向快速地走过去,正准备一把抱住小顾易,突然硬生生地僵住。      第006章 见鬼      这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   她怎么可能忘记!   当初日日面对他的时候,心里就瘆得慌,没想到,他竟然越长越像?!   戴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陈老师奇怪地问:“顾夫人,怎么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没,没什么。”戴莎镇定回神,扯了扯嘴皮,“我就是有些激动。”   迟疑一下,她在小顾易跟前蹲下,面露温柔地对他伸出双臂:“想妈妈了吧?来!到妈妈怀里来!”   怎料,小顾易忽然狂躁不安地甩手撇腿,虽然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惊慌失措显而易见。   戴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陈老师更是诧异:“怎么会这样?他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反应。”   “可、可能是太久没见到我,他太高兴了吧!”戴莎硬着头皮对小顾易招招手,小顾易却连连往后退缩。   “小顾易?小顾易?乖,别怕!”陈老师在一旁帮忙安抚,指着戴莎道:“你瞧,你妈妈来看你了!”   “我是妈妈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来,妈妈抱!”戴莎忍着脾气,再次伸出手欲图强行抱起小顾易,却被他猛地一脚踢中手。   他人小,可这一脚的力道却不小,没有防备的戴莎一屁股坐到地上,瞪着小顾易,神情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顾易垂下眸子,根本不与戴莎对视,只瑟瑟蜷缩,紧紧抓着陈老师的衣袖不松开。   “这……大概……顾夫人,你别介怀,孩子们闹情绪是常有的事儿。”陈老师尴尬地解释,心底暗暗狐疑,对其他孩子闹情绪确实是常有的,可对小顾易来讲,却是前所未见的。   “他一定是怪我都不来陪他。他一定是在怪我……”戴莎状似大受打击,摇摇晃晃地起身,伤感地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失礼了,陈老师,我、我对不住孩子……”   说着,她难过地捂脸跑离教室。   教室外,戴待目光森凉地从藏身的阴影里走出。   方才那一幕,她自然没有错过。   瞥一眼尚余惊未定的小顾易,戴待蜷起拳头,霍然追去戴莎的方向。   洗手间里,戴莎早已自如地收起泪水。本想从包里拿粉饼,手上蓦地传出疼痛,正是方才被小顾易踢中的地方。她的脸色再度阴郁。   当年的意图,不仅在于利用孩子栓住顾质,更希望借孩子稳固她在顾家的地位。谁料这孩子根本不争气,只会成天哭闹惹她心烦意乱,一点价值都没有。后来还像个脑瘫似的呆呆傻傻,医生确诊他患了自闭症,她才终于得以摆脱麻烦。   如果不是为了顾质,她今天也不会跑来这里白白吃气。她就想不通了,顾质从未正眼瞧过这孩子,怎么会突然兴起特意跑来看他?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既然顾质的态度摆在那,她往后恐怕还是得多来康复中心走动走动。   思忖间,她对着镜子补妆,有道身影晃进来,镜子里顿时映出一张透着怒意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   一瞬间的愣怔后,她的脸色“唰”地白下来,见鬼般指着镜子里的人,满是不可思议:“你、你、你——”      第007章 她没死!      “莎莎,好久不见。”戴待口吻凉凉,唇角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她就那样站着,灯光从她的头顶打下来,显得她宛若鬼魅面无血色。   惊恐涌上心头,戴莎脚下应声一软,瞳孔大张。   “姐姐在下面想了你很久,你想姐姐了吗?”戴待曼声问。   戴莎扶着洗手台转过身来与她对视,仍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怎么?你不认得姐姐了吗?”戴待故作委屈:“爸爸、妈妈、未婚夫、婚礼、孩子,你想要的,我全都遂你的愿让给你,就算我化成灰,你也该认得我啊……”   戴莎惊恐:“你、你想干什么?”   戴待步履缓缓地朝她靠近,口吻遮不住的嘲讽:“原来你也会害怕?”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戴莎吓得面色惨白,踉跄着连连后退。   而戴待此刻的脑海里,回荡的全都是一个小时前医生刚刚告诉她的话。   “诊断结果偏向于母体围产期时宫内窒息对孩子出生后的发育造成影响。但是,给顾易小朋友做检查时,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不同程度的掐痕和淤青。顾夫人对此的解释是孩子好动,无意间磕磕碰碰。不过我们还是怀疑,顾易小朋友曾遭受长期的虐待……”   掐痕。淤青。虐待。   每听到一个词,她心中的伤口便被扒开一分。   究竟是留下了多大的阴影,才令他对戴莎的触碰产生那么大的抗拒!   她的骨肉遭受这样的待遇,叫她如何不恨?!   那么小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加以伤害?!   戴待愤怒得浑身发抖,猛地上前揪住戴莎的头发狠狠往后拽:“你都对我的孩子做了些什么?!就算他不是你儿子,他也是你外甥!血脉连着的一家人!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啊——啊——”尚处于惊恐之中的戴莎捂着头连连尖叫,戴待死死不放手。   纠缠中,忽听“噗咚”一声响,正是戴莎不小心踩到一滩水,脚底打滑,摔倒在地,脑袋狠狠撞上门板,竟是一下晕了过去。   戴待停住,居高临下地冷睨狼狈的戴莎,双拳紧握,面若寒霜。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有人听见了戴莎方才的尖叫声。   “好好等着,新仇旧怨,我们一笔一笔慢慢算清!”   只是这一下怎么够?!她欠她的何止如此而已?!   忍住踹人的冲动,戴待咬牙切齿地撂话,阔步走出洗手间。   ……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莎莎?莎莎?你醒醒!醒醒!”   “啊——”从医院里惊醒,一睁眼发现自己的母亲坐在床边,戴莎顿时如抓到救命稻草,嘤嘤哭泣着扑进她的怀里。   “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林银兰抱着啜泣的戴莎,疼惜地拍她的背,给她压惊。   少顷,她把戴莎从怀里拉开,看着她额上磕出的红印和满脸的泪水,关切地问:“莎莎,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护士说你被人发现昏倒在康复中心的厕所里,我接到电话后,差点吓死。”   戴莎紧张地抓住母亲的手臂:“妈,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了!”   “你别慌,镇定点!”林银兰按住情绪尚不稳定的戴莎,“说清楚,谁回来了?”   “姐姐!是姐姐!姐姐回来了!她没死!”   林银兰紧紧抓住戴莎的双臂:“什么?你姐姐没死?”      第008章 我赶着来离婚      TK集团所在大厦。   “……我们现在去机场,预计抵达上海的时间是四点,刚好能够赶上五点的会议。晚上有场慈善宴会,如果顾总觉得累,可以不用亲自出席。明天早上参观蔬菜基地,中午……”   马休认真地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说完的时候,电梯恰恰“叮”地一声抵达。   顾质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当先跨出,余光轻扫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后。   身形稍滞,他回头,电梯已经处于上升中。   见顾质莫名站定不动,马休好奇地环视四周,“顾总,怎么了?”   “没什么,眼花看错了。”顾质捏了捏鼻梁。自从前几天的美食大赛之后,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思及美食大赛,倒是令他记起什么:“美食大赛的后续事项都处理妥善了?”   “是,这件事交由王经理全权负责。”马休紧跟着顾质上了车,抬腕看看表:“好像就是约了这个点谈签约合同。”   “那天优胜者的资料有吗?”顾质问。最近太忙,他忘记过问这件事。   “好像……”马休低头翻查手头的一摞文件,“有的。”   他抽出其中一份递给顾质,“顾总,原来这位优胜者在前一年的某个著名美食竞技烹饪大赛上斩获过新人奖,深受众多专家评委的赞誉,听说师从——”   “调头!”   “嗳?”忽地被打断,马休循声看向顾质。   却见他攥着纸张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沉息的眼底隐隐卷起不明意味的波澜,微哑的嗓音难得地泄露出一丝颤抖:“调头回公司!”   ……   来TK之前,戴待预想过无数种和顾质再见时的情况,并为每一种情况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唯独没料到的是,负责与她接洽的根本不是顾质。   走出大厦,她抬头望着朗朗晴空,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抬腕看看表,戴待蹙了蹙眉。   苗条把车开去房地产公司办理她们新公寓的手续,估计现在没法来接她。   时间貌似有点紧,略一思索,戴待朝不远处的出租车挥了挥手。   倏然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臂,猛地拽她回头。   额头垂下的发梢滞在眉间,洒下一片阴影,看不分明他眼里所承载的情绪,只是闪烁着海水般深沉的幽光。他无声而安静地看着她,容颜俊秀,明明早不是初见那年青涩的少年,可错觉重影之下,一如时光深处的模样。   晃了晃神,戴待翘起唇角,“顾质,你弄疼我了。”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于清润中渗着不易察觉的坚韧。   顾质的胸腔轻轻地震动,“你……”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死了四年的人,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他的脑中找不出任何适当的词当开场白。   戴待端上礼貌的笑,云淡风轻地接口:“嗯,我回来了。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叙旧,改天吧。”   拂开他的手,戴待走向出租车,顾质再次拽住她,“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她婉拒。   “我送你。”他坚持,无底洞般的眸子深深凝定她,映出她小小的倒影。   戴待默了一默,顾质直接拉着她上了车。   “莲花路口222号,谢谢!”她手脚麻利地系好安全带,开始习惯性地打量起车厢,拨了拨中国结垂下来的流苏:“难怪我每次开车都觉得空荡荡的,原来少了件装饰品。”   玩了一会儿,可能是又觉索然无味,她提议道:“来点声音吧,好无聊啊。”   说话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打开收音机,电台的主持人恰好在说某对相差17岁的明星情侣在微博上晒结婚证和婚戒,甚至疑似奉子成婚。   “她终究还是跟了四爷啊……”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果断换台,新闻评论着少女为了不让父母生二胎以死相挟一事。随后她几乎以十秒的间隔频率调一次台,循环一轮后,顾质突然伸手关掉收音机,挑了一张碟装进去。   悠扬舒缓的轻音乐终于暂时安抚下她的多动症。   和以前……一样奏效。   顾质扫一眼她眸子微眯的享受模样,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本以为他会有很多话问她。比如她怎么“死”了又“活”过来,这几年都在哪。戴待自是打好所有应付的腹稿。然而,一路沉默,两厢无言,倒是舒适的温度和安静的氛围令她不自觉打了两个呵欠。   很快抵达目的地,戴待道了声谢后下车,身后蓦地传来顾质的问话:“你来这里干什么?”   闻声扭头。   他站在雅致的宾利旁,深色长裤,阿玛尼蓝色扣领衬衫,身材欣长有型,赏心悦目得像时尚杂志封面上走出的男模一般。   戴待瞥了一眼楼外标明的“民政局”三个字,微笑着回答:“噢,我赶着来离婚。”   阳光下,顾质挺直的脊背,刹那僵硬。      第009章 不想离了      戴待自然没错过他脸上一瞬间的晦暗,心头暗爽的同时,也夹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苦涩。   见顾质不发一语地转身。她亦沉默地走进民政局。   可是在民政局,她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该来的那个人,电话竟也接不通。   从民政局出来后,她冷着脸直接奔去DO-TOWN。   虽然坐落在最繁华的中心西街上,可单从外头看,这家私人会所只是很普通的一扇雕花木门而已,其他任何标识都没有。   刚穿过门,你只会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艺术品珍藏馆。长廊两侧,墙壁是用纯金的丝线绘出的简单图案,没有任何的繁复花饰,悬挂的都是罕有的绘画珍品,顶上有切割完美的水晶,灯光打下来时流光溢彩。   好在也没有列开两排清一色的帅哥牛郎——整体来讲,逼格倒是蛮高。正如有人说的,好的会所一定是用钱堆出来的,但有钱往往不够,当品位不足的时候,豪掷千金反而是累赘,不过白白增加暴露坏品位的机会。   呵,倒是一点不心疼钱。如果不来,她还从不知道,原来这个背后金主如此有品位。   戴待在心底冷哼,穿过长廊,有门童为她拉开大门,进去后,则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个几乎纯阳的世界。时尚张扬的街头男孩,文雅精致的成熟绅士,胭脂抹粉香气逼人的CC型,衣着清凉大秀肌肉的猛男款,各种类型一应俱全。   当然,也有少数的女士或者成对的男女情侣。   戴待的到来,引来厅堂一些人饶有兴趣的打量。   七八十年代的爵士乐缓缓流泻,舞池里的人逸致方兴。她绕着场边行走,径直上楼,来到一间包厢门口,吸一口气,推开门。   “谁?!”沙发上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个男人顿时停下调笑声。   “你觉得是谁?”戴待大步迈到他们面前,反问其中一人。他果然不负她望,还真腻在他的老窝里寻欢作乐!   “是你?”看清楚是戴待,杜子腾显然很不高兴。   有服务员在这时匆匆赶来:“对不起杜少!我们不知道她是来闹事的!”一边道歉,他一边想将戴待拉出去。   兴致被戴待打断,杜子腾正憋着火,当即一脚将鞠躬的服务员踹倒在地:“雇你们到这里吃白饭的?!随随便便就让人闯进来!”   戴待面若冰霜:“何必指桑骂槐?有什么气干脆直接冲我撒。”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啊!杜子腾气闷,“滚出去!这里不用你管了!”恶狠狠地撵走服务员,他又打发走玩伴儿:“你也先出去!”   待包厢里只剩他们俩,他重重坐回沙发,点了根烟:“你来干什么?”   “找你离婚的。”戴待质问,“为什么没来?不是约好了去民政局离婚吗?”   “忘记了。”   明显是在敷衍。   “好,那明天去。”   “明天没空。”杜子腾吞云吐雾:“后天也没空。都没空。”   “杜子腾!”戴待一把抢走他嘴里的烟。   “艹你个八婆!”杜子腾炸毛跳起,“我他妈的就是不想离了!怎样!”   “说清楚,为什么突然不想离了?”戴待拧眉:“当初不是说好,我给你作挡箭牌,应付你家里人的逼婚,等回国来,我们就和离。这几年,我自问没有干涉过你的私生活,更没有做出其他任何违反规定的举动,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010章 出气      “别说得好像你就没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如果不是靠我家里的关系帮你打点一切,你能安安稳稳地在法国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杜子腾抬眼斜扫她,“不回来还不知道你的那点破事儿。不是心眼比天高吗?不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吗?结果还不是被顾质甩了,苦巴巴地求我娶你!”   戴待的手卷曲成拳,而杜子腾的羞辱还在继续:“一回国就迫不及待地想踹开我,怎么,是要和姓段的双宿双栖?还是重新勾搭上顾——”   “闭上你的狗嘴!”她迅速抓起桌上的杯子,泼了杜子腾满脸的酒。   “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杜子腾当即暴跳如雷。   戴待感到手臂传来灼人的热度,伴随一阵疼痛,她被推着小腿撞上桌角。她很快地蹙了下眉,随即冷睥他:“我更好奇你哪来的胆子对我耍横!不离婚?不离婚的话,你确定你的那位不会要死要活地跟你闹?还是说——”   不顾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戴待故意拖着长音,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杜子腾,别告诉我,你又从基佬恢复成正常的性取向。”   “我今天要是不治治你,我就不姓杜!”杜子腾终于被激得忍无可忍,当即扬起手。   有人忽然砰地撞开包厢的门,扯着阴柔的公鸭嗓子大声嚷嚷:“杜子腾!你居然背着我偷人!”   同一时刻,只听“噗通”一声,杜子腾之前打发出去的玩伴儿被揪着衣领掼进来摔倒在地。   “阿杰,你、你怎么来了?”杜子腾紧张地结巴。   闻声看去,戴待一眼认出了来人,可不正是杜子腾的“那位”,季成杰。   季成杰也认出了戴待,怔了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瞥见他如临情敌的模样,戴待不由觉得好笑。   季成杰这才注意到杜子腾扬起手似是要揍人,紧接着发现杜子腾满脸酒水,季成杰表情立变,眼中闪过阴狠,“死八婆!泼我男人?!”   他一下冲过来,戴待被杜子腾抓着根本来不及躲闪,冰桶里的所有冰块“哗啦啦”从她头上倒下来,融化的冰水更是浇得她猛地一个激灵。   “够了!阿杰!你快住手!”反应过来的杜子腾连忙制止,季成杰把冰桶用力掷到地上:“哈尼!我是在替你出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的心意!”杜子腾安抚着季成杰,虽然解了气,心里头却暗暗叫苦。   他方才只是一时冲动,其实根本不会真的下去手,要不然,他哪里会憋屈到今天?还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不能随便动。   瞄一眼戴待,水珠不住地从她的发梢、下巴低落,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讥笑分外浓。   杜子腾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咽下本欲出口的关心,随即便见她不发一语地转身往外走。   ……   手机震动了两下。   顾质打开彩信。   “快帮忙看看!我是不是见鬼了!!!”   字里行间充分表达出发件人的惊恐。   继续往下划动,附件里的照片映入眼帘。   他的眼皮骤然一跳。      第011章 又见到他      戴待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会所的。站在大马路边,过往的车辆晃得她头脑昏乱。   “……不是心眼比天高吗?不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吗?结果还不是被顾质甩了,苦巴巴地求我娶你!”   杜子腾的话还清晰地在耳边萦绕,本以为自己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可心头控制不住地传来一阵阵钝痛。   往事历历在目。她爱了顾质整整七年,交付予他所有青春的光亮容颜,却在想要和他共度此后漫长一生时,被他无情的一句话,葬进绝望的等待里苦苦煎熬。   五年来,她一遍遍地回忆过去的一切,淘尽之后,似乎只剩她的一厢情愿和作茧自缚。或许那些彼此相爱的美好,不过是场虚幻的梦。这场梦在现下看来,如同一坨恶心的屎。   行人匆匆踏过斑马线,她立在街口,目光有些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孤凄地找不着方向。顾质的目光穿越车窗一动不动地凝在她纤细的身影上,紧绷着脸,眸底深沉而幽暗。   收到照片时,他恰好就在附近。未到会所门口,便看到她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他命令司机在她身后跟着。她走了多久,他跟了多久;她停驻有多久,他就看她有多久。   后头有车“嘟嘟”地直按喇叭,马休无奈地回头准备征询顾质的意见,顾质先一步丢出话:“让她上车。”   戴待尚沉浸在思绪中,一辆加长林肯突然停在她身边。   马休伸出头去:“戴小姐,我们顾总让你上车。”   戴待并不认识马休,愣了愣,她的目光移向后座缓缓退下的半截墨色车窗,看到顾质的脸,她不由闪了闪神。   冷风吹到身上,戴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充足的暖气当即舒缓了身上的寒意。   车子启动,并入车流,隔绝了外头的喧嚣,显得车内异常寂静,静得让人心生不安。   马休透过后视镜,看着对立而坐却互不说话的顾质和戴待,心里头很纳闷。   他就算是瞎了也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股不同寻常的暗涌在流动。他猜不透的是,除了家里的那位夫人,老板身边从没有其他女人,那么这个戴小姐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是他成为助理之前,老板的旧情人?   说起来,同样也是姓戴,会不会是和……   “啪”一声,前座和后座之间的屏风被打开,隔绝了马休打量的眼神。   只有两人的空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加灼然,像万根银针齐射,随时刺穿人心。   戴待抬眼,正面迎接顾质清凛的眸潭。   下午在民政局门口,她的一句话后,他僵硬着表情离开。未曾料到,这么快又见到他。   此刻,他抿着唇,神色沉晦若海,窗外的霓虹飞速地投影在他脸上,轮廓益发显得深刻。她淡定自若与之静静对视,车内宽敞的空间仿佛在对视中渐渐狭小逼仄,连温度都似乎不动声色地下降。   戴待蓦地打了个喷嚏。      第012章 曾经太傻太天真      顾质皱了皱眉。   车内宽敞,就像一个移动的迷你房间。他打开柜子的抽屉,取出干毛巾递给戴待。   “谢谢。”戴待接过,擦拭头发和脸上的水渍。   这边顾质倒完热水转身时,恰看到她刚刚脱去外套,薄薄的打底衫湿了一大块贴紧她的胸口,V领镂空的花纹下,隐约可见的雪白山色随呼吸一起一伏。   之前有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好不难受。戴待的本意是脱去外套方便清理,没想到情况比她以为的更狼狈。   她急急掩住外泄的春光,同时下意识地抬眸,发现顾质在背对着她找东西。正欲松口气,顾质忽然丢过来一件男款羊毛衫:“先换上吧。”   戴待顿时不自在,别别扭扭地接受他的好意。   羊毛衫质地柔软舒适亲昵服帖,夹带着的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热烈,淡淡的醇。和最初记忆里的那个干净少年,一模一样。   呐呐瞥一眼别过脸专心注视窗外的顾质,她垂下眼皮,开始换衣服。   她的动作很快,仿佛有人在催促她一般。玻璃反光映照出她褪去打底衫后的轮廓,腰间曲线盈盈。顾质对着玻璃轻轻眨了一下眼,她拿起一旁的羊毛衫套上头。   车子倏然急刹车,毫无防备下,顾质猛地向前倾去,怀里栽进来戴待的脑袋。   “对不起!”她忙不迭坐起来,拉下套到一半的羊毛衫,顾质无意扫过,却是瞳孔一缩,蓦地伸手掀开她的衣服。   只见她白皙平坦的小腹上,一道灰白色的丑陋疤痕横亘左右,像弯弯曲曲的蚯蚓,并叉分开细小的支线,歪歪扭扭,刺目狰狞。   “顾总,你们没事吧?不好意思,有辆车忽然横刺里冲过来。”马休在这时拉开屏风解释,头还没来得及探到后头来,顾质霍然重新展开隔离屏风,虽不发一语,但已然表明了他此刻不愿意被打扰。   马休打断了戴待瞬间的愣怔。她立即想要捋开顾质的手,却是晚了一步,他的指尖触上了那道疤痕。   戴待浑身一颤,“放开!”   顾质神色凛冽:“哪来的?!”   “不关你的事。”戴待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掰开。   顾质的脑中浮上来她当年的死因。难产,剖出死婴,母子双亡。那么这条疤痕如何来的,不是很清楚了吗?   他沉痛地闭了闭眼,“这就是你生……留下的?”   中间吞了字眼,但戴待可以猜到他没说出口的,不就是“野种”二字嘛。   心头狠狠揪了一下,她的嘴角噙上冷讥,梗着脖子应得铿锵有力:“是!”   “孩子呢?”他的嗓音虚浮。   “没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戴家说你死了?这几年杳无音讯你都在哪里?为什么才现身?”仿佛憋了很久,终于想要一口气问个究竟。   戴待沉默,不再说话。少顷,她嘲讽出口,算作回答:“不想看到你们,嫌恶心。”   闻言,顾质猝然睁眼,面色阴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懂得自以为是地讨伐别人的过失,却总不知道低头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我当然反省了!”戴待嘴角的冷讥更浓:“我最大的错,就是曾经太傻太天真,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爱上你!”   余音落下,车内一阵寂静。车外马休似乎在和人争吵,间或有声音传入,搅得人心里更乱。   顾质深吸一口气,眸子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气息再吐出来,然后睁眼,目光仿若被海啸席卷过后的宁静海滩:“好,我恶心。那你呢?”   他的语气轻得似是远山的薄雪,“你何尝不是——”   “啪——”,未等他说完,戴待抬起左手用一个耳光制止了他:“这是还给你的。”   五年前,那个耳光是如何打到她脸上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耳光,彻底打断了她和他之间的情意。   随即,她果断开门下车,扑面的冷风吹得她眼眶发红。   顾质伸臂想要拉回她,忽听车外有道女声惊喜地喊道:“嫂嫂?!”      第013章 好一个嫂嫂      没想到会遇上自己的小姑子,戴待应声愣怔,而杜子萱已经高兴地上来挽住她的臂弯:“嫂嫂,你什么时候回国来的?是和大哥一起的吗?大哥也真是的,我昨天问他你的消息,他居然骗我说你还在法国!喔,你和大哥吵架了对不对?哼,一定是大哥又做混账事惹嫂嫂不开心了!”   “……嗯……不是……”戴待不自然地捋了捋耳畔的碎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虽说她是杜家的媳妇儿,但因为她和杜子腾长年呆在法国,所以和杜家的人很少打交道,连杜子腾的父母也只是在两人刚结婚那会儿飞去法国见了一面而已。唯独杜子腾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杜子萱,有两年恰好在法国学设计,戴待才算比较熟络。   见戴待支支吾吾,杜子萱只当做她被猜中心事儿却没好意思承认,当即拉着她的手加以安慰:“嫂嫂放心,看我不回去跟爸妈告一状,让老爸好好修理修理大哥!我不会看着嫂嫂平白受欺负的!”   杜子萱素来如此天真活泼,她为她打抱不平,戴待不好反驳什么,且她对杜子萱也一直颇有好感,是以,她只能默认让杜子腾背黑锅。反正,杜子腾这个二世祖也确实在不久之前给过她难堪。   “对了,嫂嫂,你怎么会从这辆车里下来?”杜子萱狐疑地问。   戴待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解释道:“碰上一个老同学,聊了两句。”   “戴小姐,这是你的外套。”马休在这时把她刚刚落在车里的外套递还给她。   “谢谢。”戴待接过,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敞开着的后座,却因为角度的缘故,什么都看不见。   杜子萱这才发现戴待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而且还是……男款的。她的眼珠子不明意味地转了转。   “你呢?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戴待转而问杜子萱。如果没听错,方才和马休有所争执的就是她吧?   果不其然,杜子萱经她提醒记起事情还没完,表情立刻重新换上了忿然,指着马休道:“不就是他喽!我的车根本没有撞上来,他非得凶神恶煞地教训我!”   马休有些生气地反驳:“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开车小心的,哪里凶神恶煞了?”   “喏喏喏,还说没有凶神恶煞,你看看你脸上的皮皱起来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摆明了是在讽刺他老,马休气结,“一看你就是刚上道的马路杀手!不会开就别出来祸害人!”   “你——”杜子萱最近学车本就受了不少委屈,此时被马休戳中,不禁又羞又恼。   要瞧着她眼眶通红,戴待连忙准备出言调解,却听车里的顾质忽然唤了马休一声。   马休马上凑过去。   车厢里,顾质闭着眼,头倚在座位的后靠上,脸色浮着层苍白:“走吧,不要再纠缠了。”淡淡的一句话,看似是对马休说,其实更是在对他自己说。   嫂嫂……   好一个嫂嫂。   他怎么就忘记了,她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了人……   她恨他,她恨透了他啊……   马休听完吩咐关上车门,再过来时,礼貌地对戴待点了点头算作告辞,便闷头闷脑地上了车。   “嗳,别走啊,我们把话说——”   “行了行了,既然谁都没撞上谁,不是皆大欢喜吗?安全最重要。”戴待拉住杜子萱,“好歹是我同学,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到底还是自己理亏,杜子萱也不是不晓得,眼下戴待帮她找了台阶,她当然顺着走,瓮声瓮气地应道:“那好,我给嫂嫂面子。”   加长林肯早在她与杜子萱说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开走。戴待瞥一眼消失在淡淡雾气里的尾灯,收回视线时,杜子萱已经坐上驾驶座,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好嫂嫂,既然碰上了,我就送你一程吧!”   见状,戴待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      第014章 所谓开会      坐杜子萱的顺风车,一路心惊胆战,戴待几次想要夺过方向盘自己开,皆无果,所幸最后留了一条命回到酒店。   洗完澡出来,手机铃声正大作,竟是杜子腾破天荒地打过来。   戴待心头当即一个咯噔。   不会是杜子萱当真回去跟杜家告状吧?在车上时,她分明已经连哄带骗地要求杜子萱暂时别对杜家的人透露她回国的事。   划过接听键,杜子腾的第一句话便验证了她的猜测:“爸妈让你明天过来一趟。”   “杜子腾,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约定过,我不会以媳妇的身份踏入你们杜家的大门。何况我们马上就要离婚,我更不想和你们家有过多纠缠。”   “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跟那个鬼丫头胡说些什么?!一回家我爸就把我一通臭骂!”大约是不太方便说话,杜子腾的声音压得很低,满是隐忍的恼怒,“你不是想离婚吗?好,只要你明天过来,我马上和你离!”   戴待略一犹豫,杜子腾的声音再度传过来:“你以为我愿意吗?明天是我外公八十大寿,不管怎样,你都得给我来一趟!”   “哥,我可听见了,你又对嫂嫂大小声!”杜子萱清亮的嗓音突然从那头乱入,似乎在抢杜子腾的电话,听筒里有些嘈杂:“嫂嫂!你别怕!我会替你做主的!”   戴待扶额,又好气又好笑。   杜子腾生气地朝杜子萱嚷嚷几句,重新夺回电话:“喂!你到底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之前是为了隐姓埋名迫不得已和他做交易,现在她只想赶紧恢复自由身。   “好,我去。你待会儿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我明天自己过去。”顿了顿,戴待强调着补充道:“寿宴结束,我们就去民政局。”她不想再夜长梦多。   “放心,我不会影响你投身下一春。”临了,杜子腾不忘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句。   挂断电话,戴待走去客厅喝水,正为明天搬家收拾行李的苗条突然问道:“待待姐,我刚刚隐约听见你明天有约?”   “嗯。有位老人家过大寿。”说起来,她还得准备寿礼?   不,不对,不止寿礼。她和杜子腾离婚是私下里的事。台面上,明天是她这个嫁进来四年的媳妇儿第一次正式见杜家的人,从礼数上来说,不是该给每个长辈都备一份礼?   戴待猛地一拍额,彻底后悔答应杜子腾了。   正伤着脑筋,苗条飘到她面前,表情讪讪:“待待姐,我忘记告诉你,你洗澡期间,TK集团有人来电话,说是要你参加明天早上的会议。”   “会?什么会?”戴待一怔。她的合约不是还没正式签下来吗?   “不知道。”苗条摇头晃脑地重复原话:“只说‘很重要,请戴小姐务必参加’。”   戴待点头,若有所思地咬唇。   翌日清晨,戴待将亲手烘焙好的小饼干装盒打包,交待给了苗条:“帮我送到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交给陈老师。”   去康复中心报到,已经成为她现在每日的必需行程。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食物,所以她变着花样把小饼干烘焙成各种形态。一想到今天见不到儿子,戴待心里就一阵难过。   吩咐妥当,她匆匆出门赶往TK——杜子腾那边的寿宴是在下午,倒是不影响她这边开劳什子会。   未抵达大厦楼下,远远便看到马休站在路口,显然是在等她:“戴小姐,早上好。”   “怎么了?不是说开会吗?”戴待停下车,探出头问。   马休故作神秘地解释:“是开会,不过不是在公司。戴小姐,顾总等你好一会儿了。”   闻言,戴待瞥一眼两三米外的那辆加长林肯,对马休道:“我今天自己开了车。就这样走吧,你们前面带路。”   “是的,戴小姐,我们本来就是等在这里带路的。”   呃……   戴待噎了噎,马休笑着走回林肯。   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看着呈现在眼前Caprice餐厅,戴待怔了怔,回头准备问马休,却是撞上另一双黑沉的眸子。      第015章 烹饪就像一场修行(1)      顾质目光浅浅地从她身上滑过,率先迈步。   戴待跟在他身后拾阶而上,踩着印有小雏菊图案的丝绒地毯,穿过砖墙装饰的走廊,进入高挑明亮的餐厅大厅。   “顾总!”   甫一现身,厅里等着的人哗啦啦站起一排,东西方面孔都有,恭敬地对顾质弯腰问候。   顾质似有若无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然后转身,和其他人一起,齐刷刷把视线落在戴待身上。   戴待微微一怔,这才听马休为她答疑解惑:“戴小姐,这些都是各家Caprice餐厅的主厨。”   TK集团旗下的Caprice是著名的连锁餐厅,在全国分布只有9家,且每家经营的皆为不同菜系,法国菜、意大利菜、日本料理、广东菜、韩餐等等。而9家当中,有4家已经评上米其林三星,剩下的5家亦在两星之列,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   “大家好,我是Alexa Dai,请多多指教。”面前的都是前辈,戴待连忙奉上该有的礼节。   马休得到顾质的指令,继续道:“戴小姐,是这样的。此次美食比赛,其实是为了选拔Caprice第10家分店的主厨。虽然你在比赛中获胜,但按照传统,是需要通过其他主厨的一致认同,才有资格正式入驻。”   Caprice餐厅就连助理厨师也是精挑细选的,对主厨的要求更是严格。就目前为止的9家店,每一位主厨在业内都执有一席之位。尤其是,每一位的从业经验,最少的也有10年。相较而言,初出茅庐的她,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从决定参加比赛开始,戴待就料想过,一切不会那么顺利。现下摆在面前的仗势,是比那日的比赛更具挑战的考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瞥了顾质一眼。   顾质正侧身同旁边的两个人轻声交谈。   不是没有察觉今天顾质对她始终生疏淡漠,就是不晓得,究竟是因为昨天在车上时她对他表现出的厌恶,还是因为她甩他的那个耳光,抑或是其它。   看来,她可能得重新调整和顾质相处时的拿捏度。   沉吟片刻,戴待对马休点了点头:“我明白。”   马休微笑:“那好,戴小姐,我带你去换衣服。”   “嗯。”戴待跟着马休往更衣室去,后头,顾质的眸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背影。   等她换上厨师服出来,考官们已经候着了。   厨房大小适中,干净整洁,出菜窗口设计成半开放式的玻璃。隔着玻璃,十几双眼睛盯着她看,属于顾质的那双沉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考察方式很简单,就是用厨房里现有的食材,任意做道拿手菜。   食材十分丰富,几乎是应有尽有,戴待的目光慢慢于其间逡巡,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定在冰箱里的半桶隔夜饭上时,她的眸底瞬间爆出晶亮。   最后,她只用了一碗隔夜饭,一颗鸡蛋,切了少许葱末,而除了油,调味料只加了一小匙的盐。      第016章 烹饪就像一场修行(2)      越是简单常见的菜,才越能体现出一个厨师的水准。   米粒分明色若碎金的蛋炒饭一呈现上桌,顾质便明白戴待的用意,同时,看着面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净白面孔,他不禁愣怔。   虽然已经得知那日美食比赛的获胜者就是她,但直至今日亲眼所见,他才真正相信,原本那个做饭能把厨房都烧起来的她,和眼前这个精通厨艺的她,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学厨?”   听到问话,戴待恰恰正将盛着一勺蛋炒饭的小碗放在他面前。   她抬眸,似是记起美好的画面,目光带着缅怀和悠远,唇角弯着淡淡的笑:“曾经有人告诉我,烹饪就像一场修行,能让人的心变得安宁。”   闻言,顾质的思绪倏然恍惚,脑中有回忆汹涌奔来。   “喂,快告诉我,到底藏了什么秘诀?你看起来明明像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做出的饭菜为什么都要赶上餐厅里的大厨了?”她的嘴里嚼着咕噜肉,手里依旧不停地夹着丸子入口,塞得腮帮子鼓鼓。   他亲昵地伸手帮她揩去唇边的酱汁:“其实烹饪和修行差不多,能让人的心莫名变得安宁。”   她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子,贼贼笑言:“难怪你能够静静呆着看书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原来是在打坐。”   他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摇摇头:“像你这样总是坐不住的人,不妨多下下厨房,静心养气。”   “呸!别试图把我改造成良家淑女,不如让我直接剃头当尼姑快一些!”她耍流氓般勾起他的下颔,笑得眼睛里光彩照人:“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就行了。”   ……   “我就是想试试,这个方法,是不是真的能让我的内心得到安宁。”   她轻软的声音令顾质自回忆中抽身,却见她唇角的淡淡笑意已然转成淡淡的自嘲。   “那么……管用吗?”他的眼眸深深落在她脸上,嗓音微哑。   戴待沉默地与他对视。   自从学厨后,她的性子确实比以前沉稳,可是,安宁?她内心真的彻底安宁了吗?如果是,那她现在又在恨什么?   几秒后,她垂下眼皮子,复而抬眸,报以官方客套的微笑:“顾总,蛋炒饭凉了。”   顾质眉头微皱,闪了闪眸光。   考察结果,全票通过,所谓的“开会”终于结束,戴待悬着的心也安然落下。   搜寻顾质的身影,却并未见到他的踪迹。倒是马休走过来对她伸出手:“戴小姐,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谢谢马助理。”戴待回握,“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先走了。”   “好,戴小姐请便。后续事项,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略一迟疑,戴待没有问他顾质在哪,打完招呼,便匆匆走人。   先去取了交待苗条帮忙购买的寿礼和给其他长辈的见面礼后,戴待驱车抵达举行寿宴的五环湾酒店,刚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杜子腾的电话就call过来:“你怎么还没来?不会临阵退缩了吧?”   “你以为我是你专门不守信用放人鸽子吗?”戴待心底猛翻白眼,“已经到了,马上上去!”   言毕,她立马掐断电话,一点也不想再听他狗嘴里放屁。   乘坐的电梯从地下停车场的B2往上升,至1楼暂停,电梯门打开,有两个人准备往里走,正和戴待打上照面,三人顿时皆愣怔。      第017章 没有亲情,只有仇怨!      “待待?!”林银兰最先反应过来,满面惊讶地盯着女儿的脸,表情微有动容:“莎莎说见过你,我以为是她看错了。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说着,她伸手想去握戴待的手,戴待后退一步避开,神色漠然:“我没死。对不住你们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害我。”   林银兰的脸色白了白,一旁的戴莎怒气十足:“姐,那天你在洗手间装鬼吓我,我不跟你计较,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你死了之后,妈妈伤心了好一阵子,最近一两年才慢慢缓过来。你既然安然无恙,为什么不出现?!看着大家为你难过,你很开心吗?!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亲人?!”   五年没见,她模糊重点颠倒黑白的功力倒是日益见长!戴待心中冷哼,嘲讽地看着戴莎:“不要跟我提亲人,不把我当亲人的是你们!我当年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   似是预料到戴待接下来要说的话,戴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戴待已然目光咄咄地逼上前来:“是你这个做妹妹的像掠夺者一样抢走自己亲姐姐的一切!”   随即,她指向林银兰:“是你这个做妈的偏心小女儿,任由她污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还帮着她一起将我囚禁起来!”   “我的亲人?哼,我的亲人……”她的声音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哀求你们放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当我是亲人吗?我产后大出血快死的时候,你们当我是亲人吗?狠心抢走小顾易的时候,你们当我是亲人吗?是你们!我最亲爱的母亲和妹妹,是你们联手一步步置我于死地!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提亲人两个字!”   戴莎和林银兰双双僵在原地,戴待每控诉一句,她们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以前的戴待性格固然也是有棱有角,但对待家人时,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还是忍让多于反抗。可此时此刻,这样凌厉逼人的她,尤其对林银兰来讲,好似从来不认识一般,遥远而陌生。   戴待闭了闭眼,颤动着羽翼般的睫毛,深深吸了口气,垂落身体两侧的手隐忍地握成了拳头。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死里逃生后的艰难生活,以及小顾易的悲惨遭遇,所有的一切,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在内心深处纠结成殇。   重新睁眼后,她原本湿润的眸底已然恢复一片冷漠,森凉地打在戴莎和林银兰的脸上:“我还有事,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你们吵。以前的戴待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和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有的只是……仇和怨。”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戴待眸光微闪地在林银兰身上滞了滞。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尽管怨着、恨着,心底仍然在所难免地痛了一下。   随即,她决然地转身走回电梯,却被戴莎从身后扯住。   “仇和怨?你想怎样?!到顾质面前将一切都抖出来吗?”戴莎冷哼:“我的好姐姐,你不会是忘记了吧?顾质现在是我的丈夫,他最爱的人是我,你觉得他会轻易相信你的鬼话连篇?”   “噢?是吗?”戴待反问,故意笑得意味不明。   “你什么意思?”戴莎心里一阵发虚,“你见过顾质了?!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戴待嘲讽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他不会相信我吗?这么快就做贼心虚了?”   戴莎的脸上顿时一片青一片白。见戴待要走,她急忙攥住她的衣袖:“你以为你还能翻盘吗?你已经死了四年,一切都已成定局回不去了,你休想……”   “放开!”戴待嫌恶地去甩戴莎的手,奈何她始终紧抓不放。   四周已有不少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林银兰察觉到不妥,立刻出声:“莎莎!”   手中的礼品袋因为戴莎的纠缠掉落在地,戴待彻底不耐烦,正准备对她不客气,眼角余光隐约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朝这边靠近。   心念电转间,戴待倏然反手攥住戴莎的手臂。   戴莎以为戴待要回击,条件反射地推她一把。   戴待当即趔趄着向后倒去。      第018章 利用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她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如事先所预想的,被快步走过来的顾质及时撑住。   “怎么回事儿?”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他的语气满蕴不悦,和五年前的那夜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眼下他质问的对象是戴莎而不是她。   闻言,林银兰第一时间站出来语出关切:“待待,地太滑,你当心点。”   戴待的唇角泛起微不可见的冷笑。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关键时刻,她只会维护小女儿。   戴莎的反应也算敏捷,得到提示,立刻愧疚地自责:“姐姐,你还好吗?都怪我不好,手太慢,没能及时扶住你。”   随后,她转而对顾质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老公,你看!姐姐没死!原来姐姐一直都还活着!谢天谢地!感谢老天爷让姐姐平安归来!”   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戴待激灵灵汗毛直竖。她一语不发地拂开顾质的搀扶,兀自弯腰去捡地上的礼品袋。   顾质自然也注意到戴莎对他故作亲昵的称呼,眸光细微一冷,未作回应,而是帮忙提起落在脚边的一个礼品袋递过去给戴待:“怎么在这里?这么快离开餐厅?机会难得,没和其他人多做些交流?”   “嗯。有点事,所以先走了。”戴待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戴莎,平和地接过,“谢谢。”   两人的互动状似寡淡客套,但一旁的戴莎看得全身血液上涌,眼睛几欲充血。   他们见过面了!他们果然已经在之前见过面了!而且听起来绝不止见过面那么简单!   回想起几分钟前戴待不明意味的话,她的心里愈发不安。   “莎莎,既然你姐姐有事,我们就等回家再叙旧,不差这一会儿。”察觉到戴莎的异常,林银兰悄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转头对着戴待欲言又止:“待待……”   戴待稍一滞,终是没有回头。步入电梯,一里一外,她的视线静默地落在顾质的脸上,伸手按下关门键。   凝视着她清深的眸光,顾质心弦微动,迈步准备跟着进去。   见状,戴莎的神经瞬间紧绷,顾不得母亲的暗示,急慌慌亘到顾质面前:“老公,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有公事要谈吗?还是……”   电梯门缓缓合上,遮住戴待眼底一闪而过的讽意。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上妹妹和母亲,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更没想到顾质竟也会出现,倒是意外地给了她加以利用的机会,稍稍纾解了心中的郁卒。   正想着,电梯直达杜子腾所告诉她的四楼。   因为担心方才那一摔将寿礼摔出问题,所以戴待先让服务员领着她去休息室。检查清楚完好无损后,她才放心地前往寿宴厅。   刚到门口,一道身影乍呼呼地从里头冲出来,险些与她撞个正着。   “嫂嫂!”杜子萱惊喜地唤她:“你终于到了!大哥看你这么久还没上来,正让我下去接你呢!快快快,外公可等着急了噢!”   说话间,她已经半推着戴待走进去。      第019章 你尚若年轻时美好 米娜桑,Happy VDay      寿宴大厅,几百张桌子满满当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面对如此大的排场,戴待并不意外。   杜子腾的外公范广渊出自百年书本网的范家,本就桃李满天下,再加上杜家庞大的关系网,想来到场的也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径直往前走,去到最里头的小宴厅,一跨入,便见主桌围了一圈的人,影影绰绰间,戴待看到自己名义上的公公杜君儒似乎正和谁相谈甚欢。   “爸!嫂嫂来啦!”   杜子萱冷不丁高声大喊,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戴待顿时耳根发烧,尴尬地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才抬头迎上大家的打量,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一滞。   刚在楼下分开的顾质此刻正蹙眉看着她,干净菲薄的唇紧紧抿着。而他的身后,戴莎和林银兰亦愣怔。   “戴待,你来了。”杜君儒整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透着股儒雅的书生气,虽身为荣城市长,但光就外表而言,看不出一点浸**官场多年的腔势。   戴待不动声色地从顾质那收回视线,心底顿了顿,开口唤杜君儒道:“爸。”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她立即感觉到属于顾质的那道目光霎时如针般锐利,更别提戴莎和林银兰两人诧异至极的表情。   “嗯。子腾陪着你们外公在那边吃东西。”杜君儒指了指自助餐台的方向:“你和萱萱也先过去,我这里有客人要招呼。”   杜君儒的话没说完,杜子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戴待,撅着嘴抱怨:“老爸总是最无趣的。嫂嫂,走,我们去找外公!”   “好。”戴待礼貌地对杜君儒点点头后跟着杜子萱走,始终没有再去看顾质一眼。   “外公,你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自助餐台前,杜子腾正从一个头发花白的八旬老人手中夺回叉子。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生气,可瞧得出他对老人家是真心关**。   难得看到他有别于平日纨绔形象的一面,戴待不由轻挑眉尾。   杜子萱也双手叉腰佯装生气:“噢,外公,你背着我们偷吃蛋糕,我一定要向妈妈告状!”   “哎呀,万万不可,美林知道了,会不理我的。”范广渊当即面露紧张。   “美林”指的是杜子萱的母亲范美林。据戴待的简单了解,范广渊仅有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杜君儒,大女儿范蔼林是杜君儒的前妻,也就是杜子腾的生母,在杜子腾出生后不久便过世。   范广渊的胸前扎着三角小餐巾,可怜巴巴地盯着餐盘里诱人的提拉米苏,衬托着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活脱脱一个老顽童,逗得戴待不自觉噗嗤笑出声。   这一笑,才令杜子腾察觉到她的存在。   而范广渊也闻声转过头来。   见状,杜子萱忙不迭将戴待拉至范广渊面前,甜甜地介绍:“外公,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看看大哥的媳妇儿吗?喏,她就是嫂嫂了!”   范广渊微微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戴待,忽然拉起她的手,用他枯皱的掌心轻抚她的手背:“秀秀,你尚若年轻时美好,我却敌不过岁月的苍老。”      第020章 挑衅      戴待微愣。   秀秀……?   “外公!”杜子萱嗔声纠正:“她是你的外孙媳妇儿!”   闻言,范广渊转而对着杜子萱温柔提醒:“秀秀,莫动怒,伤身体。”   “……”杜子萱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对戴待解释道:“不好意思,嫂嫂,外公有点老年痴呆。”   说着,她挽上范广渊的臂弯:“走,外公,我带你去那边坐着休息会儿。”   范广渊一边被搀着走,一边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眼巴巴盯着餐台上的甜点。   杜子腾一脸怅然与担忧:“外公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戴待应声偏头,目露古怪地看着贤孝子孙杜子腾。   “你……你干吗?”杜子腾被盯着不舒服,恶声恶气地问。   戴待语气悠然地掏了掏耳朵:“外公还没走远,说话别那么大声,暴露了你的真面目可不太好。”   “你——”杜子腾气结。   戴待翻翻白眼,懒得理他。反正料准了今天的场合,不管她说话多难听,杜子腾也无法像几天前在DO-TOWN的包厢里那样对她动粗,她当然得伺机报复。   目光再度落回范广渊身上时,杜子萱已经将他安顿在舒服的按摩椅上。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老一少笑得很开心。   见状,戴待微微动容。   主角明明是这个带着孩子气的八旬寿星,但四周的热闹却和他并没多大关系。这场以他的名义所举办的寿宴,其实更多的只是提供给一些人巴结军政世家商贾名流的机会罢了。   默默喟叹间,她的目光扫去杜君儒他们所在的方向。不想,隔着数十个人头的缝隙,顾质黑沉的眸子正阴郁地慑在她脸上。   肩上倏然揽上来一只手臂,杜子腾的声音紧贴她的耳廓传进耳中:“我就等着和你一起过去,跟你的旧情人打招呼。”   “放开!”不论是他的话还是他故作亲昵的举动,都令戴待十分不高兴。   杜子腾却不怕死地揽得更紧:“怎么,不愿意?可是怎么办,虽然你只是一双破鞋,但毕竟曾经那么多人想穿,我就是想带你到他面前去嘚瑟嘚瑟。何况,他当年是如何当众羞辱我的,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神经病!”戴待怒意大盛,咒骂着去拂杜子腾的手:“那是你和他之间的过节!不要把我扯上!”   “你是记性太差了还是假装听不懂?”杜子腾冷哼:“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会对我大打出手?”   戴待的身子蓦地一僵,恨恨咬牙:“那是你自找的!”   “随便你怎么说。”杜子腾桀桀一笑,“我警告你,大家都在看着,你要是拆我的台,那就别怪我再次拖延和你离婚的时间!”   戴待双眸一眯:“杜子腾!你敢威胁我!”   “你能威胁我,我就不能威胁你?”杜子腾嘲讽,硬是箍着她,在顾质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去主桌。   “爸。”杜子腾唤了声杜君儒。随即,他好似突然才看到顾质一般,故作惊讶道:“顾质?原来你也在?好久不见!”   第021章 戴待是我顾质的女朋友! 谢“它的名字叫菊花”的葡萄酒顾质尚未说什么,倒是杜君儒好奇地问:“你和顾总认识?”   杜子腾点点头:“是啊。爸,你忘了,我出国前不是在荣大读过?大家都是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是吧,顾质?”   顿了顿,他紧接着道:“对了,不仅如此,如果不是因为顾质,我和我太太现在可能并不会这么幸福。”   他特意在“我太太”三个字上咬重音,并将身边的戴待揽上前来。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三个当事人都明白,杜子腾这是对顾质赤裸裸的挑衅。   ……   大学二年级的12月24日,圣诞平安夜。   顾质的实验室平时就有一堆事情,戴待想着逢上期末,他应该更忙,所以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和其他同学一起去了KTV通宵。   恰好在隔壁包厢玩游戏的杜子腾一群人中途涌过来,非要拉着戴待配合他的其中一个兄弟法式舌吻。当时虽然大家还不知道杜子腾的家庭背景,但他为人处事嚣张纨绔,根本没人敢得罪他,所以全部的人集体成了哑巴,任由戴待被鱼肉。   戴待哪里肯,火爆脾气一上来,当即砸碎酒瓶搁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偏偏杜子腾不吃她这一套,僵持之下,依旧是戴待处于下风。   就在她宁死不屈要抹脖子时,顾质突然冲进来。未等大家有所反应,戴待手里的碎酒瓶已经到了顾质手里,而被抵着脖子的人变成了杜子腾。   素来沉寡宁静的他,在那天晚上展露出他刚劲冷毅的一面,戴待完全震惊,以致于她没听完整他对杜子腾的羞辱,听到的只是他对在场所有人的宣告。   他说:“戴待是我顾质的女朋友!”   从高一,到那年的大二,她追在他身后近五年,第一次得到他的当众承认。   听似简单的一句话,在第二天传遍校园。   ……   她闪烁微光的眸子,掠过遥远的回忆,直达顾质黑沉的眼底。   不确定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又或许是她一如之前几次那般想试探如今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特别想看看顾质的反应。   然而四目相对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未因此有太大异样。只是他的眼神很凉,并有几不可察的涟漪轻荡。   “是吗……”沉默两三秒后,顾质的薄唇很淡地抿了一下,看向戴待:“前几天顺道捎你到莲花路口,你说赶着去民政局离婚……”   他还没说完,杜子腾的脸色蓦地一变。   戴待的心头也随之一磕。   身周的空气显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却听他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原来是逗我玩儿的。”   言毕,他转而对杜君儒淡淡一颔首:“杜叔叔,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失陪片刻。”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不着痕迹地将敌人秒杀得片甲不留无力反击。   面对久经商场的顾质,肚子里塞满花花酒肉的杜子腾哪里会有胜算?   戴待的唇角不自觉弯出浅弧。      第022章 你居然嫁给他! 谢“Chan小噗”的巧克力      “呵呵,没想到顾质现在这么幽默。”顾质前脚一走开,后脚杜子腾立即接话,笑得十分干瘪。   杜君儒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杜子腾,又瞥一眼戴待,帮忙将话题转开。   偷鸡不成蚀把米,杜子腾根本不敢再在杜君儒面前晃悠,赶紧离开主桌。   而两人一行至角落,杜子腾的嘲讽马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好!好呀!真好!这头还没和我正式离婚,那头你已经迫不及待地和旧情人暗度陈仓打好商量!我真是小看了你犯贱的程度!”   “我没空陪你撒疯!”戴待冷着脸色要走,杜子腾哪里肯让,伸臂拦住她,表情阴厉:“你捅了篓子就想甩手不管?!我爸事后肯定会追问这件事的!”   “追问就如实告诉他呗,否则呢?难道你还打算一辈子瞒着他?瞒得了吗?”戴待双手环胸,不以为意。   眼瞅着杜子腾似乎又要说什么,戴待往他身后抬了抬下巴:“你爸在看着我们。”   杜子腾紧张得下意识回头,戴待趁他一瞬间的分心,侧身闪过他,快步逃离他的视线范围。   呼,要命。今天答应过来,真是错误的决定!   虽然方才回答杜子腾时,她满口不在乎,但其实,她和杜子腾一样担心。杜子腾担心的是自己性取向曝光,她担心的则是被杜君儒发现她对杜家的利用。   那天考虑不周,光想着刺激顾质,竟未料到今日反倒给自己平白添麻烦!   正烦躁着,忽地感觉身上一阵微凉,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露天阳台上来。天色已晚,酒店后是茂密的小树林,黑漆漆一片,风吹树叶响,颇有些凄凉。   冬末夜晚的空气依旧寒意盛盛,戴待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又暂时不想回寿宴大厅,便打算往靠墙的角落避避风,不想,一抹高大的身影已经立在那里。   瞬间的愣怔后,戴待立即转身要走,一只手臂蓦地从后面伸了过来,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捞回来。下一秒,她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双肩亦被宽厚的手掌桎梏着。   “你想干什么?”抬头对上顾质低垂的眼眸,她的口吻警惕而不善。   “你居然嫁给了杜子腾!”顾质质问,声音比这外头的空气还要凉。   “是,我的……丈夫就——”   “闭嘴!”顾质的手指倏然钳住她的下颔,打断了她的话,“你为他生孩子!你还嫁给他!难怪这些年你能够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原来靠的是杜家!”   戴待的心猝不及防地痛了痛。   她之所以着急着和杜子腾离婚,不仅是希望尽快摆脱杜家以免惹麻烦,另一个原因便在于顾质。为了刺激顾质,她故意透露自己已经结过婚,但如果不是今天出了意外,按照她的本意,是不想让顾质知道她的结婚对象就是杜子腾。   可是,既然已经被他知道,那么也只能……   “是。”   一回答完,便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道加大两分,戴待当即水汽盈眶。      第023章 听我的,和他离婚      “看杜市长的反应,你和杜子腾离婚的事,杜家的其他人还不知情?”顾质沉声问。   戴待强忍着疼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我和杜子腾并没有离婚。”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把“还没有离婚”换成了“并没有离婚”——既然迫不得已要破罐子破摔,那何不干脆摔得更彻底些?   正如是想着,下巴更加剧烈的痛意终于刺激得眼泪滑落。而即便看不清楚,她也完全可以感受到此刻顾质的目光好似要吃人:“没离?”   “是!”她回答得执拗有力。   顾质好像听到笑话一般——还真如他方才回击杜子腾时所说的,她说她赶着去离婚,是在逗他玩儿。   “跟他离婚!”一字一顿,他要求得理所当然且不容抗拒。   戴待的心底嘲意顿生,梗着脖子看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连别人夫妻之间离不离婚都要插手,堂堂TK集团的当家人,什么时候改行干起拆人姻缘的行当?”   昏暗的光线在她的眼角眉梢打出淡影,她讥诮地质问,声音是他在她身上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更是像张开了无数带满尖刺的藤蔓。   就是这些无形的藤蔓,蔓延着缠绕上他的心脏,狠狠束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戴待静待顾质发火,怎料,他松开了嵌在她下颔的手指,身影毫无预兆地罩过来,半个身子笼住了她:“听我的,和他离婚。”   低沉沙哑的嗓音携着几分熟悉的哄劝和一丝几不可察的乞求钻进她的耳中。   “给我一个理由。”戴待的心口发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顾质稍有顿滞:“杜家的浑水你趟不起。”   戴待立刻反驳:“我只是给杜家当媳妇儿而已。”   “你懂什么!”顾质隐忍着恼怒反问:“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嫁给他,我要你现在尽快抽身。”   听到“目的”一词时,戴待的心脏猛地跳快一拍。紧接着,她冷冷静静地反唇相讥:“我不嫁他,还能嫁谁?”   顾质的眸底应声簇起火苗。五年了,她的性格看似比以前圆润,可其实根本就是愈发尖锐,三句话能有两句话挑到他心底的刺。   只是未等他再说出什么,她的低语呢喃忽然传出,声音比刚刚柔弱许多,且哽咽无比:“你凭什么身份管我……凭什么……我的前男友?我的新老板?还是……我的妹夫……”   最后两个字,沉沉压上他的心头。顾质刹那间僵住,哑口无言。   戴待依旧靠着墙,略显无力地闭着眼睛,任由泪水自眼角溢出,顺着面颊滑落。   两厢无言,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仅是短暂的时间,顾质忽然抬起手臂一拳砸向墙壁,拳头堪堪落在她的耳畔,用力之猛,仿佛墙体都隐约颤了颤。   戴待心头猛地一紧,睁开眼的瞬间,顾质已然重新站直身体,定定地凝注着她,眸底翻滚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的唇瓣微微动了两下,她以为他是在酝酿着什么话。可两三秒后,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将她一个人丢在阳台上。      第024章 不似从前的他      冷风瑟瑟,树叶婆娑声在独留她一人后益发萧条。   戴待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即擦掉眼泪,抬脚朝里走。   他方才力道的失控,几乎令她怀疑自己的下巴可能都要被卸下来。等她走去洗手间里照镜子,果然发现隐约一道指印留在上面,恨得她直咬牙。   以前的他,从不曾如此暴力,尤其是他最后的那一拳头,着实令她惊骇。五年的时光荏苒,她变了,他亦不再完全是她记忆里的他。   试图用粉遮盖指印,但还是看得出痕迹。考虑之下,戴待决定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刚拐出洗手间所在的走廊,便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   “……我家老爷虽然在外地开会,但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今天一定要代替他到场,亲手奉上寿礼。这不,几分钟前才打过电话问我,我告诉他放心,范老爷子精神烁烁着呢!”   戴待脚步一滞,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接话之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戴行长有心了,感谢他年年都记挂着。”   下一瞬,两拨人迎面碰上,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妈妈和妹妹在陪着另一个端庄的贵妇说话。而这个贵妇便是自她踏进寿宴厅后尚未见着的婆婆范美林。   “妈。”戴待开口唤了一句。   范美林略一怔:“是戴待啊。”   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是印象里,范美林谨言慎行,待人接物的举手投足间始终透着名门闺秀的淡然,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女儿杜子萱,态度亦是此般亲近适宜、疏远有度。   是以,面对这样的婆婆,戴待的回应也只是简单的一个“嗯”字,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待待……”林银兰欲言又止地低声轻喊,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毕竟她才是亲妈,自己的女儿却当着她的面唤别人。   戴待瞥林银兰一眼,并不应声。   一旁的戴莎根本按耐不住:“姐姐!你怎么嫁了人也不告诉我们!”   刚刚在主桌听见杜子萱喊戴待嫂嫂,她吃惊得不得了,随后又听杜君儒和戴待一来一往的几句话,她终于消化清楚一个事实:自己这个本应死了四年的姐姐不仅好好活着,而且还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杜家的儿媳。   那个杜子腾……那个杜子腾……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年的那个纨绔恶少杜子腾,竟然是杜市长的长子!   “你们……”范美林狐疑的目光在她们母女三人之间徘徊。   “杜夫人,她是我姐姐。”戴莎回答。   闻言,范美林略为诧异地看向戴待:“怎么子腾没有和我说过?”   “这件事有点复杂。”戴待垂下眼皮,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林银兰早从之前的情况推测出戴待没有对杜家交代过身份,心下一凝,她神色尴尬地向范美林解释:“待待……确实是我的大女儿。说起来真惭愧,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合格,让待待对我有了心结。这几年她离家出走,一直没有音讯,要不是今天来参加寿宴,我们一家人,或许还要再等上几年才能团聚……”   说到后面,她似乎哽咽得说不下去,戴莎蕴着鼻音安慰道:“妈,你别自责,姐姐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地遮掩事实,戴待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阵阵酸涩。尤其是母亲的这番话,表面上看是在自责,但句句都于不经意间给她扣了顶不孝女的大帽子。   就在这时,寿宴厅里忽然起了阵骚动。      第025章 受伤      “外公!外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外公!”   杜子萱的哭腔一经传出,范美林脸色霎时微变,快步寻去,戴待忙不迭跟在后头。   原本热闹的寿宴大厅,已然兵荒马乱。两人刚走到人群围聚之处,便见杜子腾背着范广渊,一边随开路的服务员往外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对身旁梨花带雨的杜子萱吼:“打电话啊!快打120!”   “这是怎么搞的?爸怎么了?”看着昏迷不醒的范广渊,范美林焦急不堪。   杜子萱抽抽噎噎:“我、我以为只是、只是一点点,没、没、没有关系的……谁……谁知道、道、外公偷偷把一整块都吃掉了……”   虽然语焉不详,但好歹听出来了,敢情是瞧不得自己的外公嘴馋,拿了蛋糕给他。   她的哭状之惨烈,仿佛下一刻整个人也要跟着范广渊晕过去,戴待连忙扶住她。   另一边,杜君儒也搂住脚底发软的范美林:“好啦好啦,先上医院!”   一行人抵达医院,范广渊立刻被送进急救室。   等待的过程中,杜子萱始终依偎在戴待怀里,任凭如何安抚,仍旧不住地重复喃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久之后,医生出来,果然是偷吃甜食引发血糖飙高导致昏厥,暂时没什么大碍。   “都是你干的好事!”杜子腾没好气地戳杜子萱脊梁骨,杜子萱好不容易稍有停歇的水龙头,立马又哗啦啦。   “行了,萱萱并不是故意的,外公没事就好。”杜君儒不胜其扰地对杜子腾发话。   杜子腾对杜君儒向来畏惧,应声缩了缩脖子,“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临出门前,他背着杜君儒狠狠瞪了一眼杜子萱,杜子萱再度泫然欲泣。   看着自己爱哭的女儿,杜君儒皱了皱眉,“一会儿让你哥先把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杜子萱拒绝,“我要留在这里一起守着外公。”   为表决心,她当即走至病床边,坐到范美林身边,紧紧抱住范美林的胳膊:“妈,你让我留下来吧……不看到外公醒来,我是不会安心的。”   范美林一脸倦容,“随便你吧。”   杜君儒无奈地看向戴待:“那你和子腾先回去吧,总不能全都留在这里,子豪还在家。寿宴厅那边我已经让王书记帮忙善后,你们也无需操心。”   戴待稍有思索,随即点点头:“那好,那我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退出病房后,戴待总算长舒一口气。   之前是考虑到杜家儿媳的身份,她才从寿宴厅跟过来的,但以她和杜子腾之间的真实关系来讲,她根本只是个外人。幸亏杜君儒主动提出,否则她还得自己找借口离开。   给杜子腾打电话,然而他的手机大概是没电,关了机。戴待干脆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跟他套好话。   下到楼下的就诊大厅,却是意外地和马休撞个正着。   戴待盯着他手里的医用纱布、止血膏、活络油等药品,“马助理,你这是……”   “顾总他的手受伤了。”马休扶了扶眼镜,解释道:“我都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了,他就是不愿意进来。没办法,我只能给他买点药,回去给他包扎。不好意思,戴小姐,顾总还在外面等着,我得先走了。”   “欸,马助理,你等等。”略一迟疑,戴待唤住马休:“我……我去看看他。”   他的手如何受的伤,她自是清楚。那一拳砸得那么重,想来应该伤得不轻。   马休怔了怔,心思一转,笑着点点头:“好,戴小姐请随我来。”      第026章 已无岁月可回头(1)      打开车门的瞬间,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只酒杯刚从顾质的手中掉到地毯上,深红色的酒液在浅色的地毯上缓缓流出一块污渍,格外刺目。   只一眼,戴待就微微蹙眉,看向马休的目光里竟是带了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责备。   马休耸耸肩以表示无辜——老板大部分时候对待工作和生活是及其自律的,可一旦心情不好,不管要抽什么风,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助理可以阻止的。   他主动拉开隔离屏风,将车后的空间彻底留给他们俩。   戴待将地毯上的酒杯捡起来后,在顾质身边坐下。   西装褶皱不堪,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他似乎睡着了,斜躺在沙发椅上,浓淡适宜的眉,高挺的鼻梁,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嘴角的弧度拉成一条直线。他的一只手垂落在半空中,另一只手抓着一件女式打底衫压在胸口。   正是她上一次落在他这里的那件。   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不堪的往事买醉?为她的讥讽而不痛快?还是单单只是为了她?   是为了她吗……   戴待眸光微闪地注视他,少顷,小心翼翼地将打底衫抽出来,开始给他受伤的这只手上药。   如她所料,伤得确实不轻,关节处又青又红地肿着,且破了皮,覆着一层半凝的血珠,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指骨。自己上药恐怕不够,之后还是得让马休说服他到医院拍个片才保险。   给他喷云南白药时,大抵是疼到了,他忽然缩了缩手,竟是睁开了眼。   戴待没来由地心虚,一时怔住。   他的眸底透着酒醺的朦胧,半眯着凝视她片刻,随即重新闭上眼,嗓音毫不遮掩淡淡的愉悦:“你来啦……”   戴待没有应他,垂下头,继续给他包纱布。   “你好久没来了……久到我以为你又不会出现了……”他轻声絮语,不知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是窜到我生活中来了。很真实,你知道吗,真的很真实。你的笑,你的哭,你的咒骂,你的……怨恨……”   戴待的手一滞,狐疑地抬眼看顾质。   他,这是……梦呓?   “我更诧异的是,你居然学会自己下厨房了。”含笑的口吻忽而低落,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你会呆多久……会呆多久……能不能久一些……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不想醒来……不想……”   从未见过他如此低落无助,宛若一只孱弱的小兽寻求安慰,她的心禁不住紧了紧。   他……他这算是什么?后悔?对她念念不忘?   戴待阖上眼皮,咬了咬唇。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而良心不安,所以连觉都睡不安稳。后悔也好,当真对她念念不忘也罢,或许都说明了她的出现成功扰乱了他的心。   好,很好,非常好。这是她要一步步达成的目的,无法回头,更不能心软!   “戴小姐。”马休在这时轻轻敲了敲隔离屏风,“我们到了。”   “噢,好。”戴待从他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第027章 已无岁月可回头(2) 谢“它的名字叫菊花”的水晶鞋和她料想的不同,下车后,坐落在自己面前的是四季风酒店公寓。   见马休撑着顾质似乎有些吃力,戴待上前搭了把手,顺便问出心中的困惑:“为什么不送他回家?”   马休笑了笑:“戴小姐有所不知,顾总是个工作狂,除去在外飞来飞去,呆在荣城的时候,他基本只在这里的公寓里休息。”   这个,她确实不清楚。   她和顾质分开的时候,顾质还没有接手TK,所以她不曾见过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后的顾质。不过,基于过去对他的了解,他对生活的态度照理应该是舒心为首、劳逸结合,而不该是天天拉弦紧绷。看来,五年缺失彼此的时光里,他的改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那……顾夫人,她也……”她的话没有问完整,但不妨碍马休理解:“不,不是的。这里只有顾总一个人住。”   只有顾质一个人住?这么说,顾质和戴莎岂不是处于常年分居的状态?   戴待内心不由冷讥。   当年那样残忍无情地践踏她,到头来,他们俩的婚姻也不过如此罢了。   电梯直上二十六楼,将顾质扶到床上后,马休抬腕看了看表,踌躇着问:“戴小姐,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因为顾总的突发状况,我手头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赶着回公司。酒店的服务员会来帮忙收拾,但把顾总一个人扔着,总有些奇怪。如果戴小姐方便的话,能不能暂时留下来帮忙照看一会儿,等一切收拾妥当后,你再离开。”   戴待略有犹豫,瞥一眼床上沉睡的顾质,沉凝着点了点头:“……好。马助理有事先去忙吧。”   “麻烦戴小姐了,谢谢!”   马休走后,戴待也只是帮顾质脱去外套盖好被子而已。稍顿片刻,她又去洗手间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她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走去客厅翻医药箱,一些不认识的药片倒是一堆,就是没看到解酒丸。   于是,她打了个电话给酒店前台,让服务员待会儿一并送过来。   电话刚挂断,身后一股携着酒香的气息袭来,有人冷不防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抱住了她。   他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蹭着她顺滑的长发,滚烫的呼吸悉数喷洒在她的耳畔,呼吸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戴待猛地一僵,连忙捋开腰间的手,惊慌地将他推开。   “你醒了?”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戴待有些不自然地和顾质对立而站。   顾质望着她不说话,眼里没了此前在车上时的那层朦胧,恢复一片清明,却也比以往更加深不见底,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戴待走过去沙发拿起自己的包,一回头,发现顾质竟是跟在她的身后,目光灼然,盯得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   下一秒,他倏然走上前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头一低,封住了她软糯的唇。      第028章 已无岁月可回头(3)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顾质的身体里如同有一簇蓄势已久的火苗噌地烧起来。细嫩,柔腻,微凉,不禁让他心生荡漾,那火苗好像千军万马一发不可收拾,只想掠夺得更多,掠夺得更深。   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他的舌尖立即趁其不备抵入她的口腔内,攻城略地。   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戴待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错愕地瞪着顾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力道大得让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折断。他急切而霸道地吸吮,吸得她舌根发疼,闪躲着向后仰去,他便不留余地地扣住她的后脑,益加辗转深入地吻进去。   她脚下不断地往后退,他跟着不断压迫过来,撞得茶几桌上的杯具砰砰作响,也没影响他为所欲为的横扫。相反,他在她的反抗中愈演愈烈,呼吸异常灼热,仿佛可以把人融化。   她不停地挣扎,却人小力微,他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脚下一绊,她重重摔到了沙发上,他就这么顺势压下去。   弹性非常的身体就在他身下,两团柔软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搅得他的心跟着泛起层层涟漪,他宽大的手掌桎梏着她的手,更亲密无间地拥抱她温热的身躯,疯狂地汲取属于她的一切。   属于她的,久违的,思念了五年的味道,携着许多往事浮上他的脑海。   刚刚默认她为女朋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厚脸皮和女流氓的属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每时每刻都在逮机会向他索吻。   她把沾着自己口水的饮料瓶递到他面前,佯装好意地说:“天气真热,瞧你都出了一身的汗,快喝点汽水解解暑!”   他回了她一个白眼。   ……   图书馆里,她对着摊在面前的复习资料,困倦地栽脑袋,晃得他心烦气躁:“要睡觉就回宿舍!”   她懒懒地打着呵欠,单手支住头,色眯眯地盯着他的唇:“你亲我一口,我保证马上恢复精神活力四射。”   他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   “哇哇哇!好烫好烫!”她含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焦急地往他嘴上凑:“顾质快快快!快帮我接着!”   他别过脸,无视她的惨叫。   ……   “顾质,你嘴里的四喜丸子看起来很好吃,咬半个给我呗!”   他连忙把丸子吞进肚子里,捻灭她的觊觎。   ……   她特意从四楼跑到一楼,拦在他面前做捧心状:“顾质,我好紧张,你快给我一个考前幸运之吻!”   他径直掠过她,面无表情地走进自己的考场。   ……   无数次的嬉皮笑脸,换取他无数次的拒绝,她像打不死的小强,既不伤心也不气馁。   可谁能想到,他们俩之间的初吻,却是他主动的。   而彼时,她羞涩得满面通红,紧张之下,差点把他的舌头咬破。   所有的细节,他至今记忆犹新。   ……   回忆横枪策马,他深陷不可自拔的同时,更加失控地沉醉在她的美好之中。      第029章 戴等等 谢“它的名字叫菊花”的水晶鞋      他紧紧压迫着她,她的口腔里、鼻息间,全都是他不可抗拒的气息。她越挣扎,他箍在她身上的力道就越重。   她的唇,她的腰,她的手腕,被他弄得疼痛不堪,眼角几乎要渗出泪水来。可是无论如何反抗,他都像着了魔一般,霸道而自私地侵占她的唇,似乎想要拼命揉碎她温暖而又柔软的身体,宣泄积压多年的情绪。   坚定。固执。   一如既往是他,却又明显不似从前温柔相待的他。   撕扯纠缠下,身体间频繁的摩擦令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粗重,她一点点流失反抗的力气,任由他压迫得她呼吸不畅,并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们紧密相贴的身体均在渐渐发烫,他的某个地方也悄然起了变化。   而他的唇在这时难以自抑地从她的唇瓣转移到她的脖颈,手上开始剥她的衣服。   “顾质……顾质!”她努力地保持自己尚存的一点冷静和清醒,喘息着唤他,使劲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停下来和她对视。   他粗喘着望进她的眼中,那目光,掺杂着无助、愧疚、渴望、思念和占有欲,交织成她从未见过的炽热,癫狂得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发颤。   对视两三秒后,他重新压下来,对她的唇进行新一轮的啃噬和蹂躏。   见状,戴待把心一横,狠狠咬上他的舌,顿时,浓重的血腥味溢满口腔,顾质的掠夺随之滞住,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她。   戴待趁机扬起手掌掴了他一个耳光,奋力推他一把,顾质当即从她身上翻落,跌坐在地毯上。   “疯子!”   顾质闻言抬头。她的唇瓣湿亮,微微红肿,像染了深色的唇彩,一抹血丝挂在嘴角,增添了一分诡异的妖艳。她倔强地瞪着他,眼眶里竟浮着若隐若现的水光,来自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厌恶晃得他猛地一僵,彻底呆坐在原地。   厌恶……   她在厌恶他的触碰……   他,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戴待胡乱扯好自己的衣衫不整,拿起自己的包,踉跄着要走,坐在地上的顾质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大为光火,才张了张口,却听他落寞微抖的声音轻响在安静的空气里。   “等等……”   只一声,她立马像缺水断粮一般窒息站定了,本以为早已寸草不生油盐不侵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柔软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   “等等……戴等等……等等……”   他含着嗓子接连呼唤,像咬着最沉重,也是最珍贵的字眼。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刹那间消失殆尽,戴待的呼吸随之一寸寸紧迫,心口剧烈地起伏,眼底的酸涩更是迅速如杂草般蔓延开。   同样蔓延开的,还有那些关于这个昵称的遥远回忆,不受控制地汹涌澎湃,混沌她的思绪,绞痛她的心。   不行……她得离开这里……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脑袋中唯独只剩这个念头。   她不敢回头,微仰起下颔忍住眼泪,掰开他的手指,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第030章 铠甲      冲去电梯,正和里面走出来的一人擦身而过。因为心不在焉,戴待只是着急地摁关门键,并未听见对方在稍滞片刻后不可思议地喊了她一声。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的住处的,关上门的那一刻,身体便完全无法动弹,仿佛回来的过程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静静地站在玄关处,挣扎着调整紊乱的呼吸。   屋里没有开灯,在这样的深夜看过去,令人觉得灰冷。脸上有冰凉的刺痛感,戴待顺手抹了一把,手指上晶莹的水珠似在讥笑她的狼狈。用掌心抚上心口,重重地压着,慌乱的心跳似是才有所平复,而紧攥包带的另一只手也渐渐放松。   即便当时没有回头,却能够想象出顾质僵坐地上,拉着她的手,一眼不眨地凝望她的背影:“等等……戴等等……等等……”   一声声,一句句,如同魔音一般,旋于她耳畔回响,伴随眼前一系列画面的回闪。   他的梦中呓语,他的强硬固执,他的癫狂如魔,他的落寞无助。   她自以为刀枪不入和百毒不侵的铠甲,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昵称便出现了裂缝,差点溃不成军……   瞳孔骤然一缩,戴待蹲下身子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   “待待姐,你回来啦。”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脆生生地在安静的空间里乍响,将戴待从恍惚中拉出。   抬眼,客厅里已经灯光大开,苗条穿着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呵欠,奇怪地问:“怎么了?为什么蹲在地上?回来了也不开灯。”   然未等戴待答话,苗条打到一半的呵欠戛然而止,原本惺忪的睡眼蓦地一亮,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凑到戴待跟前,左右仔细地打量她,最后盯着她的嘴唇,惊吓地叫喊:“待、待待姐,你、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你该不会是遭到非礼了吧?!”   戴待的眸光不自然地闪了闪,“不是。我没事。你继续睡觉吧。”   说完,她不给苗条继续追问的机会,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同于以往快速便捷的淋浴,戴待今晚选择了泡澡。一泡泡了许久,直到水温快要凉透,她才从浴缸里起身。镜子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脸颊因热水的温度氤氲出浅浅的粉色。当目光落在尚有些微肿的唇瓣上时,她皱了皱眉,眼神忽而有些涣散。   ……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让她梳理好意外状况,恢复如常。   第二天她依旧一大早起床,忙活着杏仁山药蛋糕,分切好一块块装成小盒后,兴高采烈地去了康复中心。   教室里正在上美术课。今天,孩子们的情绪算是比较稳定,并未有人大哭大闹,连小顾易也难得地坐在桌子前和大家一起画画。只不过,除了他,每个孩子都有家长陪伴。   戴待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边时,他自是仍旧没有感觉,乍看之下与正常孩子无异,心无旁骛地低头在白色的纸上涂鸦。   准确来说,其实算不上涂鸦,只是执着地画着一根根蓝色的线。他的手指似乎没什么劲,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笔,姿势怪异,所以画得有些吃力,但意外的是,以这种方式画出来的线条,竟然能够大致保持笔直,且线与线之间的间隔基本相同。   他安安静静地画,戴待安安静静地看着,中途帮他换了两次画纸,眼眶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泛红。      第031章 人不能两次栽在同一条河里      美术课最终没能顺利上完,一名孩子的哭闹带动了整个教室的炸锅,只得提前结束。其他家长连同老师忙着安抚孩子,焦头烂额,戴待则默默趴在桌上,目光温柔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他对身周的吵嚷置若罔闻,头没抬起来过,手上机械似的涂鸦动作亦不停歇,仿佛要将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自闭症孩童的行为举动并不是平白无故。戴待迫切地想知道,眼下小顾易如此执着地画等距离的蓝色直线,之于他而言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于是当天晚上在与段禹曾通电话时,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请求援助。   “好。交给我。”段禹曾的嗓音沉厚而可靠。   戴待憋了一天的眼泪,当即无声涌出。   自她从沉眠中醒来至今,四年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不计回报地帮助她,陪她度过那段最黑暗最痛苦的日子,她的大多数请求,他甚至可以不问缘由,便竭尽全力为她达成。   他的出现,完全就像她即将淹死之际的浮木。起初是没有办法,她只能依赖他,可不知何时起,已然成了理所当然。正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心理,令戴待益发不耻自己的行为。   他虽从未挑明,并不代表她察觉不到他对她的感情,而她在明知自己无法做出回应的情况下,依旧享受着他带给她的一切。这和利用他,根本没有区别。   或许近日的压力确实有点大,此时此刻,再度听见他毫不迟疑的应承,她的愧疚感前所未有地浓重。   她亏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沉默得太久,段禹曾很快便嗅到了异常:“戴待,你还在吗?”   “在。”戴待深吸一口气,嗓音微哽,“禹曾,告诉我,你爱着我,对吗?”   显然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段禹曾那头怔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便笑了,笑得有些无奈:“怎么办,好伤脑筋,你得赔我一个告白。我多年深埋心底舍不得说,你倒逼我不得不提前抖出来。”   话锋一转,他严肃而认真地回答她:“是。戴待,我爱着你,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饶是知道答案,戴待的心头仍然有一丝触动。她缓缓地呼一口气,“禹曾,那我们——”   “戴待,”段禹曾打断了她,“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意有所指的问话,仿佛瞬间戳破她的心事,戴待乌黑的睫羽狠狠一颤,淡静无波地回答:“每天抽出时间到康复中心陪小顾易,和杜子腾周旋离婚的事。”她下意识地顿了顿:“顺利通过TK的最终考核。”   “嗯,我知道了。”段禹曾像领导听完下属的汇报一般,回复以官方的四个字。沉默两秒后,他的语气带上了怅惘:“戴待,我只希望,那样的苦,你受过一次就够了。”   他第一次比她更快地挂断电话,而戴待还在因为他听似意味不明的话愣怔。   那样的苦,受过一次就够了。   而人,不能两次栽在同一条河里。      第032章 花招(1)      前一天所做的杏仁山药蛋糕,不仅受到其他小朋友的欢迎,而且很对小顾易的胃口,陈老师特意打电话告诉戴待,昨天她走后,他把一整块全部吃光,俨然是件破天荒的事。   戴待几欲喜极而泣,连忙又加工做了一个,依旧分切装进各个精致的小蛋糕盒里。   前往康复中心的路上,杜子腾打了通电话过来。   时隔两天,心里虽然记挂着离婚的事,但考虑到范广渊住院,她体谅杜子腾或许暂时不太方便,所以耐着性子没有催促他。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闷,只说有要紧的事,让她马上去一趟。戴待以为可能是范广渊出了状况,便没多问什么,调头先转去了医院。   结果一推开病房的门,整个房间里洋溢着笑声,杜子萱捂着肚子扒在床边花枝乱颤,范广渊则笑呵呵地帮杜子萱拍着背,神色很是慈爱。   看到来人是戴待,杜子萱一边捧腹一边对她招手:“嫂嫂,你来看看,这档节目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不行!我快不行了!哈哈哈哈!”   “外公。”戴待礼貌地对范广渊问候一声,随即问杜子萱:“杜——你哥呢?”   “你进来前,他刚刚接着个电话就出去了,神神秘秘的,好像还怕被我听见。”杜子萱放下iPad,不满地扁扁嘴。瞥见戴待手里的蛋糕盒,她当即两眼放光:“嫂嫂!快快快给我!”   小蛋糕的数量不少,所以戴待顺手捎了一个上来。杜子萱接过后拆开包装,横刺里一只枯皱的手伸出指头挑了一小角,等戴待和杜子萱反应过来时,范广渊已经舔完手指上的蛋糕,眉眼间尽是赞赏之色:“秀秀,如此甚好,甚好。”   “完了,完了……”杜子萱的脸唰地白下来,抓着范广渊哭喊:“外公!快吐出来!快吐出来!你不能吃的呀!呜呜呜……我去找医生,我去找医生!”   戴待拉回惊慌失措的杜子萱:“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无糖蛋糕,外公吃一点没关系的。”   小孩子吃多了甜食也是不好的,因此戴待才选择了杏仁山药蛋糕,用的是木糖醇杏仁露熟山药,虽然加了点淡奶油,但淡奶油本身无糖。如此一来,这款蛋糕糖尿病患者恰好也可以适当食用。如果没有考虑过这层问题,戴待自然不会当着范广渊的面给杜子萱带蛋糕的。   “真的没关系?”杜子萱泪眼婆娑地问。   戴待肯定地点点头。   杜子萱瞬间笑逐颜开,一边嘚瑟地用勺子挖蛋糕,一边故意诱惑嘴馋的范广渊,一老一少重新欢闹开来。   戴待的唇角微微弯了弯,出去寻杜子腾。   没一会儿,便发现杜子腾的背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晃动。戴待缓着步子走过去,正听见他对那头的人道:“……暂时不会离婚的。”   言毕,他烦躁地挂断电话,一转身,戴待黑若点漆的眸子冷冷地等着他:“杜子腾,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第033章 花招(2) (谢“它的名字叫菊花”的水晶鞋)      杜子腾的表情也不是特别好看:“你干嘛偷听我讲电话?”   “别给我扯开话题!”戴待瞪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暂时不会离婚?”   杜子腾环视四周一圈后,以背抵墙靠站而立,从口袋里摸索出烟,随即想起这里不能抽烟,转而将香烟凑至鼻尖嗅了嗅,才闷声闷气道:“昨晚我爸找我谈话了。”   “然后呢?”戴待双手环胸地看着他。   杜子腾并不愿意细说他们父子的谈话内容,抬头瞥了戴待一眼,提及另一个讯息:“我外公他……可能活不过明年春天。”   现在已是年底,春节马上就要来临,明天春天,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跨度。   戴待眉头微蹙,略一忖,开口却依旧冰冰凉凉:“所以呢?”   “所以我们俩暂时不能离婚。”像身后有猛兽追着一般,杜子腾的语速突然加快。   戴待嘲讽着反问:“为什么我看不出,我们离不离婚和你外公能活多久有什么关系?”   她的措辞和语气很是冷漠,杜子腾心底一股恼怒霎时被激上来,“你当然看不出!因为你只在意你自己过得舒不舒坦顺不顺心而不管其他人死活!是,我们的婚姻确实仅是交易,可你在人前好歹喊他一声外公,就算是毫无瓜葛的路人,也懂得对一个老人家报以起码的同情和尊重吧?你这样的态度算怎样?!”   他的表情阴沉,身侧的拳头亦紧紧攥着,戴待扫进眼中,料想若非她是个女人,他应该会揪住她的衣领狠揍她一顿。   杜子腾对范广渊的重视,她早看出来。刚刚的话,她也并非有意对范广渊无礼。思虑过脑,她稍加收起自己的冷硬,试图心平气和:“杜子腾,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需要我继续角色扮演,我不介意在你外公面前配合你,好好送你外公最后一程。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私下里办理离婚手续,不是吗?”   “不,会影响。”杜子腾的目光阴厉地落在戴待脸上:“你以为我傻吗?一旦离婚,等于失掉我手中唯一剩下的筹码,那我还能拿什么来束缚你?我和你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信任可言吧?”   戴待呵呵一笑:“你以为这真的能够要挟到我吗?你就不怕我心一横,直接到你父亲面前把一切都抖出来?大不了两败俱伤,谁都别想好过!”   “怕,我好怕。”杜子腾讥嘲:“其实我想通了。就算我爸知道又怎样?伤了骨头连着筋,我毕竟是杜家的子孙,难道我爸还会打死我不成?况且……”他蓦地走近戴待一步,“是,我是喜欢男人。但,这并不妨碍我找女人为我传宗接代……”   戴待的表情应声僵住。   “你好好想一想,现在别无选择的好像是你。离不了婚,阿杰那边我哄哄就没事了,可是对你而言……让我猜猜,恐怕更重要吧,嗯?”   杜子腾霍然将手中的香烟掷到地上,嘴角一哂。   ……   杜子腾一番话后,戴待始终心绪不宁。   为什么?为什么回国之后,连杜子腾都渐渐脱轨?还是说,她根本未曾真正了解过杜子腾,以往他的那股自骨子里透出的怂孬完全是假象?   她认识杜子腾满打满算也有九年了。从来做不成朋友,大学时期甚至是仇敌,他是个怎样的人,不说了解十分,至少有个七八分。他的品性的确不太好,不过因为在她可大致掌握的范畴里,所以当年才放胆和他交易。   但现在……   戴待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紧了紧。   混蛋!像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她!   抵达康复中心的停车场,戴待多坐了两分钟,敛好不佳的情绪后才下车,却和戴莎碰个正着。   本以为只是巧合的冤家路窄,戴莎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姐姐,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啊。   “你觉得呢?”戴待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我儿子在里面等着我给他送蛋糕。”   戴莎自然没让,反而故作困惑:“咦,姐姐,你哪来的儿子?”   说完,她佯装猛然记起旧事,对戴待目露担忧:“姐姐,你忘记了吗?你和姐夫的孩子,四年前一出生便是死婴。不过没关系,你和姐夫还年轻,加把劲,也许明年杜市长就该办孙子的满月酒了。”   她的目的在于刺激她,可不自觉间滋溜出一股葡萄酸,戴待听着只觉得可笑:“对不住,我的公公是荣城市长,膈应到你了,是我的错。”   戴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戴待轻飘飘一瞥,正准备悠然越过她,她倏然将她手里的蛋糕盒打落:“我不允许你再来骚扰我儿子!”   戴待心中本就积压着方才对杜子腾的火气,此刻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小蛋糕,她神色骤然一沉:“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我劝你离我儿子越远越好,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的眸子是如水如墨冷冷的黑,直透戴莎的眼底。   戴莎的脊背不由发凉,却是依旧不甘示弱:“对我不客气?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   见她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戴待这才意识到她堵在门口挑衅的原因,想来是料准了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像上次在洗手间里那样打她。   戴莎抬起手,欣赏自己刚修过的指甲,轻蔑地笑:“我的好姐姐,在法律上,小顾易是我和顾质的孩子,我才是他的母亲,我才是他的监护人呀。如果你再来骚扰我儿子,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最后半句,她甚至刻意模仿戴待方才的语气。   说实话,刚发现自己这个姐姐“死而复生”时,她确实吓坏了,所以之前的两次交手,她都因自乱阵脚而吃了瘪。可这两天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不会任由戴待摧毁她的一切。五年前她可以赢过她,五年后的今天,照样可以!   本以为她这番话总该大伤她,怎料,戴待神色间不见异常,反而扬唇一笑:“是啊,你和顾质都是小顾易的监护人。”   说完,不等戴莎反应,戴待瞟了康复中心一眼,转身离开。   驱车途中,戴待打了通电话给陈老师,告诉她自己临时去不了了。   陈老师先是应了句“没关系”,随后吞吞吐吐道:“那个,戴小姐,有件事实在是不好意思。顾夫人刚刚来过一趟,她不想要康复中心的老师以外的人接触小顾易。这……她毕竟是孩子的家长,家长有要求,我们中心就算觉得她无理取闹,也是没办法的……”   “陈老师,我知道了。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戴待礼貌地和陈老师寒暄几句,挂掉电话,前一秒还挂着笑容的脸,刹那间冷若寒霜。   戴莎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不允许她见小顾易是吧?   好,那她就从顾质那一边加快攻势!   不过,自那晚从顾质处落荒而逃后,无论是顾质本人还是TK的其他人,都没有再联系过她。两天的时间,足够缓冲,戴待原本的预估也就是两天,只是心里拿不准情况。经再三思索,她决定先找马休旁敲侧击。   回到自己所住公寓的楼下后,刚停好车,一辆炫酷的红色跑车“嘟嘟”直摁喇叭。   闻声望过去,倚着车身的男人以潇洒的慢动作摘下墨镜,张扬着骚包的笑,对她挥了挥手:“戴待,好久不见。”   认出是高中同学项阳,戴待连忙走上前,璀然一笑:“好久不见!”   项阳瞅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分钟,摇头感叹:“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几天前在DO-TWON里看到她,他惊骇得连忙用手机拍下照片向顾质求证,结果顾质根本连个屁都没回一个。要不是那晚出电梯时又遇见,他险些以为自己撞鬼了。   “是啊,我还活着。”戴待回应得轻描淡写。   当年知道她“去世”的只有顾戴两家人而已。项阳知情,戴待并不惊讶,因为不用问也知道是顾质告诉他的——顾质的朋友寥寥无几,项阳是其中最亲密的一个。   项阳摸着下巴打趣:“我怎么从你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樯橹灰飞烟灭的沧桑感?”   “行了你,依然那么欠揍!”戴待朝他肩上送了一记和以前一样毫无杀伤力的拳头,“说吧,找我什么事?”   既没问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死活”,也没问说“你怎么找到我的”,而是直接问“找我什么事”,显然是猜到和顾质脱不开关系。项阳转着心思挑挑眉,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来找你一起吃顿饭,不知你给不给面子?”   “老朋友的脸,当然得赏。”戴待言笑晏晏地坐上车。   上高中那会儿,相较于顾质而言,他们两人都属于多话的人,眼下久别重逢,一路上唠唠嗑嗑聊了不少,不过多半是项阳在说他近几年的发展。   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吃饭的餐厅,却是那家还没有开始营业的Caprice。      第034章 左撇子(1)      看到顾质的时候,戴待心下微诧。诧异的不是他的在场,而是他的脸色浮着层类似大病初愈后的憔悴。   他静默幽黑的眸子,暗沉沉得像是深海,隔着空气和她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没读懂彼此此刻的情绪。直到他倏地低头咳嗽,才移开视线。   “别看了,就是那天被你搞得欲求不满,所以烧了两天。”   项阳轻声在她耳边解释,言语间戏谑满满,戴待轻拧眉头瞪他。   “没骗你,他确实烧了两天。”项阳正色道。只不过,发烧的真正原因是受伤的手引发的炎症罢了。   那晚听说有女人从顾质的房里打电话到前台,他吓了一跳。要知道,顾质在四季风住了四年,除了马助理,未曾见过其他人进出。所以他才亲自出马上门服务,秉着好奇心想一探究竟,结果就是在电梯口碰到了死而复生的戴待。   顾质公寓的门不仅没关,而且还在轻轻晃动。一走进去,只见顾质整个人像刚刚被雷劈过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地上。他又不是没长脑子,稍一联想便将情况猜测得七七八八。然而没等他出言调侃,顾质猝然一头栽倒。   “喂,他都快把肺咳出来了,你还不快去关心关心?”项阳用手肘捅了捅戴待。   戴待斜睨项阳一眼,然后给顾质倒了杯温开水。   她把水放在顾质面前时,他已经停止了咳嗽,面颊上因方才的咳嗽起了一丝潮红。   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用沙哑的嗓音道了句谢,端起水杯呡了两口。   戴待看着他包着纱布的手,无意识地咬咬唇:“你的手没事了吧?”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于眼下漾出的一小片光影,给他本就带着青黑的眼睑增添了一丝倦色。   顾质在这时抬眸,迎上她的打量,“无碍。”   这个反应在戴待看来显然有点疏淡,她的心头微微一沉。   项阳单肩倚墙,目光如炬地静观两人之间无形涌动的暧昧,斜斜一勾唇:“你们俩要眉来眼去到什么时候?我是来尝戴主厨的手艺,不想当电灯泡。”   尝她的手艺?   戴待茫然不解。   不是说一起吃饭吗?   顾质扫一眼项阳,复而看回戴待,“做点吃的吧。什么都可以。”   他的口吻仿佛把她当作私用厨娘一般下达吩咐。戴待稍一愣,但并没表现出不满,也没多问,径直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食材依旧应有尽有,而且全都是新鲜的。考虑到反正只是他们三人吃,随意点便好,况且她也不打算多花时间,所以最后做了意大利番茄肉酱面。   过程中,项阳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甚至用不着抬头看,都可以感觉到他的讶异隔着玻璃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而等到他将第一口面咽下肚子后,险些惊掉下巴,睁大眼睛,连沾在嘴角的肉酱汁都来不及擦:“没、没搞错吧?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戴待吗?”   戴待故弄玄虚地笑而不语,表情露一抹得意。   坐在对面的顾质在这时忽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左撇子?”      第035章 左撇子(2)      餐桌下,戴待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手掌握住右手手腕。   回到荣城后,忙着顺利打入TK,每天也花心思给小顾易以及康复中心的孩子预备各种精巧的吃食,许是为了抗议她的过度使用,这几天右手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所幸四年来她已经学会了用左手来给右手减轻负担。   刚刚在厨房里,最明显的一个动作便是切番茄时她左手拿刀。   顾质他,还是注意到了……   “挑战左手,开发右脑。”戴待伸出左手拿起叉子,看似闲散地卷玩着肉酱面,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   顾质静静地盯着她白皙干净的面容,熟悉的对话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我说过,这个说法不科学。”   戴待黑幽幽的瞳仁深深看着他,嘴角噙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摇摇头:“不对,似乎有点作用。至少,在即将控制不住自己要犯傻时,理智来临得很及时。”   顾质的脊背应声僵硬。   戴待重新垂下眼皮,遮下眸底的情绪。   气氛霎时凝滞,默默在一旁品尝美食的项阳左瞟一眼,右瞄一下,夺过顾质面前尚未动过的肉酱面:“你不吃,我吃了。”   戴待这才注意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而已,项阳的盘子已经空了,连残留的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原本属于顾质的那一份,三两口,半个盘子下了他的肚。   “啧啧,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忍不住对戴待伸出大拇指:“手动点赞!等你正式上岗了,我一定每天都来光顾!”   “那就先谢过了。”戴待吟吟地笑,随即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推给顾质,淡淡道:“你吃吧,我不饿。”   顾质眉梢微抬,而戴待已兀自站起身来,走去迷你吧台。   项阳趁机朝顾质挤兑眼,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小声说:“你的心病,终于有药可治了。”   顾质神色恻然,缄默不语。   “喝点什么?”戴待站在吧台前逡巡,虽然这么问,但考虑到项阳是开车过来的,所以把酒排除在外。   她并没注意到,此刻她的举动和口吻,俨然餐厅主人的架势。顾质微眯起眸子望定她晃动着的纤细背影,心底仿佛有微风在湖面撩过涟漪。   “那就橙汁吧。”她的尾音尚未落下,忽听“砰”一声脆响,顾质定睛时,正见装着橙汁的玻璃瓶摔碎满地,橙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过去,揽着戴待的腰将她拉离碎片,神色紧张地扶住她的双肩:“怎样?你没受伤吧?”   戴待没有应他,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质循着她的视线,才发现她的右手在轻轻地颤抖。   “你……”眉头蓦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他屏着呼吸,一把握住她的手。   戴待的身子微微一颤,想要缩回手,但敌不过他的力气。看着他一点点卷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那道疤,她的眼里渐渐盈满泪水。      第036章 父女情      “这是什么?”顾质的脸沉得几欲可以滴出水,问话的声音凝重里蕴满恼怒。   他的反应和戴待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她不知道他这莫名的恼怒从何而来。咬咬唇,她梗着脖子冷漠道:“和你没关系。”   顾质的眸底因为她的回答淬上了更浓黑的墨,一字一句的重复,咬字比方才重上许多:“我问你,这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做傻事吧?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她微抬下颔,迎着他的目光露着讥嘲,但唇瓣上深深的齿印和发红眼眶里的水光,分明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倔强掩饰之下的辛楚。   顾质的喉头突然有些发紧,语气缓下不少:“告诉我,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他用带着茧子的指头压在她手腕的那道疤上摩挲了两下,动作很轻,带点怜惜的意味。戴待的心因此而生了颤泛出疼,倏然抽回自己手。   掌心瞬间空落,顾质的指头一顿,便见戴待眸中忍蓄良久的泪水如珍珠一颗颗掉落:“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逼我重新扒开伤口?为什么明明都是你加之在我身上的疤痕,你却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还来问我?”   “怎么会……”顾质喃喃。关于五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翩飞,但自以为清晰至每一个细节的回忆,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手竟也是在那时受的伤。   “是啊,怎么会。你一心只关心她手上的伤口,哪里还有闲情管我的死活。”戴待凄凉地冷笑,抹一把脸,将自己决然的背影留给他。   顾质脸色发白,怔怔看着虚空,久久没有动弹。   半晌,始终无声观望的项阳行至顾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一口气。   ……   走出Caprice时,已然又一个白昼过去,风在夜里变得沉重起来。戴待迎风而立,不消片刻,脸上的湿意荡然无存。她捋了捋被拂动满面的发丝,低头,盯住自己右手手腕上难看的疤。   那夜之后第二天她就被囚禁。当时伤口只是随便处理,未曾料到其严重性,直至她去到法国第二年,察觉到不对劲,才知晓原来伤了筋脉。因为发现得晚,已无法根治,即便算不上残疾,可再不能提重物,平日还得注意保养。   至于疤痕……其实是完全可以消除的,但她想留着,留着它警醒自己。而刚刚,它也派上了用场。   是的,她终归不会让它白白受伤的。   戴待放下衣袖,瞥一眼身后的灯火通明,迈步离开。   翌日,她接到马休的电话。   第十家Caprice的开张还在筹备阶段,预计要等到年后。其实戴待了解过,按照TK的惯例,她应该是要参加一系列培训会的。现在马休这么说,她不明白是另有安排,还是出了其他岔子。又或者是……顾质授意的……   算了,无论怎样,反正合同签了,既然让她先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她何乐而不为?   这是她回荣城过的第一个年,打心底里是希望陪在小顾易身边的。奈何,戴莎当真是铁了心不许她靠近小顾易,她也不想陈老师难做,只能忍着不见。虽如此,她还是钻了空子,让苗条每天代替她跑一趟康复中心。   杜子腾那边不愿意离婚,戴待除了妥协,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早年杜子腾做的思想工作比较有效,所以杜家的人对她的拘束一直比较小。如今,毕竟身在荣城,且范广渊尚在住院,为了不令杜家的人生疑,她开始每天去探望范广渊。   而这一天,在范广渊的病房里,她碰上了自己的父亲戴乃迁。   时隔五年未见,他的样子没怎么变,除了体型比以前更加富态。看见戴待,他显然很激动,眼里水光波动,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环视了一圈病房里的人,杜君儒和范美林也在场。戴待略一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出去聊”,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戴乃迁跟出去时,戴待正背对着他立在过道的窗前。   面对大女儿疏离的背影,他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前几个礼拜,他恰好在外地开会,昨天回到家后,才从太太林银兰和小女儿戴莎口中得知戴待不仅活着,而且嫁给了杜市长的儿子。惊喜自不必说,他早上连忙赶来医院,一方面是探视范广渊,一方面也是为了见戴待。   眼下见着面,光看刚刚的态度,他便知道,戴待果然如她们所说,心里有怨。   “小待……”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回应他的却是沉默。   少顷,戴待缓缓转过身来,望定戴乃迁饱含期待的面容,眸光微闪。   对于自己这个父亲,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因为母亲总是偏心妹妹,所以她期许能够在父爱上得到补偿。但戴乃迁总是很忙,忙着奔波跑业务,忙着应酬拉关系,根本没有时间同自己的女儿培养感情。这样的付出带给他不断的晋职升迁,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戴乃迁也顺利坐上行长的位置。   倒是在那之后,戴乃迁呆在家里的时间稍稍比以前多了。可彼时的她心性已基本成熟,即便有心和父亲沟通,也无形中生了隔阂。只唯独她临近毕业的某天晚上,她扶着喝醉的戴乃迁进屋休息时,戴乃迁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全是表达的对她和戴莎的愧疚。   正是那天晚上的聊天,稍稍拉近了父女俩的关系。然而,也正是这个口口声声说希望她以后能够幸福快乐的父亲,成为摧毁她幸福的帮凶。   “找我有什么事?”戴待淡漠地问。   “小待……”戴乃迁一时有些语塞,颇为无奈地长喟:“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们,你始终是戴家的女儿。快过年了,至少我们一家人该吃顿团圆饭。”   戴待偏过头,深深吸一口气。   当年他听信戴莎的一面之词,她至今记得他那时对她透露的浓浓失望,之后她被交由母亲“管教”,他则不再过问她的任何事,直到她“死”。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先抛弃了她,现在又找她回去做什么?   戴乃迁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瞧着戴待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只是道:“既然嫁去了杜家,我就放心了。你公公杜市长和我也算多年交情。”   “没事我先进去了。”戴待依旧清清冷冷,转身回了病房。   随后,戴乃迁走进来道别,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她始终没有再看他。   杜君儒亲自送戴乃迁出去后,范美林瞥了戴待一眼,“这些天戴夫人时不时就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戴行长今天也是特意过来看你。有空回家看一看吧。”   婆婆难得多言,戴待心头一顿。   范广渊的寿宴之后,她是戴家大女儿的身份便在杜家曝光。多半是杜子腾自己有交代有说辞,因此事后杜家的任何人都没有特意提起过这事。但不提,并不代表没有想法。   确实,在外人看来,无论如何,女儿和父母置气是不对的。   “嗯,我明白。”戴待面上恭顺地应了一句,床上的范广渊忽然一手抓着她,一手抓着范美林:“霭林,美林,姐妹俩要相亲相爱。”   “爸,姐姐已经过世好多年了。”范美林又无奈又尴尬。   看着范广渊慈爱的面容,戴待的嘴角禁不住弯出弧度。   离开医院后回去公寓,刚踏进门,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第037章 加猛火      发现是项阳的来电,戴待有点小紧张,因为从他嘴里极有可能得知顾质这两天的状况。   接起电话后,项阳把她一日三餐、睡眠质量和心情好坏问候了一遍后,才切入正题:“史建仁还记得不?”   “你说高中的班长?”戴待一下便想起来,一边脱鞋进客厅,一边问:“他怎么了?”   项阳懒懒地说:“你不在国内多年,和大家断了联系,所以不知道。他广发诏令组织同学会,大年初一。”   “噢。”   “噢什么噢?”   戴待舒服地趴上沙发:“‘噢’就是‘朕知道了’的意思。”   项阳那边有些无语:“行了,反正我通知到了,管你去不去。”   “嗯,我想一想。”戴待顿了顿,犹豫着问:“你们呢?你们去不去?”   “其实你只是想问顾质吧?”项阳戳破了她的言外之意,“你是希望他去,还是想避开他?戴待,我搞不明白,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戴待默了一默:“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义吗?”   “是啊,确实没有意义。”听筒里,项阳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忽而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有多少年没回南城了?”   回南城吗?当然自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回去过,加起来,有九年了。   戴待思忖间,项阳意味不明道:“我觉得,你有必要回去看一看。”   南城……南城……   挂断电话后,戴待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嘴里一直默念着这座城市的名字。   她琢磨不透项阳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过,南城确实是她和顾质相遇的地方,是她对顾质爱不顾身的开始,承载了他们最青涩最纯粹最美好的年华。   再度睁眼时,戴待从沙发上起身,啃咬着手指头来回不停地踱步。   欲擒故纵的矫情戏码上演得差不多,甚至有所失控,如果再继续,她没把握能够掌控好尺度。最重要的是,小顾易还在康复中心,她忍得快疯了!   是时候加一把猛火推进到下一阶段了。而这把猛火,要是放在南城烧,或许能够达到更好的效果。   同学会是吗?   戴待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蛮想念老同学的。   况且,她怎么能忘记,那座城市里,有个唯一疼爱过她的亲人啊……   *   杜子腾得知她不打算在荣城过年,发了很大的脾气。听着他满口的恶语怒骂,戴待很庆幸自己是在临走前以电话的方式告诉他的。   但其实,为了减轻他的麻烦,她曾装作无意地在杜子萱面前提过一点关于南城姑姑的事儿。去南城陪孤零凄苦的姑姑,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理由。   稍稍对不住的是苗条,她在荣城本就人生地不熟,这样把她一个人丢下,终归不太好。苗条倒是不怎么在意,笑言自己旅居国外独来独往十多年,早就习惯,所以拒绝了一同前往南城的邀请。   就这样,戴待在年二九的夜里出发,于第二天早上六七点抵达阔别九年的南城。      第038章 故地游      南城的冬天不若荣城阴寒,蓝天高远,阳光和煦,空气温冷而清醇。   毕竟离开了九年,公交窗外的风景俨然陌生,直至姑姑戴曼所住的小区,才找回些许熟悉感。旧工厂职工宿舍改造的居民楼,七层高,又灰又旧,整座城市的翻新里,似乎独独忘记了这一处。   老式的楼梯间,扶手锈迹斑斑,台阶垃圾遍布,朝阳还没完全出来,光线有些昏暗。四楼楼道的玻璃碎了一大半,被透明的塑料布用胶条随意封上。   戴待站在姑姑家门前,没等按门铃,里面的人恰好开门准备出来。   映入眼帘的女人削瘦若骨,面色晦暗,及耳的短发夹杂着银丝,其实不过五十未到,却早早地被生活剥夺了青春。   “姑姑……”戴待刹那红了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   愣怔的戴曼直到戴待唤出这一句,才认出人来,双唇发颤:“小待?”   几分钟后,戴待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的戴曼,忍不住道:“姑姑,你不用忙活,我又不是客人。”   戴曼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出来,神色有点局促:“家里没什么东西,你先吃点苹果,我等下出门买。”   戴待连忙把戴曼拉下坐在自己身边:“姑姑,你再这么客气,我马上就走,不陪你过年了。”   “你要留在这里过年?”戴曼十分惊诧,“怎么——”   “姑姑。”戴待打断戴曼的困惑,亲昵地挽上她的臂弯,像过去那般靠在她的肩头,“你应该先骂骂我没良心,这么多年都不和你联系。”   戴曼也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不联系是对的。”   姑姑和父亲之间有嫌隙,具体原因她不清楚,只是从记事起,戴乃迁似乎就当没这个妹妹,而戴曼也蜗居在南城过自己的小生活,基本不和戴家有所牵扯。   所以算起来,高考结束回到荣城后,其实是戴曼刻意避着她,而非她不联系戴曼。   正因如此,戴待料想,戴曼并不知道她期间“死”过的事情。   “不会是又和你妈置气,离家出走吧?”戴曼轻轻拢了拢戴待的头发。   闻言,戴待心下微恻。   初中毕业的暑假,她和戴莎再次发生冲突,母亲林银兰依旧偏袒小的。她冲动之下揣着兜里的一点钱离家出走。当时她也不知道该上哪,买票时瞥见南城,隐约记起自己有个姑姑,头脑一热便搭上车。   结果到了南城,她既不认识路也没有戴曼的电话,差点丢掉。后来还是戴乃迁报了警寻到她的行踪,才难得地打电话给戴曼,让戴曼先把她接走。那一次,她的气生了很久,不愿意回荣城,赖在了戴曼家。   若非那次离家出走,她可能不会遇见顾质,更不会为了顾质在姑姑家一赖赖了三年……   戴待许久不说话,戴曼只当做她是默认,颇为无奈地叹气:“好吧,那就留在这过年。我出门买菜。今天除夕,既然你来了,那就不能冷清。”   戴待连忙跟着站起身,“姑姑,我和你一起去!”   *   出门后,每隔几步便碰上附近的居民,不论玩闹的小孩还是买完菜回来的邻居,看见戴曼都礼貌地喊“戴老师”。到了菜市场,更是有家长拉着戴曼聊自家孩子,熟识的摊贩也这个送点菜,那个送点肉。   这样受人尊敬和爱戴的戴曼,戴待并非第一次见到。每每这个时候,她都能在戴曼的脸上发现如丁香花绽放一般温柔的笑。   路上,戴曼忍不住戳了戳戴待的脑门:“你老盯着我傻乐什么?”   “没什么,”戴待嘿嘿笑两下:“就是觉得姑姑年轻时身后一定跟着一大堆小伙子垂涎三尺。”   戴曼嗔她一眼,借此将话题引到她身上:“你呢?快三十的人了,都可以当孩子的妈妈了。”   无意的一句话,猝不及防地点到戴待的心口。   戴曼立马察觉戴待的不对劲,迟疑着问:“小待,你和当年那个小伙子……”   没想到戴曼还记得顾质,戴待的表情又多了一丝不自然。下一秒,她咧开嘴笑得开怀:“姑姑,我都换过好几任男朋友了,你怎么还停留在我高中时候玩的过家家啊。”   戴曼的神色略有闪动,惋惜道:“我以为,你们会结婚的。”   戴待抿了抿唇:“姑姑,我要像你一样,一辈子一个人过。”   戴曼盯着戴待片刻,无言轻叹。   买完菜回去后,戴曼去补习班给孩子上年前的最后一次课,戴待则趁空去南大附中。本想逛一逛高中母校,去到之后才发现,附中校门紧闭,没法儿进。   无奈,她掏出手机,拍了张校门的照片,然后点开微信。   昨天夜里在朋友圈所发的南城路标,项阳果然在底下做了回复:“你真的回南城了?!!”   戴待微微勾唇,没有回应,打开相册,放上刚刚拍下的附中,略一思忖,输入了一句“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发送完毕,正准备退出,没想到项阳竟然秒回。   “但悲情去时,难离却了了。”   戴待蓦地一怔,随即摇头轻笑——项阳何时也能文绉绉地对联了?   收起手机,她绕着附中的外围继续走,没一会儿,南城大学的校门呈现眼前。   作为跻身全国前十的百年名校,南城大学曾经是她奋斗的目标。这个目标的产生,只因顾质说,只要她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学,他就同意她成为他的女朋友。   尽管后来在她的耍赖下他提前默认,但她依旧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只为了凭实力得到他的认可。彼时所有人都以为以顾质的成绩上南城大学绰绰有余,怎料,那一年高考他居然失手。为此,她以能够上南城大学的分数,填报了顾质所在的荣城大学。   记忆飘忽得有些远,等戴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行至后门连通着的学生街。   又是一处充满回忆的地方……   附中紧紧挨着南大,方便了大家来这条学生街闲逛。长长的一条街道,夜幕降临后,店铺鳞次栉比分列两侧,更有各式黑暗料理的摊位助阵,天南海北的小食应有尽有,便宜且美味。   不过,九年没来,学生街似乎已经被整顿过,干净整齐,不见垃圾,连店面看起来都统一规划。年关加之白日,大多店铺关了门,看上去十分冷清。不晓得它往日是否如旧热闹,可终究不可避免地变了模样。   物是。人非。   戴待就此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一方面是没必要再走了。另一方面……她莫名地有点害怕。   过久地沉溺在回忆里,很容易乱了自己的心……   想着,戴待准备离开。   回身的一瞬间,无意瞥见手边一家店面的招牌。她猝然一顿,转过头去细看,脸色微变,当即沿着街道把所有的店面挨个浏览过去,最后整个人如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脑海里,项阳的话不断回响。   “你有多少年没回南城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回去看一看。”   不远处的路口,一辆宾利停靠许久。      第039章 除夕夜      回到姑姑家时,戴曼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窗外的余晖投映在梨花木的地板上,勾勒出她纤瘦羸弱的身姿。   看着她表情温柔的侧脸,戴待莫名感伤,连忙伸手去解她的围裙:“姑姑,不是说好了今天你休息我做饭吗?”   “是,是,”戴曼朝流理台上的食材努努嘴:“都给你留着。”   戴待一边系围裙一边问:“那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戴曼笑了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八宝饭吗?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想着你难得来一趟,所以就给你准备。已经放在锅里蒸着了,你注意看着点,待会儿——”   “么么哒!姑姑最疼我了!”正在洗手的戴待回头隔空送了两个飞吻给戴曼,然后用手肘将她推出厨房:“行了姑姑,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快去厅里乖乖坐着看电视吧。”   “可是,”戴曼走出两步后又回头,“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可没忘记,有一次让戴待帮忙烧个水,结果把锅给炸了,差点把楼下八十岁的老爷爷吓得心脏病发作。   戴待哪里不明白戴曼在担心什么,戏谑着眨眨眼:“姑姑,大不了再炸一次厨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曼:“……”   两个小时后,桂花糯米藕、大蒜焖鸡、年年有鱼、糖醋里脊、四喜丸子、香芋扣肉、芙蓉虾、牛肉羹,色香味俱全地上桌,戴曼的表情已不足以用惊讶来形容。   “姑姑,坐下吃饭了。”戴待将八宝饭挪到自己面前,指着其它菜对戴曼玩笑道:“我这些年炸了好多个厨房,才学会了这些菜,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戴曼并没有马上动筷子,眸光微闪着揉揉戴待的头发,语气很是欣慰:“小待果然长大了……”   饭后,戴待从厨房里洗完碗出来,看见戴曼站在窗前瞅着楼下,不禁好奇:“怎么了吗?”   “小待,你过来看看。”戴曼朝她招招手:“傍晚你在厨房煮饭的时候我就发现有辆眼生的车停在大槐树旁边。本以为是哪个邻居家里回来人了,可是刚刚我下楼倒厨余垃圾时,看到有个男人靠着车抽烟,眼睛一直盯着我们家。”   戴待顺着戴曼所指的位置看了看。   夜晚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楚,只隐约照出一个车身的轮廓罢了。   “姑姑,上面还有三层楼,哪里说得准是在盯着咱们家。大概只是巧合。”戴待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再出去,如果不放心,等下把门锁严实点。”   戴曼释然地笑笑:“也对,咱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   晚上,戴待窝在戴曼的床上和她一起睡,姑侄俩又聊了许多。   临近十二点时,段禹曾打了通电话过来。   戴曼已经睡着,戴待为了不吵到她,披着衣服去到阳台。   夜幕笼罩之下的这片小区完全没有任何与繁华有关的景象,但零零散散有还在守岁的人家,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令戴待觉得格外温心。   一边和段禹曾闲聊,目光随意地落去光亮处,无意便瞅见那辆停在楼下大槐树旁边的车闪了闪红色的尾灯。   从这个阳台的角度,车子的后半截恰好被路灯打着,戴待眯了眯眼,隐约辨认出车牌号上的字母,竟是属于荣城。   鞭炮和焰火的响声在这时远远的传出,听筒里,段禹曾温声道了句“新年快乐”。   戴待若有所思地凝注那辆车,怔怔轻喃:“新年快乐。”      第40章 顾太太      这天夜里,戴待一直在混混沌沌的梦境里沉浮。   隔日清晨起床,楼下大槐树旁的那辆车已经不见。   戴待从阳台上走回房里,打开微信,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项阳今天到底去没去同学会。发完消息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拉进了高中班级的微信群里,并且有好几个人申请加她好友。   群里的聊天记录太长,戴待直接忽略,至于发来验证消息的同学,她查看了之后,只通过了一个。而前一秒刚通过,后一秒对方立刻发来一个火冒三丈的表情:卧槽!小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几个字几个标点,连着三句粗口,戴待自动脑补出对方的语气和神态,背后蓦地凉飕飕一阵,微微一笑,没有回复。   同学会定在下午三点,上午戴待拉着戴曼去逛街,瞅着时间差不多,才不疾不徐地前往班长早上所告知的目的地——等一等吧,正坐落于昨天刚去过的南大学生街上。   戴待盯着那两个字驻足片刻,抬步往里走。   “等一等吧”并非酒吧,而是专门为学生提供聚会场所的地方。他们班承包了最大的豪华包厢,集齐了棋牌、台球、麻将、KTV等等各类娱乐设备。   一进门,场中央的圆形小舞池里,项阳正在和一个身着大红色露背裙的女人跳舞。她一头长卷发美艳照人,轻扶在项阳肩上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鸽子蛋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好不醒目。   原来项阳已经来了。   那顾质呢?   戴待不动声色地扫视包厢。   如果顾质没来,她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项阳在这时热情地对她挥挥手:“哈喽,戴待你来啦!”   原本谈笑宴宴的包厢瞬间鸦雀无声,投注过来的目光意味各异地在她和某个角落里之间徘徊。   沙发上,顾质和班长史建仁聊着什么。听到动静,史建仁看过来朝戴待点头致意,但顾质,连头也没抬。   来了就好。   心思没白费。   戴待暗松一口气,却也因大家的瞩目而不舒服。   这便是她实际上并不太愿意来参加同学会的原因。   她当年追求顾质的行为过于高调,上至老师校长,下到清洁大妈,没有人不知道。   今天到场的虽然都是同班同学,但不代表她和每个人皆熟识,尤其还多年各自天涯。这种你和人家不太熟人家却对你中学时的糗事知晓得一清二楚的感觉,着实太微妙。   “哟,这不是顾太太嘛!”方颂祺停下了和项阳的舞蹈,双手环胸,故意往顾质的方向扫了扫,“怎么不是和你家顾先森一起来的?”   顾太太……   戴待的眼神放空了一秒。   中学时每周一升旗仪式的最后,老师会指定一位表现优异的学生发表演讲。一次的月考她拼了好几个通宵,终于得到机会,那天她先快速地将准备好的稿子读完,然后通过话筒,朗朗地对全校师生说:“演讲人,顾太太,顾质的顾。”   因为当时她正激动地坐在广播室里,所以并未听到全校的哄笑,只是那次的行为不仅加大她扑倒顾质的困难程度,还被班主任罚扫了一个月的卫生包干区。   年少轻狂,她也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哪来的脸皮,想想便觉得好笑。   下意识地瞥顾质一眼,他依旧低垂着眼皮,晃动杯子里的酒。   她微笑着耸耸肩,正欲开句玩笑把场面圆过去,却听背后传出一把熟悉的嗓音:“不好意思,顾太太来晚了。”   戴待的心刹那“咚”了一下。   “老公,你怎么也不等等我。”戴莎望着顾质柔声娇嗔,随即似才发现大伙儿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颇为羞涩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顾质的……家属,你们不介意吧……”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呵呵,怎么会介意?”班长史建仁干笑着起身招呼:“过来吧,坐顾质旁边。”   “谢谢!”戴莎开心地笑,经过戴待身边时低声咬耳:“我的好姐姐,来南城过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嗯?”   她拖着的尾音声调不阴不阳,戴待的眸子微微眯起,隔着戴莎的背影,和顾质的目光不期而遇。   一擦即过,戴待立刻挪开,恰撞上方颂祺思虑的神色。   戴待冲方颂祺抛去浅笑,方颂祺冷哼一声别开脸,翩翩然走去吧台。   “戴待,走,我们也叙旧去。”项阳皱着眉头同顾质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揽住戴待的肩头到一旁坐。   在史建仁的圆融下,包厢里恢复了表面上的热闹,但气氛显然被方才的小插曲搅得诡异。   微信圈里已然如石子投河般闹开:不是说戴待最终俘获顾质了吗?新冒出来的顾太太是个什么鬼?!   *   顾质的眸光里一片冰冷,如锋利的针尖一般刺上身来,戴莎的脚步稍稍一滞。   他长年累月不回家,她可以等;他待她不理不睬,她可以忍;他刻意对她保密住址和行踪,她也无所谓。   可那些都是建立在当初姐姐已经死掉的情况下!如今姐姐活着回来了,她怎么能不坐如针毡?!   以往过年过节,他至少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一家人一起吃饭。但昨天晚上,他居然干脆不出现!   而一从马助理那得知他回南城参加同学会,她整个人就懵了,再不管他会不会生气,连夜赶过来。   攥了攥掌心,戴莎竭力保持面上的笑容,硬着头皮坐在了史建仁让出来的座位上,体贴地帮他倒酒,不忘贤惠地叮咛:“还是少喝点比较好。”   “你怎么会来?”   戴莎干扯嘴皮笑,“顾大哥,既然你想回南城老家过年,应该直接告诉我的。我们是夫妻,你在哪,我自然在哪。”   顾质面无表情地斜睨她:“戴莎,如果你还想为自己留点尊严,现在最好给我走。”   他说得轻,却如凝满霜渣子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入人心,戴莎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   戴待和项阳刚坐下,有两个女同学恰从旁侧的走道经过,感慨着学生街的变化。   “……好像是整条街都被人买下来了,你没发现每家店面都是以‘等’命名吗?怪怪的……”   “嗯,是很怪异,什么‘等一碗面’,‘等不及炸鸡’,还有这家的‘等一等吧’,我快笑死了。”   “可不是嘛。不仅如此,我还听说,每家店里都有一个位置,是无论客人多满都不能坐的。”   “啊?这老板有病吧?”   “谁知道呢。”   “……”   项阳双手背在脑后,饶有趣味地听着,在那两人的声音远去后,笑着接了一句:“可不是有病嘛。”   戴待抬眸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颂祺在这时从吧台返回来,言简意赅地把项阳轰走:“滚。”   项阳听话地乖乖滚了。   “给你的。”方颂祺冷言冷语地将一杯黄白相间的饮品放在戴待跟前。   戴待笑着接过,马上呡了一口,口感清爽略带苦涩。   方颂祺看着她蹙起的眉头,刻薄地嘲讽:“怎样?滋味不错吧?”   一语双关,意有所指。戴待当然听出来了,却不怒反笑,凑近她送上自己的脸:“早上不是说要抽死我吗?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你——”方颂祺面色大愠,抬至半空的手泄气地收回去:“卧槽!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只是怕疼了自己的手!”   “对,你不是不敢打我,是舍不得打我。”戴待重新坐直,单手支着脸,懒懒地挑眉:“好好地跟我叙旧不行吗?非得装着生气,开口闭口卧槽卧槽的。再看看你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下爬上好几条细纹。”   “你母亲的!干嘛不早点提醒我?”方颂祺连忙掏出小镜子,紧张地左照照右照照,顺带照出了戴莎在给顾质倒酒的画面。   她表情又是一副不爽,“你怎么不干脆死透算了?!还回来遭什么罪?!”   “项阳那个大喇叭。”早料到,项阳在方颂祺面前藏不住话。戴待朝正在打台球的项阳翻了翻白眼,“嗯,就你见不得我活着。”   支着的手蓦地被狠狠地推倒,戴待踉跄一下正欲骂方颂祺,结果一抬头发现她红着眼眶:“你到底当没当我是你朋友?项阳告诉我你过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想冲去荣城把顾质那混蛋给阉了!”   “那后来怎么没阉?”   “你——”方颂祺立刻被气得收回红眼眶,“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了!”   “阿祺,”戴待忽而严肃脸,眯起眸子往戴莎身上盯,“我也不是回来遭罪的。”   戴莎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不过无妨,既然送上门,那她自然得送点礼。   熟悉的狐狸表情,方颂祺一看就明白戴待大概要出手教训人,摩拳擦掌地冷哼:“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助攻。”   *   方颂祺以前是班上的文娱委员,班长史建仁组织活动,向来离不开她出馊主意鬼点子。瞧着人来得差不多时间也差不多,她便怂恿着史建仁开始玩游戏。   原本分散在各个休闲区的一堆人都集中到了吧台,围坐在了大方桌前。靓丽的色彩拼接,对着的两面墙上设计了两扇大镜子。空间就是在这两扇大镜子中层层叠叠地透视而去,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延伸至未知的境地。   抽签随机分配的座位定下之后,戴待的左手边坐着戴莎,而正对面,恰恰坐着顾质。   两人在这场同学会上,一句话都还没说过,连眼神也只碰撞过一次。此时此刻这样面对面坐着,戴待清澈通明坦坦荡荡,顾质黑沉幽深不避不让。   一旁的戴莎,极其难受:“我要和你换位置。”   戴待淡淡地瞥她一眼,对她的咬牙要求直接无视。   热场子的“789”游戏,二十多个人,两轮玩下来,大家的运气都不错,大部分点数是轮空,既不用为难人,也不用自己受罪。   第三轮开始,方颂祺一下掷到了数字7,可以指定被罚酒的人。她修长的手指一晃,毫不犹豫地指向戴莎:“来者是客,你先请吧。”   噗……这理由用的……   戴待心底偷着乐。   顾质的眉尾不动声色地挑了挑。   戴莎尚不觉有什么不对劲。自己突然在别人的同学会插一脚,玩游戏,罚点酒,很正常。   右手边的两点钟方向,方颂祺悄悄眨了眨眼。随即色子一路轮空地摇到了戴待手上。戴待一摇,摇到了数字8,可以规定酒的数量。   见状,戴莎的神色才有点紧张,戴待的眼角余光能够轻而易举地瞥见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绞着衣角。   勾了勾唇,戴待将两瓶百威摆到了戴莎面前。      第041章 小婊砸      两瓶,虽然不少,但也没到刻意为难的地步,倒是出乎戴莎的意料。   毕竟是第一次接受罚酒,又在众人面前,戴莎并未推辞,一口气将两瓶酒喝了个精光。   豪爽的态度令男士们拍掌叫好,戴莎脸色微红,羞涩地瞄一眼顾质:“……不能丢人嘛……”   其中一个叫蔡士常的男同学高声道:“顾质,你老婆行啊!”   中学时,顾质周身总透着浓浓的疏离,感觉很难亲近。今天他出现在同学会,已经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不过除了项阳和班长史建仁,他依旧和以前一样,对其他人不太理睬,所以即便对他心存好奇,也无人敢贸然探寻。   眼下蔡士常大胆调侃之后,顾质一点反应也没给,整个气氛霎时尴尬下来。   戴待的眸底划过一抹讥嘲,暗暗和方颂祺交换一个眼神。方颂祺会意,点着手指头道:“不错嘛,带了个好头。你们可都看见了,既然要玩,就是图个痛快,所以后面受罚的人,也不许扭扭捏捏!”   大伙儿嬉笑着附和,游戏继续。   戴莎今晚似乎注定走背运。方颂祺接二连三地掷到数字7,而但凡她掷到数字7,戴待就能掷到数字8。酒的数量只增不减,一瓶瓶地往戴莎面前送,戴莎从一开始的心甘情愿,到后面已经是硬着头皮了。   如此一来,大家哪里还瞧不出猫腻?面上装作不知,却在微信群里炸开锅:“TM玩的是哪出?”   “这下热闹了!且看旧情人如何联手闺蜜玩死现任正牌夫人!”   “现在怎么办?”   “没看见人家顾质都不管自己老婆死活吗?我们当然先观望!”   “……”   当第四次的五瓶百威出现在戴莎面前时,她因酒精而通红的脸,彻底地白了。只是这一次可就不怪戴待了,而是戴莎自己倒霉地掷到数字9,依旧成为被罚者。   “哎哎,差不多得了,好歹是顾质的老婆,喝得也够多了。”蔡士常忍不住出口替戴莎解围。   方颂祺立马尖酸刻薄地回击:“哟,我说蔡士常,在场被罚酒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不是说好不许扭扭捏捏吗?”说着,她有意无意瞥顾质一眼:“而且,人家老公都没吭声,你着急着跳出来怜香惜玉,算哪根葱?”   “就是。”有其他的女同学出言搭腔,“愿赌服输,玩不起就不要参加,快回家洗洗睡吧!”   蔡士常被呛得脸色有些难看。   在此期间,戴莎一直看着顾质,水光盈盈的眼神简直我见犹怜,奈何顾质始终装聋作哑,低垂着视线把玩手上的酒杯,不吭声。   求助无果,戴莎收回目光,恨恨瞪上身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戴待。   早该想到的,她怎么会错过戏弄她的机会?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就是个局!   好啊,既然躲不过,那就拖着她一起下水!   戴莎攥攥掌心,忽而伸手撒娇地摇晃戴待的手臂:“姐姐,你再不出面帮莎莎,大家可真要以为你故意针对自己的亲妹妹呢。”   姐姐?!亲妹妹?!   一语出,气氛惊悚诡异,微信群再度爆炸:   “天雷狗血一起滚!顾质他老婆是戴待的妹妹?!”   “看不出来啊,顾质蛮有福气的,把俩姐妹都勾搭上了!”   “这一对比,果然男人还是更喜欢柔弱一些的女人。”   “戴待会不会太过分了?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这会儿小家子气地故意整人,算什么呀……”   “……”   戴待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戴莎。   “姐姐。”戴莎继续摇晃戴待的手臂娇嗔,笑得挑衅。   “小婊砸,嘴贱个什么劲!不如自己平日多积积德,也不至于霉气一股脑往你身上窜!”方颂祺火大到不行,轰完戴莎又把炮口对准顾质:“姓顾的!这是同学会,不是你家猪圈!要遛牲畜滚远点!咬坏人你赔得起吗?!”   方颂祺的脾气在座的没有人不清楚,她一爆,连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敢掘。再加上这场面,明眼人都知道是私人情仇纠葛,自然冷眼旁观瞧个热闹就好,不会多管闲事瞎掺和。   戴莎的脸色早在方颂祺的粗口下红了青青了白。   顾质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局外人一般,只是目光稍稍在戴待脸上顿一下。   班长史建仁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正欲阻止事态的恶化,项阳按回他,自己站起来,吹了个口哨,拍手道:“看起来场子暖够了,那我们中场休息一会儿,待会儿玩下一个游戏!”   方颂祺冷哼一声忿忿然坐下,不置可否。   戴待却在这时冷不丁冒话,“好啊,姐姐怎么忍心不帮你呢?”   说话之际,她已经开瓶酒,于众人的惊诧中一灌而尽。   “莎、莎莎,对不住,”戴待摇摇晃晃地起身,“姐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一讲完,她立刻捂住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呕出来似的,急慌慌跑开。   见状,顾质蹙起眉头,方颂祺看着戴待的背影转了转眼珠子。   *   一离开大家的视线范围,戴待当即缓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往洗手间走,而除了脸颊微红,一点也不见刚刚灌完酒的难受神情。   她进洗手间没多久,随着一阵匆忙而踉跄的脚步声,戴莎冲了进来,俯身在呕吐盆前吐得稀里哗啦。   戴待目不斜视地牵唇一笑。   看来她离席后,方颂祺还是让其余的四瓶酒下到戴莎的肚子里。   “不作死,就不会死。自作孽,便可不活。”戴待对着镜子在自己原本的妆容上适当添了点腮红,嘴里不忘冷言相讽。   戴莎脸色发青地抬起头来,转了个身靠在墙上,打量着安然无恙的戴待,这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你、你装的?!”   “呵。”戴待并未直接回答,只不屑地从鼻间哼出一个字节。以前她的确是个三杯倒,但现在……对咯,她就是故意装作不胜酒力。   戴莎虚笑:“姐姐,我真是小看你。”   “别叫我姐姐。”戴待满脸嫌恶:“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每回你在外人面前跟我套近乎,我都打心眼里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戴莎蓦地高声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回荡,颇有些狰狞:“可是怎么办,你越不让我叫,我就越想恶心你。”   她语声幽幽,凑近戴待两分:“姐姐,我也一直想告诉你,每回看到你在顾大哥面前开怀地笑,我就好想扇到你哭……”   刹那间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戴莎的眼神里仿佛藏着一根针,尖锐地指向戴待,同时眼眶微微地泛红,翻滚着的情绪,有不甘,有嫉妒,有疼痛,有愤恨。   戴待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看,看着她再次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不属于你的,你终归得不到。”戴待面无表情,语气无波,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戴莎,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戴莎猛地睁开眼,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戴待:“谁说顾大哥不属于我!你妄想夺走我的东西!”   她红白相间的脸色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在额上暴起两根青筋,戴待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嘴角挂着讥笑:“到底是谁的?”   语气很轻的一句反问,却重重地扎进戴莎的心里,扯出鲜血淋漓的恐慌。   戴待就那样站在她的跟前,漆黑如墨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仿佛一切成竹在胸势在必得。   戴莎浑身发颤,积压心底的患得患失此刻悉数涌上心头。未及多想,她挥起手掌往戴待脸上甩去。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洗手间,打破平静。   戴莎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对上的是戴待的面无表情。   不不,是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讥笑之色更甚。   “我就知道你想扇我的耳光。”戴待轻笑着活络自己的手腕:“但是,sorry啊,被我捷足先登了。”   “你——”因为戴待下了狠劲,此刻五指印在戴莎脸上浮现得明显,长发凌乱之下的狼狈,完全失了平日的娇艳。   戴待的眸底满是凛冽的精光,猛地抓住戴莎的头发,扯着她的脑袋往后拉,强迫她对着镜子看她自己的鬼样子:“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丢人现眼!”   言毕,戴待松开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心下一阵舒爽——啧啧,自己刚刚的形象,活脱脱就是言情剧里的恶毒女配嘛。   刚拐出洗手间,过道上,顾质欣长的身形自光影里朝她迎面走来。   戴待稍一滞,再迈出时,原本轻快的步子瞬间变得踉跄不稳,摇摇晃晃地撞进他的怀里。   “是你啊……”戴待眸光朦胧地瞥顾质一眼,随即哼哼唧唧着想拂开他的手:“麻烦让一让。”   “顾大哥……”戴莎凄弱的声音在这时传出。   戴待闻声望过去。   戴莎一身狼狈地立在洗手间门口,羸弱楚楚地看着顾质,摇摇欲坠,泫然欲泣。      第042章 第一次      面对这副模样的戴莎,顾质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呵呵。”   怀中之人忽地轻笑,顾质头一低,便见戴待的眼瞳宛若沉在水底的黑曜石珠子,泛着粼粼的波光,嘿嘿笑着坦诚:“不好意思,我打的。一时没忍住,帮忙教训了一下你老婆。”   “怎么,不高兴了?”她轻轻打了个酒嗝,用手指戳他的心口,“那你咬我啊!”   近在眼前的面庞眼波似水,满是烟雨缠绕的柔缓,说话时,夹杂着酒香的温热呼吸喷在他的下颔,口吻和咬字,更是一如记忆深处她每每酒醺时的狡黠。   顾质正被她浅浅忽忽笑容里的光影所吸引,就见她突然不悦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指了指戴莎,“喏,你老婆在等你。我不打扰你们……”   她水润的眸子里荡着千缠百绕的情绪,未及他理清楚,她便转身。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顾质迈出步子打算跟过去,戴莎的手扯住他的衣袖,轻声啜泣:“顾大哥,姐姐她……太过分了……”   “戴莎,我早就警告过你的。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自讨苦吃。”顾质从她的手中拉离自己的衣袖时,戴莎扑捉到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嫌恶,和方才在戴待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的恐慌、嫉恨和不甘尚压在心头,而眼下即便不是第一次遭遇他的冷待,却是五年来最难堪也最难受的一次。   “咎由自取?自讨苦吃?”戴莎的指甲掐进掌心,音调禁不住拔高:“我才是名正言顺嫁给你的女人!我才是你老婆!我才是顾太太!”   “那你就抱着顾太太的名分过一辈子吧。”顾质的表情乍似往常一般淡漠,但分明能看见他的眸底跳跃着锐利的锋芒,语气轻淡的一句话,却一举中的心窝子,让人痛彻心扉。   戴莎的眼泪应声泛滥而下。   哈哈,五年了,这便是她五年的苦守换来的他的心里话?!   *   戴待“醉醺醺”地回到包厢时,吧台前,大家已经切换到了聚会必备的真心话大冒险。   蔡士常正在桌面上做着俯卧撑,而他的身下,躺着一位女同学。如果没记错,貌似是曾经和他传过绯闻的尤永慈。   周边的人在兴奋地给蔡士常数着数,故意拉长了时间,并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撑不住,直接趴倒在尤永慈身上。大伙儿顿时欢笑的欢笑,吹哨的吹哨,玩闹得不亦乐乎。   方颂祺远远地朝戴待招手示意。戴待拖着脚步走过去,一个男同学颇为绅士地为她摆正沙发椅。   因为对方略微眼生且长得鲜嫩,戴待不由多瞅了两眼,没想到瞅得对方红了脸。   “你没事儿吧?我以为你蹲厕所直接晕过去了。”   方颂祺的损言损语重新拉回她的注意力,戴待抬脚踹了踹方颂祺:“喏,刚踩到屎的鞋底,正好用你的裙摆帮我擦擦。”   “去你的!”方颂祺嫌弃地推开戴待,朝四周张望,“怎样?那个小婊砸呢?她不是被我灌进厕所去了?”   戴待顺势斜靠椅背:“嗯……被我抽了个嘴巴……估计暂时没脸出来……”   方颂祺正欲细问详情,看见顾质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回来,遥遥地将目光摄在戴待身上。她冷哼一声,挪了挪身子,故意挡住顾质的视线,低声问戴待:“你现在对姓顾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戴待眸光轻闪,笑着打马虎眼:“项阳也问过一样的问题。”   话音刚落下,只听蔡士常召唤大家集体游戏。戴待和方颂祺不再嘀咕,顾质也在戴待的对面坐了下来。   戴待懒懒地撑着扶手,瞥顾质一下,随即半阖上眼,摆出一副倦怠的模样。   前一个游戏,因为是戴待居心不良,所以方颂祺才带头,现在自然兴致缺缺,任由蔡士常主导真心话大冒险。   桌子中央的空酒瓶子转动一圈停下来,瓶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戴待。   刚坐下就中奖,戴待无奈,毫不犹豫地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选择了真心话——鬼才会选没下限的大冒险哟。   未曾想,她的选择恰恰提供给在座之人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尤永慈迫不及待地问:“戴待,你当年到底追没追到顾质?”   这可是中学时的世纪大赌局啊,很多人都悄悄下注,流言倒是不少,但谜底至今未得到明确的揭晓。   “真正的顾太太你们不是才刚见过吗?”戴待淡笑。   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尤永慈自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你就直接告诉我们,是,或者,否。”   戴待歪着脑袋做思考状。   这有什么好思考的?大伙儿都不解。便见戴待伸手去抓桌上的酒杯:“我还是喝酒吧。”   大家的期待顿时转为失望。不想,一直沉默不语的顾质突然沉声开口:“她追到了。”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转而汇聚到顾质身上。   顾质盯着戴待脸颊上酡红的酒晕,表情像罩了一层霜。   戴待迎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缩回抓酒杯的手,随口道了句谢。   这一轮算是就这么过去,游戏继续。   空酒瓶子转动一圈停下来,瓶口竟是有一次对准戴待。   “看来今天你的运气也有点背。”蔡士常嬉笑道:“真心话,or,大冒险?”   瓶子是蔡士常动手转的。第一次可能是巧合,但第二次……看蔡士常那眼神,戴待断定他是故意算准力道。   再不动声色的环视其他人的表情。   唔……十分八卦……   “继续真心话。”戴待单手支着脑袋,笑得慵懒——她很相信老同学们的节操,能为她推波助澜,她再乐意不过。   闻言,蔡士常笑得暧昧,有意无意地瞥一眼顾质,肩负着众望问戴待:“说说你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那个人现在有没有在现场?”   话音未落,热烈的起哄声就响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在戴待和顾质之间徘徊。   果然,若非重口味的问题,如何能出现在真心话?   第一次吗……   戴待抬起清淡的眉眼,与顾质的幽静眸光无声碰撞。      第043章 夏日记      第一次吗……   戴待抬起清淡的眉眼,与顾质的幽静眸光无声碰撞。   她不知道此刻顾质脑中所想的是什么。但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傻傻地以为,那个夏日燥热蝉鸣的午后,他们已经偷尝禁果……   *   高考前一个星期,学校对学生采取的是放读政策。她自然是跟着顾质在图书馆复习。   因为天气热,那天中午她嘴馋买了杯西瓜汁,却不小心打翻,倒在了校服裙子上,红红的一大块,就像来大姨妈。她缠着顾质陪她回姑姑家换裙子。   换完裙子,两人准备离开时,外头的门忽然打开,一男一女忘我地搂着彼此撞进来。   认出那女人正是自己的姑姑戴曼,她吓一跳,想也没想便扯着顾质躲进衣柜里。   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面目,却能看见自己的姑姑被压在餐桌上,两条腿箍在那男人的腰间,任由那男人作为。   刺激的画面,令她完全呆住,还是顾质忽然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她才撇回头来不去看。   衣柜外是臊人的动响,衣柜里则是尴尬的静默。   她听着听着,禁不住面红心跳,并发现,顾质的神色也起了异常。   衣柜本就不大,还挂满衣服,两个人躲进来后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面庞近在咫尺。夏天的温度在狭窄的衣柜里益发燥热,空气一点点地升温,他们身上的汗随之一点点地冒出来,没一会儿,她薄薄的校服湿湿地黏着皮肤,顾质额上亦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呼吸渐渐沉重,她看着汗珠沿着他的鬓边一路向下滑过他的脖子滚进他校服的白衬衫里,衣柜外的声音愈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内,惹得她的全身莫名像有虫子在啃咬一般,躁动非常。   他深邃静谧的眼眸黑沉沉地盯着她,呼吸也早就紊乱,滚烫地扑在她的脸上,加剧她体温的升高。她看见他性感的喉结动了动,下一秒,他稍一倾身,吻上她的唇。   身体瞬间如有电流通过,炸开她所有的骚动。她猛地一颤,彻底沦陷。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跨坐到他的腰际,不记得自己裙摆下的粉红小内裤是何时被褪下的。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是,那个充满黏糊、燥热、悸动的午后,他抵在她的门外时,他的手托在她的臀下,而他嘶哑干涩的嗓音轻轻咬住她敏感的耳珠。   “戴等等,我好难受。”   *   回忆戛然收住,眼前依旧是他清隽的眉、高挺的鼻和棱角适宜的下颔,深幽的目光却和那个午后衣柜里少年黑湛湛的眸子略有不同。   戴待波澜不惊地垂下眼皮,掩住情绪,复而抬起,看着蔡士常:“第一次接吻吗?那很早欸,大概五岁的时候吧,给了邻居的小帅哥。对方现在当然不在这里。”   这明显是钻问题的漏洞——只说第一次,可“第一次”包含的内容可多着呢。   “戴待,你又耍赖。”看着戴待得逞的笑,蔡士常抱着期待把目光往顾质身上转了转,希望他能和上一轮一样替戴待解围。   然而顾质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做声,蔡士常无奈,招呼着大家继续玩下一轮。   这一次,瓶口对准的是一个俊朗的小鲜肉,正是之前帮戴待摆正椅子的男生。   眼下一瞩目,大家才察觉他面生,班长史建仁憨头憨脑地介绍:“他是我表弟,也是附中的,比我们小三届。”   “大家好,我叫浦西,跟着我表哥来凑热闹。”小鲜肉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个子高挺,身材修长,嗓音有着大男孩的干净清亮,立时夺去在场女同胞的眼球。   “哟,浦西呀?你该不会有个哥哥叫浦东吧?”方颂祺一边打趣着,一边用色眯眯的目光往他腰身打量。   浦西颇为惊讶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众人霎时笑开了去。   回归游戏,浦西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选择了大冒险,蔡士常给出的题目是从在场的异性之中选择一位,进行三分钟的法式激情舌吻。   一听是这样的任务,浦西的脸上隐约浮出一丝害羞,方颂祺隔空勾了勾他的下巴挑逗道:“来来来,姐姐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   大家当即哄笑,而就是在这阵哄笑声中,浦西眼神晶亮,长臂一指:“不好意思,我想……我想选她。”      第044章 情自燃      众人有一刹那的安静,随即热烈的口哨声和起哄声爆响,看好戏的目光纷纷往戴待身上扫射。   蔡士常搂过浦西的肩,用力拍了拍,戏谑道:“好小子,不错嘛!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哈哈!”   无故坐着中枪的戴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是诧异的片刻,浦西已经被大家闹闹哄哄地推搡到戴待跟前。   “热吻!热吻!热吻!”大家亢奋不已,异口同声地怂恿大喊。   见戴待有些尴尬,浦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嗳,这怎么行!”蔡士常嚷嚷:“玩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大伙儿附和着蔡士常,鼓动声越来越响,只有三个人没有凑热闹。   项阳和方颂祺是其中两个。他们并肩而坐,均噙着看好戏的笑意,一个玩味儿地朝戴待挤兑眼,另一个那嫉妒的小眼神咻咻放着电光:好好的小鲜肉,就要被糟蹋了。   剩余的一个,自然是顾质。他的神色在一阵变幻不定后归于灰沉,干净菲薄的唇抿出冷峻的线条,手中捏着酒杯,关节泛白,眼角眉梢都是寒气。   戴待收回目光,心思一转,对着浦西恬然一笑:“我没关系。”   话音落下,新一轮的叫好和起哄爆响。   蔡士常推一把呆愣着的浦西,大声怂恿:“快上啊,人家都同意了,你小子有福啊!”   他推的这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使了劲,浦西一个踉跄朝戴待扑了过去,两人撞了个满怀,惹起人群里成片暧昧的笑。   浦西尴尬地红着脸急忙起身,抬头见戴待正挂着笑容看着他,他益发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与她对视的目光。   没想到,他退后了,戴待却站起来,上前一步,双手扶上他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没关系,放轻松,我会配合你的。”   浦西惊讶地看向戴待。她神色坦然,态度自然大方,口吻中带着姐姐般的关怀。   “嗯。”浦西拂开戴待的手,转而把他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戴待轻瞥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快点快点!大家都等着看呢!三分钟舌吻啊,不规范是要重新来过的!”蔡士常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鼓动。   浦西深吸一口气,盯着戴待殷红的唇,慢慢凑上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饱含期待地等着两人吻上的一刻。   戴待始终含笑,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看浦西的脸近在咫尺,只听他突然压低着声音说:“你……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噢,她忘记了。接吻的时候睁着眼睛,确实有点奇怪。   戴待表示理解,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要求,闭了眼。感受到来自浦西的呼吸一点点靠近,她面上看似镇定自若,心头却暗暗崩着根弦。   周围忽地有人惊呼,戴待只觉一阵微风掠到自己面前,伴着股熟悉的清爽气息,腰间被温热的掌心搂住,将她拉进宽厚的胸膛里。   同一时刻,唇上覆上来两片柔软,落唇的姿势带着凶猛的力道,不容抗拒而来。   心头的弦顿松,戴待睁眼,果然对上顾质簇着怒气的眸子。   整场同学会的高chao在这个刹那点爆,惊呼声、口哨声、拍掌声、倒抽气声源源不断,手机的闪光灯闪烁不停,“咔擦—咔擦——”此起彼伏,蔡士常高叫着提醒:“三分钟!三分钟!三分钟!”   顾质箍紧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阻止她的挣脱。   他的舌迅速探进她的口腔,缠住她沾着酒香的舌,深深打转。   两个人都睁着眼。   她在他的眸底看到如同来自深海的波浪卷起汹涌的漩涡,隐隐有再现那次癫狂的嫌疑。   他则从她水润的瞳仁看到倔强、纠结和挣扎。   渐渐地,她的倔强、纠结和挣扎在彼此唇舌的辗转里瓦解。   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下来,他眼底的漩涡亦随之换上柔情。   时间仿佛在这个绵长的吻里停滞,又似乎一眨眼就流逝而去。   总算没有窒息而死,戴待倚在顾质的怀中,轻轻地喘息,感受着他的呼吸挠动她的碎发,窸窣作痒。   稍稍调整好气息,她暗暗呼口气,这才扶着顾质的肩膀站直身子,抬起故作迷离的眸子嗔瞪他。   随即,她推开顾质,摇头晃脑地寻找浦西,笑着朝他走过去:“对、对不起啊,打断你的大冒险了。来,我继、继续配合你。”   她踉跄的步子尚未跨出去,人便被顾质攥住,无法前行。   她也不生气,耐心地一根一根掰顾质的手指头。   然而,她掰一根,他便重新覆上去一根,你来我往,互不妥协。   偌大的包厢陷入一片难熬的死寂,没有人敢再出声,全部都沉默地看着这对旧情人之间执拗的拉锯战。   就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戴待似终于泄气,摇摆着身子凑近顾质:“喂,你干嘛?”   顾质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她,缄默不语。   “你也参加大冒险了吗?”戴待歪着脑袋困惑地嘀咕,食指竖于他的唇前,嘿嘿一咧嘴:“想亲我?那你排、排队。先来后到。我先让、让那个小帅哥……”   未及她说完,顾质冷着脸,长长的手臂捞起她的腰,瞬间将她扛上肩。   “你、你干什么?”戴待颇为惊慌地挣扎。   顾质桎梏住她胡乱踢打的脚,不发一语地大步往外走。   见状,方颂祺不放心地想要追出去,项阳及时制止她,肃着脸摇摇头。   “你和姓顾的都是一路货色!”方颂祺跺跺脚,忿忿咬牙。      第045章 逼疯了      离开“等一等吧”,顾质扛着早已放弃挣扎的戴待,转而走入隔壁的“等一下睡”宾馆,进电梯后,才放下人。   脚一着地,戴待立刻倚靠上轿壁,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软声问:“这是哪里啊……”   她的眸子仿佛笼着一层江南烟雨,朦胧中带着一丝茫然。顾质深深凝视她片刻,口吻认真地答非所问:“你醉了。”   是啊,她怎么能不醉?三杯倒的人竟然敢灌下一整瓶酒,现在酒劲差不多全部上来了。   而一想起她灌酒,他更来气。   她是有多不想承认他们曾经的关系?真心话时,宁愿喝酒,也不愿意回答!   “嗯?”她歪着脑袋看他,迟疑两三秒,才认出他人来,“噢,是你啊,顾质……”   尾音像猫爪一般轻挠人心,听得顾质心波微漾。   和记忆中一样,每回醉意正浓的她,整个人都洋溢着柔软和娇俏。   “顾质……顾质……顾质……”她重复着喃喃叫唤,愣愣盯着他,少顷,忽地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脸:“真的是你吗……”   “是,是我。”顾质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她却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迅速退后,重新靠上轿壁,“不,不对,你不是他。他讨厌我的,他生我的气,他凶巴巴地要捏碎我的下巴,他恶狠狠咬得我嘴唇都破了。他以前不会对我这样的……他讨厌我……他不会再搭理我了……”   生她的气?捏碎她的下巴?咬破她的嘴唇?   她每控诉一句,他便记起一件事。而每记起一件事,他的眼眸便深一分。   见她的身子似乎快要无力地滑落,顾质连忙伸手想扶住她。   “你不要碰我!”她猛地推开他,眸底蓦然生凉,连语气都硬了两分:“你不是不愿意搭理我吗?你来同学会干什么?你破坏我玩游戏干什么?你把我带出来干什么?”   怒骂之后,她的嗓音又一软,“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一边咕哝着,一边焦虑地摁开门键。   “你现在回去干什么?继续作践自己?”顾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讲理一点好不好?明明是你怨恨我!厌恶我!抵触我!刺激得我一次次失控!我除了顺你的意,和你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你,还能怎么做?”   轿厢里充斥着他的满腔恼怒,却半晌没有得到她的反应。   顾质干脆抓紧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扳过来,然手指上却传来一股执拗的赖皮劲,正是她用力绷着自己的身体不愿意转。   “要我直接敲晕你吗?!”   顾质的眉梢陡然跃上冷肃,另一只手也搭上她的肩膀,两只手一起用力,强行将她扭过来。   不想,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她布满泪痕的脸:“是!我恨你!我怎么可能不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永远都不再看见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你就是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招惹我之后又疏远我!为什么要让我一次次地回忆起过去!”   “我不想回来的……走到哪里都有我们的回忆……我不想来同学会的……人人看我的眼神,都好像在透过我,看一枚叫做‘顾质’的标签……”她摇晃着头,眼泪掉得越发凶狠,语气越来越弱:“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犯贱地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忘不了你……”   一番发泄,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她沿着轿壁滑落,蹲坐下身体,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嗓音哽咽至极:“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的……你说,我们,究竟是怎么了……”   像个无助的孩子,挣扎在爱与恨的边缘,摇摇欲坠之际,终于坦诚自己内心深处的话。   顾质脊背僵硬地站定在那里,听着她的语气由强至弱,一颗心随着她情绪的层层崩溃而越揪越紧。   “你以为,我就不是这样吗?你以为,我就忘得了你吗?”   沉默半晌,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传出。   她抬起朦朦泪眼。   他的身影慢慢罩下来,蹲在她面前。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他深凝在她脸上的眸子,像装着黑夜,格外深邃,一如彼时干净美好的少年穿越时空而来。   他稍一倾身,微凉的唇落在她的眼皮上,落在她的面颊上,一点点地吻掉她的泪水。   她忽然顺势勾上他的脖颈,一口咬上他的下颔。   锋利的齿尖扎得他的皮肤刺痛,他不避不让,不推不搡,任由她发泄,感受着她夹杂在狠心之中的不忍心。   她终是缓缓松开了齿,发出伤心的呜咽,他看着她近在迟尺的面容上长睫一眨,便带出一串泪珠,却是颗颗都滚落到他发颤的心头。   “戴等等,我真的是已经被你逼疯了……”   他的轻喃,散发着不动声色的蛊惑。   她的心“砰”猝不及防地颤动一下。有几秒钟,她甚至整个脑袋都懵在了此刻熟悉的温柔里,失去了从一开始便坚定不移的清醒。   所幸,也只是几秒钟而已。   下一瞬,她顺其自然地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他紧紧地回抱住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又是一通几欲令人窒息的长吻。   她追逐他。他掠夺她。她缠绕他。他占有她。   痴迷。疯狂。   他感受着她的掌心在他背上摩挲,她起伏的心口贴着他的胸膛,她细细的呼吸在他的皮肤上撩拨出碎痒,在他身上点燃星星火苗。      第046章 初相见      电梯抵达已久,轿门打开又重新合上,就此停滞在最高楼层不动弹。整座宾馆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轿厢里荡漾着他们唇舌纠缠的暧昧。   半晌,顾质终于打横抱起衣衫不整的戴待,摁开轿门,快步行至房间门口,掏出房卡。   门一关上,他顺势转身,便压她在门后,继续战火。   她的手指从他的后背慢慢移到他的脖子,再移到他的胸前,滑动着去脱他的外套。   她冰凉的指尖钻进他的衬衣碰上他心口的皮肤,他不由一个激灵。猫爪挠痒般的触感,令他的火苗蔓延开来。   他将她托高着挂在自己身上,两人沿着墙一路滚进房里,衣物亦零零散散地从门后一路落到房里。   她两颊嫣红,唇瓣红肿,手臂吊在他的脖子上,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迷迷地冲他笑。她长长的睫毛在灯下碎着两片动人的阴影,细腻的柔光落在她的脸上,明艳不可方物。   唇舌的流连早已无法满足欲望,他在她白皙的脖上吻出一朵朵娇嫩的花,手掌抚着她光滑的肌肤,彼此战栗。   眼瞧着他搂紧她要往床上去,戴待朦朦的眸子往浴室的方向淡淡一瞥。随即用她有点控制不住的娇媚声音提醒:“先、先洗澡……”团助找巴。   顾质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嗓音紧绷压抑:“好……”   许是看他隐忍的样子特别有意思,她咧着嘴嘿嘿地笑,手上不安分地挑逗他。   挑逗的结果便是一进浴室,他再度压她在墙上。   她嬉笑着躲闪进淋浴间,他寸步不让地纠缠而去,她热情地回应着他。   闹得正欢,陡然一阵冷水冲他们兜头浇灌下来。   两人均是一个激灵,一时错愕地看着湿淋淋的彼此。   还是戴待倏地连打了个喷嚏,顾质才回过神,立刻伸手关掉不晓得如何被打开的冷水喷头,并迅速扯过架子上的浴巾裹住瑟瑟发抖的戴待。   这么一折腾,他根本没了继续旖旎的心思。只催促着她赶紧冲个热水澡以防感冒。   *   顾质端着冲好的板蓝根进房里来时。戴待已经窝在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眯眼。   他将水杯搁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她此刻温顺柔弱得像只猫咪,再回想起在此之前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崽,禁不住轻笑。   “等等。”   “嗯……?”她迷迷糊糊地问。   “先起来喝点板蓝根。”好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哄人,时隔五年再出口,竟自然而然得一点不觉别扭,顾质自己都甚觉不可思议。   “不……”她应得混沌。   顾质勾勾唇,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   “戴等等。”   “干什……”她有些不满地蹙蹙眉,“么”字干脆直接含糊地吞掉,看来是真的困顿了吧。这场同学会,让他们两个都耗尽心力……   “没什么,你睡吧。”顾质不再强迫,俯身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一润,又饶有趣味地拨弄一会儿她额前的碎发,才留恋不舍地走去浴室收拾自己的狼藉。   水声哗哗从浴室里传出来时,床上的戴待蓦地睁开眼,定定注视着天花板。   白色玉兰花造型的灯盏,被金边勾勒出妩媚的姿态,投射出暖心的光芒,不刺目,且氤氲出一圈好看的晕,模糊在她的眼眸深处,渐渐回放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转承,每一种情绪,每一句话。   费心思、耍心机,将所有的意外插曲适当地利用到自己的计划里来。就是最后关头,差点没有力气打开那喷头。   幸好。虽然偏离了预设,但终是顺其自然且水到渠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嘴角不知不觉荡漾出笑意,戴待翻过身子,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其实,她也是真的折腾累了。   暂且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   明天开始,又是新的挑战在等着……   *   这一觉,戴待梦回了她和顾质初相遇的那一天。   南城夏末秋初的天空,高远而湛蓝,她站在公交车里,透过车窗,满是不舍地与每一处风景告别。   短短一个月罢了,她却是真的喜欢上这座城市。奈何家里已经催促过好几次要她回去,而明天便是她离开的日子。   正沉浸在浓浓的离愁之中无法自拔,屁股上忽然被人摸了一把,她的身子一颤,瞪着眼睛回头寻找揩她油的人。   拥挤的车厢里,身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头一样的灰,没有任何异常。   结果没隔多久,屁股上又被人拧了一把。她当即条件反射地缩开身体,却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啊。”她急忙道歉,一抬头,便看到一张俊逸淡雅的容颜,瞬间晃了晃眼。   他并未苛责,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挪了挪步子,在拥挤的车厢里硬是和她拉开了距离。   显然带了嫌弃她的意味儿啊……   她轻轻挑眉,却并不生气,反而不自觉弯出一抹笑意——人家是帅哥嘛,总有那么点牛逼哄哄的洁癖。   只是她这笑意未到眼底,那只隐形的咸猪手再度在她的屁股上一通揉捏,力道之大,刺激得她下意识地躲闪,又撞到了他身上。   “对不起啊!”她随口一句道歉后,立马愤怒地回头。   没想到咸猪手的主人反应依旧比她快,根本寻不到踪影。   无奈,她只得憋屈地忍下噌噌火气,抓着扶杆的手禁不住狠狠用力。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她一把,随即他的身子稍一侧,两手环过她的肩膀抓住扶杆,将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隔离人群。   她愣怔着抬眸,他的视线依旧无波无澜地望定车窗外,只留给她线条利落的下巴,和他身上不热烈而淡醇的气息,就如那时车窗外南城夏末秋初的天空。   她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耳根竟微微地发烫,而即便知道他没在看她,她还是冲他露出自己并不深的酒窝。   不过,他却在接下来的一站就下车。   她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鬼斧神差地跟着他下了车。   因为并未刻意躲藏,所以他很快察觉到她的尾随。   他蓦地停下脚步,连头都没回,语气十分寡淡地道:“不用谢。”   一说完,没等她有所动作,他便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心脏因为他又一次不动声色的牛逼哄哄而砰砰乱跳。   “谁说我要和你道谢的?”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清秀的背影,一溜儿将他胸前校章上的信息背出来:“南大附中高一三班,顾质,我记住你了。”   第二天,她便办理了附中的入学手续,开始了对他理不断的追逐。   *   心脏莫名一落,戴待猛地从梦中醒来,立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人握在掌心,有粗糙的茧子在轻轻摩挲手腕上的那道疤。   她不做声,继续装睡,心思一转,朝他的方向翻过身去,左手手臂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身上,嘴里轻声呢喃:“阿质……”   他的手当即一抖。   见状,她估摸着自己差不多可以醒了,没想到顾质蓦地压上来,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吻她。   戴待心头霎时一磕。   刚刚光想着测试他对这个称呼的反应,却忘记考虑他昨晚欲求不满的问题了。   这一大早的,感受着他现在的热情,她极有可能被生吞活剥。   戴待连忙装作难受地躲闪,哼哼唧唧地去推顾质的脸,但依旧被他吻得差点断气。   她悠悠睁眼,惺忪地对上他眼里的晶亮。      第047章 回不去      “你……”戴待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并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愣愣地盯着他:“顾质……?”   顾质抓过她的手放在唇上啄了两下:“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什么?”戴待困惑地问:“顾质?”   “不对?”顾质的表情严肃起来:“上一句。”   “上一句?”戴待不解地迟疑:“你……?”   顾质霍然再度压下来。绞上她的舌,用力地汲取她的芬芳,“不是这个。”   他的力气很大,戴待根本无处挣扎,任由舌头被吸得阵阵发麻,只能趁着他换气的时候口齿不清地道:“我、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记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停。”顾质喘息着说,手掌早已不由自主地伸进被子里肆意在她身上游走。   “别、不要……”他的手摸到哪,她的手便跟到哪,试图阻止他的继续点火,却反被他抓着覆到他的小腹上。戴待心头一紧,连忙“记起来”:“阿质……阿质……”   就是这个!   独属于她的叫法。介于第二声和第三声之间,尾音的小一搓调,轻轻地上扬,偏又在临末微微一含,戛然而止,挠得人心头发痒。   而他最欲罢不能的,是以前她每每意乱情迷的巅峰之际,原本清润的嗓音在喘息里蒙着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蛊惑。   光是回忆,便动人心弦,令人兴奋。   他真的,特别想再听到。   戴待刚一唤完,顾质便说话算话地放开她的唇。然而未及她多吸上两口空气,他竟比方才还要热情如火地在她身上摸索。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自作自受,彻底后悔方才的试探。   “你、你言而无信!”戴待嗔怒地推他。   “男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顾质轻笑。手上摸索不停。毫无预兆地含住她的耳珠。   时隔五年,他依旧清楚她的每一处弱点,也正因时隔五年,她的身体比过去更加敏感,才几下子而已,她几欲快化成水。   “是,不能信。都是我傻,我不要原谅你了!我不要和好了!”戴待死死咬着唇,赌气的嗓音满是哽咽。   话一出,明显感觉到顾质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秒,她的耳珠便传来刺痛,疼得她眼眶一红,禁不住“啊”地叫出声。   她这一声之后。顾质不再有所动作。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的颈侧,一动不动。   整个房间顿时只剩他在她耳边的呼吸,半晌,才听他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戴等等,我想你想得都疯了……”   他的声音有点闷,有点压抑,对着她的耳朵,说得很轻,却很清晰,每一个字仿佛都能品出一种情绪出来。团助叉号。   戴待仰面盯着天花板的那盏白玉兰灯,细看之下,眼睛有点失神。   少顷,她抿着唇,含笑道:“你不是说,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   顾质当即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装傻!”   戴待闪开腰哈哈地笑两下。笑声通过两人紧贴的身体,传至他的心腔,顾质不自觉勾了勾唇,狠狠在她锁骨上吸了一口,然后起身下床走去浴室:“一会儿我们回荣城。”   “嗯?”戴待诧异,“干嘛这么着急?”   “公司有点事。”顾质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   “那你自己先走吧。我晚上自己回去。”戴待解释,“我还要回趟姑姑家。昨晚没回去,忘记跟她打招呼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   说着,她从床上坐起,原本盖在身上的蚕丝被滑落,霎时露出胸前的某些痕迹,看得她自己都脸红。   一抬头,才发现顾质恰好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子,眼眸深深,显然将她方才的春光看了个尽。   戴待连忙重新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   “喔。”顾质很镇定地将视线转至她的脸上,随后重新钻进浴室里,霍然关上门:“你自己先玩,我冲个澡。”   戴待:“……”有什么好玩的……   *   昨晚根本没时间留意,现在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布局竟是和她曾经住过的公寓及其相似。   似是要印证她的猜想,很快,她便在满满一衣柜的女人衣物里发现她过去喜好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来同学会上有两个女同学讨论过,学生街上的每一家店,都有一个座位是客人再满都得空着的。   那么,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儿,已经有了答案。   等一等吧,等一碗面,等不及炸鸡,等一下睡……   戴待站在窗前,默念着这一堆奇奇怪怪的名字,目光忽而有些悠远。   这些,全部都是从她曾经怨念的碎碎语里撷取的词……   “在看什么?”   携着沐浴露清香的怀抱自背后拥住了她,戴待回过神来,指了指窗外的风景:“这个房间的视野特别好。”   顾质顺着方向望出去,入目的是南城大学和附中两所学校的校区接连在一起,因为相似的建筑风格,看起来就像一个整体。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一起上的是南大,该有多好。”戴待忽然低声喃喃。   顾质的眼神应声一闪,心口有点发紧。   他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当初他们一起上的是南大,就能继续留在南城,或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两厢沉默,气氛顿时不太融洽。   戴待从他怀里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伸手捏着他的脸,用故作轻松的口吻埋怨道:“你说你明明是个学霸,怎么当年高考就失手了呢?”   顾质抿着唇默了两秒,深深地看着她,“与其指望你变成黑马,不如我失手来得简单。”   一语出,戴待身体一僵,猛地愣怔。   见她的表情忽然古怪,顾质眉头立刻蹙起,关切地问:“怎么了?”   戴待摇摇头,主动搂上他的腰,不满地哼哼:“原来你一直都看不起我的实力。”   顾质欣赏着她的表情,愉悦地轻笑:“我不是担心,你三年的努力白费功夫嘛。”   戴待垂下眼皮,靠上他的胸膛:“那么,你后悔了吗?你后悔为我放弃南大了吗?”   “不后悔。”顾质紧紧回抱住她,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完,戴待亦没有问。   有什么好问的呢?   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在高考那一年的阴差阳错就注定了。   注定了,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如果一起继续留在南城”。   注定了,无论他后悔的是什么,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048章 慢慢斗      戴待和顾质走出宾馆门口时,项阳正倚着车打呵欠。   坐在车里的方颂祺先看到他们,立即开了车门下车。盯着他俩紧握的手,对戴待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哟,看来姓顾的床上战斗力很强嘛,爽你一个晚上而已,就将所有情怨一笔勾销,你早知道告诉我,我直接帮你找个牛郎多好!”   她这番话夹枪带棒捎点儿黄,自己说的顺溜不害臊,却针针扎得人尴尬,顾质的脸色当即沉得难看。   “啧,人家和不和好关你什么事儿?嘴贱!”项阳连忙出声圆场,带着些许呵斥的意味儿。   “滚蛋!”方颂祺不爽地踢项阳一脚。走到顾质面前,直接将戴待拉到一边,“你怎么想的?”   她本身就比戴待高不少,又穿着好几厘米的高跟,问这话的时候双手环胸,表情高冷,和以前一样的女王范儿。   戴待没吭声,方颂祺用手肘撞了撞她:“你哑巴了?!真的睡一觉就原谅他了?”   “你别总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行不行?”戴待下意识地往顾质瞥去一眼,见他正和项阳说话,没注意这边,她才拧巴着眉头对方颂祺道:“阿祺,我和顾质之间的事情很复杂。”   方颂祺当即冷哼:“我算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嫌我多管闲事?”   “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戴待会直接肯定她的话,方颂祺不由一怔。真真是动了怒火。   戴待赶在她发火前握住她的手臂。表情认真:“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再受伤。”   听出她的别有意味,方颂祺的眼皮没来由地猛一跳:“你……”   “行了,快走吧,我们回头再联系,项阳还在等你。”戴待打断她,重新换上一脸嬉笑:“你别再老是欺负项阳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他能受得了你的脾气。”   闻言,方颂祺的神色古怪地一变再变,“戴待,我和项阳……早崩了。”   戴待惊讶万分。在昨天的同学会上,他们俩看起来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你的戒指……?”   方颂祺伸出手掌将右手无名指上的鸽子蛋钻戒。炫耀性地晃了晃:“是啊。我结婚了。但,不是项阳。”   戴待顿时沉默,并没有问他们分开的缘由。   感情之事,在一起的理由只有相爱,而分开的缘由却不一而同。   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多是世人之苦。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结婚了,又不是死了,你哭丧着脸给我唱衰吗?”方颂祺不高兴地推了戴待一把,“以后机会我会把我老公带到你面前遛遛的。”   戴待会心一笑,两人就此话落。   顾质和项阳两人是一起开车从荣城过来的,自然也是一起回去,顺道载方颂祺一程。   “如果不是公司的事比较急,我应该随你一起去拜访你姑姑的。”顾质拉了拉戴待的围巾,低眸看她:“早点回来。到时我去车站接你。”   “好啊。”戴待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触:“赏你的!”   顾质将戴待重新按回来加深了这个吻。看着她面红气喘,他嘴角噙笑:“这才是赏。”   目送着车子的踪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戴待脸上的笑容随之一点点地褪下,直至恢复没什么表情的平静。   回荣城。   她也好想快点回荣城。   儿子,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   到姑姑家门口,门并没关,半掩着,能听到里面戴曼似乎正和谁说话。   推门进去,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戴莎,戴待的脸色霎时冷下来:“你来干什么?!”   “姐姐……”戴莎站起身来,表情颇为委屈,“我、我是来给姑姑拜年的。”   虽然早知他们姐妹俩不和,但面对戴待的态度,戴曼还是有些尴尬,可她终也没说什么。   她戴家几乎断绝关系,只和戴待稍微亲近点。不过,戴莎既然来了,她总不至于敢她走,毕竟是晚辈,是她的小侄女。   “她是我的姑姑,不是你的姑姑。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但麻烦你下次别骚扰到其他人!”   戴待说得特别直接,语气更是没好到哪里去,戴莎的面子早就挂不住,心里恨得直痒痒。   然而,戴待可以当着戴曼的面咄咄逼人,她却不能当着戴曼的面撒火反驳,只能强装着委屈,和戴曼客客气气地道了别,经过戴待身边时,低声咬牙:“我在楼下等你!”   戴待似乎根本就没把戴莎的话放在心上,不疾不徐和戴曼一起吃了顿午饭后,又七侃八聊了许久,才和戴曼告别。   下到一楼的楼梯口时,她便远远地看见戴莎在外面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朝楼上张望。团助史亡。   戴待大约能猜到她找来的原因,略一沉思,将脖子上的围巾收回包里,理了理里头圆领的打底毛衣,才慢悠悠地晃出去。   瞥见戴待的瞬间,戴莎便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顾大哥呢?!你和顾大哥昨天晚上是不是在一起?!”   在洗手间里被戴待折腾得不成样子,她当然不敢直接出去见人,可是又不甘心就此走人,所以中途离开了一会儿收拾自己,结果等她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全都不见了!   有方颂祺捣蛋,她根本问不出他们的去向,更是连电话都联系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能跑来戴曼家守株待兔。   “呵,真好笑!你自己的老公不见了,找我要做什么?”戴待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掠过她继续往外走。   没问到结果,戴莎哪里肯让,猛地揪住她的袖子:“顾大哥到底在哪——”   说到一半的话,刹那间中断,戴莎霎时僵住,死死地盯住戴待脖颈间的吻痕,尤其是锁骨上的那朵花,艳得直接刺到她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戴莎转而想去抓戴待的衣领,却被戴待一掌打落。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戴待象征性地拉高自己衣领,语出讥嘲:“对,顾质昨晚是和我在一起。不过,他早上已经回荣城了。”   “你们——你们——你们——”戴莎指着戴待,抖着身体怒声叱骂:“你们这对狗男女!”   “呵。”戴待并不生气,冷笑一声,迈步要走。   见状,戴莎连忙追在她身后,魔怔了一般不断地重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让你夺走我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啊!”戴待猛地停下来,对戴莎绽开一抹诡异的笑:“你用不着担心,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把你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直接告诉顾质的,这样一点都不好玩。我只会凭我的实力将他从你手里重新抢回来。就像我昨天告诉你的,我会证明给你看,不属于你的,终归不是你的。”   “你不是说不会让我得逞吗?”顿了顿,戴待勾唇看她,表情认真地宣战:“好,戴莎,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你,等着你和我斗。慢、慢、斗!”      第049章 意难平      戴待故意选择了夜班车回的荣城。   走出车站门口时才凌晨四点半,天还没亮,一切都尚沉浸在夜的静默里。   路旁昏黄的灯光仿若步入暮年的老人在燃着最后的生命,丝丝如飞絮般的细雨在掠过灯光时散发着毛茸茸的晕圈。   戴待就是在这样微弱的路灯下。一眼望见了顾质。   他正斜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姿势看起来闲适,却是低垂着脑袋闭目养神,似乎十分疲倦。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脚步,他忽然抬起头,从不近不远的距离外向她直直投来幽黑的目光,一瞬间点亮光芒,蓦地牢牢钳住戴待的神经。   “累吗?”顾质的掌心包住她的双手,蹙眉打量她的脸,语气带着责怪:“赶不及等第二天就好,为什么要坐夜班车?”   “没关系。就是快点看到你。”戴待恬笑着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抚上他满是倦色的脸:“我看比较累的人是你吧。”女肝尽号。   顾质覆住她的手背:“还好。财务那里出了点状况,盯着部门一起加班。”   “既然这样,你就不该来接我了。”戴待心疼道。   “我也想快点见到你。”顾质吻了吻她的掌心,随即拉她上车:“走吧,雨下大了。”   戴待拦住他。自己走向驾驶座,半是玩笑道:“还是我来开吧。你这样的状态,我不放心。”   顾质笑着抿抿唇,随她的意。   等红灯的过程中,戴待无意一瞥,才发现顾质阖着眼,呼吸声很沉。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宁谧的睡颜映照在车窗外斑驳灯火之下,如故清隽,兀自安静。   她曾经。最爱看的,也是怎么看都看不厌的,一张脸……   后面的车嘟嘟直按喇叭。戴待揉揉眉心,给他身上盖上薄毯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径直回到她和苗条的公寓。   苗条已经照她的吩咐帮她预备好了材料,戴待一回去便钻进厨房,直接上手。   等她再下楼时,顾质刚开门下车,似是正准备上去找她。   “休息好了?”戴待只当做没察觉他的不悦,赶在他说话前开口,自顾自坐上副驾驶座:“休息好了。就轮到你开车送我一程了。”   顾质木着脸上车,语气有点不太好:“还要去哪里?”   “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戴待随口一答,一边低头和安全带纠缠,一边咕哝着:“本来说好昨天过去的。”   话音落下后,她半晌没有捕捉到顾质的动静。   不疾不徐地系好安全带,她微笑着抬头,撞上顾质愣愣的目光,不由奇怪:“怎么了?”   顾质的眸子明显比方才深了两分,口吻听来倒是依旧自然:“怎么突然想去那种地方?”   或许他的措辞用得无心,但“那种”两个字于敏感的戴待而言,无疑刺耳之极。   那种……   什么叫那种?   显然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康复中心里的孩子!   自闭症又怎样?!难道患了自闭症,就该受到歧视吗?!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紧紧攥着安全带,暗暗深呼吸好几口,硬是扯出一个笑,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礼品袋:“去给孩子们送新年礼物。我回荣臣之后,一直有在康复中心里做义工。”   “喔……”顾质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的轻敲,尾音不自觉拖长。   接下来的时间里,戴待心潮翻涌,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怕自己一开口,可能就忍不住对他发火。恰好,他也始终心不在焉地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   两厢无言直至康复中心,戴待差不多捺下情绪。   “走吧,一起去看看。你一定没进来过这里。”戴待语气轻快,拉着他一块往里走,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陈老师,新年好!”戴待熟络地打着招呼:“辛苦你们了,过年期间还要分心过来照顾这些孩子。”   “嗯……戴小姐啊,新年好。怎、怎么来了?”发现来人是她,陈老师有些尴尬,只是这尴尬没持续几秒,便在发现戴待身边的顾质后转换成了诧异,尤其是还看到戴待的一只手正亲昵地挽在他的臂弯上。   “你……你不是——”   “陈老师,你好。”顾质打断陈老师的结结巴巴,礼貌地问候。   戴待提了提手里的礼品袋:“我们是来给孩子们送新年礼物的。”   我们……?   陈老师下意识地瞥了顾质一眼,心下悄然思忖着戴待和顾质之间的关系。   之前戴待每天来一趟康复中心,对小顾易表现出的关心异于常人。她不是没有好奇过,但戴待的回答是小顾易不像其他孩子身边都有父母陪伴,所以心疼他。   后来顾夫人发火不许戴待靠近小顾易,她便嗅到一点猫腻。眼下,亲眼看着戴待和小顾易的父亲手挽手一起来,她脑中的想法大致有了雏形——大抵又是一出豪门正室斗小三的狗血大戏。   陈老师暗暗叹口气。   康复中心可以挡得了“闲杂人等”,却挡不了顾质。   *   春节期间,康复中心里的大多数孩子都被父母接回家里过年,剩下的要么是家里人不在荣城,要么就是弃儿。   唯独小顾易……   戴待内心再度忿忿。他们就是对他这样不问寒暖、不管死活!   马卡龙的颜色多彩造型精巧,很容易吸引孩子的注意。   明显感受到孩子们的情绪里的小兴奋,陈老师不由感叹:“你每回来都给孩子们带吃的,再下去把他们的嘴养叼了,很快就吃不进康复中心的东西了。”   “没关系,叼了就叼了,大不了我直接来给你们当厨娘。”戴待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将一块清新绿放在小顾易面前,细细打量着他。   他依旧那副不为外界所影响的样子,摆弄着他的积木,搭建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造型。   不过,不知道是否只是自己盼儿子的心理作用,时隔大半个月没见,她总觉得小顾易长了点个子。   “喜欢这个颜色吗?不喜欢的话,还有好几种可以挑。”   自闭症儿童对声音比较敏感。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根本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或者就算进入了,也是容易令他讨厌、心烦的噪音。   但她每次来,依然会适宜地和他说点什么。她只盼望着,这样久而久之,他能够慢慢记住她的声音,然后像适应陈老师一般,也适应她。   她很想抱一抱他。可她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状况,一旦抱了,只怕会控制不住……   最后,她仅仅是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摸了一下他松软的头发,然后迎着顾质有些飘忽的目光,笑着走出去。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戴待盯着他紧缩的眉头,狐疑地问。   顾质眸子深深:“看你的样子,似乎和这里的孩子都很熟。”   “嗯,还行吧。毕竟相处有一阵子了。”戴待应着,转身扒在玻璃上:“虽然这些孩子都生着病,可是耐心点和他们相处,会发现,其实他们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差别,甚至更加可爱。”   稍一顿,她感慨:“而且,偶尔会在这里感受到少有的纯净和安宁。”   她说话期间,顾质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她唇角欢喜的笑,感受着她整个人由里至外所散发出的温柔。   顾质的眼眸不明意味地闪烁两下。   “对了,你发现没有?”戴待似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有些兴奋地道:“那个孩子,就是我出来前摸的最后一个小男孩,你不觉得,他长得和你特别像吗?”   顾质的心应声一顿,并没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差点吓傻了。更神奇的是,他竟然还和你一样都姓顾。”戴待兀自开心地说着,撇过脸来,展开戏谑的笑:“不会真是你儿子吧?”   顾质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见状,戴待缓缓地站直身体,表情变得古怪:“顾质,你……他……”   “他……是我的……”儿子两个字,顾质终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她的笑容已经彻底僵在唇角了。      第050章 第三章      但很快,她便重新恢复平静,呈现给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噢……难怪……我就说嘛,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他就是你和戴莎的儿子啊……”戴待低声说着,透过玻璃将目光遥遥地落在小顾易身上,云淡风轻。   顾质不由蹙了蹙眉。   想过无数种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捉摸不透。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却终是没有看出个究竟。   少顷,她当先转身迈开脚步,“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顾质凝重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跟上。   回去的路上,顾质又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偏头去看戴待。   她歪着头靠着椅背。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说话。女肝狂划。   直到某个路口,顾质才借机打破沉默:“向左拐还是向右拐。”   左拐,是去他那;右拐,是回她那。   “右。”   一个字出来。顾质的心猛地一咯噔。   抵达公寓楼下,她依旧什么话也没说就想下车。顾质连忙拉回了她:“你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告诉我。”   她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眼里根本揉不得沙子。   大抵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能够狠心地对他销声匿迹四年不出现。   这一次她能和他和好,他亲眼看见了整个过程里她的纠结和挣扎,看见了她最终为了他而妥协。   难得可贵的妥协。   他很珍惜。   可现在,除了一个戴莎,再多出一个小顾易。她的心里,怕是又扎了根刺。   “我不知道。”戴待声音有点弱,“你先给我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件事吧。”   顾质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好。”   戴待下了车,自始至终没有转身,回到公寓将自己锁在房里后,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捂住脸,任由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间流出。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不会把戴莎的所作所为直接抖落给顾质。因为这样简直便宜了戴莎!而她更是永远也不会告诉顾质,他所一直不待见的儿子其实是她所生。因为他根本不配当小顾易的父亲!她要完完整整地夺回小顾易的抚养权!   他们两个亏欠她的和亏欠小顾易的。全都得用更惨痛的代价来还!   半晌,戴待擦干眼泪起身,转而去开电脑查收邮件。   邮箱里,班长史建仁果然已经将整理好的同学会时候的照片群发给大家了。   戴待在一堆眼花缭乱的照片里搜寻许久,终于找到了那天晚上她和顾质接吻时的照片。   数量不少,各种角度都有,大概是把大家手机里的全都搜刮过一遍。   一张张细细地翻,斟酌再三,她才从中挑出了两张能够完全看清楚顾质而她却面目模糊的照片,另外存放了一个文件夹。   随即,她拨通了手机里预存已久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荣城娱乐周刊的记者吗?我有关于TK集团总裁的猛料要爆。”   *   答应给她时间,顾质便真的整整三天没有联系她。   直到第四天周一一大早,“TK集团总裁顾质与神秘女人痴缠激吻”的新闻成了荣城最热门的话题。   因为顾质的低调和TK内部的公关,多年来,除了刚接手TK集团的那年,为了公司的形象而接受过人物周刊的采访外,再没有关于他个人的报道。   谁也没想到,一来就来如此劲爆的桃色八卦。更因为女主人公的脸看不清楚,一时之间,网友们各种捕风捉影、天马行空、天花乱坠,一会儿那个知情人透露,一会儿这个据秘闻,掀起风波万丈。   戴待坐在沙发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刷着IPAD,挑了两三个自己找水军运营的爆料帖出来看。   爆料帖的内容全部都是怒斥照片中的女人是插足他人婚姻的小三。   网络风言风语的力量是凶猛而强大的,下面无数盲目跟帖的人,咒骂的内容不堪入目。   明知骂的就是她自己,戴待还是津津有味地一条一条看下来,看到后来,甚至心情愉悦地笑出声,招来苗条好几个“待待姐你疯了吗?”的表情。   顾质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我现在去找你,二十分钟后地下停车场见。”他说得快速而简洁。   戴待握紧手机,眸底幽光一闪:“好。”   *   挂断电话,顾质的头重重往椅背一靠,想想刚刚听到她的声音时的感觉,就像终于呼吸到了三天来的第一口空气。   他不主动联系她,她真的狠心地把他撂在一边。   眼前闪过她的脸庞,再迅速闪过网络上的那些照片和咒骂,顾质薄唇紧紧一抿,重重地踩下油门,朝戴待的公寓疾驰而去。   四季风酒店公寓楼下,一辆通体漆黑的小面包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在顾质的车从一旁开过时,车内戴鸭舌帽的男人,一对豆子般大小的眼睛顿时放出精光,连忙把驾驶座上昏昏欲睡的胖子拍醒。   “快!快……快……快跟上!就是这辆车!终于让我们等到了!这下可有大新闻可挖了,哈哈!”   就像饥饿了许久终于得见猎物,他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边催促着,边抓起原本就挂在胸前的相机,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质的车尾,如狼似虎,似是在随时准备着抓拍到什么重要的瞬间。   *   他说二十分钟,戴待便二十分钟,不早也不晚,坐着电梯下到停车场。   车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旷达无人的空间响彻,刹车在戴待身旁,对着她那侧的车门骤然敞开。   “上车。”又是简洁而短促的命令口吻。   戴待面无表情地和顾质对视几秒,状似疲倦地摇了摇头:“刚好我也有话说。就在这里解决吧。”   “上车再说。”顾质的口吻隐隐蕴着恼意,大概只要再点上一把火,就能烧着。   戴待明知如此,还是点燃了这把火:“不用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走。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他后面下车追上来的脚步声。戴待立即加快自己的速度,胳膊还是被他猛地拉住。   她想也没想就在被拉回转身的瞬间,顺势用另一只手臂狠狠地往他身上甩去,也不管力气的轻重,似是在发泄着什么怒气一般。   顾质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攻势,戴待趁着这个时候飞快地跑。然而下一秒,顾质的手臂从后面伸了过来,从腹部揽住她将她抱住,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胳膊,成功地把她往墙角半拎半拉去。   “你——唔唔唔——”   “放开我”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的手掌就不容分说地捂上了她的嘴,戴待也执拗地毫不示弱,恶狠狠地张口就咬上他的手掌。   口腔里刹那间是淡淡的血腥味,将他手指间的烟草味悉数掩盖。   顾质将戴待按压在墙上,眉头轻蹙,手却没有离开她的嘴。   戴待冲他瞪圆了眼睛,并顺利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黯淡。   他的力气很大,但戴待挣扎得也厉害,眼看着顾质突然瞄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她才有些明白他把她抓到死角里来的原因。   见她不再反抗,顾质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戴待的视线在他手掌上冒着血珠的牙印一扫而过,没有任何愧疚的神情。   反倒是顾质低头凝视着他自己的伤口,扯了扯嘴角,自嘲的调侃道:“幸好刚才没有用嘴堵住你,否则现在可能就被你咬得都说不了话了。”   “你何必再过来这一趟。”戴待闭上眼,像是受够了,“这几天我想了好多事,思绪一直很混乱,总感觉我们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直到今天早上的新闻出来,我才明白。”   “顾质。”戴待重新睁眼,咧了咧嘴,笑得很难看:“我们不再是当年无所畏惧的十七八岁。同学会上,是我太冲动了。我们都忘记了,我们已经有各自的……”   “不要再说了!”顾质厉声打断她的话,显然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都会解决清楚的。”   他向来晶亮的眸子微微黯淡,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看上去有点颓废又有点憔悴。戴待扫一眼后,垂下眼皮,“解决?你所谓的解决,不就是和戴莎离婚。可是,即便如此,也已经遮盖不了我现在是第三者的事实……”   “呵,真是可笑,比起当年的戴莎,我这个小三,性质更恶劣吧。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我如今根本一点怨恨的资格都没有,不是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顾质抱住了戴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因为钻这种无聊的牛角尖而退缩!”   “这不是钻牛角尖!这是事实!这也不是退缩,而是认清事实!”戴待推开他,眼里盈满泪水,“你和戴莎之间有法律保障的婚姻证明!你和戴莎之间有父母亲友的祝福!你和戴莎之间还有一个儿子!可是我和你呢?我和你之间有的只是虚无缥缈的回忆!”   “虚无缥缈的回忆……”顾质的脸色在她的话里一寸寸地苍白下来,唇瓣蠕动了两下:“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感情?”   “难道不是吗?”戴待冷意十足,“顾质,你也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别忘了,我也已经嫁给杜子腾了!我们……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完全就是畸形的……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保障……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很弱,拖着步子便要走人。   顾质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隐忍着什么,沉默片刻后,开口时的嗓音俨然嘶哑:“相信我,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会解决的。”   “又是这样的话……”戴待无力地落泪,“顾质——”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白炽灯般的光亮一闪而逝,令戴待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当即愣怔。      第051章 相信我+一通乱      事情发生得突然,戴待尚没能做出反应,但顾质一下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子一侧。强硬按住她的头往他心前一贴,将她彻底护在怀里。   戴待僵住的同时,耳畔捕捉到了不远处有人刻意压低、可还是因为怒气而无意识提高了的咒骂声:“妈的!你怎么把闪光灯给打开了!”   “我……我……我不知道……”胖子满头大汗地解释着,慌慌张张地连忙低头摆弄相机,却手忙脚乱地怎么也找不到按钮。   鸭舌帽男人气急败坏地呵斥道:“得了,别搞了!都被发现了,趁机多拍几张才是要紧的!想办法拍到他怀里的女人究竟是谁!”   戴待的脸被紧紧地按在他的心前,鼻息间闻到的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却并未如平日那般干净,而是夹杂了浓重的烟草味儿,以及些许淡淡的酒气。   他以前不抽烟的……   他以前就算喝了酒,也少得不至于在身上留下气味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的脑中冒出的竟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听着,你等下沿着墙根走去电梯,不要回头!剩下的事情交由我解决!清楚了就点点头。”肃沉的嗓音传进戴待的耳中,没有了刚刚被她逼迫之时的无力,有的只是毫不客气的命令。甚至蕴着点熟悉而久远的凶巴巴。   也因为两人此刻的姿势,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胸腔随着他的话音而起伏。并发出厚实的共鸣,微微震动她的耳膜,莫名令她回忆起一件往事。   *   顾质的上学路线和姑姑家的方向恰好一南一北,于距离学校五百米处的公交车站点,才有交汇。   转入南城附中后,她很快摸透顾质的上学时间,每天早上死守那个时间那个车站等他,然后也不管他对她的视若空气,像只自娱自乐的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去学校。   久而久之,偶尔会有同学经过他们身边时,故意暧昧地挤眉弄眼,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更坚定了她跟屁虫的决心。   就这样持续了差不多半年。某天早上,她睡过头起太迟,匆匆忙忙赶去搭车,没有注意到阴沉的天气。抵达车站一下去,倾盆大雨兜头砸下来。   发现自己没带伞,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和顾质同撑一把伞,浪漫的雨中散步,光想想就足以令她心花怒放。为此。有路过的同学好心想送她一程,她也乐呵呵地拒绝了。   然而,她在公交车站一直等到第一节课差不多都该结束了,也没有等到顾质的身影。欢乐耗尽,随之而来的是担心,却并非担心她自己,而是担心顾质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没来上课。   冒雨冲回学校的途中,因为心里记挂着顾质,她并未太注意路,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接摔倒,还倒霉地一脸扑进了水坑里。   不想,当她从水坑里仰起脸来时,一眼看见朦朦雨帘里,顾质撑着伞于两三米外的距离站定,神色不明地注视着她。   “顾质?!”她惊喜地喊他,顾不得自己的一身狼狈,高兴地跑到他面前:“原来你来了?我以为你今天生病请假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兀自兴奋不已地说着,并未察觉到顾质变幻不定的神色。直到他忽然强硬地把伞柄塞到她手里,她怔了一下,心中顿时因他这个略带关心意味的举动而狂喜,摇摇头还是拒绝道:“不用!不用给我!我的衣服已经全湿了,不用撑伞也没关系!你快自己撑着!别淋到了!”   说着,她把伞重新推回去给他,顾质突然青着脸凶巴巴对她冲口:“没看见我,不会自己去学校吗?雨下这么大,你傻等在那里干什么!”   *   “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顾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戴待的心情蓦地有点闷,顿了两秒后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他的叮嘱了。   轻轻点头的动作带动着她的脸隔着衣物摩擦他的胸口,顾质微微作痒,并隐隐感觉胸口有些热烫。   他滞了滞呼吸,低头瞥一眼埋在自己怀里的一头乌丝,覆上掌心怜惜地揉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笑:“对不起。但还是想请求你。不要退缩。相信我。等我……”   差不多的话,明明只隔了两三分钟,此刻静下心来认真听,却感觉蕴着股无形的信服和笃定。   戴待的心头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好,现在我放开你。”他压低着声音道:“我一放手,你就按我刚才说的做。一——二——三,走!”   话音刚落,戴待在顾质的掩护下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往电梯方向而去。   “快!那女人跑了!”鸭舌帽男人也不顾着隐藏自己了,直接追上出来,“咔擦——咔擦——”对着戴待的背影就是一通乱拍。   直到顾质的身形挡住他的镜头,他才抬起头来,对上了顾质冷若冰霜的脸和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身周的气压一瞬间飙升,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吞了吞口水,一个踉跄,差点把手里的相机摔到地上。   *   顺利回到公寓里的戴待站立在玄关久久没有动弹。   是,这次的八卦新闻确实为她一手所主导,目的在于在顾质面前演一出戏,更深地刺激他对她的愧疚,从而逼他尽快和戴莎离婚。   她不惜亲自扛上第三者的恶名,却并未糊涂到为了杀敌一万而自损八千。   可是在停车场所发生的事情,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媒体的力量过于看轻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何况如今自媒体发达,前一天她还在乐此不疲地背后操黑手玩弄大众,或许第二天她便成了别人娱乐的话题。   身体后怕地一阵战栗,戴待惴惴不安地咬着指头来回踱步。   从刚刚的情况判断,那两个狗仔八成是尾随顾质过来的。   戴待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遍细节,越想,越觉得顾质抱着她的时候极大可能被拍到了。   呵呵。   戴待禁不止自嘲地哂笑。   是啊,她怎么可能真的无所畏惧?她也是会害怕的……   *   偷拍事件,她不知道顾质究竟会作何处理。尚未等到下文,当天下午,她先等来了杜子腾的电话。   很奇怪。   自除夕前到现在大年初七过去了,她都没有出现在杜家人面前,杜子腾居然能忍到今天,她险些以为他已经放弃和她关于离婚一事上的僵持。   而接起电话后,他更是什么恶言恶语都没有,只是找她去家庭聚餐。   戴待没有拒绝,满口答应。   不过,在出发前往泮溪楼之前,她先给某个人编辑了一条短信,。   泮溪楼在荣城是十分著名的粤菜馆,戴待很早就想来尝一尝。它每天只接待二十桌的客人,座位得提前一个月预订,所以她还没找着机会,今天倒是托杜子腾的福。   本以为杜子腾说的家庭聚餐只是和杜家的人一起吃顿饭。没想到,戴乃迁、林银兰和戴莎也都在。   一桌子的人正在闲聊,发现戴待时,戴乃迁和林银兰两人齐齐站起身,尤其是林银兰,竟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待待……”   父母亲这么大仗势的反应,让戴待有些愣怔。   杜君儒笑着让戴乃迁和林银兰坐下:“行了行了,有话等下慢慢说。”   “是啊,爸,妈,怎么你们见到姐姐,跟见到国家领导人似的。”一旁的戴莎掩嘴轻笑,乍听之下仅是随口的打趣儿,可戴待怎么听不出来戴莎其实是在讽刺她的不孝顺——女儿和父母赌气,把父母弄得跟哄孙子一样。   戴待的目光在戴莎脸上转了转,转出的结论是戴莎今天的气色貌似有点差,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和顾质接吻的照片给气到了。   “嫂嫂,快过来!大哥身边的位置给你留着呢!”杜子萱欢喜地叫唤戴待。   戴待顺着扫了一眼,心中了然。   杜子腾身边的座位确实空着,但,那个空位邻着的另一个座位,坐着戴乃迁。   “爸,妈。”她礼貌出声问候,对着的方向却是杜君儒和范美林二人。随后她走过去,在杜子腾身边坐下,小声地咬牙:“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父母也在?”女每圣扛。   杜子腾随手往她的杯子里倒茶:“我爸约的,不关我的事!”   “姐姐和姐夫的感情可真好。”戴莎又冷不防阴阳怪气地开口,眸光幽幽地落在戴待的脸上。   戴待兴致寥寥地捧着茶杯,垂着眸子看杯子里舒展开来的茶叶,语气轻描淡写:“再好也比不过你和妹夫感情深厚。”   桌上的气氛因为戴待的话立时陷入尴尬。毕竟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两天顾质和神秘女人痴缠激吻的新闻正热门着。   没讽刺到戴待,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戴莎的脸色难看至极。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的很!照片上那个所谓的神秘女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姐姐戴待!   新闻出来后,连老天都在帮她,舆论一边倒,全部都在训责和咒骂戴待是第三者。那两天,光是自行想象着戴待看到那些爆料帖时的反应,她连做梦都能笑出声。   可是……可是……她没想到,顾质他竟然……   戴莎直勾勾地盯着戴待,桌下的指甲狠狠地抠进掌心里,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她抬头,母亲林银兰拧眉对她轻轻摇头。   “还不开饭吗?外公肚子都饿了。”略带稚气的少年嗓音在这时传出,正来自杜家最小的儿子杜子豪。   杜子萱揭穿杜子豪的谎言:“明明是你这只贪吃鬼自己饿了,别把赖在外公头上!”   杜子豪不满地对杜子萱做鬼脸。   范广渊一脸笑呵呵地抚着杜子萱的手:“美林,无碍,无碍。”   杜君儒干脆趁着这个间隙让服务员上菜。   白灼虾、烧鹅、文昌鸡、狗肉煲、老火靓汤等招牌菜罗贯上桌。   戴乃迁不停地朝戴待碗里夹菜,要瞧着都要堆成小山,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   戴乃迁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好,好,你慢慢吃。”   杜子萱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戴叔叔,你把我大哥的活都抢了,我大哥该拿什么献殷勤呀!”   闻言,一桌人不禁笑开。杜子腾应付地呵呵两下,戴待则佯装不好意思的低头,手上悄悄拿着手机编辑短信。   “你姑姑的病好多了没?”   见范美林盯着她,戴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话。   姑姑的病?   戴待狐疑。桌下,杜子腾突然踢了她一脚,她瞥了杜子腾一眼,随即含含糊糊地回答:“噢,嗯,差不多了。”   看来,杜子腾是用这个理由来搪塞她迟迟不见踪影的原因。   “戴曼生病了吗?生的什么病?”林银兰语出关怀,嗔了戴莎一眼:“莎莎你不是也回南城看姑姑了吗?怎么没听你提起?”   戴莎有点委屈:“我、我不清楚……”   戴乃迁的目光也不由转过来看着戴待,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不是特别大的问题。”戴待圆谎:“本来是普通的感冒,姑姑自己不太在意,就转成了肺炎。在医院吊了两天瓶。”   说完,戴待暗暗对杜子腾投去不满的目光——编什么理由不好,非得扯戴曼生病。   “没事就好。”林银兰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   发出去的短信一直没有回音,戴待不免有些焦躁,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尚悠哉悠哉吃饭的杜子腾,略一斟酌,站起身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个包厢宽敞而豪华,餐桌隔着一扇屏风,是供客人休憩闲谈的沙发椅和茶几桌,再绕过摆放着古董花瓶等装饰品的隔离柜,便走到附赠在包厢外的精致小阳台。阳台下,便流淌着“泮溪楼”的那条溪。   戴待盯着被霓虹灯照亮的溪面,拨出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正准备再拨第四通,身后有阳台门打开的动静,随即,戴莎嗓音幽怨地唤她:“姐姐……”   “走。我现在没空理你。”戴待连头也没回。   “你是在给顾大哥打电话对不对?!不行!不行!”戴莎突然像疯了一般抢走她的手机,直接从阳台扔了出去。   “你——”戴待俯身看着手机掉进溪水里,顿时怒火中烧:“你发什么神经!”   她会不会太敏感了点?刚刚在饭桌上,她就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举动,现在干脆跟出来扔她电话?!   “是你!是你对不对?”戴莎用力抓着戴待的双臂,“是你让顾大哥和我离婚的对不对?离婚……他终于提出离婚了……离婚……”   顾质的动作这么快?   戴待有些惊讶。   戴莎的嘴里还在不停地重复喃喃离婚两个字。她的眼睛泛红,却并非泪水酸楚的红,略微失焦地盯着虚空,情绪激动得有种诡异的失控。   而戴待之所以迟迟没有甩开她的手,是因为,被她抓着的地方,根本不怎么疼。   正困惑着,母亲林银兰在这时打开阳台门走了出来,连忙上前来将戴莎从戴待的手臂上扯开,戴莎一下软在她的怀里。   “待待……”林银兰欲言又止地看着戴待,最终咽下话,“莎莎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早知道我就不带她出来了。你先进去吧。”   戴待目光闪烁地在戴莎身上滞了滞,转身回包厢。   看着戴待的背影拐进去不见,林银兰拉起戴莎让她站直,忽然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戴莎停止了低语,似是终于清醒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林银兰满面心痛:“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怎么就不听我的,一直招惹你姐姐!”   戴莎的泪水应声哗啦,“妈……你知道的,是姐姐不放过我!她——”   “她现在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林银兰打断戴莎。   “可是顾大哥都要为了她和我离婚了!”戴莎哭得抽抽嗒嗒,“是不是你也觉得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不是你也要开始帮着姐姐了?”   林银兰的心又是一软,将戴莎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莎莎……哎……你放心,这个婚,不是顾质说离就能离的……”   *   这一头,戴待一回到座上,就听杜子萱问:“嫂嫂,怎么就你进来了?戴妈妈和戴姐姐不是出去和你说悄悄话了吗?”   戴待和自己家人闹别扭的事,杜子萱多少知道一点,也知道这顿饭是自己的父亲杜君儒有心为他们一家人和好而安排的。   闻言,戴待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接口:“说完了,我就先进来了。她们觉得外面风景不错,所以多呆一会儿。”   她这种语气,大家一听就明白,估摸没什么进展。   戴待暂时也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低声对杜子腾道:“打个电话给季成杰。”   “干什么?”杜子腾一脸警惕地问。   戴待略一思忖,踌躇着道:“他等下可能会杀过来。”   杜子腾一下注意到她特意用了“杀过来”这个词:“我艹你做了什么?!”   一时激动,他没能控制得住音量,尤其是他的脏话,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杜君儒当即沉着脸扫过来一眼。   杜子腾却暂时顾及不了自己老子的感受,站起身来道:“我和戴待有点事要处理。”   说着,他拉起戴待就往包厢外走,结果没走出几步,只听“砰”地一声,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踹进来,“杜子腾呢?杜子腾你给我出来!杜子腾!嗳,你们放开我!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季成杰的公鸭嗓一经入耳,杜子腾整个人都傻掉。   戴待不禁揉了揉眉心。   他杜子腾上次不是把话撂得特别狠,说是不怕杜家的人知道他的性取向。所以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干脆借这次的家庭聚餐,把季成杰骗来闹事,试探试探杜子腾是不是真的不怕。   可是来了这里之后才发现,戴家的人也在。不说为了杜子腾的脸面,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脸面,她也不能把这事儿摊在戴乃迁和林银兰面前。尤其还有个戴莎在场。   谁想到季成杰的电话一直没接通,最终没能阻止他来。   不过,戴待倒还记得赶紧控制事态的蔓延,连忙走出去,正看见泮溪楼的好几个工作人员拦着捣蛋的季成杰。   见状,戴待佯装气愤地对季成杰道:“你怎么又偷偷跟踪我?我们一家人正在里面聚餐,麻烦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她的话对季成杰而言完全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不是你告诉我说——”   “对啊,我是告诉你说,我们一家人正在里面聚餐!”戴待又着重重复了一遍,对着他眼睛都快瞪酸了。   杜子腾终于在这时晃回神,走出来接着戴待的话搭腔,却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欸……对!我、我们一家人在吃饭。你快、快回去吧。”   他哪里敢像戴待那样用“骚扰”哟!回头阿杰不扒了他的皮!   季成杰愣怔住,看着杜子腾不停冲他使的眼色,总算明白过来眼前情况的不对劲,转了转眼珠子,耍横道:“臭婊子!你以为老子稀罕你?给你脸你不要脸!我呸!”   “让开!老子自己有脚可以走!”他甩开了束缚他的工作人员,临末了,不忘往戴待的脚边淬一口。   戴待当即无语——季成杰一直都很讨厌她,一旦逮着机会,便加以攻击,上次在DO-TOWN是这样,今天更是如此。   所幸,终归是把他暂时先打发走了。   “你好啊你!”杜子腾不傻,怎么会猜不到戴待把季成杰找过来的用意是什么。   戴待冷冷地翻了个白眼:“我已经把脏水泼我自己身上了,你还想怎样?”   “这笔账我记下了!”杜子腾咬牙切齿,忿忿然回包厢。   戴待再次不胜其烦地揉揉眉心。   怎么这两天,做什么都不顺心!   腹诽着,正欲紧跟着杜子腾进去,有服务员恰好在这时敲对面的包厢开门走进去,戴待猝不及防地发现了里面的顾质。      第052章 求不得 (6千字)      他的座位面对着门口,戴待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用深邃沉黑的眸子静静地瞧她。   无言地对视几秒,随着包厢门的关上。两人的目光就此隔断。   顾质蹙了蹙眉,唤过马休,低声叮嘱:“去问问刚刚外面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对面的包厢里都有些什么人。”   马休点点头,带着任务出了门。   “顾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你自己太不小心了。怎么一抓就被抓到这么大的新闻呢?我们最新一期的杂志可是马上就要送去印刷厂了。我们的官方微博也已经在和网友们约好了‘周一见’,我要是把照片还给你了,那我们杂志社岂不是得开天窗?”   顾质闻言收回目光,转而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荣城娱乐周刊的主编谢华翘着二郎腿,一边得意地笑,一边环视豪华的包厢:“谢谢顾总的款待,不过。恐怕谢某是不得不让你失望了。”   顾质略一眯眼,不再与他虚与委蛇:“你直接开个价吧。”   谢华故作不悦:“顾总,话不是怎么说。你要知道,我们整个杂志社对新一期的内容都抱有极大的期待,预估它会刷新我们杂志社的销售记录。这给我们杂志社带来的利益。可不是可以明码实价标注的。”   顾质冷笑:“谢主编,你也要知道。我现在能够亲自坐在这里和你慢慢谈,是给你很大的面子。否则,凭我手里多年的人脉资源,别说压你一条新闻,就算是想把你整个杂志社踹了,那也完全不是问题!”   “噢?这样啊?”谢华斜斜勾唇,一副不受威胁的模样,“顾总难道就是靠这点手段纵横商界的吗?”   谢华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顾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谢某先告辞了。”   “谢主编急什么。”顾质唤住了谢华,语气平和,却隐隐透着股冷意,将一个鼓鼓的信封扔到了桌上:“先看看这个,再走也不迟。”   谢华应声回头,狐疑地走过去拿起信封,一叠照片立时从里面掉出来。   照片上的男人和各个不一样的女人均赤裸着身体,极尽可能地摆出各种姿势,完全没有下限的尺度。无疑,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谢华,而那些女人。细看之下会辨认出不少当下大红大紫的女明星。   谢华慌乱地将照片收到自己面前,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谢主编自己拍的东西都认不出来了吗?”顾质淡定地呡了口茶,舌尖微暖,带着一丝苦意。随即,他施舍般抬眸看着谢华:“多亏了谢主编有收藏照片的习惯,否则我的技术员再厉害,也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怎样,这些够吗?”顾质的眼底划过讥讽:“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将你的视频还给你。有声的动画,应该会比静态的照片好看很多。”   “姓顾的,我可以告你!”谢华表情阴鸷。   顾质抬腕看了一下表:“现在七点。如果没有意外,一个小时后,你现在所看到的东西,谢夫人也会收到一份。要是谢夫人看到这些,不知道你的主编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   说完,顾质继续风雨无波地品茗,心下嘲讽满满。   谁不知道谢华是以吃软饭起家,如果不是娶了天羽传媒的董事长千金,哪里能有今天?   “你——”谢华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算你狠!”   听到他这句话,顾质终于放下茶杯,“谢主编谬赞。”   谢华狠狠攥拳,从包里将一张储存卡放到了桌上:“全部都在这里了。杂志的内容我也会撤回的。”   顾质接过,客客气气道:“谢主编也请放心地回家。”   临走前,谢华好奇:“我实在是很不明白,顾总和顾夫人又不是娱乐圈的模范夫妻,就算这些照片曝光,似乎也不会造成多大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能够增加话题和知名度,为何顾总要浪费这么多精力处理这些照片?”问着,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难道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有什——”   “谢主编,你可以走了。”顾质神色沉冷地打断他。   谢华前脚一离开,顾质便向后靠上椅背,捏着手里的储存卡,淡淡一笑。   马休在这时回到包厢。   “顾总,打听过了。杜市长和戴行长两家人在对面的包厢吃饭。刚刚在外面闹事的,好像是个跟踪狂,已经被轰走了。”   跟踪狂?   顾质轻蹙眉头。   如果他没听错,受到骚扰的是戴待。女刚名弟。   顾质拿出手机拨出戴待的电话,回应他的却是无法接通。   略一沉凝,顾质拿出纸笔,一边写纸条,一边交代马休:“戴待在对面,你等下托服务员悄悄把纸条递给她。”   马休一愣:“可是顾总,戴小姐已经和杜家的人一起离开了。”   顾质的动作霎时顿住。   *   季成杰踹门的意外,在餐桌上,谁都没有多问。聚完餐刚送走戴乃迁他们三人后,杜子腾便想开口解释,却被杜君儒打断:“你们两个都先跟我回去!”   杜家大宅是一栋民国时某位军统留下来的园林,典型的中式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仿佛一下穿越到古代。   和杜子腾结婚四年,却是第一次来这里。戴待跟着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满园芳华,杜子萱甚至热情地为她介绍每一处风景的由来。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杜君儒的声音不怒自威,和平日的儒雅形象大相径庭。   一语出,杜子萱也不敢再说话了,范美林淡淡扫一眼戴待和杜子腾,带着范广渊、杜子萱和杜子豪散去,戴待和杜子腾两人跟在杜君儒的身后进了书房。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杜君儒双手负在背后,站在古朴的书桌后,看着杜子腾。   对杜子腾而言,自家老子一般不发火,可一旦发火,一个眼神便足以令他无所遁形。   “爸……我、我们——”   “爸,这件事是我的错。”听着杜子腾一开口就是结巴,戴待干脆把话头揽过来:“那个男人是来找我的。有次在酒吧被他盯上,之后便一直纠缠我。子腾后来出面教训了他一顿,没想到他还是没有死心,今天竟然跟踪我到泮溪楼来了。”   “对不起,让你和妈担心了。”戴待深深鞠了个躬:“我以后会注意,不会再给家里人找来麻烦。”   她把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又把歉道得满满的,鞠着躬也久久没有起身。   杜子腾也连忙跟着戴待一起道歉:“爸,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   杜君儒看着他们两人一搭一唱,目光闪烁片刻,挥挥手:“算了,你们自己的日子,你们自己过。”   杜子腾暗暗松一口气:“那,爸,我们先出去了。”   戴待也重新站直身子,正打算和杜子腾一起往外走,杜君儒忽然叫住了她。   “我一向不喜欢干涉你们年轻人的生活,所以之前子腾和你仓促结婚,我为了尊重你,并没有特意窥探。现在你们两个都回国来,我对你多少有了点了解。子腾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唯一让我满意的就是娶了你。你比子腾稳重,比子腾懂事,不管你们私下里有什么小矛盾,我希望,你能看着点他。”   这还是杜君儒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戴待有些诧异,想着大抵杜君儒认为今天的事多半是杜子腾又在外面惹了祸而她帮着遮掩。   出了书房,走廊上,范美林端着一盅汤过来,应该是准备送进去给杜君儒的。   “戴待第一次在家里过夜,等会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佣人要。”   闻言,戴待一怔,下意识地去看杜子腾。   本是等着杜子腾编理由,结果杜子腾居然满口应道:“行,我们知道的。”   “你搞什么?谁说我要在这里过夜?!”   范美林一走,戴待生气地质问。   “嘘——嘘——”杜子腾紧张地拉着戴待回了房间,关上门后也发了飙:“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我爸妈听不见吗?”   “我跟着你来,是帮你在你爸面前圆谎,不是来过夜的!”   “谁叫你背着我使心眼把阿杰找过来!”杜子腾跳脚:“你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你现在演的是杜家儿媳,正常的夫妻哪里会一直分居?之前我爸妈已经问过我!你今晚在这住一夜,恰好打消他们的疑虑!”   见戴待依旧面露不愿,杜子腾上下打量她一眼,语出嘲讽:“你放心,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戴待直接将枕头砸到杜子腾身上:“滚去睡你的地板吧!”   杜子腾身手敏捷躲得快,枕头恰恰把茶几上的杯子砸得砰砰响,门外忽然传来杜子萱的戏谑:“大哥,嫂嫂,你们今晚动静别闹太大,我可是就睡在隔壁呢!”   “死丫头!欠抽!”杜子腾骂骂咧咧,捡起枕头,对戴待道:“这是我家,这是我的房间,要睡也是你睡地板!”   戴待斜睨他,冷冷嘲讽:“你可真有绅士风度。”   手机铃声响起。瞥见来电显示,杜子腾表情一紧,下意识地瞄戴待一眼,不再作口舌之争,连忙出去接电话。   “嗯……在我这里……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杜子腾又是一阵烦躁,差点直接将脚边的大花瓶直接踹倒。   等他再回房里时,戴待已经快一步霸占了床。   杜子腾阴郁着脸瞪她的背影,满肚子窝火地从衣柜里把备用的棉被拿出来铺在地板上。   *   戴待和苗条的公寓楼下,一辆加长林肯久久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在第N次拨打电话无果之后,顾质的手机没电关了机。   马休透过后视镜看着情绪渐渐躁动的顾质,斟酌着问:“顾总,戴小姐今晚应该是留在杜家住了。”   顾质清俊的脸顿时白了一度,撇过脸去缄默地盯着窗外。   马休立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须臾,马休的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   “顾总……”   “说。”   “王律师说,夫人把他轰出门之后死活不再见他。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顾质转回脸来,眸底细微一冷:“走,去戴莎那里看看。”   *   整座房子冰冰凉凉,毫无人气得像座牢笼。   顾质坐在沙发上,将离婚协议书递给对面的戴莎:“签了。”   戴莎面无血色地呆坐片刻,一把抓起离婚协议书将其撕成碎片:“我不会签的!”   “上面全部都是对你有利的条件,你还想怎样?”   “我就是不想离婚!”戴莎大吼:“你休想!你做梦!”   顾质有些疲倦:“你不觉得你已经被这场婚姻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戴莎,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放过你自己?”   “顾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虚伪了?口口声声说得好像离婚是为我好。”戴莎语声幽幽:“是啊,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即便如此,我也是你的人,也是你的鬼。离婚?就算我死,也不会离!”   顾质的眸子猝然黑得更深:“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吧。”   “法庭……”戴莎嘲讽一笑:“顾大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吧?现在是你婚内出轨,如果我一狠心,要掉你的所有资产,也是很有胜算的。”   “你以为我在乎吗?”顾质站起身来:“你相不相信,只要你答应离婚,我把整个TK送给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身形挺拔地立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她,眼睛冷肃,声音漠然。戴莎僵着身子看着他,少顷,倏然哈哈狂笑不止,笑得泪流满面,笑得表情狰狞,像疯子一般。   顾质皱了皱眉,转身要走。   背后,戴莎终于从狂笑中抽出话来:“自从五年前你妥协娶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注定无法摆脱我了!想和姐姐破镜重圆?等你们都下到阎罗殿里再说吧!”   顾质脚步略一滞,没有回头。   戴莎从沙发上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哭了许久,拨通了母亲林银兰的电话,抽抽噎噎地向她哭诉。   “没想到,顾质居然完全不管不顾了,连送出TK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你不是告诉我他离不成的吗?可是现在怎么办?”戴莎啜泣不停,对母亲满口埋怨。   林银兰对戴莎又骂不得,只能叹口气,“行了,不用哭了。这婚确实不是他想离就能离的。是时候把顾老太太请回来了。”   戴莎一愣,立时止住哭声。   这一头,顾质出了门并未马上离开。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后,周妈走了出来:“少爷。”   周妈是从南城老家跟着他来荣城的,之前负责打理他的生活。自他和戴莎结婚后,才被他放在戴莎身边,对他的称呼也一直和以前一样。   “戴莎最近的精神状况怎样?”顾质双手插在裤袋里,抬头望着今晚不太明亮的月。   “越来越不好了。情绪比以前更容易受刺激。尤其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过一遍了。”   “嗯……”顾质淡淡地应了一个字后久久不再出声。   就在周妈以为他没有其它吩咐时,忽听他道:“可以开始加大剂量了。”   周妈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迟疑道:“少爷,她现在的状况,随时都会被瞧出猫腻。如果再加大剂量,我怕会出人命……”   “没关系。任何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他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浓黑的夜色里,令人不由心惊。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妈看着他寥落的背影,目露担忧,“少爷,你要爱惜你自己啊。”   顾质转回身来,对周妈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让你帮我做这种事。”   “少爷,你别这么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也希望看到你幸福。”周妈叹了口气,“我是心疼少爷你啊……”   顾质轻轻抱住了她,没有说话。   *   以为自己会因陌生的环境而失眠,结果翌日清晨醒来,完全神清气爽。   反观杜子腾,两眼发黑怨念深深,一边难受地舒展筋骨,一边抱怨:“地板硬得硌死人!改天得让人把地板拆了重新装!”   “地板不是硬的难道还是软的?”戴待翻了翻白眼,“二世祖!”   “你——”   “大哥,嫂嫂,你们起得可真晚。”杜子萱的声音打断了杜子腾,“咦?大哥,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看来昨夜太卖力了噢!”   “死丫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杜子腾瞬间将火气转到杜子萱身上,却在看到跨进客厅里来的顾质时,当即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戴待。   顾质怎么会……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乍似清淡无波,实则如蒙了层阴霾一般,戴待看得一清二楚。   “顾先生,这边请,老爷在书房里等你。”   “好。”顾质应着,从戴待身上收回目光,跟着佣人往杜君儒的书房去。   “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杜子腾嘲讽地在戴待耳边低语,“这么巧,你在这里过夜,他便一大早来找我爸,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戴待冷冷地斜睨他,兀自走到餐桌前,在杜子萱身边坐下。   气氛顿时有些不对劲,杜子萱瞅瞅戴待,瞅瞅杜子腾,又有意无意地朝书房的方向瞟了瞟,转了转眼珠子。   吃过早饭没多久,戴待便借口要走,免不了得和杜君儒打声招呼。   敲门进书房里时,杜君儒的书桌上正摆着一套翡翠茶杯。   那翡翠的成色绿得就像马上要滴出水,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上上品,瞥一眼便令人感觉心里凉丝丝的。   戴待知道,其实它摸起来,确实是凉丝丝的。因为……   正想着,杜君儒好奇地问顾质:“怎么只有十只?”   一般来说,一套茶杯该是十二只。   顾质不动声色地瞥了戴待一眼,回答道:“不小心被家里人打碎了两只。”   杜君儒很是遗憾:“可惜了,可惜了。”   “不打扰杜叔叔了,东西送到,我该走了。”顾质起身告辞。   “贤侄有心了。”杜君儒笑得十分开怀。   “杜叔叔和我父亲过去本就是深交,不需要这么客气。”顾质礼貌道,随即问戴待:“你刚刚是不是也说要走?我顺路送你一程吧。”   戴待尚未回答,杜君儒帮她做了决定:“那麻烦你了。”   说完,杜君儒转头对戴待道:“老听子腾提说你工作很忙。趁年轻多拼搏是对的,但也要注意身体。有时间还是要和子腾一起回来看看。”   “嗯,我知道了。”戴待乖顺地点头。   杜君儒又一路和顾质聊了一会儿,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才罢休。   “走。”他命令得冷硬,显然很不高兴,拉着她就走。   戴待去捋他的手:“会被人看见的!”   顾质根本不理会,紧紧攥着任由她徒劳无功,直到坐上车,他才松开。   可是松开之后,他却伸手过来扒她的衣服。   “你干嘛!”戴待使劲地推开他。   顾质冷着脸:“看看杜子腾昨晚究竟有多卖力!”   戴待怔了怔,明白过来他是听到杜子萱开的那句玩笑话了。   见顾质又伸过手来,戴待脸一拉:“他是我丈夫,我和他睡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顾质的手刹那间滞在半空。   眼瞧着他的表情僵硬无比,戴待的心头一阵烦躁,忽然便失了扯谎的兴致,别过脸去望定窗外,淡淡道:“我上次没有骗你。我和杜子腾确实在谈离婚。”   话音刚落,腿上便压上来重物。戴待垂眸,正是顾质的脑袋枕在她的膝上。   “可是这个答案并没有解答你和他——”他的声音有点闷,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一般。   这是戴待在顾质身上从未见过的一面。   过去在她面前的顾质,一直都是像山一样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   戴待微微动容,抬起手,犹豫半晌,终是落上他的头发,反问他:“顾质,你不是嫌我脏吗?”      第053章 救赎与灾难      闻言,顾质的身体再度僵硬。   她还记得他的这句话……   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由浮上脑海,如烟缭绕,兜兜转转。却始终散不去。   他素来不是个冲动的人。唯一冲动的一次,便是对她说了如此残忍的一句话。   她记了五年,是应该的。   可于现在的他而言呢?   她背叛过他又怎样?她嫁给杜子腾又怎样?她为杜子腾生过孩子又怎样?   一切的一切,经过她“死”后漫长光阴的洗涤,唯剩的仅有他对她斩不断的思念和无法割舍的爱。   她回来了。她好好地活着。其他的,都已不再重要了……   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说她脏?   他自己何尝不是……和戴莎有过意外?   顾质从戴待的膝上起身,转而拥她在怀,并问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缓着嗓音自嘲道:“你之前骂我骂得对。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恶心……”   “等等。”他将脸埋进她脖颈间,深深吸一口气,鼻息里顿时充溢着来自她发间的淡淡橙花香:“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肯为我妥协。谢谢你。不嫌弃我……”   车窗外是流转的风景,车内是他语调缓缓的诉说。   有欢喜,有庆幸,如同穷途末路之际得到一线救赎。   救赎……?   两个字闪出在脑中时,戴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从未想过。她会成为他的救赎。   她无法忘怀的是,他曾是她的灾难。   *   车子径直行驶至TK集团的大厦楼下。   “我先上去。等下你再跟着马休进来。”   见戴待面露不解。顾质抓起戴待的手放在唇上润了润,解释道:“公司有事我必须处理。可是,我也希望能够随时随地看到你。”   “顾质,我——”   “嘘——”顾质用食指竖于她的唇前,“我在办公室里等你。”   说完,他立刻下车,对她的不情愿置若罔闻。   无奈,戴待只得在车里乖乖等着。   软硬,适宜地兼施。这是她如今对顾质采取的态度。   照片风波的运营刚刚逼迫过他,也确有成效,她现在安分地该静待结果。   “戴小姐,我们可以上楼了。”马休从前面转过头来提醒她。   戴待点点头。   经过一间大会议室时,正看见顾质坐在中间的位置,和满满一桌子的人开会。   他一边听着作报告的人发言,一边透过玻璃无声地望着她,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戴待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别开脸不去和他对视。   “戴小姐,顾总临时有紧急会议,让你自己先在他办公室里自己玩。”   听到“自己玩”三个字,戴待明白。马休大抵是将顾质的原话转给她听。   顾质是个喜静的人,她却像个多动症儿童一般坐不住,经常闹得他做不了事。   “自己玩”,是他以前经常对她说的话。   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口吻。   受不了时是生气的“自己玩!”;平和时是淡淡的“自己玩。”;冷脸时是一字一顿的“自、己、玩……”;最喜欢的是他哄她的时候,宠溺地拢拢她的头发,“乖,先自己玩儿。”   这是两人重逢后,他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在南城复合之夜的隔天早晨,他进浴室冲澡前蹦出这么一句;第二次便是今天,戴待想象得到,方才若是他亲口对她说,该是那最后一种她曾经最喜欢的宠溺口吻。   心底莫名地有点发涩,戴待止住自己飘荡的思绪,随意在顾质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从书柜里抽出《万历十五年》,窝在他办公室里间用作休憩的小床上开始翻阅。   顾质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没有看见戴待,心下不由紧张,正准备把马休唤进来问话,忽听里间传出“噗”的一声。   他连忙走进去,一眼看见《万历十五年》掉落在地,而戴待倚在床头,脑袋歪扭着,安安静静地睡着。   悬着的心顿时松下,顾质弯着唇角,扶着戴待的身体想让她平躺下来,戴待突然醒来。   “嗯……”她鼻音轻声哼唧了个字,眸子里满是懵惘,两三秒后才恢复焦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回来啦?”   顾质眸光晶亮地凝注着她,头一低,覆上她的唇。   骤雨疾风,细细密密,令她渐渐觉得窒息,在呼吸最不继之际,他适时地微微一偏头,让开了一点空隙,她抓紧时间大口地呼吸。没吸上两口,他重新覆上来,舌尖在她唇齿内涤荡来回,开始细致轻柔的慢吻,辗转悱恻。   感觉到他的手掌钻进她的衣服里时,戴待的手指顿时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角,一边沉溺在他温柔的海洋里,一边在内心做着极度焦虑的挣扎。   不想,他的手忽然抽出来,唇上也停止了汲取。   “好了,安分点,别影响我工作。”顾质帮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服,声音明明泄露着不自然的暗哑,偏偏肃着脸故作镇定。   戴待禁不住咧嘴笑开,顾质将地上的书捡起来塞回她手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书就犯困。”   戴待嘿嘿两声:“你要不要也像以前一样,读给我听?”   顾质的眸子陡然深了两分,俯身在她耳边:“我给你读的,貌似都是睡后故事……”   “不正经!”戴待耳根一烧,当即嗔声着推开他,用书挡住自己脸:“你不是说要工作吗?别影响我看书!”   欣赏着她的恼羞成怒,顾质十分满意地露出一抹笑,不再逗她,转身走回外间。   戴待放下书,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早已不见嬉色。   *   时间悄然流动,从上午到下午。   期间顾质又进出办公室三四次,不是去开会,就是去和人会面。   戴待一直悠然地窝在里间,把他书柜上的书走马观花地翻一遍,床边的桌子上,水果盘空了好几次,只剩一堆的外皮残核。   临近傍晚时分,顾质霍然将文件重重地丢到桌上,整个人疲倦地往后靠上椅背。   “怎么了?”戴待走过来,伸出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   顾质沉默半晌,抓住她的手,顺势一拉让她坐到他的腿上,将她半搂在怀里。   “就是关于第10家Caprice的主题,商讨来商讨去,始终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方案。”   前9家Caprice,每一家的菜系主题皆不同,第十家自然而然也得推陈出新。   戴待拿起刚刚被他丢在桌上的文件,翻了几页,蓦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顾质,你是不是不打算用我?”   顾质不以为意:“餐厅的主厨要负责的事情很多,责任和压力都很大,我不希望你太辛苦。”   闻言,戴待立时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一脸冷色:“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难怪。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年前开始直到现在,餐厅的事情再无下文。原来并非没有下文,而是顾质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顾质被她强烈的反应弄得一时怔住,表情慢慢冷肃下来。   见状,戴待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闪了闪,心念电转间,迅速压下自己的冷硬,换上另一种情绪。   “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能让自己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做的事情,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你却一声不吭地擅自替我做决定,断了我的希望。”戴待的眼里涌上泪水,“这明明是我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的,你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剥夺?如果现在我和你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你根本不会这么做,对不对?既然如此,我宁愿你把我看做从未与你认识的陌生人,看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料理师!”   “戴等等!你又说这种话!”顾质生气地呵斥她。   戴待梗着脖子瞪他,憋着眼泪悬而不落。   气氛顿时陷入僵持的境地。   少顷,终是顾质先败下阵,表情重新恢复柔和,叹着气拥住她:“你不过就是依仗着自己是我的软肋罢了……”   戴待的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他多少还是看出来了……   是啊……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在他心里的那点位置罢了……   然而,这样的伎俩,究竟能用多久呢……   她不知道……   戴待环住顾质的腰,故意把眼泪全部蹭到他的胸口上,然后抬头,露出狐狸般得逞的笑:“对,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珠,顾质正欲伸手帮她擦掉,她忽然重新埋进他的胸膛,瓮声瓮气道:“可我也是真的很想在Caprice工作……”   顾质伸出的手转而抚上戴待的背,听着她继续道:“我知道之前9家Caprice的菜系主题都结合了主厨本身的特色。所以我在这段空闲的时间,其实一直有从这方面思考。”   “噢?”顾质的声音起了一丝兴趣,“那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   戴待仰起脸,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慎重道:“我觉得,可以考虑儿童餐厅,针对儿童,开发既好吃又健康且不受他们排斥的餐品,怎么样?”   顾质愣了愣,蹙起眉头,陷入凝思。顷刻,他猝不及防地吻上她,又是一阵脸红气喘后才放开,眼角眉梢满是喜色:“下班,我们回家。”   *   离开公司后,两人先转去超市买了一堆的食材,才回的家。   所谓回家,回的是顾质所住的四季风酒店公寓。   进门后,顾质拿出一双粉色的格子棉拖鞋给戴待换,和他脚上的蓝色俨然成一对。蓝色的比较旧,他应该穿了很长时间;粉色则是全新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买了很久一直没人穿,还是这段时间刚补上的。   顾质又进屋换了家居服出来,依旧和脚上的棉拖鞋是一个系列的。   他似乎很高兴,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叮咛戴待:“衣帽间里你自己挑,喜欢那件换哪件。换完你自己先玩。我去煮饭,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咕噜肉。”   他连背影都洋溢着一股愉悦,戴待静静地凝望他片刻,转身进了房间。   衣帽间很大。   左边一半,他的西装、领带、手表、皮鞋、袖扣等等,归类着摆放整齐。   右边一半……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从睡衣到礼服,从内衣到外套,从鞋子到帽子,以及耳环、发卡、项链等等,所以能想到的女人衣饰,一应俱全,皆是当下流行的款式,都符合她的尺寸和号码。   戴待慢慢走过去,目光闪烁地扫视一遍后,挑了和顾质身上那件配对的家居服换上。   厨房里,顾质依旧在忙碌。   戴待拿起他方才从公司带回来的几份文件,帮他送去书房。   见他的桌面有点乱,戴待顺手帮他整理,无意间摁到了桌上的一个小型遥控器。   房里忽然出现某种机器运作的声响,紧接着,正对着书桌的那堵空墙上,有画面投影而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铛铛铛!今天是顾先生二十周岁的生日,身为爱慕顾先生已久的顾太太,从顾先生十九岁生日的第二天开始思考了整整一年,能想到最好的礼物,就是把我自己送给你。快说惊不惊喜惊不惊喜?”   “哎呀,你那是什么表情?嫌弃我?”   “好啦,今天的重头戏来啦!既然要把我自己送给你,那么首先要表演的就是,脱!衣!舞!”女刚厅才。   “喂喂喂,你那又是什么表情?不想看是吧?”   “啊哈哈哈哈,怎样?我这一身兔女郎的打扮好不好看?”   “什么?我的身材不够好?行啊!我现在就出门让其他人帮我鉴定鉴定!”   “欸欸欸欸,你放手!抓我尾巴干什么?它会断的!”   “啊!你竟敢偷袭我的屁股!”   “阿……阿质……不、不行……我的摄、摄像机,摄像机灯还亮着……”   “哔——”   戴待整个人就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记得这段视频。她怎么会不记得这段视频呢?   别人都是自己偷偷拍好视频再给寿星看,她却要求顾质拿着摄像机帮她拍。   整段视频,画面只有她一个人,也只录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但每一个间隔,她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顾质所做的回应。   可是她也记得,这段视频最后因为她的手误而被清洗得一干二净,为此她遗憾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居然找回来了。   视频戛然而止约莫一分钟后,墙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弹出。弹出的,是一张一张的照片。   每一张,都是她。   开怀狂笑露齿的她,抿唇故作淑女的她,俏皮狡黠做鬼脸的她,昏昏欲睡脑袋快栽到桌上的她,趴在书上流哈喇的她,咬着笔头苦恼做卷子的她……   从镜头来看,全部都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拍的。   从衣着发型里辨认,这些照片的跨度,从高中一直到了大学。   她从来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如此多种的姿态,此时此地,竟以这种意外的方式,一一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脑海忽然回想起在法国有一次参观画展时,看到过一幅画。整幅画上只有一双目光纯净的眼睛。而那幅画的注解是,“我见过最美的自己,是从你瞳仁中映衬的自己”。   此情此景,戴待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这些,全部都是阿质眼中的戴等等。   她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最美的戴等等。   当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墙上时,她的眼中终于氤氲出水汽。   以校园建筑为背景的400米红色橡胶跑道上,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全校师生的围观下,旁若无人地接吻。   那是……   高二那年的秋季校运动会,她和他打赌,只要她的3000米跑在前三名以内,他就要和她接吻。她跑是跑完了,却因为最后摔了一跤,连第三名都没捞到。   她坐在地上大哭。别人都以为她是输了比赛而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丢掉的是比比赛还要珍贵的机会。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顾质突然蹲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毫无预兆地吻住她。   初吻,在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狼狈之中,没尝到滋味便稀里糊涂地结束,成为她一生中的遗憾。   当然,附赠的后果还有,他们两个因早恋之嫌而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里,甚至传唤家长。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着,硬要将她内心深处埋藏多年的某种感情重新逼出来,逼得她几欲喘不上来气。   戴待急慌慌地去抓遥控器,抖着手将投影仪关掉,随后整个人顺势坐到地上,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试图将刚刚所看到的东西全部从脑中清除。   她不想看到这些!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些!   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等等,你是在书房里吗?”   顾质的嗓音忽然传出,随之伴来的还有他越来越近的脚步。   戴待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将他桌面上的文件重新弄乱盖住遥控器。   下一刻,顾质推门进来,戴待看着他,极力保持镇定:“嗯,对,我帮你把文件送进来。是开饭了吗?”   “嗯。”顾质多加打量了戴待两眼,打量得戴待以为自己的神色是不是出了纰漏,便见他皱了皱眉:“你果然比以前又瘦了。”   说着,顾质揽着戴待的肩头走出书房,回到客厅。   餐桌上,除了他一开始便预告要做的咕噜肉,其他的也全部都是她过去爱吃的东西。   戴待像以前一样边吃边评价,偶尔开上两句玩笑,顾质也似从前那般,听着她说,偶尔搭上两句。   晚饭后,顾质拉着戴待径直去了书房。   “今晚你是有任务的。”顾质将戴待按坐到电脑前,“下午你不是提出了儿童餐厅吗?现在我们暂且不管可行性有多大,你先把你所有的想法和思路,全部写到书面上。”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还没成形,凌乱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你想到什么,写下什么,包括就你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设计出怎样的菜单。”   “怎么了?不是你说你思考过了吗?现在发什么愣?”顾质敲了敲戴待的脑门:“等等,既然你想做,那么就尽管放开拳脚去做吧。”   戴待晃回神来,抬头看着顾质。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地投在她的脸上,将信任全兜在里头,看得戴待莫名地心虚,立马低垂下眼皮子,佯装要开始工作,轰他走:“你别在这里打扰我,让我一个人静静的。”   “好,那你一个人静静的。”顾质故意在“静静”两个字上放重音,显然包含着戏谑的意味儿,见戴待气恼地瞪眼睛,他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润着温和的笑离开。   她这一静,静了足足三个小时,看着时间显示23:05,戴待懒懒地舒展腰背时,顾质恰好走进来。   他轻轻扫了一眼文档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对戴待道:“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先去睡觉吧,剩下的交给我。”   “欸?”戴待诧异:“你要熬夜加班?”   “是加班,但不一定熬夜。”顾质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趁热打铁尽快解决。该我对你说,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戴待心思转了转,不再多说什么。   走出书房,她倒是暗暗舒了口气。   本来以为,今晚或许不可避免地得和他……   一次两次可以不着痕迹,但总不能每次都拒绝。   她有心理准备,她只是,心里依旧有点……   然而,戴待睡得不是很安稳。   梦境里不断回闪着在顾质书房看到的那些照片,穿插着回忆,搅动着她的神经。   所以,当顾质半夜回来睡觉时,胸膛刚一贴上她的背,她便立马惊醒,且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硬掉。   顾质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的。他的手掌隔着衣料在她的腹部摩挲,呼吸清晰,近在她的耳畔。   戴待只是装睡,一丝不敢乱动。   少顷,见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呼吸平缓而均匀,大约是睡着了,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却睁着眼睛睡不着了。   “等等……”顾质的声音忽地传出。      第054章 洒狗血      戴待以为他在说梦话,并不作回应。   怎料,顾质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醒着。”   戴待心下微惊,瞬间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出声承认。   顾质似乎并不在意。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又紧了两分:“我不碰你。在你对我彻底消除心理抵触之前。”   他……   戴待轻咬下唇。   他还是感觉到了吗……?   戴待翻过身,回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轻声低喃:“谢谢……”   顾质将脸颊在她的头顶上,笑而不语。   *   顾质花了一夜的时间便将她脑中零散的想法整合成一套完备的企划案,而她原本所提议的儿童餐厅,被顾质优化为亲子餐厅。重点仍然针对儿童,却是从父母身上着手。   戴待的主厨之位最终没有被剥夺。   像戴待这种资历尚浅经验不足的新人成为知名餐厅的主厨,在业内的案例之中着实寥寥。即便TK这样一向看重能力大过资历的公司,也难免引发争议。尤其是,很不利于客户对餐厅的信赖。   是以,戴待知道顾质为了她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其他的事情。任由顾质如何安排,她都没有意见。例如,顾质将原本用来取代戴待的那个人放在了副主厨的位置上。   主厨一般不掌火,只在餐厅有重要客人时,才亲自出马;副主厨则协助主厨管理厨房事务,以及在主厨不在时,代理主厨的位置。这个模式在第10家Caprice餐厅里,具体实践起来差不多就是,戴待是个虚有名头的空架子。   不过戴待无所谓。因为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空架子终会变成实的,先占了茅坑。再慢慢拉屎。   TK内部本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企划案确定下来后,各个部门齐齐发力,一个星期后,第10家Caprice便正式开张。   作为餐厅的主厨,戴待自然是要参加剪彩仪式的。顾质本无需亲自出席。但为了戴待。他还是来了。   戴待换好厨师服从女更衣室里出来时,顾质正单肩斜倚在门边。   看见戴待,顾质细细地打量她一会儿,伸出手指帮忙将她的一小绺头发塞进帽子里,勾唇吐出四个字:“制服诱惑。”   温柔低沉的声音散开,带出温暖的气息,戴待感觉连耳根都被热热的气息烘得酥软了一下。   因为正俯身在她耳畔,所以顾质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的耳根迅速染上好看的粉红。他的呼吸一滞,干脆再往前倾身一点,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珠。   戴待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一抬眸,尚未对顾质嗔怒。却发现两三米外有个人影伫立着。   戴待一惊,连忙退后和顾质拉开距离,顾质顺着戴待目光的方向转头过去,并不如戴待紧张,而是淡定自若地打招呼:“Jeff,来了。”   “顾总。”那人的中文口音有点奇怪,一边应着,一边自逆光中走出。   戴待这才看清楚他。   他的身高比顾质还高出一个拳头,体型是有肌肉的那种魁梧,骨架比一般中国人宽大,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五官的轮廓较为深。   顾质笑着为戴待介绍道:“他是Jeff,副主厨,法籍华人,春节期间刚回国,打算留在国内发展。”   戴待尚未有所反应,倒是Jeff猝不及防地倾身过来,和她贴了贴脸颊:“你好,Alexa。”   戴待瞬间愣怔。   这是法国人的贴面礼,她在法国生活了四年,自然晓得。但问题在于,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主动使用贴面礼,尤其还是女性,其实是不礼貌的。   顾质的眉头亦极轻地蹙了一下。   注意到戴待的表情不对劲,Jeff状似后知后觉地道歉:“不好意思。Alexa给我的感觉,很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所以……”   戴待立即宽容地笑笑:“没关系的。很高兴认识你,Jeff,以后一起为这家餐厅努力吧。”   “我先进去换衣服。”Jeff点点头,走进男更衣室。   顾质拽着戴待走到厅堂里,拿纸巾在她脸上擦。   “疼,你轻点。”戴待阻止他吃醋的暴力行为,不满地抱怨:“什么嘛,我以为会是一个年级稍大的长辈,结果也就是看起来比我大五六岁罢了。”   顾质轻笑:“对,人家是比只你大五六岁,可人家出自名厨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十八岁成年正式入行,截止目前从业十五年,经验比你丰富不知多少。”   戴待顿时有些瞠目结舌:“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为什么人家要屈尊来Caprice?”   对她用的“屈尊”两个字,顾质显然不太满意,不过也没计较,回答她前半个问题:“他过去因为一些原因,给法国某贵族当私人厨师,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太多。”   “噢……”听起来水有点深,戴待不想深究,转而道:“我以为你和他很熟,所以都不介意被他看到我们俩的亲密举动。”   顾质丢掉纸巾,解释道:“我不介意他看到,是因为,毕竟以后我会经常出入这里,久而久之肯定瞒不过他,还不如现在大方一点。”   “什么你以后会经常出入这里?”戴待迅速抓住关键词,故意问:“敢问顾大老板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视察的?”   “视察。”顾质顺着她的话玩笑道:“怕你给我捅篓子。”   “呸!”戴待淬他。   *   一个剪彩仪式,搞得像个新闻发布会,好几个大媒体竟然都遣了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场面大得出乎意料,戴待的眼皮不自觉地狠跳,竟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怯场了?”顾质低声问。   戴待嗔他一眼:“你才怯场。”   顾质笑了笑,随即换上平日在人前的肃色,当先一步迈开步子:“走吧。”   一行人一踏出门口,“咔擦-咔擦-”此起彼伏地响。   以顾质为中心,左右两边各两个人。左边的两个是TK集团的两个经理,右边的两个便是戴待和Jeff。   主持人按流程宣布开始、介绍完来宾后,首先是顾质致辞。戴待就挨着顾质的右手边而站,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闪得太厉害,她的心神不宁越来越厉害,只觉顾质淳厚的嗓音像飘在遥远的山海尽头,听得不真切。   “Alexa,轮到你了。”边上的Jeff悄悄扯了戴待一下,戴待蓦地晃回神来,才发现镜头全都在对着她,瞬间记起事先交代的流程,现在应该是要主厨说几句话。   眼角余光可以瞥见顾质蹙眉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迟钝的反应有点不满。   戴待打起精神,正准备开口,她突然发现人群里有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陌生中年妇女,对她展开一抹诡异的笑。   而紧接着,在众人皆不知状况之时,只见那个女人冲到最前面来,陡然提起她手中的一个塑料桶,猛地把里面的液体朝戴待泼来:“狐狸精!快快现出原形!”   在戴待眼中,一切明明就像慢镜头一般,可是她的脚却在那一刹那死死地生根在原地,无法挪一步。   顾质几乎已经是第一时间反应了,伸出手要护住戴待。   怎料,他侧身的时候才发现,Jeff已经快一步背对大家挡在戴待面前。女休夹巴。   一瞬间,血腥味儿四溢,浓稠的液体将Jeff的厨师服染红,液体四处溅散开来,媒体记者后退一步的同时也不忘更加猛烈地拍照。   那个中年妇女像疯子一样拍着手哈哈狂笑:“洒狗血!现原形!狐狸精!遭天谴!”   顾质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一些,而他根本顾不了这个,连忙扶住戴待的肩,揽着她快步回到餐厅里。   马休立刻让一部分警卫抓人,一部分警卫拦住要拥上前来的记者。   就是在这一片混乱里,那个中年妇女马不停蹄地跑离现场,拐进了附近幽深的巷子里,并注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追来,压根没了方才的疯癫状。   兜里的电话一响,她立即接起来:“全照你的吩咐办妥了!”   *   戴待整个人处于发抖的失神状态,脸上沾着几滴狗血,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异常醒目。   “等等?等等?”顾质一边帮她擦狗血,一边紧张地唤她:“戴等等?你应我一句!”   “她是被吓到了吧。”   顾质回头瞥一眼满身狗血的Jeff:“刚才谢谢你了。”   “不客气,这是绅士应该做的。”Jeff有点担忧地看了戴待片刻,随即道:“我先去把衣服换掉。”   Jeff一离开,顾质便把戴待拥在怀中:“没事的!没事的!”   马休在这个时候小跑进来:“顾总!”   “人呢?抓到没有?”   马休顿时弱下来:“人给跑了……”言毕,又补充道:“不过已经在调监控了!”   “报警。”顾质的音调没有起伏,可声音冷得毫无一丝温度,“今天剪彩活动的相关负责人全部撤职。通知公关部门,无论如何要把今天的新闻压下来。”   这不光是为了TK的声誉,更是为了戴待。   今天的事情,分明就是冲着戴待有备而来!   狐狸精?   顾质的的眸子冷冷地眯起。   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戴莎,他暂时想不到第二个人!   “顾质,我想回家……”从出事之时起便没有动静的戴待终于闷声开口。   一语出,顾质悬着的心霎时稍稍落下:“好。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顾总,车子已经在后门了。记者现在都挤在前门,暂时不会发现。”马休抹了抹额上的汗——幸亏他早有准备,否则又免不了一顿骂。   顾质打横抱起戴待。   戴待双手环在顾质的脖子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再度一声不吭。   顾质低头凝着她的乌黑发丝,心底一阵发疼。      第055章 上头条      戴莎……戴莎……戴莎……   戴待的脑中不停念着戴莎的名字,手指在自己的衣摆越攥越紧。   今天这事,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太轻敌!   她早该有所防备才对的!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把戴莎一步步逼到死角里,她怎么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   特意挑在餐厅剪彩这一天当众对她洒狗血,戴莎真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来狠的。   在顾质这里太顺风顺水,倒令她对其他人掉以轻心了!   “等等,到了,我们下车。”   马休先下车探风,随后,顾质将戴待从车里抱出来,快步走进四季风酒店公寓。   一迈入大堂,便碰到迎面而来的项阳:“顾质!我正想找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质一边脚步不停地往电梯走去,一边蹙眉问:“你在说什么?”   “欸?”项阳略一愣,指着顾质怀中的戴待道:“难道你们不是因为洒狗血的事情回来的吗?”   闻言。戴待的身子禁不住僵硬。   这么快……果然还是传开了……   然而,项阳的话还没说完。   “你还不知道吗?你在地下停车场抱着戴待的照片满天飞,大家把你们上次在同学会接吻的照片一块翻了出来,和刚刚的洒狗血直播视频放在一起,网民们都快闹翻天了。狐狸精滚粗地球的话题,现在是各大搜索排行榜的头条!”   顾质怔住,当即便感觉到戴待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脸立马阴沉:“闭嘴!”   “我——”   “上次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连客人住在这里的信息都保护不好,你的四季风怎么不干脆关门算了!”   “你——”电梯门毫不犹豫地合上,项阳碰了一鼻子灰:“靠!是你自己不小心被狗仔追查到行踪的好不好!”   *   回到公寓后,顾质把戴待放到床上,可戴待的身体依旧禁不住发抖。   “你别担心。全部交给我,我会处理,我现在马上就去处理。你先好好睡个觉。一觉醒来,所有都只是一场梦。   “嗯。”戴待虚弱无力地对顾质扯了个很难看的笑容。   “行了,还是别笑了。”顾质的手掌抚上戴待的脸,拇指摁了摁她的唇角,眸光深似海:“等等,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戴待应着,阖上了眼睛。   顾质坐在床边凝定她片刻,帮她掖好被角后,走出房间。   房门一关上,戴待的眼睫狠狠地颤了颤。几秒后,眼睛缓缓地睁开,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如果她不以身犯险去运营同学会的照片,是不是她就不会被扒出来?   如果她不去报复戴莎,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反被戴莎洒狗血?   如果她不故意接近顾质,是不是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这些如果,都不成立的呀……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欺负了她,她就不能加倍还回去?   客厅里,顾质似乎在冲谁发火。虽然他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泄了点吵嚷进来,搅得她愈加烦躁。   思绪很乱,越烦躁越乱,乱得她的太阳穴隐隐突突地发疼。   戴待霍然坐起,掀被下床,扶着脑袋。晕晕乎乎地走进浴室。   顾质打完第一轮电话,端着温开水进房里想看看戴待的情况,结果床上是空的,而浴室里传出哗哗水声。   见状,顾质趁着她洗澡的空隙,进厨房开火煮粥。   然而,等他端着白米粥再度走回房间时,戴待竟然还没有出来。顾质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去敲浴室的门:“等等,我给你煮了粥,洗完澡出来吃点?”   回应他的依旧是不停歇的哗哗水声。女扔尤弟。   “等等?等等?你应我一声!”顾质心头一紧,再不管其他,连忙用身体撞门。   门撞开的一瞬间,一股冷嗖嗖的水汽扑面而来,戴待浑身湿淋淋地蹲在淋浴底下,双手抱肩,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冻得嘴唇发紫。   “戴等等你疯了吗?!”怒火就是在同一时刻涌上来的,顾质飞奔过去将冷水转换成热水,把她身上的湿衣服剥了个干净,冲刷她身上的寒气。   戴待颤抖着靠在顾质怀里,抬头对他咧了咧嘴:“没、没关系的。我就是想冷静冷静。”   “不要再说话了!”顾质的脸被尚未散去的冷水寒气氤氲得更冷:“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再说一句我直接掐死你!”   戴待想说“好啊”,可是才张开嘴,眼前蓦地一阵黑,自己便晕了过去。   *   戴待感觉自己一会儿浸泡在天寒地冻的冰水里,一会儿置身于烈焰熊熊的火炉里。冰火两重天的交替折磨中,有熟悉的醇厚嗓音在她耳畔低低沉沉地唤她。   “等等……”   “戴等等……”   “……”   戴等等是谁?   噢,戴等等就是她自己呀……   *   “嘿,你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   他的脚步快得如避蛇蝎一般,对她的叫唤置若罔闻。   她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大喊:“前面的!高一三班顾质同学你给我站住!”   嘹亮的声音顿时传遍整条林荫道,甚至可以连树上的小鸟都吓得扑扇着翅膀飞离枝头,周围的其他同学也朝声源处的这两个人投来目光。   这一招果然有效,顾质的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   她忙不迭连蹦带跳地跑到他面前,无视他抽搐的嘴角和黑沉的表情,兀自热情地打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顾质冷淡地回道:“今天刚转来班上的新同学。”   虽然他给出的并非她想要的答案,她还是弯开了眉眼:“对!我是今天刚转来的新同学!谢谢你昨天在公交车上对我见义勇为!”   “噢。没印象。”顾质的语气轻飘飘,连人也是轻飘飘地绕过她走开。   她也不在意,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言笑晏晏地问:“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顾质翻翻眼皮子,不说话。   “我姓戴,爱戴的戴。单名也是一个待,不过是等待的待。戴待。很特别对不对?”   顾质目视前方,没有理她。   “好吧,我承认我的名字确实有点奇怪。”她嘿嘿地笑两下:“虽然它既拗口笔画又多,可是请你一定要记住呀!戴待戴待戴待!”   快速重复三遍后,她对他伸出手:“你好,顾质,我是你未来的女朋友,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以后请多多关照!”   顾质霎时停下脚步,看她的眼神完全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   “顾质顾质!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顾质顾质!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要尝一尝新开的炸鸡店了!”   “顾质,我们再多聊会电话嘛,等一下再睡!”   “完了,还是来晚了,人已经这么多了。顾质,你不介意等一等吧?”   ……   “真麻烦。你怎么不干脆叫戴等等算了?”   “欸,戴等等?”她的双眼顿时发亮:“好吧,哀家批准你以后这么叫我了。”   说着,她抛了个媚眼,补充了一句:“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爱称。”   顾质:“……”   *   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头还有点昏沉,她慢慢地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摊放着退烧药、酒精、棉花等各类药品,一旁架着高高的吊瓶,长长的线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背上。   戴待拔掉针头,用棉签吸了吸冒出来的小血珠,然后掀被下床,开门走出房间。   厨房里,顾质的背影在晃动。   没一会儿,他端着个碗转过身来,看见戴待,他愣了愣,随即继续迈着步子走到客厅里来:“醒了就过来吃东西。”   神色冰冷,满脸的不高兴。   戴待一时生了怯意。   见她站着不动,顾质的脸更臭:“烧了一个晚上喂不进东西,你想饿死吗?”   “噢。好。”出口的时候,戴待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干,声音哑哑的。   顾质的眉头当即拧成小山丘,再次走进厨房。   戴待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吞咽碗里粘稠的小米粥。   清淡爽口,很开胃。   一碗雪梨水倏然放到她的跟前。   戴待抬头,看着顾质冷冷的表情,淡淡道:“谢谢。”   也不知道到底是这句客套还是她的态度触到了他的点,顾质的脸色霎时更加难看:“戴等等你——”   他“你”后面的内容还没出口,门上突然传来摁密码的声音。   “应该是项阳。就他知道这里的密码。”顾质解释着,往玄关走去。   然而尚未等他走到,外面的人快一步走了进来。   “奶奶?”顾质诧异地愣住,“你怎么从美国回来了?”   顾老太太冷哼:“我不回来,难道还等着你为了那个女人连公司都送人吗?!”   说话的时候,顾老太太已然走到戴待面前,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拐棍。      第056章 最后悔      “奶奶!”   顾质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过去,却仍未来得及阻止。   拐棍的落势又快又狠,一记闷响,异常清晰。生生打在戴待的身上,更是重重敲在顾质的心头。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自手臂上蔓延至全身,戴待咬紧牙关强忍住,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纹丝不动地继续坐着,盯着顾老太太,面上始终保持无情无绪的漠然。   这样的眼神,无疑是对顾老太太的无声挑战。顾老太太冷哼一声,再度扬起手中的拐棍。   “奶奶你够了!”顾质握住顾老太太的拐棍,用力地甩开。   顾老太太脚下没站稳,一时之间踉跄着退后两步,若不是刚进门来的项阳眼疾手快扶住她,怕是必然得摔一跤。   被自己的孙子如此对待。顾老太太难以置信地呆住,满面的痛心疾首,“好,好,好!项阳,你瞧瞧!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孙子!”   项阳自然不去搭顾老太太的腔——他迫于压力将顾质公寓的密码给了顾老太太,还不知道顾质回头会怎么卸他,现在要是再搭腔,估计两人更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顾质对顾老太太的责难无动于衷,转而对项阳道:“把我奶奶送回去。”   项阳看着顾质脸上那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眸,只觉凉气一丝丝从脚底板冒上来,忙不迭应承:“好!好!”   “你——你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吗?!”顾老太太气得脑袋一阵发晕。连话都说不利索,手指直指戴待:“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   “不敢。我只是觉得,以奶奶你现在激动的情绪状态,不适合交谈。”顾质截断顾老太太的话,稍挪步子,挡住顾老太太看向戴待的视线,“奶奶你先回去吧,之后我会自己到你面前,将事情交代清楚。”   说着,顾质背过身去,摆出一副暂时不愿再多谈的样子。   顾老太太看着顾质冷硬的背影,冷冷一哼声:“好!我就等着看你要给出什么的交代。能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顾质的身体霎时一震。   拐杖声“笃笃笃”,一下一下,故意敲得用力,渐渐远去,公寓里恢复一片平静。   顾质抱起戴待走去沙发将她放下,然后提来医药箱,想要卷起戴待的衣袖查看刚刚被拐棍打到的地方。   然而戴待以双臂抱膝的姿势蜷在沙发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板,任凭他如何拉扯她的手,她就是不愿意松开。   顾质眸子一眯。干脆伸手到她的衣领处,两手一使劲,只听“刺啦——”的声音传出,她身上的睡衣从肩头到袖子顿时被撕裂成两半,露出她如玉藕般的手臂。   小臂上,雪白的肌肤赫然亘着一截深色的棍伤。   顾质下意识地瞥了戴待一眼。   她依旧一动不动,可眼里分明水光湛湛。只是硬憋着罢了。   顾质在心底无声地苦笑,拿过棉花棒,沾上些许药膏,一边往她手臂上涂,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她的反应。   他每碰她一下,她便不可抑制地闪一下,上齿在下唇瓣上也越咬越紧,但眼泪就是悬而未决。   越看,顾质的表情越沉,眼瞧着她的唇瓣都快咬出血痕了,他终于忍不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阻止她自虐的行为:“你要倔到什么时候?”   戴待仍旧用沉默以对。   顾质钳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我奶奶打你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   戴待被迫与他对视,凝定他隐隐跳跃着恼怒的沉黑眸子,开口道:“反正不是第一次被她打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儿,顾质微怔,脑中迅速闪过一些片段,目光微沉,松开了手,颇有些无奈:“戴等等啊戴等等……我以为你早已没心没肺地忘记了,我奶奶为什么不喜欢你……”   “没忘。”戴待状似疲倦地闭上眼,重新靠进沙发里,静默片刻后,干涩着声音道:“所以,顾质,我们还是分开吧……”   顾质霍地站起身:“不可能。”   “那你能怎样?”戴待仰面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俯睨她青白的脸色,顾质敛下心中的万般浪涛,对她伸出手臂:“我会处理。”   戴待躲开他:“顾质,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顾质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把她抱起:“累了就先睡一觉。”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戴待在他的怀里扑腾。   顾质箍紧手臂径直送她到床上,面色沉肃:“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再放开你的。”   戴待用手心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眸底的执拗。   她不愿意看,也不敢看。   不知道到底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真的打击到她了,还是这场烧把她的脆弱悉数烧出来。   她现在真的很害怕。   这种害怕,是自从和顾质重逢后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掂量不清楚已经积累有多少,只知道,呆在他身边越久,靠得他越近,她越害怕。   害怕他的温柔,害怕他的固执,害怕……他的爱,于她而言是新的一场灾难……   棉被轻软地压上身来,盖住了她肩头的凉意,他的拇指习惯性地在她的唇角摁了摁。戴待心头一酸,冷冷道:“可是顾质,你亏欠我那么多,那么那么多,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轻易原谅你……”   话出口,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他沉缓着嗓音回答:“嗯。我正在用我的一辈子来偿还。”   眼泪瞬间打湿了手心。戴待忽然很后悔自己没有多出一双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只能紧紧地捂着眼睛,任由泪水无声而安静。   “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不久,他出门的动响传出。   戴待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换了身衣服,收拾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准备趁他不在的时候走人。   门口却在这时再度传出摁密码的声音。   戴待顿时一惊。   项阳很快走了进来。看着她手里提着包,他摇了摇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他的身后,冷不防钻出方颂祺大声嚷嚷:“哟,戴狐狸,你可红了,把人家汪峰的头条都给抢走了!”   *   “啪——”   响亮的一个耳光掴上脸来,顾质不避不让。   顾老太太的拐棍狠狠地戳了戳地板,“你给我跪下!”   顾质毫不犹豫地照做,“噗通”一声跪在了顾老太太面前,唇线紧紧地抿着,脊背挺得直直的。   “不孝子孙!”顾老太太语声哽咽,“连把公司送出去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出息都没长!一见到那个狐狸精就三魂丢了七魄!”   顾质深深地皱了皱眉:“奶奶,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讲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   “刚刚不是不愿意开口吗?现在我一提她你就舍不得了?”顾老太太再度把拐棍敲得“笃笃笃”响,“一个已经结过婚的女人还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顾质冷冷地反问:“我也已经结过婚,是我主动招惹她的。你骂她是狐狸精,那你又该骂你孙子是什么?”   “你——”顾老太太气得眼前一阵发黑,顺势坐到了椅子里,“你还记得自己结过婚?我以为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会重新活过来,我也不想搞明白。我只要你现在和她一刀两断!立刻!马上!”   “这是不可能的。”顾质一丝迟疑都没有,眼睛黑漆漆地望着顾老太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五年前为了顾家而妥协。这一次,别想再让我就犯。”   “顾质!”顾老太太噌地站起身,“妥协?就犯?好好好,原来你一直觉得自己很委屈?”   “最后悔?”顾老太太嘲讽地重复一句,侧过身去努力平复自己起伏的胸口,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沉痛道:“你别忘了,你在你父亲的遗体前,也用过这三个字!你别忘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父亲也不会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抱憾离世!”   顾质浑身一震,缓缓地闭上眼,双手禁不住在身侧攥成拳头,脑中有悠远的回忆汹涌闪现。   他没忘。   他当然没忘。   他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年,那一天,他等了戴待整整一夜,没有等来她,却等来了父亲病逝的消息。   也是在第二天他才得知,他在天寒地冻里等她的时候,她和杜子腾两个人……   父亲的死对他的打击着实太大,而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更是他心底永久的伤,他怎么都没法原谅自己,没法原谅她。   就是父亲的葬礼上,当她抓着他想安慰他时,他狠狠地甩开了她:“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以为,她的存在,对他来讲就像一个永远擦不掉的污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父亲的死。   他以为,他对她,再无爱,只余恨。   他以为,在父亲抱憾离世之后,应该再无其它事能够令他后悔。   然而,直到她的死讯传来时,他才突然明白,她注定了是他一生的谶,解不了,躲不开。   “我没有忘记。”再度睁眼,顾质的眸底已然恢复一片清明,“我没有忘记。正是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我才想得更加清楚。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到她头上,根本就是不公平的!错的明明就是我自己!错在我的偏执!错在我自己不能早点放下心结——”   “啪——”,顾老太太给出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你真是为了她都走火入魔了!”   这个耳光比方才的要狠,打得顾质的头顺势歪到一边。他摸了摸发麻的腮帮,慢慢地转回脸来,看着顾老太太,露出自嘲的笑:“是啊,走火入魔了。奶奶你四年前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顾老太太怒不可遏:“我告诉你!有我在的一天,你别想和戴莎离婚!你别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顾质在这时站起身来:“我能不能和戴莎离婚,你做不了主。我要不要和戴待在一起,更是我自己的事情。”   “逆子!逆子!翅膀长硬了是吧?!”顾老太太扬起手中的拐棍:“你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   “有。当然有。否则我就不会心甘情愿地跪在这里任由你打任由你骂。”顾质这一句话说得心平气和,然而,下一句话却令顾老太太不由惊心:“奶奶,看在我还愿意唤你一身奶奶的份上,求你,别再逼我了。除非你想失去你唯一的孙子。”   “你威胁我?!”顾老太太勃然。   顾质背对着她,笑得苍凉:“是不是威胁,四年前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触及往事,顾老太太的眼皮猛地一跳,而顾质已经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顾大哥……”过道尽头,戴莎似乎等了很久,一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语出关怀:“你、你还好吗?顾奶奶她——”   她话还没说完,顾质的手掌忽然用力掐上她的脖子。   戴莎整个人被半提着压在墙面上,脖子上的桎梏让她喘不上气来,脚尖奋力地想去够地却够不着,手指死命去抠顾质的手掌。   可是近在眼前的顾质满面厌恶之色,眸底蕴着满满的嘲讽,周身尽是寒气,一瞬间如同地狱罗刹一般,携着肃杀而来。   随着他手上力道的加重,戴莎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脸越来越红,眼珠子越瞪越大,眼白也越翻越出来。   “顾质你在干什么!”   尖叫传出的刹那,顾质的手一滞,终于松开,戴莎顿时无力掉落在地,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   “你想掐死莎莎吗?!”林银兰连忙跑上前来,看见戴莎脖子上深色的掐痕,她心中完全可以肯定,假若她刚才没有及时出现,自己的女儿怕是真就死在他手里了!   顾质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气若游丝的戴莎,眼底闪烁着刀锋般的光:“如果戴待出了什么事,你用死都赔不起!”   顾老太太听见动静走出来的时候,顾质正撂完这句话走人。   林银兰抱着戴莎,泪流满面地看着顾老太太:“你孙子他真的是疯了啊!他这是要杀人啊!”   顾老太太望着顾质离开的方向,目光闪动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这个老太婆的话究竟还剩下多少分量……”   “这——”林银兰一愣:“顾老太太,你千万别这样说自己。你可是顾家的顶梁柱啊!”   闻言,顾老太太瞥了林银兰一眼,眸底暗藏的锋芒一闪而过,随即对着狼狈的戴莎蹙了蹙眉:“以为我老太婆远在美国,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吗?孩子就算有毛病,那也是我们顾家的血脉,哪里轮得到你随意糟蹋!”   “顾老太太,莎莎她——”   “行了,不用再为你女儿辩解了。”顾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林银兰,继续对戴莎道:“顾质的心是注定不在你身上了。你与其费尽心思整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趁现在年轻还能生,赶紧想办法再给我们顾家添个子孙。我不知道能帮你们拖多久,但孩子……只要你生得出来,我就能保证顾夫人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林银兰为自己的女儿抱不平:“可是顾老太太,你该知道,这些年,莎莎根本连顾质的面都见不上几次。”   “这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她当年不是顺利把我孙子搞上床了吗?”顾老太太的嘲讽地冷哼,随即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上楼。   “妈——”戴莎哑着声音拉了拉林银兰的衣袖。   低头看着戴莎的模样,林银兰心痛不已:“你先别说话,妈这就带你去医院,落下毛病就不好了。顾质他……没想到他如今居然狠到这种地步……”   戴莎哭得不成样子:“妈,顾奶奶说的没错。我要生孩子!我要给顾大哥生孩子!”   “可是你……”话没说完,林银兰又是一阵落泪。   “妈!”戴莎紧紧拽着林银兰央求:“我想通了!我不怕了!我要动手术!我要尽快动手术!我要动手术……我要动手术……”   见戴莎的情绪又有激动的迹象,林银兰连忙应承:“好好好好好!我们动手术!我们动手术!你别着急!妈妈帮你安排!我的莎莎……莎莎……”   *   “所以你东拉西扯了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怎么跑荣城来了?”   戴待向后重重一靠,把身后与她背对背而坐的方颂祺压得脸都快贴上地板了。   方颂祺却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一脸享受地使唤她:“再低点再低点!刚好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爽!”   戴待翻了个白眼后,立马意识到方颂祺看不见,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和她玩好朋友背对背。   “欸?你干什么呢?我还没爽够!”方颂祺不满地嚷嚷。   戴待别有意味地一笑:“找男人给你爽去。”   “我倒是想啊。可惜,现在摆在面前的雄性动物只有一只。”方颂祺悠悠接话,遗憾道:“而且,还是我已经玩腻了的一只。”   在第N次被方颂祺羞辱后,项阳终于受不了了:“你们慢慢聊,我到阳台上抽会儿烟。”   “喂,你够了。”戴待用手肘捅了捅方颂祺:“人成功被你气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谁说我是因为他在场所以不说的?”方颂祺懒懒地摆出醉卧美人榻的姿势。   戴待眼尖地抓过她的右手:“你的鸽子蛋钻戒呢?怎么不继续戴着炫耀了?”   “嫌碍事,不方便,所以收起来了。”方颂祺不以为意地收回手。   戴待哪里会相信她的睁眼说瞎话,踌躇着小声问:“你该不会——”   “你才该不会,别诅咒我!”方颂祺横了戴待一眼,“我老公看我无聊,让我出来游山玩水散个心什么的。我一刷微博,卧槽!戴狐狸精被人洒狗血上头条,把我的脸面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心情继续逍遥快活?”   她用力戳了戳戴待的额头:“我还没问你呢,上次在南城分开的时候你向我保证过什么?什么会保护好你自己,现在呢?啧啧,鬼样子,活该!叫你吃回头草!”   戴待的目光微微闪动,将脸埋进手心。   半晌,她重新抬头,握住方颂祺的手:“阿祺,帮我!”   方颂祺愣了愣:“什么?帮你什么?”   “帮我离开这里!”   方颂祺又是不解。   却见戴待有意无意地往阳台外的项阳瞥了一眼。   项阳正背倚着阳台抽烟,眼睛始终透过落地窗望着屋里的戴待和方颂祺。   “你以为项阳真的闲着没事在这里陪我们谈心聊天吗?”戴待解释,“他是在帮顾质看着我。顾质他,不放我走……”   方颂祺的神色有点严肃:“戴待,你——”   “别问。求你别问。我现在真的很乱。”   “好吧。”方颂祺恢复惯有的一脸傲色,微微眯起风情万种的凤眼,像盯住猎物一般盯住项阳:“对付他,一招就可以毙命。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溜快点。”   戴待点点头:“好。进入备战状态!”   “OK,let's go。”方颂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婀娜多姿地走去阳台。   项阳站直身体看着方颂祺,似乎问了她一句“干嘛”。就是在这个时候,只见方颂祺霍然上前一步捧住项阳的脸吻了上去。   别说项阳,就是戴待都因为方颂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惊呆了。   方颂祺一边吻着项阳一边缓缓转动身子,反将项阳压在落地窗上背对着屋里,还不忘伸出一条腿对戴待打暗号。女讨女巴。   戴待这才晃回神来,用手势表达谢意后,急慌慌地开门冲出去,坐电梯到了楼下,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   脱口而出的时候,戴待怔了一怔,随即往后靠上椅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小顾易……      第057章      顾质抓起床上那件撕裂的睡衣,冰冰凉凉,连她体温都一点没留下。   他把拳头攥得骨节咔咔直响,听得项阳脊背冷汗涔涔。仿佛现在自己的骨头正被顾质一根根捏碎。   “她人呢?”顾质隐忍着火气问,却是对着方颂祺。   方颂祺并不答他,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他手中戴待曾穿过的睡衣:“啧啧,你玩得是有多暴力,难怪她受不了你要跑。”   顾质面容锐冷:“方颂祺,我最后问你一遍,她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方颂祺低下头,悠哉悠哉地挑着自己漂亮的美甲。   她随意且敷衍的语气,彻底激怒了顾质。   见顾质一副要揍人的模样,项阳连忙把方颂祺挡在自己身后:“你冲她发什么火?她是真的不知道戴待的去向。没看住戴待的是我。”   顾质毫不客气地嘲讽:“如果没有方颂祺,你何至于看不住戴待?”   “卧槽!姓顾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们。你留不住戴待就是留不住!”方颂祺怒意大盛,破口大骂:“戴待吃你这根回头草,完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现在就是想明白想通透了,所以才走的!你死缠烂打是没用的!只会招人烦!”   “你闭嘴闭嘴快闭嘴!”项阳着急得不行。方颂祺的嘴皮子向来利害,数落人的语速更是像豆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一般,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我干嘛要闭嘴?我说错了吗?”方颂祺柳眉倒竖:“你们俩都一样!渣男!贱男!我呸——”   “砰——”   门上骤然爆出的声音甩得方颂祺和项阳皆条件反射地震了震。   片刻的寂静之后,方颂祺把“呸”字没淬完的最后半截音淬完,但顾质已经不见了身影。   项阳一脸苦相地看着方颂祺。   方颂祺瞪了他一记:“我知道我长得漂亮,可还是请麻烦移开你猥琐的目光。”   项阳挥了挥手,转身走开几步后忽然又回头,正色问:“戴待她真是那样亲口对你说的?”   方颂祺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知道项阳指的是所谓的戴待“鬼迷心窍”、“想明白想通透了”。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有啊,她没说过。”   闻言。项阳顿时不知该是该同情顾质,还是该责骂方颂祺,终只是叹了口气:“阿祺,这种伤人的话,以后对我说就可以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住你不分青红皂白的炮火。”   方颂祺双手环胸,背过身去:“去你母亲的不分青红皂白。”   *   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   教室里。老师和家长配合着,在给孩子们进行音乐康复训练。   大鼓和铜钹的打击声杂乱无章地充斥在空气里。伴随着一些孩子的哭闹尖叫,完全闹成一锅粥,身边有个年轻的妈妈扑在丈夫的怀里失声痛哭,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被气的,还是为孩子的状况而痛哭。   每每这种时候,小顾易的安静倒成了其他家长眼中的懂事。   从课堂一开始,他就没有动过面前的鼓。目光不知道究竟落在了哪里,看起来就像在神游。   而小顾易身边趴在桌上的戴待,一边看着小顾易,一边无声地流泪,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都没停过。   “戴小姐……”陈老师实在已经看得不忍心了,“戴小姐,你……还好吧?训练课已经结束了,你看,要不要让小顾易先——”   “让我再和他呆一会儿。”戴待的声音蕴满浓浓的鼻音,一开口,又是一大波的泪水涌出来,把视线模糊。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依旧一眼不眨地看着小顾易,吸了吸鼻子:“我求你,让我再和他呆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想和他说说话……”   陈老师犹豫片刻,把小顾易面前的鼓拿开,重新换成了他平时最喜欢的积木,然后走开。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这间教室,很快只剩戴待和小顾易两个人。   小顾易已经开始再一次心无旁骛地搭建他的城堡。   戴待定定凝视着小顾易专心致志的面容,少顷,掌心轻轻抚上他的头:“妈妈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妈妈只是想要回你。因为想要回你,所以要把那些挡路的人全部清除掉。”   “妈妈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你。你是妈妈的儿子,你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你只是妈妈的孩子。你不能姓顾……可是……可是……妈妈也不希望你姓戴……全都不是好人……全都不是……”   “妈妈不过是想完完整整地要回你的抚养权。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就不能顺顺利利的呢……为什么不能顺顺利利的……”   “……妈妈好想好想好想把你接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小顾易……妈妈好累……”   “……”   一句句的低声轻喃,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人回应。一边流泪一边诉说,到最后连戴待自己的思绪都混乱了,不知道自己出口的到底有些什么。   眼皮亦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直到,脸颊上传来柔腻的触感。   戴待迷迷糊糊地撑开一缝眼皮,对上的是一双黑润纯净的眸子。   眼皮又是一沉,她再度阖上了眼,脑中在这时隐隐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她猛地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珠子,愣愣地盯着小顾易。   他……他……他是在看她吗?!   一大一小两个人,两对及其相似的眸子,互相注视了好一会儿,戴待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也因如此,她瞧得十分仔细,小顾易的神色间有一丝怯意的犹豫迅速闪过,随即,他展开蜷缩的手指,一点点,慢慢地朝戴待的面颊伸了过来。   再继不敢眨眼后,戴待更是不敢动了。任凭心里的波涛漫天汹涌,她屏住呼吸,目光里是期待、惊喜、鼓励、高兴、诧异等等各种情绪的复杂交织。   他的指尖触上来的一刻,戴待眼中滚烫的泪珠禁不住滑出眼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小顾易的手指上。   小顾易似乎被吓到了,连忙缩回手,戴待却再顾不得其他,紧紧抱住了他,泪流满面。   小顾易……   他的儿子!   他感觉到她了!   他是有反应的!他是能反应的!   *   “顾总,上去看过了,戴小姐的公寓里没有人。”马休回到车里汇报道:“我问过门口的管理员了,说是好久没有看到戴小姐了。戴小姐的助手苗条中午出门后还没有回来。”   顾质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到底去哪了?   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女来亩划。   “顾总……”   “说!”   “南城娱乐周刊的谢主编打来的电话。”   顾质的眉头轻轻蹙起,接过马休递到面前来的手机。   听筒那头,谢华的声音几乎是吼过来的:“姓顾的!那些视频和照片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全部都流传到网络上去了?!你言而无信!”   顾质的眸子冷冷眯起:“你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吗?”   “什么做初一?”谢华略一愣,随即想起随着洒狗血事情而爆出来的停车场的照片,瞬间明白过来,却是更加生气:“你的照片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你是不是还被其他人拍到了!”   “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顾质冷冷一哼:“无论这件事是谁干的,但照片是从你那里流出去的,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你脱不了干系!”   谢华简直要疯了:“那你也用不着这样毁我?!你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你该庆幸,那些东西对我有点用处!”   说完,再不顾谢华的鬼吼鬼叫,顾质用力把手机丢到一边。   半晌凝滞之后,顾质问马休:“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马休连忙回答:“正在调查,大概今晚就会有消息了。”   “嗯……”   顾质有些疲倦地应了一个字节,脑袋仍旧在迅速运转着,思考戴待的去向,却是越想越觉得烦躁。   少顷,戴待曾说过的一句话忽地浮上他的心头。   “……偶尔会在这里感受到少有的纯净和安宁……”   顾质灵光一闪,厉声吩咐道:“开车!去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   *   在那几分钟的反应之后,小顾易依然如往常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地搭积木,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可戴待十分确定,那不是错觉。   她分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小顾易的触碰,真真切切地和他有过视线的对接。   两天来的阴霾,似乎都因为这件事一瞬间在她的心头消除。   这大抵是五年来她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母子连心,她深信,小顾易一定是感觉到她的陪伴了。   这也令她更想快点学习和自闭症儿童的相处,更想快点把小顾易要回到自己身边亲自照顾!   走出康复中心,戴待深深吸了一口气,迈下阶梯准备离开,一辆车径直驶进来,在她面前停下。   “待待姐!你果然在这里!”   “苗条?”戴待诧异,“你来做什么?”   苗条正欲开口,杜子腾满脸不善地从车上冲下来:“你还敢问?惹了事自己躲起来闹失踪!留下一堆烂摊子要我怎么处理!”   *   陈老师安排好小顾易去休息,一出来,险些被伫立在门外的人吓出心脏病。   “戴待来过没?”顾质拧着眉头,开门见山就问。   陈老师点点头:“来过了啊。”   “她现在人呢?”   陈老师怔怔回道:“已经走了啊。”   “去哪里?”   因为语气的急躁,显得他整个人的气势有点凶,陈老师又是一吓:“我、我不知道。”   顾质的眼底顿时一阵失望。   联想方才戴待的情况,陈老师以为两人是吵架了,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她好像很伤心,坐在小顾易身旁哭了好久,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   “坐在小顾易身旁哭……?说了好多话……?”顾质的表情有些古怪。   “是啊。”陈老师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打算再说点什么,大堂里忽然有人唤她。   陈老师连忙应和,随即对顾质抱歉道:“不好意思顾先生,我还有事要忙,先失陪了,你自便吧。”   顾质立在窗外,沉凝着眉眼看着里面的小顾易,思考着陈老师刚刚的话。   戴待她……看来是真的很介意他和戴莎的这个孩子……   *   再一次来到杜宅,戴待已经没什么心思欣赏一路的园林风光的,反观杜子腾,除了在康复中心对她发了通火,神色倒一点不见焦虑,令戴待满是狐疑。   “喂,杜子腾,要不我们干脆趁这次的事情离婚吧。”戴待提议:“现在离婚,错在我头上,你是受害者,不用负任何的责任,你家里人那里更是说得通。如何?”   杜子腾斜斜睨戴待:“让我顶着大绿帽离婚,一辈子都要被耻笑,真是好提议。”   戴待的脸色应声一冷:“杜子腾,你别故意挑刺好不好?我是在很认真地和你打商量。”   “我也是在很认真地拒绝你的提议。”杜子腾反唇相讥,“上一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离婚,必须要等到我外公百岁之后。”   “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每次和杜子腾说话,戴待都得莫名被挑起怒火:“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偏要卡着掐着不愿意给你我都来个痛快!”   这一回,戴待几欲跳脚,杜子腾居然反而无动于衷,不明所以的态度搞得戴待益发糊涂。   “那你倒说说,这次我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在你老子面前该怎么解释?”戴待很没好气。   杜子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照实说呗。”   “照实说?”戴待一愣,“照实说不就得离婚了吗?”   杜子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反正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嫂嫂……”在杜家主宅的古朴大门外翘首以盼的杜子萱远远朝戴待飞奔着迎接而来,拉着戴待的手,眼眶一红,露出一副苦巴巴的神色:“你没事就好,你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那些狗仔和网民实在太过分了!就喜欢断章取义捕风捉影!”   杜子萱的反应令戴待困惑地怔住,杜子腾在这时干干地咳了两声,“让开让开,爸还在里面等着我们。”   说着,他拉着满头疑问的戴待往里走。   杜子萱哼哼唧唧地对杜子腾做鬼脸,并不忘对戴待鼓励道:“嫂嫂加油!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们呢!”   “杜子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戴待甩开杜子腾的手:“你先解释清楚,我们再进去见你爸。”   见她摆出一副不说她便赖着不走的模样,杜子腾有意无意往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和顾质的照片以及被洒狗血的视频,我爸已经动关系全都清理掉了。”   戴待讶然,“可是,越是这样做,不是越此地无银吗?”   “也是你运气好。”杜子腾继续道:“就在我去康复中心找你之前,荣城娱乐周刊谢华和各个当红女明星的艳照和不雅视频不知道被谁爆出来了,刚刚好把你的风头全都盖过去。人家当然更关心那些女明星,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你怎么说服你父亲帮我的?那些照片……”戴待略一凝眉:“我和顾质的事情,怎么也解释不过去吧……”   “所以早就提醒你平常私生活检点一点。”杜子腾冷哼,果然见戴待因为他的措辞而冷了脸。他心底暗爽,却还是趁她光火前给她答疑:“就是像我刚刚讲的,照实说。我把你和顾质过去谈过一段的事情告诉我父亲了。当然,故事的结果自然是你最终为我所倾倒,果断踹了顾质转投我的怀抱。”   戴待眯起眼嘲讽:“你还真会抬举你自己。”   杜子腾今天还真是抽风了,竟也不生气。   “杜子腾,这个说法显然漏洞百出,你确定你父亲真的相信了吗?”戴待提出自己的疑虑,“我不觉得你父亲会那么傻,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我们蒙蔽而毫无察觉。”   话一问出口,戴待便敏锐地察觉到杜子腾的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紧接着,便听杜子腾道:“我告诉我父母,你四年前给我生过一个孩子,但最后因为难产窒息,一出生就死了。”   “你……”戴待霎时震住:“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说法是戴莎当年为了诬陷她而编出来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杜子腾,照理来说,他不该知道的。   杜子腾并未回答戴待的问题。   他似乎十分欣赏戴待的反应,看了许久,才斜斜睨她:“这么好利用的事情,关键时刻就该派上用场。你连孩子都肯为我生,还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在法国生活多年,可见我们感情深厚。你现在在顾质的餐厅工作,所以两人难免有接触,狗仔的照片向来都是抓拍暧昧的瞬间,指不准其实就是角度问题或者完全就是误会。至于什么误会,就看我怎么编了。”   “现在杜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心疼你,你这个杜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反而越坐越稳了。”   最后一句话,杜子腾显然是在冷嘲热讽。   戴待全程呆愣着听杜子腾说完,神色一变再变,到最后满脸古怪而不可思议:“杜子腾,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不,她真正想问的,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杜子腾,真的是杜子腾吗?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浮出这样的疑问了。   在她的印象中,杜子腾一直都是怂孬。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反常地拖延离婚的时间,言行举止时不时便和他平日的作风大相径庭。   她怀疑过他之前的怂孬或许是装的。但她不相信,他能够装得那么自然。   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感觉,杜子腾确实是讨厌她的。   而就这一次的事情来讲,他这样做,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不愿意两人离婚的时间提前,但实际上,无疑也是在帮她。   似是猜中戴待的想法,杜子腾冷哼,“你放心,我不是在好心地帮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管你是不是要和顾质继续孽缘纠缠,但请麻烦你,别再露了马脚在外人面前给我戴绿帽子,也别影响我们之间的婚姻协定!”   言毕,他往前继续迈步,一直行至杜君儒书房门前,才回头瞥了一眼戴待,没好气地道:“还不跟上来!”   戴待从愣怔中回过神,暂时敛下心中的万般无解思绪。   正如杜子腾所说,杜君儒似乎真的对杜子腾的解释相信无疑。   书房里,杜君儒和范美林都在,两人一句也没提新闻的事,倒是详细询问了四年前的那个孩子。   虽然孩子不是杜子腾的,但她难产一事是真,她本就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他们问了许多细节,她也应答如流,且回答的时候难免面露戚色,更是令杜君儒和范美林深信不已。   “你们两个……”范美林听完之后,脸色不是特别好:“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对不起,爸,妈。我和戴待就是不想让你们也跟着一起难过。”杜子腾揽住戴待的肩,表情凄凄,演技倒是十分不错。   “罢了罢了,再伤神,孩子也回不来了。”沉默许久的杜君儒摆摆手:“之前我们一直没提,是不想给你们年轻人压力。但既然现在提起孩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再怀一个了?”   杜子腾忙不迭道:“是,我和戴待有在考虑。之前一方面是因为孩子的死给我们的打击太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戴待伤了身子,想让她好好养着,所以才没有消息。”   “有在考虑就好。”范美林接话,看着戴待道:“你也暂时别老往外跑了。这两天就住在家里,我也能交代下人给你煲汤什么的。”   杜子腾又连忙应承下来:“好,好!谢谢妈。”   两人一回到房里,戴待忍着的情绪尚未发飙,杜子腾快一步有经验地提醒道:“别让我之前所做的事情全都功亏一篑!在这住两天会死吗?我还没抱怨我又要睡硬邦邦的地板!”   戴待故技重施地举起枕头,杜子腾赶紧带着手机出门接电话。   见状,戴待气呼呼地扑倒在床,狠狠地滚了两滚。   该死的杜子腾!   *   “顾总。”   半晌之后,顾质才僵硬地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说吧。”   “你要我调查的事情,结果传过来了。”   顾质有点无力地道:“你直接告诉我吧。”   “停车场的照片和洒狗血的视频,上传者兜圈用了好几个国外的IP,技术员们已经尽力了……”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顾质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不过,之前你和戴小姐在同学会上的照片……”   马休的欲言又止令顾质越加烦躁:“同学会上的照片怎么了?”   “那个照片……”马休略一迟疑,将手里传回来的资料递到顾质面前:“你还是自己看比较好。”   顾质蹙了蹙眉,接到自己手里。   车厢里久久无声,顾质盯着白纸黑字,手指骨节捏得有点泛白,神色晦暗不明。      第058章      顾质蹙了蹙眉,接到自己手里。   车厢里久久无声,顾质盯着白纸黑字,手指骨节捏得有点泛白。神色晦暗不明。   *   在杜家的日子,暂时避开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尤其还住在古香古色的园林里,倒令人感觉生活一下子返璞归真。   因为杜子萱缠着戴待给她做吃的,戴待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便应承了下来。   本只想随意做些甜点,没料到,杜家厨房的设备一应俱全,食材更是应有尽有,看得她心里痒痒,到最后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先做了杜子萱爱吃的桂花香蕉吐司和核桃酥,紧接着烤了燕窝蛋挞、草莓乳酪派、花生酱夹心华夫饼,顺道做了一小碗漂亮的水晶玫瑰布丁。   戴待走出厨房的时候。客厅里,杜子萱不顾唇边沾着的蛋挞碎屑,气嘟嘟地和要抢她布丁的杜子豪斗智斗勇。   杜子豪刚放学归来,肩上的书包都没来得及脱便爬到餐桌上,嘴里似乎在嚼着核桃酥,和杜子萱争夺装着水晶玫瑰布丁的玻璃碗。   一旁观战的范广渊,趁着两人僵持之际,悄悄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布丁,然后快速地缩回指头想要放进嘴里吸。   “外公!又偷吃!”戴待及时地阻止了范广渊,用纸巾帮他擦了擦手指,将专门为他准备的小食放到他的面前:“喏,这才是给您的。”   绘有素兰的小餐碟里装些许无糖饼干,呈各种形态的兰花状。小巧而精致,散发着香气。餐碟旁,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苦荞茶——亦是考虑到他是糖尿病患者而特意准备的,具有降血糖的功效。   范广渊笑眼眯眯地拉住戴待的手:“秀秀,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甚是思念。”   “嗯。”戴待反手轻轻拍了拍范广渊青筋遍布的枯干手背,恬然一笑:“外公喜欢就好。”   “杜子豪!你是饿了三天的乞丐吗?!”   杜子萱生气地叫喊,戴待应声望过去,才发现他们姐弟俩的战役以杜子萱的败北而结束。不仅如此,连餐桌上原本剩下的两只蛋挞和三块华夫饼,也下到杜子豪的肚子里。   “嫂嫂……”杜子萱瞥了下范广渊餐碟里的饼干后,眼巴巴地盯着戴待,语气满是恳求,带点儿恰到好处的娇嗲:“嫂嫂。完全不够吃……”   “是啊,嫂嫂,还有吗?大哥还没回来,他一定也想吃。”杜子豪语焉不详地搭腔。   杜子萱斜眼鄙视杜子豪:“明明就是你自己也想吃,别拿大哥当借口。”   杜子豪哼唧一声,不搭理杜子萱,也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盯着戴待夸赞道:“嫂嫂,你做的东西。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如果说杜子腾长得像杜君儒,杜子萱长得像范美林,那么杜子豪的长相则是完美地结合和杜君儒的清俊和范美林的柔婉。   他才小学四年级,脸蛋上尚余留些婴儿肥。但不影响他初具帅哥的雏形。头发又黑又亮,皮肤又白又水润,一看就是优渥家庭出身的孩子。   此时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知怎的,戴待突地想起了小顾易。   她的孩子,长到杜子豪这么大的时候,该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会不会衷心地对她说:“妈妈做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会不会也向她撒娇:“妈妈,就再让我尝一点吧,小顾易保证,真的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心头微微泛上酸楚,戴待垂下乌黑的睫羽,遮住自己漆漆的眼眸,很快重新抬起头来,自然地换上无奈的表情,“好呗。”   说着,她转身走进厨房,背后传出杜子萱和杜子腾的欢呼声,范广渊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他们俩哈哈哈地笑起来。   水馒头味道香甜、口感幼滑;芒果班戟外脆内软,涂上鲜忌廉,十分美味;糖不甩洒上花生碎和芝麻后味香四溢,醒胃而不腻,营养又好吃。   杜子萱和杜子豪两人的战斗力比戴待所想象得还要强,把她原本打算留做宵夜以及明天的东西全部吃光,倒是把晚饭都给省了。   杜子豪回来的时候,闻着香气循到餐桌前来,便是见到杜子萱和杜子豪齐齐四肢大开地摊坐在椅子里。   “这是什么?”他指着盘子里唯一剩下的小半块煎饼模样的东西问。   杜子萱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懒懒道:“嫂嫂做的飞饼。”   戴待做的?   杜子腾的目光重新落到飞饼上。金灿灿的外皮柔亮光滑,层层叠叠,香味浓郁,看起来十分诱人。   恰好正有点小饿,杜子腾随手抓起飞饼,蘸了蘸旁侧的一小碟咖喱酱,然后送进嘴里。   香酥而又有韧劲,饼层里似乎夹着碎牛肉、蛋片、洋葱、土豆等等,口感清爽而不油腻。   艹,居然这么好吃?!   杜子腾这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尽管他一直知道戴待在法国学厨,但还是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以前只当做她戴大小姐闲着无聊瞎报烹饪班打发时间,不曾料到,原来她真学到了两把刷子。   “她人呢?”   杜子萱打了个嗝,朝后花园指了指:“带着外公出去散步了。”   *   多日雾霾的阴冷天气终于在今天被驱散,阳光洋洋洒洒了一整日,在温度依然有些低的春初,其实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保暖作用,只是给心情增添一份舒畅罢了。   黄昏之下,青砖红瓦之上,夕阳红彤彤的脸被不远处高度参差不齐的萧条枝木切割成好几个部分,缓缓下沉。   注视着被镀上淡淡金边的万物,戴待半眯着眸子蜷缩在摇椅上,似昏昏欲睡,又如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蓦地,因为阳光的挪动,一扇窗的玻璃恰好反射了一束光过来,照进了她的眼中。   戴待黑色的瞳仁缩了缩,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了挡,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冻得有些发僵了——水榭四面透风,摇椅是夏天乘凉所用,冬末春初的现在,并不适合坐在这里太久。   戴待知道。她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的景致宽阔,而宽阔的视野更容易让人驰骋思绪,冰冷的气温更容易刺激精神的集中。   眺望远方时想事情,思路总会变得清晰得多。   在杜宅窝了两天,她故意和外界隔绝了联系。她无从得知她消失后顾质的反应,但他应该在找她吧。   其实,她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如果找得认真,应该会想到她在杜家。那么,他是因为顾忌杜家,所以没有明目张胆地寻来,还是,他寻来过,只是被杜家的人挡回去了。   无论怎样,她差不多该主动现身了。   情绪收拾得差不多。她想通了,或许自己确实对顾质还念着旧情,可她相信,之前的害怕,仅是因为过去爱得太深、牵绊太多,所以难免一时抗拒不了。   她不该忘记自己回来荣城的初衷,不该忘记自己回来荣城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小顾易啊,是小顾易……   摊开手掌,掌心里落下的点点碎金灿灿,戴待紧绷的神色略微缓和。   “妈的!真没见过你这样奇怪的人。室内明明暖气十足你不呆,非得在外面吹冷风!自己吹冷风也就罢了,还拉上我外公干什么?”   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突兀地递到了戴待跟前的石桌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转瞬间,杜子腾缩了缩脖子又搓了搓手,自顾自地坐到了她的斜对面。   袅袅烟气散开后,她的眼底已恢复清明。   “不需要,谢谢。”   戴待直直地盯着牛奶,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   “给你脸,不要脸。”杜子腾往手上哈气取暖,给了戴待一个鼻孔朝天。   于是下一秒,来自对面如箭般的目光就“嗖嗖嗖”地往他身上齐发而来。而明明不是实物,杜子腾还是感觉像是真被无数利箭射中一般千疮百孔,猛地一个激灵。   抬眼看见戴待比这气温还冰冷的目光,他立即决定把接下来的挑衅堵在喉咙口里。   女人,翻脸就是比翻书还快。不过两天而已,她似乎又恢复成之前那种浑身是刺的尖酸状态的了。   戴待倏地又端起了牛奶,把杯子握在手中,立即,掌心就暖了起来。   见状,杜子腾心下哼哼——好好的热牛奶,倒成了她的暖手炉。   一会儿之后,见杜子腾还悠哉悠哉地坐着,戴待蹙了蹙眉头:“你不是嫌冷吗?”   “住了两天你就当自己是女主人了吗?”杜子腾也有些不满了:“这里是我家,我爱坐哪坐哪,你管得着?”   他故意抬高了下颔大声嚷嚷,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架势,戴待只觉得滑稽,轻飘飘地甩给他一个习惯性的讽笑,然后挪开视线,将目光重新投注回前方。   前方的花丛间,范广渊略显佝偻的背影悠悠晃动两下,随即转过身来,对着戴待遥遥地笑。   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她听不见范广渊在说什么,但很容易从熟悉的口型判断出,最前面两个字的称呼是“秀秀”。   戴待一边回之以一个恬然的笑,一边好奇地问杜子腾:“你外公总挂在嘴边的‘秀秀’到底是谁?你外婆?”   “外公,你小心点!别摔到了!”杜子腾对范广渊高声叮嘱了一句后,回戴待道:“或许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外公患了老年痴呆后,就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道:“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吗?他高兴就行了,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呗。”   他这样说,戴待便也没再多加追问,毕竟是杜家的家事。   不过……   戴待微笑着看着一步一步朝水榭走回来的范广渊,红唇轻启,语声难得轻软:“杜子腾,我很喜欢你的家人。”   杜子腾略一愣,偏过头去看戴待。   她的目光透着发自内心的柔和,面上的笑容亦和平日的敷衍不太一样,淡淡的夕阳余晖打在她的侧脸上,闪烁着一种浅浅的光华,令他感到一瞬间的炫目。   “秀秀,看我给你摘了朵花。”   走回水榭来的范广渊,似乎压根就没有看到自己的亲孙子,径直行至戴待面前,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迎春花展示出来。   一小枝节,缀着两三朵,嫩黄得可爱。   “谢谢外公。”   戴待高兴地道谢,伸手想要接过,范广渊却缩回手,“秀秀,让我为你别上。别上它的时候,你总能欢喜一整天。”   戴待怔了怔,随即笑着答应:“好啊。”   说着,她走近范广渊两步,微微侧过头。   感觉到范广渊的手指在自己的耳畔动作,几秒之后,范广渊目光晶亮地盯着戴待,“秀秀,人比花娇。”   文绉绉,而又带点情侣之间调情的意味儿。   戴待不动声色地瞟向杜子腾,用目光无声地调侃杜子腾:看来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就是用这一招泡妞的。女土反血。   她这一瞟,却令刚刚晃回神来的杜子腾再次一愣。   乌黑的眸子里水光流转,倒映着满园的春色,嫩黄的小花衬在她的耳畔鬓边,托出眉眼间说不尽的冶艳秀色,和,掩饰不住的清丽之姿。   兜里的手机蓦然震响,杜子腾看了一眼,没有接,将手机直接递到戴待面前:“找你的。这是今天的第三通了。”   戴待狐疑地接过,瞥见屏幕上显示着顾质的名字。   似乎是为了不影响她讲电话,杜子腾拉着范广渊走离了几步。   戴待心下一顿,划开了接听键:“顾质。”   两个字出口后,那头并没有声音。   电波只剩下属于顾质的微沉的气流,贴在她的耳朵上,存在感格外强烈,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刻会永无止境地蔓延下去。   这样不明意味的安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拉长,越发压抑,轻轻搅动戴待的心,明显感觉到顾质情绪上的无形压力。   看来,她的失踪,令他很生气。   戴待正思忖着,那头,顾质低低的语声响起:“玩够了,明天就回来餐厅上班。”   戴待张了张唇,想应一句,然而,通话已经被顾质结束。   他……   戴待不胜其烦地揉了揉眉心——他的脾气和以前相比,真是大太多了。   桌面上,那杯牛奶还放着。   握上杯子时,温度早就没有了。   戴待一口把冷掉的牛奶喝掉,然后转身走出水榭。   其实,她真的很讨厌喝牛奶。   *   不知是新闻热度褪得太快,还是TK集团的公关特别给力,洒狗血事件对第10家Caprice似乎并没有很大的影响,戴待去了餐厅才知道,在那之后第二天,Caprice照常开张营业。   倚在员工休息室的门边,看着餐厅内的客人安静地纠缠,看着孩子脸上的笑容,戴待的唇角禁不住弯了弯。   “Alexa,”Jeff从外面巡视回来,微笑着对戴待伸出手:“欢迎回归。”   这一回倒是没有用贴面礼。   戴待心底暗暗想着,和他的手轻轻一触:“不好意思,Jeff,开业第一天,我这个主厨就掉链子了。”   “没关系,处理好私事,才能专心地回归工作。”   闻言,戴待玩笑道:“你……是在讽刺我?”   “粉刺?”Jeff困惑地拧起眉头,突然凑近戴待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Alexa,你的皮肤状况很好,没有粉刺。”   戴待一愣,下一秒明白过来他听错了她的音,禁不住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   Jeff勾了勾唇:“Alexa,你笑起来才更好看。”   说着,他双手扶在戴待的两肩上,将她转了个身,然后推着她往里头走:“你回来得正好,关于餐厅,有一些细节我要和你商讨。”   戴待在法国时的所学偏向西餐,而她私下里喜欢研究儿童餐饮,所以上一次才有足够的底气和实际操作的方案提供给顾质。   更因为如此,在餐厅内部装修的设计上,顾质也根据戴待的意见,进行了一部分的调整——亲子餐厅,重点在儿童,儿童的感官比大人的感官更重要,在细节中要充分考虑儿童因素,如儿童座椅、儿童洗手池、儿童小便池、儿童防滑地板、圆角桌椅等。   以及,餐厅的主题颜色,应该以暖色调为主,体现欢乐、梦想、奇幻的氛围。且在餐厅内,要设置专门的儿童活动区或游戏区,动区与静区的结合,可以使儿童在餐厅内更好的玩耍和就餐。   许是发现了戴待在这方面的研究,在分配餐厅职务时,除了主厨和副主厨的区别,她和Jeff两个人,还分别着重负责儿童的菜品和大人的菜品。   虽说分别负责,但依旧要相互了解和配合。针对儿童提供相关的儿童菜单及儿童套餐服务,应当要突出餐厅的儿童色彩。而在注重儿童营养的同时,大人就餐时的饱腹感和价值感也是要考虑到。   于是,第一天来Caprice上班,戴待没有进厨房,只和Jeff两个人呆在后面的休息室里,交流各自专业上的想法。   “Alexa,对不起。”Jeff忽然表情认真地道歉,“我之前,其实,心里对你的能力,是有点质疑的。”   戴待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关系,可以理解。”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刚开始不了解的时候,都是会对她的能力有所质疑的吧。   Jeff的神色更加讪讪,稍微为自己解释了一下:“没办法,过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你和顾总两个人关系暧昧不清,哈哈,哈哈哈。”   听他提及顾质,戴待心下微恻。   今天,还没有见过顾质……   昨天那个电话,他语气冷薄地让她来餐厅上班,之后,便再没联系她。   本以为在他今天会来餐厅,却是也没有见到。   他的气,生得是有多大?   第一天上班,本来也没戴待什么事,所以和Jeff聊完天,瞅着时间差不多,她便先下班了。   不知何时开始,蒙蒙的细雨开始下了起来,傍晚五流点钟的天空因此涌上来暗沉沉的暮色,却还没到隆冬黑得迅速,于是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时光流逝得非常缓慢的错觉。   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在淅淅沥沥的润雨中打磨得更是自由生长,戴待有些失神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打算伸手拦车。   马路对面,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加长林肯里开门下车。   白衣黑裤,身姿清隽逼人,给人强烈的距离感。顾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马休在他身边,帮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的目光很平静地投过来,眼眸深邃莫测,叫人分辨不清楚他的情绪。   隔着马路,戴待静默地和他对视。   不久,一辆车隔断了两人的目光。   等戴待再凝睛的时候,顾质的身影已不在,而车门刚刚关上。   随即,车子缓缓地行驶离开。   戴待的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   愁绪万千地回到和苗条一起住的公寓,一刚进门,她敏锐的鼻子就察觉到客厅的空气里隐隐有股熟悉的气息。   似是要印证她的想法,念头闪过的同时,身后,一道细微的脚步缓缓地走近她,最后站定在她的身后。   下一秒,一双手伸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挡在她的眼前,“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嗓音,不再是隔着电话,携着成熟的男人味,真切地传进她的耳中,更加令人安心而好听。   鼻子在一刹那间酸涩,眼泪也未经她的允许就轻举妄动地浮满了整个眼眶。   她所有的反应明明都是不动声色的,对方却心有灵犀般立即捕捉到不对劲,一个箭步就跃到她面前:“傻瓜,你哭什么?”   戴待注视着晃在面前的熟悉面孔,悬而未落的金豆子当真滑了出来,随即倏然紧紧地抱住这个高出她一个头的男人。   对方的身体蓦地僵了僵,感受着怀中之人传递过来的不同寻常的激动,唇角渐渐地翘出了会心的弧度,然后缓缓地展开手臂,回抱住了戴待,柔和的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喜悦和颤抖。   “戴待,我回来了……”      第059章      “啊!”苗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两只手掌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语出揶揄:“我这个电灯泡是不是太亮了?”   戴待和段禹曾分开来。不约而同地望向苗条,异口同声道:“是啊!”   说完,两人因为这份默契,对视着会心一笑。   “你们又联合起来欺负我。”苗条佯装生气地指责。   段禹曾无奈地摇摇头,对苗条展开双臂:“来吧。”   “段禹曾,我也想死你啦!”苗条顿时雀跃,飞快地跑过去扑进段禹曾的怀中,圆不溜秋的重量级身体,险些将段禹曾撞得没能站稳。   戴待噗嗤笑出声,问段禹曾:“怎么回来荣城也不提前通知?”   段禹曾松开苗条,扶了扶眼镜:“像刚刚那样,给你惊喜,不好吗?”   “确实是惊喜。又惊又喜。”戴待抹掉脸上方才一时激动的眼泪,叫上苗条:“走,开火!今晚值得好好吃一顿。”   *   三人有两个多月没有聚在一起,边吃边聊,难得高兴,甚至喝了点小酒。   一顿晚饭后,苗条抱着酒瓶子倒在沙发里翻滚,时不时吧唧着嘴唤段禹曾的名字。   戴待帮苗条盖了件毛毯,随即踱步行至阳台。   阳台设计成玻璃花房的样式,戴待打开其中一扇窗,雨后的清新空气立即携着独有的芬芳和满室的花草香气交杂融合,缠绕她的胸臆,衬得心情益发地舒爽。   戴待深深呼吸两口,准备坐到旁侧的吊椅里。一转身,正撞见段禹曾噙着清润的笑意靠在门侧,不知已经在那看了她多久。   “洗完澡了?”戴待笑着问,却在看到他身上所穿的男款羊毛衫时,表情蓦地一愣。   段禹曾低头瞅了自己一眼,“不好意思,洗澡的时候忘记带衣服进去,总不能裸着上身出来。恰好发现它压在浴室的柜子底,所以借来一穿。”   “你裸着上身出来,苗条应该会很高兴。”戴待揪住话头道:“我答应过她,帮她要一张你的裸照。”   “咳咳。”段禹曾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干咳两下,随即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地走到戴待面前:“不过。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戴待的眸光禁不住闪了闪。   这是……那次在DO-TOWN被季成杰浇完冰水狼狈不堪之际,遇到顾质,顾质借给她穿的。   段禹曾的身高和顾质差不多,但两肩比顾质还要再宽一些,是以,羊毛衫穿在段禹曾的身上,略微显得小。不过,倒也没到不合适的地步。   只是……   戴待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   只是。这件衣服,不太适合清贵的段禹曾。   段禹曾在戴待方才的沉默中明白过来什么,“噢,我知道了。”   戴待趁机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呢?这次来荣城。能呆多久?”   “不走了。”   “欸?”戴待满面诧异。她以为,他这次来荣城,和四年前一样,又是要参加什么学术研讨会之类的。   段禹曾笑着解释:“我辞掉了法国的工作。荣城这边已经联系好了,下周正式入职人民医院脑外科。”   “为什么?”作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段禹曾在法国已经有着很好的发展。   “以前是一个人,在哪里生活,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但现在……”停顿一下,段禹曾伸手将戴待的一绺碎发捋到她的耳后:“我觉得,是时候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他的手指还在她的耳后,戴待与他的星眸对视,两三秒后,应了一个“噢”。   “噢什么噢。”段禹曾刮了下她的鼻尖,状似无奈:“你知道吗,其实那次在电话里,我后悔打断你的话了。”   戴待回忆了一下,很快记起他所指的是哪一次,不由勾了勾唇。   她明白,段禹曾是察觉到她当时的冲动,不希望她做出后悔的决定,所以及时阻止了他。他便是这样的人,即便爱着她,也不希望她委屈了自己。   她喜欢有段禹曾在身边。他就像一个永远清醒着的巨人,每每在她思绪混乱时,帮助她找回冷静和理智。   “那我现在把那次被你打断的话说完。”戴待上前一步,抱住段禹曾:“等事情结束后,如果你还愿意要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自认为这番话发自内心得诚恳,可还是有一丝愧疚从很深的角落里窜上来。说完后,她的脑袋有点空,羊毛衫上沾熟悉气味充溢在她鼻息间,更令她莫名地恍惚。   在这阵恍惚里,段禹曾回抱住她,掌心抚上她的背:“我愿意。”   不是“好”或者“不好”。   而是,毫不犹豫的,“我愿意”。   客厅里,苗条背抵在门边。听着阳台上的两人在对话后归于温存的沉默,她擦了擦眼里的湿润,安安静静地走回沙发,抱住酒瓶,继续睡觉。   *女役吉才。   绵绵的阴雨,延续到了第二天。   Caprice的营业时间自上午十点半开始,餐厅的全体职工,却是要提前两个小时到,准备一天的工作。戴待和Jeff两人也不例外。   例行检查和考核之后,戴待和Jeff又一起呆在休息间研究菜谱。   一个餐厅,最核心的部分在于要将菜肴的品质维持在水平上。而因为这第10家Caprice首次尝试亲子主题,更有许多细节待改善。   两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餐厅经理敲门进来:“戴小姐,外面有客人,指定要吃你做的菜,还说要你亲自过去,她才能点菜。”   戴待略一愣,Jeff学着周杰伦的语气戏谑:“Alexa,不错噢。”   “我先出去看看。”戴待倒没Jeff想得乐观。她自知自己并非声名远播的国际名厨,估摸着应该是那位客人好面子,觉得主厨的档次比一般厨师高,所以才提出要求。   她内心只隐隐期盼,别是故意来找茬的就好——剪彩当日的洒狗血事件,着实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来到包间,随着餐厅经理敲门进去,尚未说什么,先听那位客人嚷嚷:“哟喂,戴狐狸,瞧你这一身厨师服,还真是人模人样!”   熟悉的女声一经传出,戴待觉得自己绷着的服务态度顷刻崩盘,恨不得把方颂祺的身体瞪出个大窟窿。   “是我的朋友跟我开玩笑。你先出去玩吧。”   戴待把餐厅经理打发走,一回头,项阳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和她打招呼:“嗨,上次你可把我整惨了,今天这顿,怎么着都得算你的。”   戴待啼笑皆非:“这餐厅又不是我开的,你们别剥削我一个打工的好不好?”   项阳回到座位上,别有意味地一挑眉:“顾质的,不就是你的。”   戴待没有接话,但不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接,而是她这才发现,除了方颂祺和项阳,包间里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因为她个子小被餐桌挡住只剩一颗脑袋,且始终安静地埋头苦吃,所以叫人一时忽略了她的存在。   “萌萌,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方颂祺其实是想以母亲般的口吻提醒她,可鉴于她过去二十多年从未能与温柔挂上勾,是以,这句话出来的效果,完全就是恐吓了。   那个叫萌萌的小女孩,似乎早习以为常,不仅没被方颂祺吓哭,反而甜甜地回道:“好的,妈咪。”   妈、妈咪?!   戴待震惊地问项阳:“你们俩的孩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我呸!你瞎说什么?”方颂祺淬了戴待一口,摸着萌萌的头:“她是我老公的女儿。怎样,长得一副可爱样吧?”   她有意无意地瞟项阳一眼,颇为得意地炫耀:“我慧眼识男人,老公不仅多金又体贴,连生孩子的痛都帮我省了,直接接手现成的。”   眼瞧着项阳的脸色渐渐难看而方颂祺似乎还没有罢休的苗头,戴待连忙插话:“你不是找我来点菜的吗?要吃什么,趁我现在有空,给你们做。”   “不用了,我差不多已经气饱了。”方颂祺把碗筷甩得砰砰响,显然是针对项阳。   戴待根本不晓得这对冤家究竟又闹出什么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项阳站起身,闷头闷脑地往外走:“我去抽根烟。”   “喂,你怎么回事儿?”戴待坐到方颂祺身边,凑到方颂祺耳畔轻声问:“你怎么现任老公的女儿和前任男友一起上这里?你不知道这里是亲子餐厅吗?”   “正因为你这里是亲子餐厅,不带孩子不让进,我才出此下策。”方颂祺音量不变,亲昵地搂住萌萌:“恰好萌萌来荣城找我,我总得带她吃顿好的。”   戴待瞥了一眼萌萌,她脸上挂着如她的名字一般萌萌的笑,可不知怎么的,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你老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方颂祺没详细交代过,戴待也没特意问过,看目前的状况,有必要了解一下了。   方颂祺不以为意地摊摊手:“没什么怎么回事儿。我老公离过一次婚,和前妻有个女儿。情况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和项阳呢?”戴待依旧可以压低声音,“人家项阳上辈子是欠了你吗?你对着他,脾气最大。不是我不偏着你,而是,那些年我都看在眼里,项阳让得你够多了。要说你们现在崩了,那就好聚好散呗,反正你已经有自己的家庭。如今这样不清不楚,算什么样?”   “行了你,烦不烦!”方颂祺冷冷一斜眼:“有这个闲工夫管我,不如先把你自己和姓顾的之间拎清楚!”   戴待被她的炮火轰得愣坐当场。   方颂祺则一脸不爽地拉起萌萌甩门走人。   戴待走出包间时,项阳就站在门口,目光盯着虚空,叫她不知该怎么搭话。   半晌,只听他留了一句“对顾质好点”,便离开。   对顾质好点?   戴待自嘲地勾唇。   人啊,就是这样,自己的日子明明过得一团糟,劝起别人来,狗屁道理仍能有理有据地一套接着一套。   *   鉴于顾质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戴待确实打算对顾质好点。   所以,她提前从餐厅下班,去到顾质的公寓。   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密码她自然知晓。   顾质还没有回来,冷色调的家具,显得整个公寓益发安静,隐隐透着股薄凉。   闻到空气里闷着的烟味,随后,果然在客厅和书房的烟灰缸里都发现了烟头。   数量不少。   戴待不由轻蹙眉头,当即开窗通气,再把垃圾全都收拾出去。   紧接着,她进了厨房,做晚餐。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顾质也没有踪影。   她也管不得自己的本意是想给他惊喜,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只是,未及她拨出去,门上先一步传来摁密码的动静。   “顾质!”戴待连忙兴冲冲地迎上前去,却在看到进来的陌生女人时,瞬间愣住。   对方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轻车熟路地换了鞋走进来。   搂在她肩上的顾质在这时抬起头来。他不知是不是喝了酒,人看起来有点不清醒,眼神略微涣散,盯了戴待半晌,似乎才勉强认出她来,浅淡地弯了弯唇角:“你记得回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人便被那个女人扶着坐到沙发里。   随即,那个女人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再从她的包里掏出两颗的胶囊,帮着顾质喂服下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戴待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人驾轻就熟地完成一系列动作。   那种感觉,就像,她完全是个外人。   戴待极轻地蹙了蹙眉。   “戴小姐,我先走了。”   那个女人简单地打过招呼,从戴待面前飘过。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出,戴待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女人认识她?   沙发里,顾质动了动,皱着眉头脱外套,却怎么脱都脱不下来,见状,戴待干脆走过去帮忙。   不想,未及她碰上他人,顾质倏然睁开眸子,一丝不见方才的涣散,眼神深而复杂,像漩涡吸着戴待,令她一时怔住。   “你来了。”两三秒后,他后靠在沙发背上,缓缓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外套敞开着,里头白色的衬衫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一块结实的胸腔,性感地沐浴着昼亮的灯光。   这种时候,脑袋里浮现出“性感”两个字,是异常不恰当的。   戴待不满地纠结起眉头,垂下眼眸,复而抬起,看着顾质:“我做了晚饭。”   声音于轻软中夹杂着一点小委屈。   顾质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再度睁眼,迎上戴待的目光。   她侧身坐在他的身边,眉眼干净明莹,唇形微微上翘,整张面孔和记忆中相比,早已脱去了稚气。而她的那双眸子,灵静之下浮动着清冷。   顾质忽然腾出一只手,手指自她光洁的额头,沿着她的脸颊,擦到她柔软的唇上。   “顾质,你怎么了?”戴待终于忍不住问。   他对她的态度,真的是很奇怪。难道在她窝在杜家的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质没有回答,一眼不眨地凝注着戴待,手指微微在她的唇上用力一顿,指腹立刻印上她的口红。   “没什么,只是特别想你。”顾质笑着拉起她的手站起身,“不是说做了晚饭吗?”   “等一下。”戴待凑到他身上闻了两下,却并没闻到预料中的酒味儿。   他没喝酒?那刚刚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儿?   戴待心下狐疑,面上佯装不高兴:“先把你身上女人的香水味洗掉。”   “吃醋了?”顾质的掌心握住戴待的手,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戴待别过脸,没有承认,只是声音有点低:“她……对家里好像很熟……”   “毕婳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顾质轻笑着把她的手放在唇上润了润,凑至她的耳边轻声道:“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够威胁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的呼吸随着他的吐字慢条斯理地抚摸她的耳朵,戴待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烧红,总感觉他这一句调情的话说得有点拗口,却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你先洗干净了,我再考虑相不相信你。”戴待状似羞涩地推开顾质。   顾质笑着目送戴待消失在厨房,静水深流的黑眸划过细微的波纹。   *   “正好,汤可以出锅了。”   顾质洗完澡出来,戴待刚把两个盘子端上桌。   她系着围裙,一双烟波漾漾的笑眼弯弯地注视着他,柔声说着,很是款款。   边说着,她又转身进了厨房。   顾质瞥一眼她轻快的背影,兀自走到餐桌前。   龙井虾仁,豉汁蒸排骨,酸菜鱼,南乳芋头,栗子冬菇,琥珀桃仁,黄豆炖猪手,一览无余。最后端上来的是老鸭冬瓜海带汤,袅袅的热气飘飘荡荡在两人之间。   饭菜香在室内无声迤逦,顾质目不转睛地望定戴待红润的脸庞,少顷,轻勾唇角,在餐桌前坐下:“好,让我品鉴一下,戴主厨的手艺是否又精进了。”   戴待咧嘴笑开,和他一起坐下。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两人依旧吃得不紧不慢,气氛十分融洽。   晚餐过来,顾质揽下了洗碗的工作。   戴待也不推让,默默地把自己身上围裙脱下来,“把这个戴上。”   顾质自然而然转过身来,戴待默契地踮起脚,将围裙往他头上套。   她的脸部线条柔和,从此刻的角度看去,才发现她的额头比他印象中的要饱满。她的头发垮垮地歪在胸前,散着几缕细丝撩在他的脸上。   顾质深深凝视着她,忽地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印。   因为正在给他套围裙,所以戴待的双臂恰恰绕在他的脖颈上。   他吻她的时候,她干脆顺势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的吻从额上往下滑到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最后落势凶猛地纠缠住了她的唇舌。   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住旖旎的喘息。   “等等,你爱我吗?”   顾质蓦地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戴待正被吻得晕头转向,脑袋暂时没法多加思考。   “戴等等,告诉我,你爱我吗?”他又重复一遍,语气认真执着。   戴待模模糊糊地应了个拖着长音的“嗯”。   随即,顾质加深了这个吻,且似乎还多了一分不明意味的复杂。   绵长和热情,归于平静。   因为他的双手沾满泡沫,所以全程他都没法搂住她。   此刻见她浑身发软地挂在他的身上,顾质禁不住愉悦地坏笑。   戴待眼波流转地瞪他,不再管他身上围裙的歪七扭八,红着耳根离开厨房。   等顾质走进卧室里时,戴待正坐在梳妆台前。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长衫,乌黑的长发及背,嘴里哼着小曲儿,神态安静地拿木梳梳理自己的头发。   没一会儿,她便从镜子里发现他双腿交叠着倚在门口看她。   “怎么了?”戴待发现,今晚自己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顾质没有走进来,只是摇了摇头,道:“你先睡吧,我还有文件要处理。”   戴待眸光微闪,默了一默,“好。不要太晚。”   “嗯。”顾质淡淡地应着,转身走去书房。   *   顾质没有开灯,坐在桌子前,手在桌面上摸了摸,在一堆文件下方摸到了一个烟盒,倒出一根烟。   宽敞的书房内漆黑一片,窗帘敞开的窗前,淡淡的月光飘洒进来,勾勒出在暗色中的他,宛若雕塑,一动不动。   良久,他缓缓抬起了手至唇边,一点红色星火倏然在黑暗中跳动。   星火随之晃动,紧接着有朦胧的烟圈升腾而起,变幻出寂寥的形状。   顾质微微仰起了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飘飘荡荡的烟圈,突然伸出了手,随即又急忙一缩。一瞬间似是要抓住什么,却又僵硬地停住不动。   脑海中,她的那个“嗯”字始终萦绕,挥散不去。   烟圈飘飘荡荡,直至散开融入房中的黑暗里。手指间红色星火越来越微弱,在快要消失的最后一刻,轻轻落到了地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际边的第一道晨曦落在了这扇窗前。   乍然来自日光的侵蚀瞬间将他自黑暗中完全暴露出来。   顾质低头避开阳光的直射,嘴角舒展开一抹释然的笑。   戴等等,你爱我吗?   没关系,哪怕是欺骗,只要你说爱,我就相信。      第060章      戴待不知道顾质是什么回到卧室里来的。   调好的闹钟将她震醒时,一睁眼,便看到顾质熟睡的脸。轮廓棱角分明,同时也很柔和。唇线弯出浅浅的弧,带了些疲倦。   整张面貌,漾出一种由内心气质所散发出的温柔舒服。   随着窗帘打进来稀薄淡凉的阳光,有一刹那,戴待以为现在还是五年前随意的某个清晨,室外是阴郁的天气,身边有他宽厚的怀抱。   见他的眉头忽然皱起,戴待连忙将尚在震动中的手机闹钟关掉,然后轻手轻脚地将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挪开,披衣下床。   先将粥底煮开,加入切丝的胡萝卜后,煮10分钟。然后加入姜丝和泡好的蛤蜊肉,继续煮15分钟。与此同时。戴待用另一个锅将芦笋过热水,捞出,切丁,拌盐。   面包机发出“叮”的一声,戴待取出烤好的吐司切成1厘米见方的丁,拿过方才已对半切好的橙子,握紧其中的半颗把汁水挤出淋在吐司丁上,再把淋好新鲜橙汁的吐司丁装杯放进微波炉,设置了两分钟的高火。   微波炉转动期间,戴待温薄饼,切火腿。   没一会儿,中西结合的早餐顺利摆上桌。   戴待满意地笑了笑,准备进卧室把顾质喊起来,刚一转身。忽然邂逅一副温暖的胸膛。那胸膛紧紧抵着她的身体,胸膛的主人双臂一圈,很方便地将她给圈在怀里,顺势把下巴贴在她的额上:“这么早起?”   他的胡渣蹭得她的额头刺刺发痒,戴待将他推开一点距离,“不是还得上班吗?哪像顾老板,公司是自己的,不去也没关系。”   “我也可以帮你做主,不用去餐厅了。”说这话的时候,顾质的手趁她不备,摸上她腰间的痒痒肉,即便隔着衣服,戴待也被刺激得花枝乱颤,偏偏他故意收紧手臂。令她躲闪不得。而他人微微一俯身,浅笑唇边,往她的唇落去。   “让开让开!”戴待身子向后仰着避开,掌心把他的脸推到一边,“你再闹,我晚上就不过来了。”   顾质转而将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好啊。”   说着,他松开她,伸开双臂。舒展着筋骨,坐到餐桌前。   戴待只当他是开玩笑,走上前去帮他把吐司丁倒在薄饼上,再卷上两片火腿。递给他。   顾质抬眸定定看着她。   “怎么了?”戴待困惑地问。   “以后用不着特意早起为我准备早餐。”顾质接过薄饼,“你以前根本懒得伺候我。”   “以前”和“伺候”这两个词,听得戴待的眉心没来由轻跳。   不过顾质似乎并无特殊用意,咬了一口薄饼,津津有味地嚼着,感叹道:“以前哪里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闻言,戴待嗔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谁说我是特意为你准备?我是伺候我自己的肚子,反正煮多了,就赏你。”   顾质拿勺子在他的粥里搅动,忽然挑了挑眉,严肃着脸道:“等等,以后不要做蛤蜊粥。”   戴待不解:“蛤蜊粥怎么了?”   “海鲜大部分性寒,吃太多不好。”顾质解释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损阳气。”   他的后半句一出口,戴待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抬头间便撞上顾质别有意味的含笑眼神。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话比往日多,嘴也比往日贫。   戴待配合着情况送他一个羞恼的表情。   “好啦,不逗你了。”顾质的轻笑声清沉悦耳,像一枝藤蔓顺着戴待的全身攀爬而上,最后停在她的心头,感染得她的心情也禁不住舒朗。   顾质收住笑声,“我接下来两三天都不在,你看着是要继续住这,或者回你自己的公寓,都可以。”   戴待的嘴里正吞咽着薄饼:“你要去哪里?”女吗来弟。   出差吗?难怪刚刚说她晚上不过来也行。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问,但顾质略微沉默了两秒后,牛头不对马嘴地转到另一个问题上:“我答应过你,会尽快和戴莎离婚。”   戴待的动作一滞。   “怎么了?难道你不希望如此?”顾质的眼睛剔亮分明地看着她,竟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戴待心下微恻。   他的这个问题,措辞有点……微妙。   “你离不离婚,又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戴待垂下眼皮,用叉子戳盘子里的薄饼,瓮声瓮气地嘟囔:“我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或许这样的情况正是你希望的,养着家里的,偷着外——”   “戴等等。”顾质打断了戴待的自我贬低,语调虽平和,但口吻蕴着不悦。   戴待自然及时止住,和婉笑着,笑而不语。   “你认为的不清楚,很快就会清楚了。”顾质隔着餐桌对她伸出指头,压上她的唇角,眸光深似海,语气意味深长:“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戴待的眼皮莫名一跳。   *   去到餐厅,中午午休小憩过后,餐厅经理来找戴待:“戴小姐,有位客人点名要你去见她。”   又有人?   戴待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方颂祺又来捣蛋。不过根据餐厅经理的语气,她很快否定。   彼时戴待正在厨房里尝试做新菜品,不想中断:“你就说我今天不在,帮我推掉。”   “我本也是这么帮你推掉的,可是……”餐厅经理略一迟疑,低声道:“可是那位客人说她是顾总的太太。我们其他人都不认得,但又怕万一是真的,得罪了她……”   早在餐厅经理说到“顾总的太太”时,戴待便已经停下手上的活。   戴莎她亲自找到餐厅里来了?   她预料过,戴莎总有一天是要来的,没料到的只是,她居然来得悄无声息而非声势浩大,又是托餐厅经理来捎话而非吵吵嚷嚷。   戴待略一眯眼。   她当然要去瞧瞧,戴莎此行究竟要是做什么。   然而,等戴待前往戴莎所在的座位,远远看到戴莎身旁坐着的小人时,戴待只觉全身的血液急速上冲,脑子像宕机一般,一瞬间停止运作。      第061章      小顾易……   戴莎怎么把小顾易带到这里来了?!   戴待的脸色顷刻冷若冰霜。女记私血。   戴莎显然已经注意到她,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眼,随即举止温柔地往小顾易的餐盘里放上一颗圣女果。   小顾易乍看之下安安分分地坐在戴莎旁边,可戴待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分明在微微地发抖!   戴待垂在腿侧的手指轻轻蜷缩。   不知是不是戴莎故意,她的座位恰好在外厅居中的位置,四周还有好几桌其他的客人。念及餐厅的服务态度,戴待不好当众发火,隐忍着走到戴莎的桌前,低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姐姐凶巴巴的做什么?把小顾易都吓坏了。”戴莎不满地抱怨着,盛起一勺海鲜焗饭,凑到小顾易的嘴边:“来,儿子乖,妈妈喂你吃。这家餐厅啊,是爸爸开的,主厨呢,是你大姨。你一定要好好尝——”   未及她说完,戴待便忍无可忍地夺走她手里的勺子。因为她看到,戴莎正把勺子往小顾易嘴里戳!   夺走勺子的瞬间,勺子上的一坨饭因惯性飞出,直接甩到戴莎的脸上,又从戴莎的脸上掉落到她的衣服上。   “你这是干什么?!”戴莎霍然站起身来,夸张地尖叫。   戴待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她,先仔仔细细地打量小顾易,确认他没事后,才赏脸去欣赏戴莎浮夸的演技。   动静比较大,周围的客人自然注意到。   戴待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情况,心下不由冷哼。   好,很好!戴莎把她的弱点抓得很准!   故意当着她的面对小顾易下手,她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不作为?   见戴莎的嘴唇蠕动。戴待赶在她开口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致歉,却是不卑不亢:“不好意思。这位太太,这份焗饭是我们餐厅专门提供给大人的菜品。你的孩子年纪尚小,焗饭里的虾仁,不适合就这样直接给他喂食。刚刚我担心孩子出事,所以有点心急,请谅解。”   餐厅里本就不算吵闹,此时戴待又刻意提高些许音量,周围三四桌的客人皆听得清楚——这位母亲险些给自家孩子喂食不当,幸亏及时阻止。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厨房将重新上一份海鲜焗饭。这位太太,你看,这样行吗?”戴待的态度依旧诚恳。可盯着戴莎的眸底暗藏浓浓的警告。   戴莎站定着和戴待对视两秒,忽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思虑不周。没关系,海鲜焗饭也不用重新上了。”   她就此轻易地罢休,反而令戴待心生狐疑。   带来小顾易加以刺激,随即借机挑衅,戴莎应该是有备而来的,现在这样,难道……还有后招?   思及此。戴待未敢放松警惕。   却见戴莎坐回椅子上,一边用湿巾给小顾易擦手,一边虚伪地问:“儿子,吃得差不多了吧?好吃吗?吃饱了吗?”   戴待一眼不眨监督着戴莎的动作。生怕她趁着给小顾易擦手的机会,暗中有什么恶毒的行为。   少顷,戴待压低声音咬牙:“把小顾易送回康复中心去!我警告过你,离他远点!”   “那你倒是把他抢回去啊。”戴莎丝毫不惧怕,下一秒状似突然想起什么,掌心虚掩在嘴上,“噢,我差点忘记了,姐姐说过,永远不会告诉顾大哥,小顾易是你生的。”   戴莎嗤笑着斜睨戴待,转而对小顾易道:“走,儿子,妈妈带你回家。”   看着小顾易被戴莎强硬地抱起,戴待恨不得将小顾易夺回自己手里。但理智告诉她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正当的理由和立场去抢!   而似是怕戴待没听懂她话里所谓“回家”的意思,擦身而过时,戴莎特意补充了一句解释:“顾奶奶说了,孩子虽然有毛病,但总是顾家的血脉。其实呢,我也不忍心把小顾易一个人丢在康复中心,多孤单。所以,姐姐你瞧,我今天就是特意去康复中心,想把他接回去见见他的外公外婆。”   要从康复中心接去戴家?   戴待猛地震在原地。   不行!   怎么可以?!   且不说接去戴家后,她再无法随心所欲地探望小顾易,她更没忘记,当初小顾易所遭受到的伤害!   若是呆在康复中心,有专业的老师照顾,对他的病情亦有所帮助;然而,若是接去戴家,指不定戴莎又要使尽手段虐待他!   如是一想,戴待再不顾情况允不允许,当即朝戴莎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想,Jeff忽然从身后拽住她的胳膊:“Alexa!你别冲动!在这里动手,无论是对餐厅抑或对你自己,影响都很不好!”   “什么动手?你先放开我!我有急事!”戴待焦虑地挣扎,Jeff干脆一把抱住她的腰:“餐厅经理告诉我了,刚刚那个女人是顾总的太太对吧?人家是正室,你怎么闹都理亏。忘记洒狗血的教训了吗?”   这下,戴待终于明白过来Jeff是误会了。   虽知他是好心,但戴待还是很生气:“放手!”   大抵是她的表情过于凶神恶煞,Jeff有点懵:“Alexa……”   戴待暂时没空安抚他的惊吓,转而走去女更衣室换掉身上的厨师服。   Jeff的一闹,倒是令她冷静下来了。   她不放心小顾易,肯定是要追去戴家的。可是,却不能贸然前往。她对父母亲还处于冷战状态,她缺少一个回戴家的理由……   小顾易……小顾易……   这是在逼她认小顾易吗?   但,时机完全不成熟。如果现在认小顾易,不仅前功尽弃,连小顾易能不能回到她身边都成问题,甚至事情的局面也将偏离至她所无法掌控的地步。   戴待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身子,咬着手指头在女更衣室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最终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回戴家,亲眼看着小顾易!   而回戴家的恰当理由……   戴待灵感一闪,当即想到了杜子腾!   *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吼得我耳朵都快聋了!怎么可能没听明白?”杜子腾不爽地掏着耳朵,睨戴待:“我不明白的是,你不是生你父母的气吗?干嘛突然要我陪你演戏假装把你拽回戴家?”   “这个不用你管。”戴待硬声回道:“你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位试图劝服自己的老婆和她娘家和好的老公就行。”   杜子腾嗤鼻反问:“你确定你要用这种口气求我为你办事?”   求?   戴待发誓,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想要一脚将他踹下车的冲动!   “杜子腾。”戴待拉住他的衣袖:“无论如何,都请你帮我这一次。”   她用了“请”,声音不说有多软糯,但起码没有平日对他的生冷。   难得见她这副模样,杜子腾心里嘲讽地狂笑,随即打开车门:“走吧,进去吧。”   闻言,戴待立马紧跟其后下车。   绕过红色的木栅栏,半圆形的一块草坪沿边紧挨着砌上环形鹅软石路。石子路的另一侧是半人高的被修剪成矩形的绿篱,隐约弥漫着淡淡的六月雪的香气;石子路的尽头,一栋独立别墅,沐浴在傍晚五六点钟的夕阳下。   欧式白体靑顶的洋房,她有五年没有回来了。   杜子腾手里一手提着准备好的见面礼,腾出另一只手按门铃。   没一会儿,有佣人出来应门,得知是戴家大小姐和姑爷一起回来,连忙将他们迎进门,自己则快一步进去通报。   戴待和杜子腾甫一出现,立即受到所有人的瞩目。   待看清楚客厅里除了戴乃迁、林银兰和戴莎外,顾质和顾老太太也在,戴待才明白,为何戴莎要带小顾易来戴家而非顾家。   原来,她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顾戴两家姻亲的   第062章      沙发上,顾质投过来的眼神沉凝而锋利。   他的沉凝,戴待不懂;但他的锋利,显然是针对她身边正握着她的手的杜子腾。   戴待避开顾质的眼神。手指悄悄动了两下,暗示杜子腾可以松开了。   不想,杜子腾竟是握得更紧。   戴待不禁蹙眉,抬眼间,便见杜子腾的目光刚刚从顾质的方向收回,转而看着戴乃迁和林银兰,敬意十足:“爸,妈,我带戴待回来看你们。没有事先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是打扰。”戴乃迁的神色间透露着激动,兴高采烈地走上前来,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戴待,但又在一瞬间改变主意。局促地搓搓手看着戴待,“回来得刚好!回来得刚好!一家人齐全!”   确实齐全。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一个外孙,附带一个顾老太太,戴家应该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戴待心下嘲讽,脸上的表情依旧清清淡淡,没有对戴乃迁做出回应。   杜子腾按预先设定好的剧情,扯了扯戴待,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正在向戴待使眼色。   戴待这才状似不情不愿地唤了戴乃迁一句:“爸。”   闻言,戴乃迁益发激动,连忙回头对佣人吩咐道:“快通知厨房加菜!咕噜肉!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还有还有,让老王现在开车出去上五里巷买些油酥饼!一定巷子口的那家店!别买错了!”   这些……全部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戴待没想到戴乃迁居然知道。   她的印象中,自己的父亲明明一直忙于工作早出晚归。何曾会记得家里两个女儿的喜好。   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瞬间戳中她心头的柔软处,戴待的声音也不由随之一软:“不用麻烦,随意点……”   “好!好!”戴乃迁的嗓音因戴待的软化而发了抖,招呼戴待和杜子腾道:“别站着!快过去坐!正好赶上开饭!”   “是啊,快过来坐。”林银兰有些哽咽地出声搭话,微微偏过脸去,似是在擦眼泪。   许是受到戴乃迁情感的感染,看到自己的母亲这副样子,戴待的心中,第一次对她有所动容。   只是,这份动容尚未持续几秒钟,便被戴莎打断:“妈……你别这样……姐姐肯回家,咱们该高兴。”   她红着眼眶安慰完林银兰,紧接着笑盈盈对戴待道:“姐姐。欢迎回家。”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演技日发纯熟,竟叫戴待一时从她的脸上看不出虚假,只隐约感觉,她的“欢迎回家”四个字,咬得有点……   “啧啧,瞧你大牌的,”杜子腾把手中的礼品袋递给佣人,侧身伏在戴待耳边轻声轻嘲:“不过回个家。把所有人感动得像是——”   他的比喻没能说完,因为戴待抛出一记冷眼。   然而,顾老太太却在这时道:“哎,我老太婆年纪大了。就是见不得这种场面。年纪也不小了,还要父母操心……”   讲话的口吻是感叹式的,但谁都听得出来她在指责戴待。   不过,她说完后便立刻主动转开话题,一边驻着拐棍朝餐桌走去,一边问戴莎:“小顾易呢?不一起吃吗?”   戴待的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耳中仔细凝听。   戴莎有意无意地瞥戴待一眼,“下午接他回来后,可能一时不太适应,有点哭闹。不久前刚刚睡着,想着他该是累了,所以暂且就让他先休息着吧。”   “嗯……”顾老太太点点头,突然看向戴待:“我听说你已经结婚四年了?怎么还不考虑孩子的事?女人,生了孩子自己做了母亲,才更懂得收起一些有的没的的心思。杜家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冷不丁将话尾接到杜子腾头上,杜子腾没能及时反应,一时愣怔。   顾老太太则笑着继续对他道:“男人也是一样的,这一点你可要跟我们家顾质学学。他和戴莎结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小顾易,家庭稳定,所以能专心在事业上,如今——”   “奶奶,你该喝口茶,润润嗓子。”自戴待进门后就没有说过话的顾质终于开口,语气毫不避讳对自己奶奶的不满和冷硬。   虽如此,但顾质的出声,中断了顾老太太带来的尴尬。   戴待和顾质之间的过往和这段时间的新闻,戴乃迁自是多少了解,也心中有数。可无论如何,戴待总是他戴家的女儿,顾老太太挑在这种场合对戴待冷嘲热讽加以怪责,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听得舒服,只是碍于顾老太太的辈分,他一再隐忍罢了。   于是,借由顾质的打断,戴乃迁接上话头,沉声道:“先吃饭。有什么话,慢慢再聊。”   欧式的八人方形餐桌,以戴乃迁为首位。戴待和杜子腾并肩坐下,对面,戴莎和顾质也同时落座。   戴待自一开始避开顾质的眼神后便没再看他,但这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顾质慑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很不高兴。   戴待早就察觉。大概就是不高兴她和杜子腾携手并肩双双出现在戴家。   “来吧,多吃点。”杜子腾忽然夹了一筷子的菠菜到戴待的碗里。   戴待准备瞪杜子腾,杜子腾却没有在看她,而是有些挑衅地和顾质隔着餐桌对视。无声的短兵相接,隐隐给顾质的目光添了一把火。   见状,戴待不禁蹙眉,在桌下偷偷扯了杜子腾一把——他瞎给自己加戏干什么?!   戴莎在这时也给顾质夹了一块芋头,声音微弱:“老公,你喜欢的……”   顾质应声收回目光,转而斜睨戴莎,沉默片刻,淡淡道:“谢谢。”   戴莎霎时松了一口气——果然,不管背地里怎样,在戴乃迁面前,他总是多少会给她点面子。   戴待却是第一次正面看到顾质和戴莎之间的相处——原来,是相敬如宾的啊……   “有这样的娇妻陪伴左右,难怪顾质你不多过几年的二人世界,哈哈,哈哈哈。”杜子腾熟络地和顾质开着玩笑:“我家戴待就不行了,被我惯的啊,脾气坏,人又倔,要是这么快就添个小的,我肯定一个头两个大。”   他自我调侃的时候,其中一只手臂不老实地揽上她的肩。戴待无法当众给他难堪,只能在桌下狠狠掐他的腰。   杜子腾的表情当即微微变形,嘴角所噙的那抹宠溺之笑也略微发僵。但因为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脸上,外人看不分明,反而觉得他要有多深情便有多深情。   戴待略一眯眼,加重手上的力道,甚至掐着他腰上的肉开始扭动。   杜子腾终于受不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嘻嘻,姐姐和姐夫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啊。”戴莎掩嘴轻笑,“上次我们和杜市长一家人吃饭时,姐夫也是对姐姐鞍前马后、体贴备至,饶是明知他们是夫妻,依旧看得我们其他人脸红。是吧,妈?”   林银兰笑着接话:“是啊,杜家的人看起来都很喜欢待待。”   “这点倒是。”戴乃迁对戴待嫁到杜家也一直是很满意的,语气颇为欣慰,“杜市长一家,对小待确实很不错。”   顾质的脸色早在这个话题一开始便冷了下来,眼眸黑沉地盯着戴待。   戴待倒是并无所谓——故意拿杜家说事儿的伎俩,她不认为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顾质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顶多她事后多哄两下。女围有技。   然而,戴莎今天似是打定主意要触碰戴待心中的刺,揶揄着提议道:“姐姐和姐夫趁着柔情蜜意,抓紧生个孩子吧,小顾易会很高兴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他玩的,不再孤孤单单一个人。”   话题再度绕回到小顾易身上,戴待回忆起她下午故意带着小顾易前来餐厅挑衅,心头的火气隐隐有重新窜上来的趋势。   戴莎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时间,紧接着又添了一把柴:“说起来,小顾易睡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叫他吃点东西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离开餐桌,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问戴待:“对了,姐姐是不是还没见过小顾易,要不要一起上来看看呢?他可是你的小外甥,说不定看到小顾易之后,姐姐你也会想要和姐夫生一个了呢。”   她笑眼眯眯,放肆地与戴待的目光在空气里对撞,充满了挑衅。   戴待的手掌不由在桌下握成拳头。   “你看你的,叫上你姐姐干什么?”戴乃迁知道当年戴待的孩子一出生便死了,眼下瞧见戴待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只当做戴待是被戴莎勾起关于孩子的痛苦回忆,不禁对戴莎的馊主意有些生气。   戴莎即刻委屈地红了眼眶:“爸,我说错什么了吗……”   戴乃迁倒是被她这句话堵住,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去看戴待。   却见戴待微笑着站起身来,“好啊,我也想见见,见见你和顾质的孩子。”   话音一落,戴乃迁不由一愣,而顾质瞬间换上一副冰冷严肃的面容。   戴待故意那样措辞,所以尤其注意了一下顾质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内,不过,她暂且管不了那么多。   戴莎摆明了是在挑衅,她为什么不接?既然有机会可以单独见小顾易,她为什么不见?   戴待离开餐桌,言笑晏晏地走到戴莎面前:“正好,我现在在亲子餐厅工作,倒是很想跟你这个已经做了多年母亲的人,好好讨教讨教和小孩子相处的技巧。”   话里话外全是讽刺,戴待知道戴莎听得出来。   “好啊。”戴莎以笑容应对,转身的瞬间,眸底有一抹精光快速地划过,随即领着戴待,两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为了迎接小顾易回来,戴家专门为小顾易腾出一个房间,在二楼的尽头。不过,可能因为准备得匆忙,很多小孩子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和大人的房间没有太大的区别。   进去后,戴莎把负责照顾小顾易的女佣打发出去。   房里立时只剩她们两个,没了外人,戴待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焦虑,连忙走到床前去,看到小顾易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她才长舒一口气。   “可真是母子情深呢。”戴莎阴阳怪气的声音紧贴着戴待的背后传出,下一秒,便见戴莎对床上的小顾易伸出双臂。      第63章 下毒手      “你干什么?!”戴待紧张地打落戴莎的手,警惕地挡在床前。   “我才要问姐姐你想干什么。”戴莎捂住自己被打红的手臂:“我不是说,要把小顾易叫醒,让他吃点东西吗?”   戴待顺势坐在床边。直接吩咐道:“你把食物端进来,我自己喂他。”   “姐姐,你这样不好吧?我都已经亲自招呼你上来看小顾易了,你怎么还一点点地得寸进尺呢?”   “你够了!”戴待厉声转过头来:“别老用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来跟我拿乔!”   戴莎饶有趣味地打量戴待愤懑的表情,忽然哈哈地笑出声:“姐姐你真是一点都没有令我失望。我不过是带着小顾易上餐厅随便坐了一会儿,你果然迫不及待地回来戴家,可比我想象得快太多了呢。早知道小顾易这么管用,爸爸也不用为了你整日整日地发愁。”   砍头去尾,戴待整理出戴莎话里的重点——难怪下午在餐厅,戴莎挑衅之后没有继续步步紧逼,原来是利用小顾易,引诱她回戴家。   “你要我回戴家干什么?”戴待眉头一折,唇角勾出一抹讥嘲:“帮爸爸分忧解劳,树立你乖女儿的形象?还是。为了在我面前,秀你和顾质的恩爱?”   如果说戴待的弱点是小顾易,那么戴莎的痛脚也永远是顾质。   是以。戴待一提,戴莎便像瞬间被戳破面具一般变了脸,胸口起伏得厉害。   戴待厌恶地看着戴莎,手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回头,正见床上的小顾易睁着眼睛,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而他的手指蜷曲着,似有若无地缠上她的食指。   戴待的眼泪刹那掉落。   这是小顾易第二次实实在在地看她!第二次真真切切地触碰她!   “小顾易,别怕,妈妈在这。”戴待擦了擦眼泪。温声安抚小顾易。   戴莎自是看到了小顾易的反应,不由惊讶:“你的傻儿子竟然——”   “啪——”的一巴掌,迅猛而利落地打断戴莎,“闭上你的狗嘴!你才傻!”   戴莎有一秒的发懵,随即不怒反笑,笑得夸张,“哈哈!哈哈哈哈!姐姐,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我是狗,你不就也成了狗,那你的儿子更是——”   知道她即将出口的是什么,戴待再度扬起巴掌。却见戴莎不避不让抬高下颔,一副等在那给她打的模样。   戴待眸色一深,掌心滞也不滞,果断如初地甩到她的脸颊上。   戴莎踉跄了一下,左右两边脸颊虽未落下手指印,但都红了一片。她稳住身形后猛地抓住戴待的手,眸光幽幽:“姐姐,你下手太轻了呢。来啊,继续扇我啊,像上次在南城那样,扇到我没脸见人啊……”   神经病!   戴待懒得再理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戴莎却一直抓着不愿意放,并主动凑上自己的脸,整个情绪异常激动:“来啊!打我啊!姐姐你再打啊!我让你打个够!”   “疯子!”摆脱不了,戴待心下一狠,干脆一脚踢上她的膝头。   猝不及防下,戴莎当即摔倒,两手撑在地上,仰视着戴待,哈哈地笑个不停,当真像个疯子一般。   有人突然叩响了门,紧接着,方才被打发出去的女佣推门进来,看见房间里的场景,目光骇然地在站着的戴待和倒着的戴莎之间徘徊。   两个当事人倒是皆对女佣的反应不以为意。女乐向巴。   戴莎依旧坐在地上,悠悠询问:“什么事?”   “小、小姐,老爷让你把小少爷带下楼。”   “噢?这样啊……”戴莎拖长尾音,这才不疾不徐地从地上爬起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戴待:“姐姐,听到了吧,爸爸要我把小顾易带下楼去呢。”   戴待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床前。   “看姐姐这样子,是不愿意我靠近小顾易喽?”戴莎摇晃着脑袋,稍一默后,揉捏自己的手臂道:“也对,刚刚磕着地,我这手臂现在酸疼得很,要是抱着小顾易,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摔了,那可就不好了。”   戴待的眼皮在“一个不小心”这几个字眼上猛地跳了跳。   戴莎紧接着语气欣喜地提议道:“姐姐,要不干脆你帮我抱着他吧。这样以来,你安心,我也放心,皆大欢喜。”   戴莎她……   戴待心头微凝。   她可不会蠢到认为,戴莎真是好心好意提供给她和小顾易相处的机会。   尤其她已经不小心透露出她是故意诱她回戴家来的,只不过没料到她回来得这么快。   而她方才的一连串的言行举止,虽然有情绪容易受刺激的迹象,但多半也出自她刻意为之。   “怎么?姐姐不愿意?”戴莎作势走上前两步:“既然姐姐不愿意代劳,那我就辛苦一点,自己——”   “我来!”戴待冷冷道——反正她确实不放心让戴莎抱小顾易,那就顺便看看,戴莎到底在玩什么。   戴待再回头时,小顾易已经不看她了,手里紧紧抓着床上的一只小泰迪玩偶,目光亦垂落在玩偶上不移不动。   她轻轻地抱起他,他倒是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乖顺地趴在她的肩头,手中抓着小泰迪不松开。   小小的身子温温软软,甫一抱在怀里,戴待的眼眶又是一红,泪水几欲决堤,却被戴莎的阴阳怪调所阻断:“小顾易可真是喜欢姐姐你呀,看来以后得让姐姐帮我多照顾照顾儿子呢。”   戴待目蕴寒意不吭声。   戴莎扬唇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姐姐,爸爸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们呢。”   戴待冷冷睨一眼戴莎,抱着小顾易走出房间。   “小芹,你看姐姐抱孩子的姿势多娴熟。你以后是要负责照看小少爷的,可得多和姐姐学学。”戴莎絮絮叨叨地交代女佣。   那个叫小芹的女佣唯唯诺诺地点头,紧跟在戴待左后方半步的距离之外,当真谨遵戴莎的吩咐,认真地观察戴待抱小顾易的方式。   戴待对戴莎始终存着警惕,目光在小芹的脸上转了转,却只看到她的老实巴交。   而戴莎则貌似当真伤到了手臂,一直在边走边活络着揉捏。   穿过走道,三人很快来到楼梯口。   戴待暂且收回狐疑的目光,准备下楼梯,堪堪错过戴莎眼底迅速闪过的一丝阴毒。      第64章 狠回击      目测着小芹和戴待之间的方位和距离,戴莎的唇角笑得阴狠,瞅准时机,快速朝小芹抬起手臂。   眼看即将触上小芹的背。横刺里忽然冒出来一只手钳住了她。   戴莎一惊,尚未来得及去看对方,只听他爆了一句“靠!干你老母!”,下一秒,她的屁股遭人用力踹了一脚。   听到粗口的一瞬间,戴待立马下意识地回头,恰恰看到戴莎掼着身子扑倒,先是脑袋狠狠地撞上手扶栏杆,紧接着,她整个人沿着楼梯开始翻滚而下,连连的尖叫声响彻在安静的空间里。   “你个死八婆,下手可真够狠的,我的腰被你掐红了一大块肉!你不知道腰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吗?!我的半条命险些毁在你手里!”杜子腾对戴莎的尖叫置若罔闻,走到戴待身旁骂骂咧咧地抱怨。仿佛把戴莎踹下去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而戴待早已从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里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戴莎没有完全滚下去,在拐角的平台上卡住。躺在地上哀嚎着起不来。   “二小姐!”小芹这才晃回神,惊呼着跑下去扶戴莎。   戴待冷冷地盯着戴莎,抱着小顾易的手不由搂紧了两分。   如果方才杜子腾没有及时出现,那么……   只是想一下而已。浓烈的恶寒便从心底汹涌出来,侵袭到脑中的每一根神经,引起太阳穴撞击般的疼痛。   戴待颤抖着身体深深吸一口气,将小顾易暂且交到杜子腾手里:“麻烦你帮忙抱一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子腾竟隐约感觉戴待黑漆漆的瞳仁四周泛着幽幽的血色,似一簇飞舞的烈焰。   愣怔间,他无意识地接过小顾易。紧接着便见她一步步地迈下楼梯,走了两步后又回头交代:“离远点。”   “噢。”杜子腾抱着小顾易,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见状,戴待放心地继续往下走,径直走到戴莎面前,才停住脚步。   摔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的戴莎在小芹的搀扶下,挣扎了数次终于勉强站起来,一抬眼,猛地发现戴待站定在自己面前。   她用平静的、平静得甚至带点讥诮的眼神盯视着她。没有笑容,也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的情感,像在看路边的野草、落叶、枯枝。或者任何一个毫无生命的东西似的,连轻蔑的情绪都不屑给,淡漠而决然。   戴莎浑身的汗毛唰一下竖起:“你、你想干什么?”   “让开。”戴待对扶着戴莎的小芹淡淡吐出两个字,如同大开杀戮前的警告,吓得小芹连忙后退。   没了支撑,戴莎的身形当即晃了两下。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戴待霍然伸出手,宛若无情的死神,用力地推她。   又是一阵“砰砰”的顿挫声伴着女人的尖叫传出,戴莎整个人跌下楼梯,摔落到地上后继续滚了几圈,直至撞上从餐厅闻讯赶来的众人脚下。   “莎莎!”林银兰哭喊着扑倒在戴莎的面前。   戴乃迁怔怔地盯着地上摔得气息奄奄的戴莎,半晌后,不可思议地望向戴待:“你是在闹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戴待残酷地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下楼梯。   而此时此刻的戴待,在大家的眼中,更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不见一丝羞愧或不忍之色。   她清清冷冷地立于阶梯之上,沉默地面对众人目光里的责难。而在这无数道的目光里,不知怎的,她一眼便与顾质的眸子对上。   他的唇线抿出一线不知情绪的弧度,两人明明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她却仿佛能够看清他的眼神里她的影子映照着通明的灯光微微地晃动。   “喂!你们别误会了!是戴莎先要把戴待推下楼的!”见情况显然对戴待不利,杜子腾着急地跑下来到戴待身边,帮她开口解释:“要不是被我撞见了加以阻止,现在摔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戴待了!”   “呜呜呜呜……不是的不是的,姐夫误会我了……”鼻青脸肿的戴莎抓着林银兰的手臂嘤嘤哭泣:“姐姐抱走了小顾易,我就是想跟她要回来……我没有要推姐姐……只是刚好伸出手被姐夫看到了,姐夫误会我了,他还直接我把推下楼,呜呜呜呜……”   杜子腾生气地反驳:“什么我误会了!我两只5.3的眼睛都看见你要推那个女佣!一清二楚!那个女佣就站在戴待身后!女佣要是摔下去,不就顺便把戴待带下去了吗?!”   “不是这样的……小顾易……小顾易还在姐姐怀里,我怎么可能会去推、推姐姐下楼……呜呜呜呜……”戴莎已是抽噎得泣不成声、话不连贯,“姐姐……小顾易……”   杜子腾的脾气本就容易着急,戴莎的颠倒是非,令他突然跳脚地习惯性爆出一句“我艹!”。   粗鄙的秽语,当即令戴乃迁等人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冷不防听戴待清冽着嗓音承认道:“是,就是我把她推下楼的!”   一语出,戴莎配合着发出更响的哭泣声。   只见戴待从阶梯上走下来,缓缓行至戴莎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带小顾易回康复中心!”   一旁的顾老太太听到这话完全气极——自己曾孙子的去留,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管了?!   然而,未及她训斥戴待骄纵妄为,却听戴待紧接着道:“你当年对小顾易所做的一切,即便你是他的所谓母亲,我也依旧可以告你虐童!你等着接律师函吧!”   “虐童?什么虐童?!”   这下别说顾老太太,就是其他人也都惊了一惊。   “姐姐你够了!推我下楼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这样污蔑我?!”戴莎状似终于受不了戴待了,“虐童?我怎么会——”   “你会不会自有医生的诊断书作证!”戴待冷然截断戴莎的话,“康复中心的老师也可以证明小顾易对你是如何地惧怕!”   戴莎的身子应声一震,脸色顿时白下来。   撂完话的戴待从杜子腾手里接过小顾易,果决地往外走。转身的瞬间掠过顾质深湛湛的眸子,她的心头稍一滞,终是头也不回。   “你给我站住!你要带我的小曾孙去哪里?!你给我回来!”顾老太太大喊大叫地想要追出去,没走两步气急攻心地差点晕过去。   戴莎也一副着急的模样,只是不知是着急小顾易还是着急戴待说要告她虐童一事,忙不迭扑过去抱住顾质的脚:“顾大哥!顾大哥!姐姐她——”   “放手。”顾质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里如闪着锋利的刀片一般,吓得戴莎的应声缩回。   顾质则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循着戴待离开的身影而去。   本就摔得浑身是伤哪都疼,戴莎禁不住一边呼痛一边哭,林银兰心疼地抱住她,眼泪跟着落。   唯剩戴乃迁尚处于混乱不堪的场面里,半晌晃不过神。   *   “什么屁话都不许说也不许问!开车!去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   杜子腾刚刚张开的嘴,被戴待堵得重新闭紧——他清楚,以这女人眼下彪悍的状态,他可能惹不起。   戴待的身子依旧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紧紧地抱着小顾易。他始终乖顺地窝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使得她无法得知方才闹出的那么大动静是否吓到了他。   感受着他的呼吸和体温,戴待慢慢地将自己的思绪理清。   刚刚撂话说要告戴莎虐童,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不说当初那个帮小顾易检查身体的医生没有及时拍下伤痕的照片,如今更是事隔多年,根本无从查证。还有什么康复中心的老师证明小顾易惧怕戴莎,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他身为自闭症儿童的自然反应,不能成为有力的证据。   另外,国内还没有虐童罪,不像美国早有明确保护儿童的法律体系,但凡孩子有一丝不对劲,儿童福利署便能全权代表孩子维护自身利益。   就算有证据、诉求法律,也极有可能漫长坎坷又无疾而终。所以,那些话都只是用来吓唬戴莎的权宜之计罢了。   她恨!她心里恨得要命!   推戴莎下楼的那一刻,她的脑中甚至希望戴莎就那么摔死了!   不!不对!那样摔死,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戴待啃咬着手指头,拿出手机拨出了段禹曾的电话。   刚一接通,戴待便泪崩:“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骤然的哭喊把正开车的杜子腾都吓得抖了三抖。   段禹曾一如既往地冷静:“你别急,先做三个深呼吸。……好,现在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戴待照他所说地安抚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把从下午到晚上发生的事情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你做得很好。在那种冲动的时候,你能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顾及大局,没有把情况推到最坏的局面,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小顾易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杜子腾,戴待咬唇止住了话。   段禹曾却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你别担心。我明白你不放心小顾易呆在戴莎的身边。所以,现在,你要把着手点重新放回到顾质身上。”   “我等下让当年帮小顾易检查身体的医生,传一份检查结果给你,你应该会用上。能不能把事情圆回来,能不能让小顾易顺利留在康复中心,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顿了顿,段禹曾的声音有点沉:“戴待,我只希望,你这些年的努力和筹谋,不会白费……”   戴待安静地流着眼泪听他为后续收拾摊子出主意,听到最后一句,眼泪反而止住了。   “谢谢你。”戴待抹了一把脸,稍一顿,忽而转口道:“我想……给戴莎找点麻烦。”   即便五年前的惨痛经历,令她恨透了戴莎,但内心的深处,她总还是留了一点姐妹的情谊,从未想过真的要戴莎死。女央台血。   可今晚她彻底明白,戴莎已经狠毒到根本无需留情谊的地步!   是她蠢!是她太蠢了!   “好,我会帮你。”段禹曾满口答应。   “不、不是。”戴待神色微凝:“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为了她这种人而搭上我们自己,一点都不值当。”   段禹曾的笑声通过听筒传过来:“当然。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我不希望我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人出事。戴待,你听到了吗?”   “嗯。”戴待应道:“我们都不能出事……”   *   抵达康复中心的时候,小顾易已经在戴待的怀里睡着。   白天戴莎刚把小顾易接走,晚上戴待又把小顾易重新送回来,陈老师着实很难办:“戴小姐,你这是……能不能,至少让我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你、你不是——”   “是我同意的。”   熟悉的嗓音自背后传出,戴待的心头微微一顿,转身回头,顾质眼神深湛,倒映夜色正浓。   他缓步走过来,眸光在她怀里的小顾易身上转了转,“先把他送进去。”   戴待的手指轻轻蜷缩,迈步走进康复中心。   安排好小顾易休息后,戴待终于长舒一口气。   而不知是被戴莎气到了,还是被自己紧绷的神经刺激到了,走出小顾易的房间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腹部隐隐坠痛。   见顾质正站在过道的尽头,戴待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戏要演,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想着,她强打起精神走上前:“你不是应该留在戴家陪戴莎吗?看她摔得不轻,估计得上医院。”   声音于冷嘲中隐隐带了一丝幽怨。   顾质的眉心折起:“先回家再说。”   “正好我也有话和你说。”戴待硬气地回应,率先朝外走。   康复中心门口,杜子腾还在。   顾质的眸子略一眯起,沉默地冷脸回自己的车上。   见状,戴待走过去敲了敲杜子腾的车门:“你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杜子腾本来正靠在方向盘上打盹,闻言,瞥一眼顾质的车,当即勾出一抹讥笑:“一会儿姓段的,一会儿姓顾的,两条船,来回跑,可真是辛苦你了。”      第65章 血光灾      需要他的时候火急火燎地把他找来,利用完了便直接让他走人。   在这一点上,戴待知道自己有点对不住杜子腾,何况她并未忘记方才在戴家杜子腾的出手相助。更是心存感激。是以,对他现在犯公子脾气,她心甘情愿地承受,没有反唇相讥。   “外公一直念着你的小零食。还有那两个小的,也天天缠着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回去给他们做好吃的,‘嫂嫂’、‘嫂嫂’地一直叫不停,烦都烦死了。”   戴待笑着点点头:“嗯,我会抽空回去的。”   杜子腾斜眼睨她,冷哼一声,开车离开。   送走杜子腾,戴待坐上顾质的车,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四季风驶去。   期间,顾质不知给谁打了一通电话。   打完那通电话之后,他的手机每隔几分钟便进来一通电话。却全都被他掐断。   瞥见屏幕上一会儿显示“戴莎”,一会儿显示“奶奶”,戴待不冷不热地道:“或许真的有急事。”   顾质轻轻扫她一眼。伸手将手机关机,随即问道:“戴莎下午去Caprice找你麻烦了?”   餐厅里发生了什么,戴待早料到瞒不过顾质,或许他刚刚的那通电话。就是打给某个眼线了解情况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偏偏做样子再来问我干什么?”   她十分没好气,又带着刺,听得顾质心头才压下去没多久的燥火重新升上来:“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你觉得要我怎样才算是好好说话?”   话音尚未落下,车子猛地刹住。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顾质不悦地看着她,“难道现在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   肚子上传来的疼痛渐渐剧烈,伴着某些熟悉的感觉。戴待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心里直呼倒霉,赶巧不巧地偏在这个档口。   不过,这份疼痛,倒是帮助她的眼眶应景地红了红,“你有什么可生气的?早晨还对我柔情蜜意,说什么会尽快和戴莎离婚。结果呢,依旧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晚餐。怪我出现得不是时候,破坏了你们的其乐融融!”   顾质的脸在她的这番话里冷得难看。   戴待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吸了吸鼻子,继续发难:“原以为是和小顾易有缘分,康复中心那么多个孩子。我心疼谁不好,却最心疼他。得知是你儿子之后,才发觉异常讽刺,这哪里是缘分,分明是孽缘。”   “我想,我就是脑子被驴踢坏了才吃饱撑着没事干跑来多管闲事。”戴待蓦地转回脸来看顾质,眼红鼻酸地握起拳头往他的胸口砸:“你和戴莎的儿子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关我屁事儿?你和戴莎的儿子受没受虐关我屁事儿?你说,为什么……”   “戴等等,”顾质的手掌桎梏住她的拳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只刺猬?”   “刺猬?呵呵,你终于觉得我烦了对不对?终于觉得我事多无理取闹对不对?”分不清是因为情绪上来了收不住,还是因为肚子疼得益发厉害搅了思绪,戴待眼睫一眨,泪珠子顺势滚落,涩着嗓子反问:“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可能已经不是以前的戴等等了?”   顾质注视着她,眸底幽光微闪。   全身的注意力仿佛都被肚子上的疼痛夺去,戴待暗暗咬了咬牙,立即感觉身下像突然泄了洪水一般湿漉漉,令她愈加难受。   戴待猛地从顾质的掌心里抽回手抓住他的手臂:“你有没有想过,我不认父母,连亲妹妹都可以推下楼,根本无情无义蛇蝎心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隔着杜子腾、隔着戴莎、隔着你父亲、隔着你奶奶,隔着流失彼此的五年,你不完全是过去的你,我不完全是过去的我,却奢望着对方和以前一模一样,可笑地以为——”   顾质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实际上,用不着他警告,戴待确实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质只当做她是识相地乖乖住口,又拥紧她两分。   他怎么可能觉得她烦?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和过去不一样了?   明知她可能只是用这些作践她自己的话来试探他,他听在耳中仍是刺心无比。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像以前那样!随便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反正你就是我的戴等等!你上哪都逃不掉!”顾质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来的。   话毕之后良久,戴待都没有什么反应。   顾质只当她还在赌气,轻轻勾起唇角:“要不是你今晚突然跑回来戴家,或许现在我已经——等等?等等?你怎么了?”   把她从怀里扶起时,才发现她脸上毫无血色,唇瓣上一排深深的齿印,额上的冷汗把鬓边的头发都浸湿了,整个人虚浮无力连坐都坐不稳。   顾质连忙将她靠躺在自己的腿上,她双手捂着肚子,身体微微蜷缩,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似是想要吐。   “你忍一会儿,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   戴待扯了扯顾质的衣袖,很想告诉他不需要,奈何根本说不出话来。   顾质猛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出。   一路狂飙,抵达医院门口。顾质慌慌张张地把半昏迷状态的戴待从车里抱下来,才看到副驾驶座的浅色座垫上一块深红的血迹。   他的眉头一拧,瞥一眼怀中疼得五官皱成一团的人,快步迈进医院。   *   醒来的时候,腹部的坠痛已经减轻,但仍然酸胀。   一只手臂忽然伸过来,将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   戴待抬眸,顾质端起搁在床头的红糖水:“温度刚刚好,要不要喝点?”   “我自己来。”戴待接过,并没有马上喝,掌心握着杯子,眼皮低垂,有点不好意思去看顾质。   痛经痛得差点晕过去,还被送进医院里来,尤其在顾质面前,真的……很尴尬。   两厢无语片刻,顾质当先打破沉默:“你以前……好像不会这样。”   戴待应声抿了抿唇。   都说女人生完孩子,痛经自然而然会消失,她却恰恰相反。以前来大姨妈也能跟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可当年生完小顾易之后,身体没有及时得到很好的调理,导致她的大姨妈不正常。要么三、四个月不来,一来就如洪水泛滥,而且总会痛得死去活来。   本来最近两年调理得好多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回荣城后,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头,才差点折腾掉她半条命。   “嗯……”戴待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个字,随即抬头,转开话题:“我们回去吧。这个……痛经而已,住院好奇怪……”   边说着,她环视了房内一圈——高级单人病房,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真觉得就像住在一套小户型的公寓里。   顾质并未回应她的问题,眼底波光涌动:“护士说,你肚子上的那条疤,不太像是正常剖腹产留下来的。”   突然听他来这么一句,戴待的眉头猛地一跳。   确实,肚子上的那条疤,确实不是正常剖腹产留下来的。   当年戴莎找来的医生似乎不太正规。她生小顾易的时候难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戴莎又着急着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让医生直接动手剖。   那个医生估计被当时的场面吓到了,下手犹豫,刀子刚上肚在皮上划了道小口子,小顾易先一步生出来了。事后那道口子也没有好好处理,才导致伤口那般扭曲而难看。   回忆起往事,握着杯子的手不由越扣越紧,半晌回神,才发现顾质还在盯着她看,眼眸有点深,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一般。   戴待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掩住情绪,极力保持口吻的自然:“不太想提。反正……提这种事你也会不高兴……”   心思流转间,她蓦地想到了什么,重新抬眸,面露怅然地与顾质对视,“正是……正是因为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所以对康复中心里的孩子们存有更多的怜爱。顾质,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不希望,你和戴莎之间的事情,影响到小顾易,使得他受到伤害。就算是一个外人,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遭受虐待。”   顾质抿直着唇线:“我以为,你应该是很介意这个孩子的存在。”   戴待轻轻咬咬唇,样子状似纠结而犹豫:“无论怎样,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何况,他身上还流着你的血……”   顾质定定地凝注着她,神色辨不出情绪,良久,握住她的手,简单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   顿了顿,他站起身来,“新衣服帮你准备好了。”   戴待面上微红。   想来是大姨妈把原来的裤子弄脏了……   “你再呆一会儿,我让马休过来,送你先回去。”顾质的掌心按在她的肩上。   “你不一起吗?”戴待不解。   顾质的眸底有精光微不可查地划过:“戴莎也住在这家医院里。我过去看看她。”   闻言,戴待眼神轻闪,没有说话。顾质淡淡地笑了一下,就势揽她在怀:“别瞎想,等我。我只是……还有点事没来得及办。”   “好。”戴待应着,环住他的腰。   顾质的嘴唇落上她头上的秀发,眼睛微微地眯起。   *   林银兰放下碗,抽出纸巾想帮戴莎擦一擦嘴角沾到的粥,才碰上,戴莎便“嘶——”地一声呼痛:“妈,你轻点,我疼……”   看着小女儿脖子上打着石膏,嘴角青肿着,脸上先前被打巴掌的印记也隐隐约约浮现出来,林银兰又气又心疼:“我已经提醒你多少次,让你暂时不要招惹你姐姐,你怎么就是不听?之前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种节骨眼上你还去算计一个孩子?”   “妈!”戴莎眼里即刻蓄上泪水:“反正那孩子是个傻瓜,现在更没什么价值,我很快可以生自己的了,还留着他这个眼中钉干什么?”   “你——”林银兰被戴莎堵得一时语噎,握住她的手,“莎莎,你太着急了!先不说你之后该怎么把顾质弄上床,就说你现在还没有动手术,手术之后也需要一段康复的时间。万一再出个什么——”   “没有万一!”戴莎打断了林银兰,紧张地连连摇头:“不能有万一!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我一定可以顺利康复的!”   “莎莎……”林银兰目露不忍:“你怎么……你怎么就陷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呢?”   戴莎拉住林银兰的手臂:“妈,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都是你的错!”   林银兰霎时泪流满面:“妈妈不会丢下你的。不会丢下你……你想要的,妈妈都会帮你的……”   母女俩哭了一会儿之后,门被叩响。   林银兰连忙帮戴莎擦干净眼泪,自己也稍加整理之后,才应门道:“进来吧。”   周妈推门走进,“戴夫人,我家老太太来电话,让你去一趟。”   顾老太太现在找她,林银兰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略一凝,对周妈道:“好,我知道了。”   周妈应声退出病房。   “莎莎,你先好好休息,妈妈见完顾老太太再来看你。”女丰亩号。   戴莎有点担忧:“妈,顾奶奶她……”   林银兰叹了口气:“她确实正在气头上。不过不用担心,虐待孩子只是你姐姐的一面之词,等我开导开导,顾老太太会想通的。”   *   这一头,顾质离开戴待的病房后,一个人走到楼梯间,先给马休打了通电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烟,默默地抽了好一会儿,脸色满是凝思。   不久,手机上进来一条周妈的短信。看完后,他掐掉烟头,走出楼梯间,上了电梯,抵达戴莎所在的病房。   病房外的长凳上,周妈远远地看见顾质便站起身来。   顾质走到她面前,瞥了病房一眼:“怎样?”   “我假借老太太的名义,将戴夫人暂时调开。药在半个小时前掺在粥里喂她服下了。”周妈答着,迟疑地问:“少爷,确定要现在……”   “嗯。我不想再等了,已经多拖了一个晚上。”顾质点点头:“这个时机,其实也不错……”   见他坚持,周妈也不再多加劝解,“那好,我会在外面守着少爷你的。”   “谢谢你,周妈。”顾质对她极浅地笑了一下,推门走进病房。   戴莎本躺在床休息,听到动静睁开眼,发现竟是顾质,立即惊喜地从床上坐起,“顾大哥!”   顾质没有马上说话,在门口站定了一会儿,才似有若无地应了个“嗯”。   一个轻描淡写的字眼,足以令戴莎欣喜若狂:“顾大哥,谢谢……谢谢你能来看我……”   顾质的神色一贯地风轻云淡,缓步行至床前。   “坐吧,顾大哥,坐!”戴莎连忙招呼。   “不用了。”顾质淡漠地拒绝,目光扫一眼挨在床边的那把椅子,紧接着顺势扫向椅子旁的床头桌。桌子上放着没吃完的粥,一袋的水果,以及一把水果刀。   戴莎在这时抓上顾质的衣角:“顾大哥,我真的没有虐待小顾易。他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啊!他是我们的儿子,我疼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   “我知道了。”顾质语声淡淡地打断她。   戴莎一愣,狐疑地问:“顾大哥,你、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   “如果真的没做过,任何人都污蔑不了你。”   他这句话的意思表达得意味深长,戴莎的心一抖,表情有点僵硬。   顾质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忽然问:“我有点渴,能吃一个你的水果吗?”   戴莎怔了怔,随即捣蒜头似的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说着,她把装水果的袋子够到自己面前,殷勤地问:“顾大哥你要吃什么?梨好不好?水分比较多,比较解渴!”   “随意吧。”顾质淡淡道。   虽然总感觉今天的顾质有点怪怪的,但他难得能在自己这里逗留,戴莎高兴都来不及,也没去多想,挑了颗最大的梨后,就势取过水果刀:“顾大哥,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削皮!”   “谢谢。”   冷不防听到这两个字,戴莎的手一滞,不可思议地抬头看顾质,“顾大哥,你……”   “先别说话,认真点,别伤到手。”顾质打断了她。   他的神色依旧淡淡,并没什么特别,可戴莎的视线因为他的关怀瞬间被眼泪模糊:“好,好!我认真点!”   戴莎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心里喜悦的情绪仿佛前所未有地被放大。   没一会儿,戴莎再抬头,发现顾质不知何时竟靠得床边极近,半俯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眸底幽深。   他的脸近在咫尺,乍然间,戴莎看得有点恍惚,轻喃着把削好的梨递给他:“顾大哥……”   顾质盯了水灵灵的梨子两秒,没有接,随即将目光落到她右手尚握着的水果刀上。   刀刃锋利,以两人此时一坐一俯身的位置,刀尖恰恰正对着他的腹部的方向。   顾质的眸子略一眯起,转而看回戴莎,静静地与她对视,忽地开口:“戴莎,我们离婚吧。”   同一时刻,他的手猛地握住戴莎的右手手腕,毫不犹豫地往他自己身上用力地带过来!   “啊——”   *   病房里,坐在沙发上的戴待心头骤然一个落空,心跳慌慌地加速。   “戴小姐!”马休在这时推门进来,“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所以迟到了!”   戴待抚了抚心口,站起身:“没关系,走吧。”   “好,我现在就送你回去。”马休点点头,一边和戴待往外走,一边道:“顾总吩咐过了,说是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再去餐厅了,先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着。”   养着……   大姨妈又不是病……   听着这措辞,戴待估计马休又是复述了顾质的原话。   不过,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的问题:“他人呢?这几天不回来?是要去出差吗?”   “啊?”马休被问住了,想了一下:“没有吧。原本安排在接下来这几天的行程,顾总全部都往后推,特意空出来了。”   特意空出来了,又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那他是要上哪?   出门前,他不是还对她说等着吗?   戴待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   回到四季风后,因为大姨妈,再加上昨天的倦怠还没缓过劲来,戴待懒得动,直接窝床上睡过去,却睡得十分不安稳。   纷纷扰扰的梦境里,她回到了很多年前。   郁郁葱葱的乔木,宽敞明亮的教室,朗朗的读书声……   为了照顾视力不好的同学,班主任会在征求其他同学的意见后,对座位进行适当的调整。原本按照个子高低的排位,她的位置居中,顾质的位置居后。借着一次调整的机会,她和最末位的一位女同学换了位置,恰恰坐在了顾质的斜后方。   于是,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他上课,成了每天的乐趣。   一教室的男生,一模一样的校服,她唯独觉得顾质的白衬衫最干净,脊背修挺,姿势正且直,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连头发丝儿随风轻轻晃动的弧度都特别好看。   他时不时低头做笔记,鼻梁的峰度很完美,握笔的右手白皙修长。   彼时的她明明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可是就这样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看他,竟能一整天都不嫌腻。甚至有几次,因为看顾质看得出了神,连老师对她的点名提问都没有听到。   而下课的时候,他若是留在教室,她便装模作样地跑去请教他问题。她自是从他微蹙的眉宇间看出他的不耐烦,但大抵是碍于礼貌,他也从来不会拒绝。   他若是走出教室,她必定追在他身后跟出去,一把拍上他的肩“嘿,顾质,你上哪呢?”,顾质转过头来,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随后迈进男厕所,阻隔断她窥探的目光。   镜头忽然蒙上一层淡淡的血气,熟悉的顾质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她一如之前的无数次那般自来熟地拍上他的肩:“嘿,顾质,你上哪呢?”   他的身形一滞,下一瞬转过头来,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戴莎诡异狰狞的笑:“姐,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第66章 离婚了      血光漫天。   戴待霍然从床上坐起,动作太猛,身下因此又涌出一阵湿漉。   噩梦惊疑未定,她只觉心跳得慌乱。   公寓里静悄悄一片。看了下时间,自己竟从中午睡到了现在有十个多小时,而已经22点,顾质却还没有回来。   捂住心口静坐片刻,戴待掀被下床,进洗手间给自己换了卫生棉,打算先给自己倒杯热开水压压惊,段禹曾的电话进来了:“事情解决得如何?”   戴待稍怔了一下,脑袋才转过来他所指为何:“嗯,可能……差不多吧。我冲顾质发了顿脾气,老生常谈往地他和戴莎的关系上钻,顺势提及小顾易,有意无意地表达我对小顾易的关爱来源于本身对孩子的怜惜。他……好像相信了吧。”   “噢……”   段禹曾很少这样拖长音说话,戴待自是听出他有疑虑:“怎么了吗?”   “你没发现。你用了‘可能’、‘好像’、‘吧’,而且中途犹豫过两次?这说明,你潜意识里其实是不确定的。”段禹曾敏锐地指出。   戴待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发觉的确如此。   潜意识里是不确定的吗……   可是,为什么会不确定?   是潜意识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戴待?戴待……?”   “啊?我在。”大抵是受了那个噩梦的影响,她总有些心不在焉,对段禹曾的质疑也没有什么头绪。便道:“我好像没露什么太大的马脚。至于小顾易……知道的人没几个,顾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往偏处想。我之后会多加注意的,你放心。”   段禹曾默了一默,似在踌躇,不过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又随便扯了点别的,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戴待进厨房给自己倒水,还没喝上,房间里的座机骤然响起。   “你跟谁聊天呢,怎么手机一直打不进来?”   项阳的声音很是焦急,戴待狐疑:“怎么了?”   “顾质被戴莎捅了一刀,现在在手术室里抢救!”   “砰”,杯子应声摔碎。   戴待发誓,她并不是故作镇定,她是真的镇定。   只是她的膝头多少有点打颤,她的手指多少有点发抖,她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里都渗出细密的汗。   她的耳朵仿佛一瞬间失聪,她的眼睛仿佛一瞬间失明。除了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双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并将她牢牢慑住的,属于顾质的黑漆漆的眼睛。   “喂?你没事吧?你还在吗?”电话那头项阳担心的呼唤渐渐清晰。   戴待感觉腹部又酸胀得厉害,手撑上桌沿,:“好,我知道了……”   这句话出来得顺口,却回得牛头不对马嘴。   她竭力保持平静,但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轻飘飘。   项阳似乎又说了什么,可她没听进去,随口“嗯嗯”地瞎应。   挂断电话后,她的脑子里仍旧像涨满了棉花,根本无法思考,半晌反应不过来,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干什么。   *   赶到医院的时候,顾质刚从手术室送到病房里,因为情况还没有稳定,大家只能隔着玻璃窗看他。   顾老太太靠在周妈的肩头,看到戴待,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似是暂时没有心情来搭理她。   和平日的盛气凌人相比,此时的她仿佛才叫人记起,她不过就是个仅剩孙子可以依靠的古稀老人。   气氛寂静得骇人。   戴待在窗口三四步之外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病床上,他戴着氧气罩,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沉浸在安睡中一般。可尽管隔着这样还算比较远的距离,她也可以看清他的面容浮着层虚白,没有什么血色。   也是同一家医院,出门之前,他明明还笑着说对她“等我”。   仅仅隔了不到24小时而已,他却变成如眼前这般毫无生气。   戴待定定站立,没再上前,耳畔是项阳气愤的咒骂:“整整八厘米!差一点就刺中动脉!那个戴莎真是够狠,最后居然还把刀拔出来,根本就是要顾质的命!还好就在医院里,周妈发现得早,也抢救得及时。”   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戴待的腿有点哆嗦:“她现在人在哪?”   “还能在哪?交给警察了!”项阳忿忿不平:“她嘴里一直喊冤,顾质还没醒,没法做笔录。不过现场的情况一目了然,周妈可以作证听见戴莎吵吵嚷嚷着说不愿意离婚,一定就是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捅了顾质一刀。马助理已经带着律师在和警察交涉了。”   难怪,难怪戴家的人一个都没看见。想必父母亲现在正为戴莎而伤脑筋。   “我、我过去休息会儿……”戴待的声音有点涩,步子也有点虚浮,远离顾质的病房,走到过道尽头的长凳上坐下,双手捂住脸,试图压下自己的思绪。   可脑海里,顾质所说过的话不间断地回闪。   “我答应过你,会尽快和戴莎离婚的。”   “别瞎想,等我。我只是……还有点事没来得及办。”   心头隐隐察觉到一些东西,堵得慌。   她不敢去触碰,怕一触碰,又是她所不愿意接受且难以承受的。   然而,有人的脚步慢慢靠近在她跟前止住,轻轻地唤她:“戴小姐……”   戴待闻声抬头的一瞬间,周妈的两行眼泪哗地下来,“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没有把少爷看好……”   “你、你什么意思?”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问,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开了口。   周妈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早知道少爷会受伤,我是绝不会配合少爷的行动,绝不会给戴莎下药的……”   那些隐隐察觉到的东西,因为周妈的话而彻底摊在了面前。戴待的手蜷在衣角上攥紧,“什、什么药?”   周妈抹了抹眼泪:“具体不清楚,只知道貌似对人的神经有损害。自我呆在戴莎身边起,少爷便交代我规律性地在戴莎的日常饮食里下药。头两三年没什么异常,近两年才感觉到,戴莎的情绪特别容易放大,渐渐地,稍稍受点刺激就会不受控制地激动。前段时间,少爷开始让我加大剂量,我当时便想到,应该是要发生大事了,可万万没料到……”   戴待的心头不可抑制地发颤,脑袋里嗡嗡嗡地直响,恍惚了许久,滞滞地问:“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从始至终都对戴莎没有感情,当年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从那么久远的时间开始就偷偷给戴莎下药,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仅是想和戴莎离婚,明明有那么多的简单的办法,为什么偏偏选择如此偏激的方式?   他,到底在想什么……?   周妈似是也被戴待问住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少爷什么都没说。我只知道,他这几年,过得真的很苦。而这些苦,全都是因为你啊,戴小姐……”   因为她……?   又是因为她。   回来荣城之后,她感受到最多的便是这个。   明明她因为他而遭受了那么多的罪,为什么现在反过来说他因为她而受苦?   他受的那些所谓“苦”,究竟是单纯地因为她,还是因为她的死令他心中有愧良心不安才对她念念不忘?   戴待一直以来给自己灌输的都是后者,却为什么,总是时不时让她有所动摇……   “戴小姐……”   “周妈是吧?”戴待定定看着她,“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比如,顾老太太?”   周妈再度摇头:“没有。我从来不把少爷的事情告诉老太太。”   “好。”戴待点点头,“警察那边——”   “戴小姐放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少爷的。”没等戴待说完,周妈就坚定地表忠心。   戴待淡淡翘了翘唇:“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陪顾老太太吧……”   顾质啊顾质……   是她以前没有了解透彻他,还是,其实他在这五年里,变得比她所知道的还要多……   怎么办……她好乱啊……   或许,又该找段禹曾帮助她整理清楚了……   后背往墙面轻轻靠去,冰凉的寒气隔着衣料透进皮肤,稍稍找回来一点她清醒。   这下子,她还没来得及给戴莎找麻烦,戴莎已经先一步深陷囫囵了。   *   戴待没有再离开,留在了医院里。而顾质是在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   彼时,她正困顿地趴在他的床边午睡。掌心不间断地簌簌发痒。挣扎了一会儿,未果,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顾质抓着她的手在他下巴的胡渣上蹭。   与她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眸子晶亮一闪,盈上满满的笑意。   戴待怔了两秒,盯着他因为笑容而更显得益发重深的眼袋,心底猝不及防地一酸,眼里禁不住汪上一泡泪,对他抬起拳头:“你怎么不干脆死掉算了!”女丸丸技。   顾质顺势接住她的小粉拳,将她的手包在手心,摊开她的五指,轻轻缠上去:“舍不得你。”   “你连这种以身犯险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顾质蹙了蹙眉:“这个你怎么也知道了?”   “难道你还想带进土里去?”戴待气恼地欲图挣脱他的手,他牢牢地缠得更紧,嗓音忽地有点弱:“别乱动,我的伤口还疼着。”   “疼死你!”戴待瞪他,心下却颇为紧张,不再挣扎,任由他的五指扣住她的五指,并似有若无地在她的指侧轻轻摩挲。   “对不起。”他的眼眸像墨色的宝石,散发清幽的光,紧紧盯着她的脸:“本来都计划好了,要你呆在公寓好好养着的,结果出了点意外,还是把你给招来了。怎样,身体好多了吗?”   受伤的明明是他,他倒反过来关心她的大姨妈。戴待的脸顿时红也不是白也不是,最终敛成沉肃:“顾质,你到底对戴莎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手指:“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不是她,不是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吗?”   “顾质——”   “嘘——”他用食指竖于她的唇前,“这一刀,本来是我握着她的手捅进来的,没想到,她当时受到惊吓,竟突然把刀拔出去了。否则,我现在不会伤得这么严重。”说着,他又勾了勾唇:“不过,伤得越严重,事情或许越好办。   “你——”戴待吓了一跳。项阳说过那一道又深又狠,她以为是戴莎精神过于激动所以下手重,却原来,根本就是他自己。   他对他自己,怎么能下得了那么狠的心……   戴待蓦地站起身:“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样陷害戴莎,要是被人知道了——”   “谁说我要陷害她?”顾质冷不防打断她。   戴待微怔。   顾质噙一抹莫测的笑,把她重新拉着坐下来:“你放心,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戴莎伤的我,等警察来录口供,我也打算如实告诉警察是,我自己不小心伤了自己,和戴莎无关。”   这……   戴待彻底不解了:“你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能有什么……”顾质深深地凝注着她:“顺利和戴莎离婚,让其他人无理可闹。”   戴待心中的困惑依旧未得到解答,只是未及她继续追问,顾质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拢了拢她的头发:“这里面牵扯的事情有点多,你无需知道。一切都有我。相信我。”   “咳咳……”   十分刻意的干咳声在这时响起,项阳打开半扇门,偏着半个脑袋问:“你们两个腻歪好了吗?我可以进去了吗?”   “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她送回四季风。”顾质对项阳招招手。   项阳看起来十分不满:“你太重色轻友了吧?我还没和你说上话,就赶我走?”   顾质懒得搭理他的故作矫情,转而用轻哄的语气对戴待低声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说是低声,其实音量也不小,项阳在一旁一边抖汗毛一边挤眉弄眼。   其实顾质很少在他人面前对她用这种语气,戴待抿抿唇,明白他多半是故意支她走,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好。”   和项阳一起走出病房时,马休在门口站着,像是已经恭候多时。   戴待很想问问他关于戴莎的情况,略一犹豫,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离开后,马休叩门走了进去:“顾总。”   以为他是想问戴莎的事,马休兀自开口道:“我们的律师已经向警局提交了起诉,故意伤人罪,警察明天可能会过来对你采供。你的受伤不轻,律师到时会尽量往重刑争取。戴夫人——”   “这个你先别管,我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去办。”顾质打断了他,稍一凝,声音有点沉:“我想做个亲子鉴定。”   马休愣了愣:“顾总,你是怀疑小少爷不是你的儿子?”   顾质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是不是顾家的,奶奶比他本人更上心,所以早在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已经确认过。   然而……   “我是想搞清楚,戴莎和他之间的关系……”   马休再度一愣,看见顾质的眸底凝聚着深沉。   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林银兰的哭闹声:“顾老太太!我求你让我见一见顾质!我求求你!”   顾质的眸子细微一冷,门从外面打开,顾老太太用拐棍指着林银兰对周妈道:“把她给我撵出去!不行就通知医院的保安!”   一转身,见顾质已经醒来坐在床上,顾老太太前一秒还满是恼怒的脸霎时转晴:“孙——”   未及她唤出口,林银兰冲了进来:“顾质!顾质!你不能这样对莎莎!你不能这样对莎莎!她是你的妻子啊!她是你的妻子啊!”   顾老太太怒意大盛:“你还敢提?她对我孙儿动刀子的时候,有想过他是她的丈夫吗?!我孙儿的命差点丢在她手里!还有虐待我小曾孙的那笔帐!我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是太爱你了啊!只有你能救她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告她!”林银兰红肿着眼睛,对着顾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地往地上磕头。   顾质坐靠在病床上,双手置于腹部的伤口上,半阖着眼,没有吭声。   “拖出去!把她拖出去!”顾老太太的拐棍狠狠地在地上敲闻言,周妈立即上前想把林银兰拉起来:“戴夫人,你别这样,大家都很难堪。”   见顾质始终无动于衷,林银兰猛地推开周妈,“顾质!你别忘了!当年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们TK集团早就——”   “如果你非要提当年,”顾质缓缓开口,眼中满是冷淡:“当年,你的条件只是要我娶戴莎,这件事,我已经履行承诺了。钱货两讫。”   钱货两讫?   自己的小女儿在他眼中,就是货?   林银兰从地上站起来,收起了方才的哀求:“好,不念旧情,我们就来谈点实际的。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旧账呢?TK的那些股份呢?每一样都足以动摇你们顾家!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你——”顾老太太顿时气血上涌。   顾质的神色微凛,却是处变不惊:“有戴莎陪葬,我不介意你试一试。”   林银兰的脸色白了白,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妥协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顾质薄而不动声色的唇些微挑起:“你放心,我没有想狮子大开口,那些旧账,那些股份,我就是想要,怕你可能一时也拿不出来,顶多只是嘴上提一提罢了。”   林银兰的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的阴郁。   顾质似有些疲倦:“戴莎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我拿到手,就立即让律师撤诉。”   “又是戴待……”林银兰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我应该直接去求她的。好歹我是她母亲,好歹,莎莎是她妹妹……”   “戴阿姨。”顾质面无表情,眼中有慑人的精光:“我还愿意叫你一声戴阿姨,完全是看在戴待的面子上。但也是最后一次。她不认你这个母亲,我也没必要对你敬重。请你和戴莎,以后离她远一点,我不想看她因为你们,心情不好。”   “呵呵,呵呵呵。”林银兰自嘲地笑两下,转身往外走:“离婚协议书,我会尽快帮你送到。”   林银兰离开后,病房里是好长一阵子的寂静。   半晌,顾质轻轻地对顾老太太勾了勾唇:“奶奶,现在你对我和戴莎离婚一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顾老太太眸光闪动地看着顾质片刻,手指紧紧地握住拐棍:“魔怔了!你真是为了那个女人魔怔了!”   她总算看出来了!恐怕这次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孙子一手策划的!   “那些把柄呢?那些握在她手里的把柄呢?你就没担心过这样做会把整个TK毁了吗?!”顾老太太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气得更厉害。   “如果不是已经有所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顾质淡淡道,“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否则你以为刚刚她为什么不继续拿那些东西要挟我?”   看着他眉眼间尽是运筹帷幄的自信,顾老太太突然深深地明白过来,或许自己的这个孙子,翅膀真的已经长硬了。   “好,我老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了。但无论你做什么,我的要求只有一点,别试图拿TK冒险!别毁了TK!”   “好。”顾质对视着顾老太太,浅浅地点了点头,黑沉的眸底不动声色地划过细微的波纹。   *   翌日清晨,戴待提着亲手熬好的鸡汤来医院。   一进门,便见顾质言笑晏晏地坐在床上,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戴待狐疑地走过去,刚把装鸡汤的保温瓶放在床头桌,顾质忽然拉过她的手臂将她的人一带,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唇,铺天盖地的热情和温柔,以她不小心碰到了他腹部的伤口而结束。   戴待有点生气,想帮他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顾质一把握住她的手,眼里的光泽似要将她吞没:“等等,我和戴莎离婚了。”      第67章 下一步      戴待陷在他的黑眸深深里,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是该高兴吗?”顾质的拇指习惯性地在她的唇角压了压,眼神认真执着:“这一次,连奶奶也对我和戴莎离婚毫无异议。以后。在法律上,我是自由身;从私人感情上,更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你不能再拿我和戴莎的关系闹脾气,也不能再贬低自己是第三者钻牛角尖。”   他隐约露一抹戏谑的笑,故意凑近在她的耳畔:“要说第三者,现在,我才是你和杜子腾之间的第三者……”   温温的热气随着他的轻喃呵上她的耳朵,戴待浑身颤了颤,一瞬间心中忽明忽暗、复杂难言,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就势靠上他的肩,而他的掌心轻柔地落在她的背上。   “又是闹脾气,又是钻牛角尖,没有一个是好词。你果然是在嫌弃我了。”戴待竭力压下鼻头的酸和心口的涩,故作语气轻快地顺着他的话道:“你不仅在嫌弃我,你还在暗示我,也该尽快和杜子腾离婚。”   “是。”顾质扶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我看见他握着你的手,我就想把他的手剁了。我看见他深情地凝着你,我就想把他的眼睛挖了。我听见他说惯得你脾气坏人又倔,我就想把他的嘴缝了。尤其是他站在你身侧力挺你时,我就想把他整个人都扔出门外去!”   “那些统统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他一点资格都没有!”他清锐的黑眸绽现一道暗光,字字带着如千钧的警示:“等等。别再让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挑衅我。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戴待瞅着他,笑出了声:“你说着这么多,无非是在表达两个字,嫉妒。”   “你错了。我若是嫉妒他,该是建立在你对他有感情的基础上,可是等等。”顾质的手指轻轻地钳住她的下颔,微微抬高她的头:“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不是那样的。”   他一眼不眨地盯住她黑色的瞳仁,那目光蕴着浓浓的探究,似欲图看穿人的心思一般。戴待不由紧张,隐隐感觉,他后面紧接着出口的应该还有一个问句。   可是。两三秒过去,他的话就那样戛然而止,没有如她所感觉的再问出什么,只是再度搂她在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回到我身边吧。”   他嗓音忽而转低,轻喃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醇。   戴待的眼皮猛地一跳,分不清楚是因为他话里的诚恳和深情,还是因为他不明意味的语气,心里蓦地有点慌乱,连忙推开他,展开清恬的笑:“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至于我和杜子腾离婚的事……范爷爷可能活不过这个春天。我答应他,离婚的事在那之后再说。”   许是听闻范广渊的事,顾质的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不语少顷,身子往前一倾,有点泄恨性质地轻咬她的耳珠:“我倒真要当一阵子你背后的小男人。”   他的话一出,戴待的心头莫名一松。   之前故意接近他时,是担心他介意她和杜子腾之间的关系,所以着急着离婚。可随着呆在他身边的时间越久,尤其是发展到如今他已经和戴莎离了婚,她反倒不希望这么快和杜子腾了断了。   具体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感觉,或许这样一来,在自己刹不住车时,能够多一根束缚自己的绳子,及时地拉住自己吧……   有点卑鄙。有点自私。   但……她可能真的需要……   比如眼下,顾质在她耳珠上的蹂躏,使得两人的呼吸均渐渐变得粗重。她的心底因为纷乱的思绪而猝然窜上来烦躁,立马站起身来去开保温瓶:“快把鸡汤喝了吧,我花了很长时间炖的,补血用的,别浪费了。”   盛好汤转回头,顾质正看着她,戏谑地笑。戴待佯装羞恼地别开脸:“不喝我就倒掉了!”   顾质不再取笑她:“一起喝吧。”   “不用了。”戴待摇摇头。   顾质置若罔闻地拉她坐下,笑得别有意味:“不是说补血吗?我们一起补。”   戴待:“……”他们要补的血又不一样!   *   关于戴莎刺伤顾质一事,警察来医院采供时,顾质确实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他这样说实话,警察的眼里反而充满了质疑,但既然伤者撤销了起诉,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只留戴莎在拘留所呆了大半个月。   戴待省了份心暂时不必打理她,不过却也没闲着,因为顾质还在医院里。   腹部中刀,没有伤到重要的器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伤口的愈合状况算是比较好,到了第九天就拆线了,不过当时刺得比较深,戴莎拔刀出来那一下导致他失血较多,还要做不少检查,再加上顾老太太不放心,所以一直在医院里养着。   而这一天,在顾质的病房里,戴待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叫毕婳的女人。   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情,顾质的眉眼间覆盖着一层耀眼的光辉,映衬着窗外的春色,青春极了,仿佛一瞬间回到南城的那段青涩岁月。   毕婳则笑意清淡雅致,竟是和印象中顾质常有的笑容有几分神似。发现戴待的时候,她顺着顾质的目光一起看过来,浅浅地一扫后,对顾质道:“那我先走了。”   “好。”顾质只是简单地应了一个字,口吻却是随意而熟络。   戴待恰恰正朝顾质走过去,擦身而过的瞬间,毕婳才对她极轻地点头致意。   “你的红颜知己长得很正。”戴待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顾质轻挑眉尾,顺势接口:“确实不错。”   戴待佯装不满地攥起小拳头:“我还没问过你,那天晚上,她给你喂的到底是什么药?”   那天晚上顾质的状态,她自是没有忘记,始终心存困惑,今天见到毕婳,才有机会重提。   顾质默了一默,指尖绕着她耳边的发梢打转,勾起唇,一字一顿道:“迷、魂、药。”   答案有点像在开玩笑,戴待自然不满意:“我在认真地问你。”   顾质轻笑:“我也在认真地回你。”   又卖关子含糊其辞,戴待禁不住纠结起眉头,却也明白他可能不太想说。是以,她不再追问,只是将带来的乌鱼汤盛一碗递到他面前:“喏。”   乌鱼汤,有助于伤口愈合。顾质瞥一眼又白又浓的汤色,关怀道:“你不用这么辛苦。”   因为腹部的刀伤,他的忌口比较多,戴待亲力亲为照顾他的饮食,每天餐厅和医院两头跑,变着花样给他炖汤熬粥。   戴待无所谓道:“就当多几次练手的机会呗。”   “所以你当我是小白鼠?”顾质挑眉。   戴待嘿嘿一笑:“那你到底喝不喝?”   顾质还是没有接过碗,摊了摊手,笑意浓浓地问:“我能不能享受一下病人的待遇,让你喂我喝?”   “去你的!”戴待扬唇,“你伤的又不是手!”   *巨匠吉血。   从顾质的病房出来后,戴待走入电梯,却不是按下楼键,而是按了上楼键,直达顶楼的天台。   春日正午的阳光洒得灿烂,洗得白净的被单、床单等等挂满一片迎风烈烈。   穿行而过,一袭白大褂的高大背影正笔挺站立着眺望远方。   戴待走到他身边,看着湛蓝天空下的高楼林立,舒展开一个大懒腰:“这里的视野还满宽阔的。”   “是啊,所以才趁着空隙上来喘口气。”段禹曾边说着,边把另一杯金银花茶递给戴待。   戴待接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一下便看到他眸子里隐隐泛着血丝:“怎么感觉你来荣城之后,比在法国还要忙?”   “最近刚好有几个大手术。”   “果然是有分量的人,才来半个月,医院就把所有的重任交给你。”戴待调侃。   段禹曾笑了笑,转口问:“顾质他怎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大概过些天就可以出院了吧。”   “嗯。”段禹曾应着,伸出靠近戴待一侧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下,戴待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所幸只是一瞬间而已,段禹曾似乎并未发现,呡了一口茶后,继续问她:“既然顾质已经离婚,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下一步啊……”戴待眯了眯眼:“下一步,餐厅那边,我该好好努力了……”   “我以为,下一步你是该和杜子腾离婚了。”   “别提杜子腾了。”戴待蹙了蹙眉:“我不是告诉过你,那家伙时不时会脑子抽筋,现在要挟我,必须等到范广渊百岁,他才肯离婚。”   眼角余光察觉段禹曾在盯着她,戴待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段禹曾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对杜子腾的态度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如果你真下定决心,他无论怎么威胁,你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眼睛尖得跟针似的,戴待当即投降,解释道:“不是我没下定决心,我就是有一点我自己的考虑。”   “好。”许是瞧出戴待不太愿意明说,段禹曾并未深究,顿了顿,忽然叹口气:“自从顾质住院,你也经常腻在这里。我偶尔经过护士台,都会听到几个护士在羡慕你们俩夫妻感情好。”   夫妻……感情好……   戴待心下琢磨着这两个词,好笑道:“看来我的演技可以比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了。”   紧接着,她反过来戏谑他:“你在医院里,女医生、女护士、女病人啊,貌似拥趸不少啊。”   “正经点。”段禹曾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啊,不是假戏真做就好。”   戴待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微微闪动,嘴里卖乖道:“段医生,有你在身边提点我,我的脑子能不时刻保持清醒嘛。”   段禹曾笑:“好了。我该回办公室了,等下还有场科内会诊。”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纸:“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戴待接过,看到卡片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你不是想对小顾易的内心世界多加了解吗?”段禹曾道:“这是许芮的工作地址。”   许芮这个名字,戴待记得,就是当年帮小顾易做诊断的那个医生。   “一直没给你介绍。许芮的父亲许伯纯是国内知名的自闭症儿童诊断、治疗和教育专家。许芮早年主攻的是儿童心理,受她父亲的影响,她对自闭症儿童的病例也颇有研究。我已经帮你和她打过招呼了,你抽空,自己去找她。”   戴待不由捏紧了卡片纸:“谢谢你,禹曾。”   段禹曾揽紧她在身侧:“我不喜欢你的谢谢。”   戴待默了一默,望向远方:“好。那我以后不说了……”   *   最近在Caprice里,戴待已经开始承担起一部分主厨的工作。苗条原本就是她的助手,如今也在征得顾质的同意后,进到餐厅里,继续当她的助手。   由于这段时间顾质住院的特殊情况,她每到中午的时间段就会从餐厅消失,至于下午什么时候回来,Jeff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天,戴待提前从顾质那里离开,前往许芮的个人心理咨询机构。   心理咨询机构位于商圈的一座大厦里,戴待抵达后报上姓名,前台小姐微笑着将她领去一间小休憩室:“戴小姐先稍等片刻,许医生在办公室里,我现在去帮你请她。”   戴待点点头坐下。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不上是许芮的病人,安排在休憩室见面,想来应该是希望谈话环境轻松一点。   才这么想着,休憩室的门便被推开。   “你就是戴待?”   映入眼帘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成熟女人,面容姣好,漂亮的栗色波浪卷衬得她妆容妩媚,白色的医生大褂并未扣上扣子,里面的修身连衣裙,一览无余她的凹凸有致。   她双手环胸,自进门后便肆无忌惮地打量戴待,目光里满是审视。戴待有点不太舒服,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是,我是戴待。你就是……许医生?”   在此之前,她和许芮从未见过面,只是通过两次电话。第一次便是刚回到荣城时,她从电话里向许芮了解小顾易当年诊断的情况,第二次便是前天两人联系着今天的会面。   戴待不禁腹诽,许芮和她所以为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是,我是许芮。”许芮走到戴待的对面坐下:“你和我想象中的也很不一样。”   戴待自然注意到她所用的“也”字。心思被看穿,她不免微窘。   许芮倒是不以为意,目光的打量最终盘旋在戴待的脸上,左手虚托着下颔,恰好露出她手腕上的刺青。   一朵艳丽的小花。舒展开的花瓣里隐约可见两个字母,但字体缠绕得复杂,辨认不清楚。   “好看吗?”许芮忽然晃动着手腕问戴待。   自己的小动作接连被察觉,戴待益发不自在,嘴上仍是夸赞道:“很特别。”   “谢谢。”许芮兀自欣赏着,笑得开心:“和我男朋友一起纹的。不过,他的那个,在比较私密的部位,只有我看得见。”   两人并不太熟,许芮这样类似亲密朋友间随意的闲聊,戴待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扯开唇角附和地笑了一下,随即将话题转回她今天来此的目的:“许医生,我——”   “你的情况,我已经很了解了。”许芮打断了戴待:“你儿子是我从医院辞职前接手的最后一个病人,再加上段禹曾动不动来麻烦我,我印象深刻得很。”   她的措辞和语气略微不客气,戴待顿时尴尬,后悔来之前没有先跟段禹曾打听清楚许芮的性格,弄得现在措手不及,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和许芮继续对话。   不知道许芮是不是又察觉到她的心思,语气稍微好了不少:“虽然你儿子当年是我诊断的,但在那之后我再没有接触过他,也不清楚他最近几年的情况,而且,我现在的病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给你多少专业意见,我自己也不确定。”   “我的时间也不多,无法时时刻刻围绕着你和你儿子转。这样吧,”她闲适地往后一靠,“最近几年,关于自闭症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多,我可以先开一份书单给你,你自己慢慢学着,遇到问题,再结合你儿子的具体情况,拿来问我。如何?”   戴待自己私下里早就开始翻阅相关的书籍,就是有些大海捞针,再加上康复中心里的资源有限,她所能做的事情并不多。现在有许芮从旁指导,针对性比较强,自然是好的。   况且,许芮说的确实有道理。   连她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暂时没法做到时时刻刻和小顾易呆在一起,很多时候,还得靠康复中心里对孩子的日常记录来了解小顾易的状况。   思及此,戴待内心的愧疚感和焦虑感又加深了许多。   前台小姐在这时敲门进来,伏在许芮的耳畔低语,许芮的神情当即难看。   “不好意思戴小姐,稍等片刻,有点私事,我得去处理一下。”说完,许芮便气势汹汹地开门出去。   这类心理咨询机构,所有的病人皆为提前预约。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一般情况下,每个预约病人之间,时间上的间隔都会妥当安排,避免一些尴尬的撞见。   虽然她并非许芮正经的病人,但既然两人约好见面,照理说这段时间,许芮是不会再接待其他人的。眼下,估计是突发状况。   戴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愣了一愣。   隔着玻璃,她看到许芮面色青白,情绪似乎很激动,胸口起伏得厉害,反观与她面对面而站的女人,神情淡淡镇定自若,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毕婳。   戴待十分庆幸,休憩室的大玻璃设计成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所以毕婳并不知道她也在这里。   紧接着,便见毕婳的唇瓣轻轻动了两下,不知说了什么,许芮的表情益发难看,手指指着前台小姐骂了两句,随即大步走回她自己的办公室。   前台小姐唯唯诺诺地将毕婳请出去后,才来到休憩室里:“戴小姐,许医生有事,暂时不能继续和你的谈话了,麻烦你之后再和她联系吧。”   “好的,谢谢。”戴待点点头,好奇地多嘴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小姐,也是许医生的病人吗?”   “不是的。”前台小姐简单地回答。   “那她是——”   “对不起,戴小姐,我还有事要忙。”前台小姐打断了她。   但凡涉及病人的隐私,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保密的义务,是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的。前台小姐愿意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多半正是因为毕婳并非他们的病人。而再深入下去,必然不妥当。   戴待理解,识相地暂且告辞,心下却更加好奇了。   这个毕婳,究竟是什么人?   *   三天后,迎来了顾质的出院。   这完全是他本人的意思,大半个月的医院生活,已经突破了他的底线,再多一天,他都呆不下去,唯一的妥协是可以不必马上去公司。   不过,前脚刚回到四季风的公寓,后脚,马休就抱着一堆的文件往顾质的书房送。   戴待很不高兴:“你这样,在家里和在公司,有什么区别?”   “你放心,我不需要费心力,只是签几个字罢了。”顾质卷起她的一绺头发细嗅:“如果我事必躬亲,公司还养着那么多员工干嘛?”   “顾总。”马休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戴待连忙挣脱顾质的怀抱往厨房走:“随便你。我去准备晚饭。”   顾质瞅着她微红的耳根,唇角泛出一抹浅韵,随即走离几步,问马休:“什么事?”   马休一般是不会没眼色不识趣地打断他们俩的温存。   “是你要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出来了。我帮你搁在所有文件的最底下。”   闻言,顾质沉默了两秒,看着厨房里戴待晃动着的身影,语声淡淡:“好,我知道了。”      第68章 藏秘密      吃过晚饭后,顾质和戴待打过招呼,便进了书房,处理那些需要签字的文件。   十多份文件。无需细读,只要签字,其实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解决。他却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花了半个小时。   终于,那份放在最底下的亲子鉴定报告展露眼前。   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像隔着一层丝绒,如果揭开,或许就能握住珍贵的古瓷,但正因为倾慕向往着,才更害怕揭开之后的结果。   顾质静静地坐着,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地叩。   半晌,他缓缓地绕开文件袋的那条线,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报告单。   *   戴待收拾完餐具、洗好碗筷,仍不见顾质从书房出来。便带上一杯温开水和他的药,亲自寻去。   书房里没有开灯,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墙上,正在播放的是那段录像。   “过来。”顾质整个人陷在阴影里,淡淡的莹蓝色光亮勾勒出他柔和的脸部线条。   戴待缓步走上前,将水杯和药放在桌上。   顾质握住她的手臂,带她坐到他的腿上。   “小心一点,你身上还有伤。”戴待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怀抱,不敢靠得太近。   虽然他术后恢复的状况比较良好,但需要注意的事情还是很多。除了饮食方面。平日的站坐姿势也得加以小心,一个万一动作太大,伤口裂开感染,那可就麻烦了。   “没关系,我知道分寸。”顾质凑在她耳畔轻笑:“又不是做什么剧烈运动。”   他在说“剧烈运动”的时候,录像恰好播放到尾声,“哔”声结束之前。她娇媚的余音飘荡。   戴待禁不住发臊地低垂下眼皮子:“你怎么留着这些东西,赶紧都删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只有这么点念想,你难道也要残忍地剥夺?”   顾质直白的反问,令戴待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回来了……”顾质喃喃着,指腹摩挲上她右手手腕上的那道疤。“我一直没仔细问你,分开的这几年,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戴待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故作轻松地笑笑:“不是告诉过你,不想看到你们,所以一个人躲去法国逍遥快活,眼不见为净。”   “既然逍遥快活,又回来做什么?”顾质指尖轻软地抚上她的眉心。   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入他深邃的眸子里,戴待莫名不敢与他对视,垂眸掩下心绪,复而抬起:“回来发现你们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说完,她把水杯和药往顾质面前推了推,转开话题:“快,先把药吃了。”   顾质眸底暗影沉沉,少顷,眉间微松,听话地倒药丸。   目光扫过投影仪尚在播放的她的那些旧照,戴待的唇角不满地一紧:“你是什么时候偷拍了我这么多的照片?”   “以后会更多。”顾质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温柔:“你的。我们的。我们一家人的。”   一家人……   戴待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去看顾质。他正好在喝水送服药丸,表情并无特别。   “什么一家人?我和你才不是一家人呢。”戴待嗔他一眼,脱离他的怀抱站起身来:“走吧,吃完药,早点休息,你别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   “好。”顾质跟着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往卧室走:“那我去洗澡。”   戴待不由扶额。   因为他的伤口还不能沾水,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无法正常洗浴,再加上他的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便由戴待负责帮他擦澡。   戴待整理出一套他的换洗衣物进浴室时,顾质站定在那,对她展开双臂,笑得荡漾:“等着帮我脱衣服。”   “你……”戴待面色微红,嗓音微弱:“你能不能……不要再……”   她记得,第一次帮他擦身子那会儿,他还不能离开病床,他就躺着,任由她处理。当时她并未想太多,念及他素来是个爱干净的,便擦得仔细了点,怎料收拾到他的下半身时,才发现他……,尴尬得她好几天不愿意搭理他。   后来,即便每回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下手也一次比一次小心,可还是次次无法避免。偏偏他又没法自己擦,找第三个人帮忙,更加不可能。   顾质自然明白她难以启齿的是什么,无奈地澄清:“等等,这种身不由己的事,我没法给出承诺。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要知道,其实每一次,我都比你更难受。”   戴待的耳根不由更烧了。   她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享受她伺候他擦澡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对他来讲,同时更是痛苦的。   “要不,今天也不洗了?”戴待故技重施地提议。   顾质拧了拧眉,凉凉提醒:“可距离上一次擦澡,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三天,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   闻言,戴待默吁一口气,不再讨价还价。   为了方便,自他受伤以来,给他换的衣服要么是带纽扣的,要么是拉链式的。眼下他穿的就是一件休闲棉质衬衣。   慢慢地解开他的衣扣,露出他的胸膛,没有荏弱苍白,看起来饱含弹性和力度,但不至于肌肉虬结。   她的目光仓促地下移,瞥见他腹部的伤口,微微一顿,随即转到他的身后,脱下他的衬衣。   流畅的肩线下滑,他的背部展现在面前,平滑光洁瘦不露骨,灯光的浅浅光晕下,恰到好处的风华流溢而又诱惑天生。即便已经见过无数次,她的呼吸还是有一刹那的不稳。   戴待从热水里拧起毛巾,照例从他背后开始擦拭,然后转回面前,最后在他伤口三厘米左右的距离处止住。   “别盯太久。”顾质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颔:“盯久了,怕你夜里做噩梦。”   戴待的眼中泛上突如其来的酸楚,着急地背过身去拧毛巾加以掩饰。   “没什么好难过的。”顾质自背后将下巴虚抵在她的肩窝,微微一笑:“其实这样一来,我们俩更加般配。”   戴待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质的掌心覆上她的腹部:“我们在这里,都留下了一道伤口。”   他从镜子里凝注着她,眼神烟光明灭,万里斑斓。   戴待怔怔与他对视,只觉得他深湖一般的眸底,似隐着万千颜色,耐人寻味。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你拿它当宝贝。”戴待晃回神,拿过他的睡衣,帮他穿上后,开始他下半身的工程。   蹲下身给他褪掉裤子,重新站起来的瞬间,额上划过某种微妙的触感。   戴待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识过来什么,短促地“啊”了一声,整颗脑袋当即烧成红猪头,跺了跺脚,羞恼地手中的裤子甩到顾质身上,急匆匆地就要跑出浴室不再管他。   顾质连忙拉回戴待,戴待欲图挣扎,却听他蓦地闷哼了一声,吓得戴待不敢再乱动,紧张地去查看他的腹部:“怎么了怎么了?是扯到伤口了吗?”   顾质十分无辜,欣赏着戴待的娇羞,又十分想笑。   在这一点,她和过去一模一样,始终没变。追他的时候,她热情奔放,嘴上胡诌乱侃有什么来什么,可两人真真正正落到实处相处后,一点小暧昧都能令她面红心跳迷乱得不知今夕何夕,更别提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了。   “戴等等。”顾质把她的手从她脸上拉下来,盯着她白皙的皮肤上起的一层绯色,凑到她耳畔,说了四个字。   燥热。蝉鸣。汗水。悸动。黏糊。   所有的记忆随着那熟悉的四个字再度汹涌。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语声很轻。   他在告知,他在同她打商量。   就像那个悠远的夏季午后,狭小的空间里,他在最后的关头刹住了车,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彼此的问题和需求。   戴待想,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候,用这句话,唤起她的回忆。   她的心口有点发酸,泪雾不受控制地弥漫上眼睛。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虽有霸道强硬的时候,但从不会用在这方面。   见她眼眶泛红,顾质的表情立即肃下来,抬高她的下颔不让她落泪:“快收回去!我是逗你玩的!”说着,他把她往外推:“你先出去吧。给我留点时间,一会儿就好,你等下再进来。”   戴待听出来他的意思,顿下脚步不愿意走,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我还是留下来吧……”   顾质愣怔。   “不要?”戴待瞪他,作势要走:“那我就出去了。”   “别!”顾质立即揽回她,掌心包住她的手:“谢谢你。”   戴待的脸烫得愈发厉害,一紧张,再度口不择言:“你先别急着谢,我、我……早就生疏,还不知道能不能让你舒服。”   顾质怔了怔,突然在她耳朵尖上轻轻一抿:“等等,你的这句话,足够我心欢喜。”   *   暂时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擦澡工程也结束。戴待把他赶出浴室,自己在里面磨磨蹭蹭地洗澡。   洗完澡后,她又去洗衣房,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拎出来,一件件地整理、晾晒,最后才慢吞吞地回卧室。   见顾质似乎已经睡下好久,戴待暗暗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关掉床头灯后,一躺下,便听他低醇的嗓音响在黑暗的空间里:“靠过来点。”   口吻略带不容置否的命令。   戴待不出声,装作没听见。   “乖,靠过来点,我自己翻身,伤口会有点疼。”顾质的语气比方才软了一点,却是软威胁。   戴待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挪过去一点,他的手臂立即伸过来帮忙揽她入怀。   “小心点,你身上还有伤。”戴待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试图离她远一点。   “没关系,我知道分寸。”顾质抓住她的手放到唇上触了触,轻笑着在她耳畔道:“谢谢……很舒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压下去没多久的难为情因为他的话再度被挑起,下意识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你如今的话怎么这么多……”   顾质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半晌没有作声。   戴待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在这阵沉默中渐渐困顿,即将陷入睡梦之际,才听他低语道:“你倒希望你像以前一样,成天唧唧喳喳,把心里话全往我耳朵里灌……”   唧唧喳喳……   是啊,过去的、围着他转的那个她,可不就是唧唧喳喳嘛。   上学的路上,放学的路上,以及其他各种能与他搭话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总要不停歇地说。   没在一起之前,说得都是些她听来的有意思的事儿。   在一起之后,她则以说自己的事情居多。开心的,难过的,抱怨的,无论有意思、没意思,面对他的时候,就是闭不上嘴,似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掏心掏肺、一览无余地摊在他面前才肯罢休。   一开始那会儿,他很少有回应,任她一个人唱独角戏,独角戏到她甚至认为,他其实根本从未认真听过她具体说过些什么。虽然,她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听。   直到有一天傍晚。巨呆司血。   放学后,他破天荒地提出送她回家。她高兴坏了,一路上都口是心非地客气着“不用不用”,“不用”到最后,还是抵达姑姑家楼下。   “既然来了,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她热情地提议,兀自挽上他的臂弯,骄傲地介绍道:“我姑姑做得八宝饭最好吃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不是很习惯她每次主动贴上来的举动,不动声色地拂开她,婉转回绝:“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真的不用吗?喝杯水再走也好啊。”她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转了转眼珠子:“要不我送你一程。”   他蹙了蹙眉,无语的表情,显然在对这个毫无意义的送来送去行为表示鄙视。   她嘿嘿一笑:“那好,你回家,我上楼!”   天气是骤然转阴沉的,她爬回四楼刚放下书包,零零碎碎的小雨珠开始砸窗户玻璃。   姑姑家距离公交车站尚有一段路程,她担心他淋雨,急急忙忙地抓了把伞,跑下楼去追他。不想,没跑出去多远,便发现他穿着白色衬衫校服的身影。   半昏半暗的巷子口,一根不高不矮的粗木支着一颗灯泡,简单地搭成整条巷子里的唯一的一盏灯。   灯泡“兹兹”响着,闪啊闪。光线本就油黄,如此一来,尤其在天全黑下来时,远远望去,就像鬼火烁烁。   而他就是站在粗木前,踩在临时搬过来的几块砖头上,仰着头,伸着手,修灯泡。   从她的角度,他修长的身子舒展得笔挺,专心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动作,微微蹙起眉头,就像做物理卷子遇到难题时一样。   毛毛的小雨珠落在他细碎的短发上,最后一抹灰白的天光夹杂着闪烁的油黄灯光,投注在他身上,连青灰一片的巷子背景,都如同提亮了颜色。   她立定在几米之外,愣愣地看着他,心底发酵膨胀出无与伦比的喜悦。   早晨上学的路上,她刚刚和他抱怨过,姑姑家巷子口的那盏路灯接触不良,已经闪了有半个月,都没有人管,搞得她最近夜里不敢外出。而昨晚她出门帮姑姑买酱油经过时,灯泡突然灭掉,吓得她手一松,把整瓶酱油打烂。   她吐槽完之后不忘习惯性地开了个玩笑,戏言一定是她长得太“靓”了,足以照“亮”一整条巷子,所以连路灯都自愧不如地主动黯然失光。当然,他对她这个玩笑给出的反应,是一如既往的白眼。   她没想到,他原来听进去了。   他不仅听进去了,还特意以送她回家为由,悄悄帮她修灯泡。   她愣怔期间,便见他的手从灯泡上缩了回来,灯光也彻底稳定了下来。   下一秒,他转过头来,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表情有一点……尴尬。   “我……就是经过的时候看见它在闪,就顺手动动它。”   她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只当做没听见他的解释,咧开一口大白牙,差点一口亲上去:“顾质,我真是爱死你了呢!”   思绪慢慢地从时光的洪流里收回,戴待还记得,那时不知谁家在做可乐鸡翅,飘散得空气里透着股香甜味儿,心情简直美滋滋。   那个喜欢什么话都直白地表露给顾质听的戴等等,好像已经消失很久了呢。   戴待迷迷糊糊地想着,下意识温暖的怀抱里窝了窝,随即陷入沉沉的睡眠里。   不久后,黑暗中,顾质牢牢地圈住她的腰身,抓过她的手掌,覆在他的心上。   戴等等啊戴等等,你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   翌日清晨,戴待帮顾质连带着午饭一起准备好后,安安心心地去餐厅上班。   然而,餐厅门口,戴乃迁居然在等着她。   这是自那天晚上她从戴家强行带走小顾易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顾质便被戴莎捅了一刀,她忙着照顾顾质无暇顾及其他,他想来也为了戴莎头痛不已。   离餐厅开业尚有半个小时,戴待和戴乃迁坐在餐厅的一角,彼此沉默了十分钟后,戴乃迁忍不住当先开口:“你妹妹昨晚从拘留所里出来了。”   他提戴莎,戴待无话可接,索性继续保持沉默,然而戴乃迁紧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她现在在精神病院。”   戴乃迁瞥了戴待的一眼,知道她心存狐疑,解释道:“她在拘留所期间一直嚷嚷着有人要杀她,还打伤了一个女民警。他们认为她有被害妄想症,精神可能有异常,所以直接转送去了精神病院。”   戴待心中不由一紧。   她是知道顾质长期给戴莎下药的事情。当时周妈解释得不清不楚,她事后也没寻到机会仔细问顾质这件事。如今戴莎精神状况的异常,该不会是和那个药有关系吧……   戴待敛下心绪:“医院的诊断结果是什么?确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她真正担心的是,顾质下药的事情,要是被人察觉了,那……   因为紧张,她询问的口气乍听之下带了丝关切。戴乃迁对她这样念及姐妹情分的反应十分满意,但回答戴待的问题时,语气还是在所难免地透了点忧虑:“下午才会安排检查,具体情况要过两天才会知道。”   闻言,戴待沉吟不语。   眼下戴莎的状况,是她从未料想过的。有种硝烟刚刚燃起,敌人先一步意外死亡,还不是死在她手里,总感觉太便宜她了。   光就这一点来讲,她不希望戴莎的精神出问题。   “小待……”戴乃迁看着戴待,欲言又止:“你……终究还是和顾质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戴待的心因为戴乃迁的这个措辞而突然发凉:“你为什么不说,是戴莎非得和顾质纠缠不清呢?”   “小待,”戴乃迁叹了口气,“不管你和顾质是不是旧情在前,可毕竟,嫁给顾质的人是你妹妹。”   “所以你认为,顾质和戴莎离婚,罪过在我?”戴待的语气已经完全冷下来。   戴乃迁面露不悦,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   又转回到最初那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上。   即便对于当年她被囚禁夺子的事情,他尚蒙在鼓里,但她至今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他对她失望,她又何尝不对他失望?   在不了解内情的状况下,他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她便判了死刑,那么她现在重新去翻那些肮脏的旧事,只会让她自己觉得是在博同情!   “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不会只是简单地告诉我戴莎的悲惨遭遇,或者和我谈论所谓的对错吧?”   无论是林银兰和戴莎,都早已见识过戴待的冷嘲热讽,唯独戴乃迁,是第一次正面直接受教。   他不由愣怔,立时想起那晚站在戴家楼梯上的戴待,心中仍接受不了:“小待……”   戴待别过脸:“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第69章      却见戴乃迁摇摇头:“没什么话,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谢谢。我过得还不错。”戴待站起身,口吻淡漠:“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忙了。”   戴乃迁的唇瓣细微地动了两下。最终咽下话,只是告辞道:“好,那爸爸先走了。”   多久了……   上一次他自称“爸爸”,就是在临近大学毕业那个夜晚父女俩的闲聊之中吧。   戴待的手指悄然蜷缩:“不送你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戴乃迁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员工休息室之后,轻叹一口气,离开Caprice。   到了精神病院时,林银兰正一个人失神地坐着,眼睛盯着虚空,泪水无声地流淌。   自从戴莎出事,她便每天以泪洗面,无论安慰什么都没用,戴乃迁早已习惯:“莎莎呢?”   听到戴乃迁的声音,林银兰似突然又恢复了气力。着急地抓住戴乃迁的手臂,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怎样?你和待待聊了吗?她答应你了吗?”   戴乃迁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和她提。”   “不是让你去拜托她的吗?!只有她能说动顾质来见莎莎!”林银兰很生气:“如果不是因为她对我比对你更记恨,我就自己亲自去求她了!”   戴乃迁劝道:“行了行了,顾质不来就是不来,你勉强也没用。”   林银兰的情绪激动起来:“怎么能这样!你又不是没见过莎莎的状况!心心念念着‘顾大哥’、‘顾大哥’!顾质来了,莎莎一定会好转的!”   “那你要我怎样?我才提了两句话,小待的表情就不对劲,根本就不卖我这张老脸。同样是我的女儿,我本来就对她心怀愧疚。现在要我怎么开口去拜托她?”戴乃迁被搅得颇为烦躁。往椅子上一坐,“要不是你,小待也犯不着把我这个父亲一起记恨上。”   “你当年怎么连自己女儿的状况都搞不清楚?”戴乃迁皱眉,“早知道小待那时肚子里的孩子是杜家的,如今情况不至于变成这样。”   提及当年,林银兰的神经不由一紧,随即语出哀戚:“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倒是来责怪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待待什么心事都不和我说,那几天家里还忙着操办喜事,我哪里顾得了她?”   “她突然怀孕,我也问过她,她死活不愿意开口,我自然以为她是一时糊涂在外面做错了事。你说交由我管教,我舍不得她年纪轻轻遭人白眼。又考虑到她因为莎莎和顾质的婚事心情不好,所以才暂且送她到乡下的亲戚那里去。我心疼她,孩子要生就让她生,大不了以后我们两个老人帮她养着,她再找个好男人嫁了。哪里料得到……那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啊……”   她说到后面泣不成声,“她就不是我的女儿吗?我难道就不伤心吗?”   戴乃迁也因她的话回忆起往事,戴待“死”的这四年,她的难过他自是看在眼里,心中一软,扶住了她:“行啦行啦,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你乡下的那个亲戚太不靠谱,非但没帮我们把待待照顾好,连人究竟是死是活都能搞错。”   林银兰落着泪继续哽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那时身体出了状况,你不会被我拖累得去不了乡下,她的后事不会草草了结,或许就能知道,她其实还活着了……”   “一切都是命吧。”戴乃迁感叹:“我当时其实心里想着,没见到也好,怕见到她和那个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只会更伤心。小待她……也是太倔了……”   “乃迁……”林银兰抓住他的衣袖:“待待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妈了,莎莎……我不想再失去莎莎……”   “不会的。我们不会再失去莎莎。”戴乃迁被她的一番话和情绪感染得心生悲切,连忙安抚。   林银兰虚靠在戴乃迁的怀里小声啜泣,握紧的手掌缓缓松开,掌心里溢满汗水。   两人就这样彼此依靠着坐了一会儿,护士把做完检查的戴莎送了回来,林银兰立马站起迎上前。发现戴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我女儿她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注射了一点镇定剂。很快就会醒的。”护士解释道:“完整的检查报告明天会出来,到时医生会和你们细谈。有一点手续需要办理清楚,你们来一个人。”   “好,我去。”戴乃迁点头跟着护士出了病房。   林银兰坐在床边,一手握着戴莎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戴莎的脸,再度默默流泪。   少顷,戴莎缓缓地睁开眼:“妈……”   “莎莎!”不知是不是镇定剂的效果,自出事以来,这还是戴莎第一次情绪稳定、语气正常地说话,林银兰又是激动又是高兴:“怎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戴莎摇了摇头,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有点迷茫:“这里是……”   想着她可能是忘记了自己情绪不稳时的事情,林银兰忍着眼泪正准备解释,却见戴莎环视了一圈病房,目光忽地幽幽:“这里是精神病院……”   林银兰心头一紧,连忙安抚:“不用怕莎莎,你只是生了点小病,爸爸妈妈带你来看医生。明天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戴莎似并未听见林银兰的话,兀自喃喃:“我是疯子……我是疯子……我是疯子……”   “莎莎!”林银兰哭着抱住戴莎:“不是的!不是的!你别担心!妈妈会带你出去的!”   “对啊,我不是疯子,嘻嘻。”戴莎反过来安慰:“妈,别担心,我没事。”   “莎莎,你——”   “妈,我原谅你了,我不怪你逼我和顾大哥离婚了。”戴莎睁圆着眼珠子,笑得灿烂:“没关系的。你记得帮我安排好,我很快要动手术了。我要动手术,我可是要给顾大哥生孩子的。”   随即,她猝然抓住林银兰的手,紧张地问:“是吧?妈,你都帮我安排好了吧?我不想再耽搁了,等我从这里出去,就马上动手术,我要做真正的女人。”   “莎莎……”林银兰只觉得她是病得益发厉害,禁不住再度落泪。   “妈,别哭,我真的没事。”戴莎拉着林银兰的手轻轻地晃,眼睛盯着窗外,似陷入什么美好的憧憬里:“外面的阳光真好……我就要动手术了……”   她的状态一会儿一个变,但此刻的目光确实清明一片,林银兰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有点糊涂。   *   荣城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正门外马路对面。巨纵肝圾。   马休坐在驾驶座里,无聊得差点趴在方向盘上睡过去。   中午,顾质突然打电话,让他到四季风接他来康复中心。   本以为是有事情要办,然而抵达之后,顾质却没有下车,只是沉默地坐在后座里,眼睛透过车窗失神地注视着康复中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整整一个下午了,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休终于忍不住,心下斟酌着措辞,正准备开口问时,康复中心门口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顾总,是戴小姐。”   用不着马休提醒,顾质自然也发现了。   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走进康复中心,他的眸光微微闪动,顷刻之后,开门下车。   *   戴待是提前从Caprice下班的,就是为了赶在回四季风之前,先来一趟康复中心。   教室里,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海绵宝宝的动画片,音量开得适当。   但动画片播归播,却并非每个孩子都在看。   有一个10左右的孩子,戴待记得他是语言能力很差,说不了完整的句子,他的妈妈正拿着一张小男孩抱小狗的图片,训练着问他“这个男孩在干什么?”,那个孩子指着图片上的小狗回答道“小狗”,紧接着便“小狗”、“小狗”地不停地重复。   因为之前见过所以多少混了眼熟,戴待经过他们母子身边时,和善地对她点点头,顺道问候了那个孩子一句“你好”,那孩子竟是突然抬头对戴待回了一句“拜拜”,那孩子的母亲已然激动地不停夸奖他有进步。   每天都有类似这样的喜悦上演,大多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孩子的一丁点进步而已。   一丁点,却也是在堆积着希望和感动,掩盖住大家隐在心底的哀愁。   戴待淡淡地笑了一下,一眼寻到小顾易,继续迈步朝他走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分配给他的座位上,黑润的眸子盯着屏幕,目光虽然茫然,但却是一眼不眨。   戴待基本摸清他目前的爱好有两个,一个是搭积木,一个是画画。此时见他貌似十分专注,她上了心,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尤其是注意他的眼睛。   很快地,她便确认,有那么几个一两秒的瞬间,他看似茫然的目光有焦距的,而且那几个瞬间皆是出现章鱼哥的时候。   不仅如此,有焦距的瞬间,甚至伴着他的眉头极轻极轻地蹙起一下。   而他蹙眉那一刻的模样,更是和顾质如出一辙。      第70章      缩小版的顾质。   即便对父子俩的相像程度早有认知,戴待依旧看得怔怔。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孩子跑到电视机前,用手指戳着屏幕画面。一边戳,嘴里一边不停发出“呜哇呜哇呜哇”的怪声。   孩子的父亲试图把孩子抱走,孩子冷不丁在那个父亲的手背上咬了一大口,随即继续自顾自戳着电视屏幕叫喊。   大家都知道孩子突然出现这样激动,一定是在表达他强烈的某种需求。但这个孩子刚来康复中心不久,老师和孩子的父亲对他的行为模式尚未摸透,倒是一时之间无法制止他,只能又是哄又是安抚。   而自这个孩子意外挡到电视屏幕前开始,戴待便特别去注意小顾易的反应——很多时候,正在认真做的事情被无故打断,对自闭症儿童来讲,是异常难受的,难受之下,同样容易造成孩子的哭闹甚至过激的举动。   至今为止。在康复中心大多数孩子身上,都印证了这个特征。然而,她的小顾易,无论是之前搭到一半的积木遭到摧毁,还是其他孩子混乱一片之际,他仿佛永远不受干扰一般,兀自安静。   这种异常,早在戴待的心底埋下担忧,且越来越浓烈,不确定这种异常究竟是好是坏。想着下次去见许芮医生。一定得就这个问题好好交流交流。   本以为小顾易仍旧不会有反应,不想,他竟是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戴待心头蓦地一突,欣喜和紧张两种情绪同时涌上来。   欣喜的自然是小顾易不同以往的举止,紧张的则是,万一小顾易躁动,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条件反射之下,她连忙跟着站起来,踯躅着要不要找另外一件事来暂时转移他对动画片的注意力,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传来腻润的触感。   发现是小顾易牵上她的手,戴待刹那呆愣。   而小顾易根本没有抬头看她,牵手的这个举动,仿佛只是他的无意识行为。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唇瓣细微地动着。嘴里分明是念念有词,却没有发出声音。   戴待心下酸涩,试探性地问他:“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恰好转身朝教室后方走。   他牵得并不紧,这一转身,便感觉他的手立马就要滑走。戴待舍不得,主动稍稍收紧指头,但其实并未用力,只是若即若离地虚抓。所幸他亦并未反抗,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伴在他身侧,任由他“牵”着她,走回他的积木堆前。   指上的触感松开的一瞬间,戴待忍不住将他的小手握紧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然而,突兀的举动显然令他受到了惊吓,他的身子倏然瑟缩。   戴待心中一痛,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忙不迭松开手,低身半蹲在他面前,温声低语:“对不起,是妈妈的错,把你吓到了。”   小顾易没有说话,垂于半空的视线盯在她外套的牛角扣上,半晌一眨不眨。   自闭症的孩子对物体比对人更有兴趣,戴待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牛角扣为何吸引他,不过他既然盯得紧,她自然毫不犹豫地把牛角扣拆下来,却没有马上递给他,而是托在掌心里,试图让他自己取:“哇,这个牛角扣好漂亮!”   她记得书上说过,即便是自闭症孩童,也和普通孩童一样,喜欢这类夸赞性的言语和欢乐的口吻。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付出有了成效,小顾易很快便伸手抓走牛角扣,指尖轻轻地挠过她的掌心,柔软直抵她的心底深处。   抓走牛角扣后,他自顾自坐回到积木堆前,开始搭积木,貌似没有想要再分心的意思,而唇瓣又开始细微地动着。   他到底在念叨什么?   戴待十分好奇,凑近他两分想听清楚,奈何他并未发出声音。   不过,今天的接触,已经令她很满足了。   微翘着唇角,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搭积木,戴待正准备站起身,他嘴里的念念有词终于在这时细若蚊蝇地传出。   “哦,海绵宝宝。”   “噢,这真是太可怕了。”   “嘿,别想说我坏话。”   “我看见一个贴着纸片的黄方块。”   “我需要和我的竖笛单独呆会。”   “你好,这是一个未被发现的天才的家。”   “……”   这是……   这不全都是《海绵宝宝》里章鱼哥说过的台词吗?   戴待满脸的不可思议,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她听闻过有些自闭症孩子在一个人玩的时候会背诵自己喜欢的动画片里的台词,但小顾易此前一直没说过话,顶多是偶尔发出一两个语气词,她担心过他再这样下去言语上的障碍恐怕会更加严重。   现在看来,他根本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愿意说!   酸胀当即汹涌地从心里一直窜到眼里,戴待捂住自己的嘴,硬是憋住自己的情绪。   不该哭,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她不该哭,她怎么能哭?   “真好,真好。”戴待轻轻抚着他松软的头发,“咱们小顾易真的很棒。”   心情明明荡漾得像云端之上掠起的风,眼泪终是控制不住地落。   那些困境,正在慢慢地瓦解。   那些失去的,正在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而他,是支撑她走过来的全部动力和唯一希望。   戴待蹲在小顾易面前,仰着脸,嘴角努力地咧开大大的弧度。   教室外的光影里,顾质的身形悄然伫立,眼底凝着沉重的暗色。   *   离开教室,戴待一边往外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想要和段禹曾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电话刚拨出去,便发现康复中心的厅堂里,顾质正在和陈老师说话。   她的手当即一抖,险些把手机摔落。   “戴待。”   段禹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的同一时刻,顾质的目光遥遥地慑在她身上,微笑地对她招了招手。   “我、我现在有点事,回头再给你打。”戴待匆匆掐断通话,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剧烈,手心的汗水不住地溢出。   顾质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来多久了?   他都看到些什么了?   三个问题接连冒出,脚下一步步地向顾质走去,而脑中则努力回忆自己方才在教室里的所有表现,找出可能露出破绽的地方,并迅速为自己准备可信的说辞。   时间很短,思绪很乱,心很慌,随着距离他越来越近,她的腿隐约有点发软。   “那我先去忙了,顾先生请自便。”陈老师对顾质说完,又问候了一句刚走过来的戴待,便走开。   “你怎么在这?”戴待努力保持自己声音的镇定,并以略微蕴着酸味儿的口吻问:“怎么突然来康复中心?身上的上还没好,就赶着来看你和戴莎的儿子?”   “去餐厅没接到你人,想着你可能又来这里给小朋友送零食,就过来看看。”顾质敛下眸心的深光,将她耳畔的碎发撩至耳后:“刚进门就碰到陈老师,所以聊了几句。”   刚进门?   听到这三个字,戴待如释重负,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感觉呼吸都舒畅过来,脸上不慌不忙地摆出恍然的表情:“这样啊……”   紧接着,她佯装随意地又问:“和陈老师聊什么呢?”   顾质叹了口气:“尽听陈老师夸你对小朋友们多么多么地好。”   戴待嗔笑,毫不客气地收下:“那是,我的爱心一直都满到爆棚。”   “走吧,回家。”顾质笑意浓浓地握住她的手:“我也等着你献爱心。”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后,戴待故意面露迟疑,试探性地问:“你……不顺便进去看看你儿子吗?”   “你希望我进去看他吗?”顾质扬眉反问。   “别老拿这种问题为难我。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决定。”   顾质眸中浮光一亮:“既然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他也是你儿子。”   心跳因为他的这句话猛地漏跳半拍,戴待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一凝,立即转开,小声地咕哝:“先别乱戴帽子,我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逃似的当先往外走:“回家啦回家啦,今晚吃什么好呢,要不……”   顾质眸光深深地注视她的背影,两三秒后,挂起又气又好笑的表情紧随其后。   *   除了隔三天回医院检查一次,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戴待的眼里,顾质安安分分地留守公寓养伤,马休负责每天送来文件过来给他签字,以及汇报公司的运作情况。   戴待自己则按点上班、下班,期间回了两次杜家,康复中心该去时也依旧去,只是比起从前,她更加注意自己在康复中心里的言行,并且开始佯装不经意地顾质面前提起康复中心的情况。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顾质和戴莎离了婚的缘故,两人的相处比起前一段时间,隐隐少了隔阂,生活舒缓得不伤红尘、不惊风雨,有种会这么一直静好下去的错觉。   可毕竟,只是错觉。   约莫半个月后,顾质的伤势算是痊愈。巨团杂划。   他重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戴待整个人也感觉轻松多了。   Caprice在策划推出新一季的菜品,因为不用在着急地回去照顾顾质,所以下班后她在餐厅厨房里多呆了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她锁好门转身准备下阶梯,一道身影突然横刺里晃出来。      第71章      绿幽幽的荧光打出一张唇红如血惨白兮兮的脸惊悚地近在咫尺,甚至自带音效地吊出微妙分贝的嗓子,一字一字颤悠悠地吐:“阴~间~好~冷……快~抱~紧~我……”   戴待卡着胸腔的半口气随之吁出:“你还真是神出鬼没。”   “真没劲,连尖叫都没有。我还指望着你屁滚尿流呢。”方颂祺恹恹地收起手机的电筒,表情十分不爽快,忽然命令道:“重来一次,你得假装害怕地跌倒在地。”   “……”戴待翻了个白眼:“女王陛下,您又无聊地光临荣城戏弄民女?”   “戏你个大头鬼!我要弄也是弄只公的!”方颂祺狠狠戳了戳戴待的额头,快一步下阶梯:“走!”   “干嘛?去哪?”她丫简直就是霸道女总裁,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差不多是眼下这样,不给解释先喊人。   方颂祺半回过头,双手环胸地斜瞟戴待:“陪我喝酒泡男人,去不去?”   戴待自然早瞧出方颂祺肯定是心里又有事亟待纾解,刚刚问是那么问,可实际上已经跟在方颂祺身后走着。   她开了辆高调的红色跑车,戴待第一眼就辨认出正是项阳之前开过的那辆。她想问方颂祺项阳怎么没一起。但话到嘴边还是换成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又光临荣城了?”   方颂祺坐上驾驶座,车门关得很用力:“不是又,而是上一次来了之后,我就没离开。”   没离开?   项阳怎么都没提过?   “阿祺,你说实话,”戴待担忧地看她:“你是不是和你老公出什么问题了?”   一问,方颂祺的脸立即臭下来。   不过,没等来方颂祺的回答,倒是紧贴着脖子后面有人开口:“妈咪和爹地吵架了。”   之前没被方颂祺吓到。现在却真是被这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眼一下提到嗓子口。   猛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萌哒哒的脸蛋和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正是方颂祺她老公的女儿萌萌。   想来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所以方才坐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她在后座。   “你好啊,萌萌。”戴待亲切地打招呼。   “萌萌你坐好,要开车了。”大抵是不喜欢萌萌的多嘴,方颂祺的语气有点差。萌萌“喔”地应一句,乖巧地缩回后座里。   戴待用手肘捅了捅方颂祺,皱着眉轻声问:“你不是说要去喝酒泡男人吗?怎么把她带在身边?”   方颂祺勾唇:“我最近走辣妈路线。”   “你最好注意点你自己的形象。别把小孩子带坏了。”戴待好心地提醒,随即掏出手机,想告知顾质自己正和方颂祺在一块,这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竟是没电关机,便转而向方颂祺借。   方颂祺横她一眼没搭理,油门一踩,车子猛地飞出去。   而戴待没想到的是,抵达的目的地会是DO-TOWN:“你怎么来这里?”   “你来过?”方颂祺正在补妆。问戴待的时候瞥了她一眼,不由蹙了蹙眉:“我瞧着你自打吃回头草之后,都不好好收拾自己了。皮肤暗淡无光,黄脸婆样儿,带着你我都没面子!”   戴待不甚在意地掏出口红随便擦了擦:“换个地儿吧,这家会所不是个喝酒泡男人的好地方。”   虽然它也接待普通客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GAY吧,但在戴待眼中,根本没区别。何况,杜子腾还是这家会所背后的金主。   “换什么换?不是好地方我才不会屈尊。”方颂祺照着镜子,斜睨着戴待挑了挑眉,凤目里波光流转:“整座荣城,只有这里,种类最齐全,质量最上乘,服务……最周到……”   戴待算是读懂了她的别有意味——原来早打听清楚了。   方颂祺已兀自下了车,牵上萌萌的手。两人的衣着都带有千鸟格的图案,乍看之下像亲子装,倒真有那么点母女的感觉。   带着个孩子来声色会场,服务员险些不让进。方颂祺似早有准备,不知凑在那服务员的耳边说了什么,最终放了行。   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会所里从装修风格到内里格调,逼都装得很高。没有迷幻刺眼的灯光,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群魔乱舞的疯狂,有的只是散在各处椅座里的低声谈笑,以及中央小舞池里的几对腰肢轻扭。   误闯这里的人,估计得以为不过是个都市白领下班后放松心情或寻求艳遇的普通会所。   视线所能扫到的楼上的一间间包厢,房门均是紧闭的。   戴待收回目光,这才察觉到她们三的身上亦聚集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两个女人带着个十岁小姑娘的组合,出现在一个几欲纯阳的地方,怎么看怎么怪异。   方颂祺貌似十分享受那些男人的目光,一路走去座位时,甚至朝几个花美男抛去媚眼。   “这里的男人大多是来找男人的,你发什么骚?”戴待无力吐槽,有意无意地瞄一眼萌萌,心中只可怜着这孩子跟着方颂祺,三观得歪成什么样儿。   方颂祺刚给萌萌点完饮料,闻言甩过来一记白眼:“我的媚眼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听你的意思,你用眼睛就能判断出一个男人的性取向?”戴待不由被勾起好奇心——要知道,她身边可就有杜子腾和季成杰这一对。她要有这功力多好,早几年就能将杜子腾的性取向甄别出来。   “别拿你的那点坐井观天来和我见过的花花世界相提并论。”方颂祺依旧三句话不离损她,把服务员送过来的“绿色蚱蜢”推到戴待面前:“这玩意儿,就适合你这种当久了良家妇女的人。”她习惯性地微仰下颔,紧接着提醒:“只是暂时给你过渡用的。”   既然跟着她来,戴待便做好了陪她喝的打算,点了点头,转回刚刚的话题。   方颂祺朝门口了个眼色:“就拿这个当例子。”   戴待循着方向,一个男人刚迈进来,个子高高,据背影目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帅哥。   方颂祺猜中戴待的心思,斜斜一勾唇,“身着皮衣,打扮时尚,右边耳朵还隐隐打了个耳钉,乍看之下应该是个又阳光又man甚至可能带点雅痞的帅哥,对吧?”   “可是啊——”方颂祺故意拖长音,吊足胃口:“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生下来就是gay的人,一般来讲受到后天的影响比较重,他们也不可能完美地隐匿,最容易露马脚的就在外形的细节上。衣着打扮得又时尚又man,身上却带首饰,即便现在还不是gay,但可以确定的,将来绝对有被掰弯的倾向。”   戴待若有所思地听方颂祺侃侃而谈,禁不住又朝那个男人打量过去。   对方似乎要找人,正在和一个服务生询问着什么,随即便见他朝楼上走。   而就是在他拐上楼时,转过来他的半张脸。   戴待怔了怔,身旁的方颂祺也认出来他,低声惊呼:“哦买噶!怎么会是同学会上的那枚小鲜肉!”   “先前在南城的时候,我没从他身上发现这种特质。”方颂祺简直痛心疾首,略一思索,又一顿:“看来这个地方阳气过盛,影响了我的专业判断。”   戴待嘲笑她:“那么请问,你刚刚的那番说辞,到底还专不专业了?”   “专业,当然专业。”方颂祺风情万种的凤眼还盯着楼上,不过浦西的身影早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她的话锋一转:“只不过,能不能用来判断这块小鲜肉,还值得进一步观察。”   戴待再度无力吐槽,这才发现一旁的萌萌嘴里含着吸管,目光在她们之间徘徊,看上去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她们方才的对话。   “嗳,你还记得在南城的时候,这个小鲜肉的耳朵上扎没扎耳钉?”方颂祺尚在纠结。   “不记得了。”戴待趁机摸走她的手机离开座位:“我去打个电话就回来。”   电话是打给顾质报备去向的。   果然,一接通的时候,顾质就问及她自己的手机。   戴待稍加解释了一下,随后道:“晚上或许不回去。看阿祺今晚要怎么折腾吧。前段时间就发现她心里藏着事儿,可就是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项阳,还是因为她老公,又或者,两个都有问题吧。”巨女宏技。   顾质沉声叮嘱:“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别管方颂祺,她可比你有能力料理好她自己。”   听着他的口气,戴待想起高中那会儿他和方颂祺就有点互相瞧不顺眼,禁不住想笑:“好,我知道。”   顾质似是还不放心,临末提了一句:“项阳现在应该闲着。”   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要把项阳找过来看着方颂祺了。   戴待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方颂祺了。   她们的座位离洗手间不远,戴待挂断电话,从洗手间走出来,拐个弯,便可以看到座位上方颂祺不知去了哪里,只剩萌萌一个人。   只见萌萌有意无意地环视四周一圈,随即迅速地朝方颂祺的酒杯里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   戴待霎时顿住脚步。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包厢忽然起了喧哗。      第72章      闻声抬头,楼上,好几个服务员一边叫喊着一边着急地追前面的人。   正是浦西。   他拉着另外一个男人,两人跑得飞快。身影在各个大圆柱间迅速掠过,不一会儿,便见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从楼梯上跨跳下来。   浦西这才看到了立在那里的戴待,一怔,表情有点惊诧。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踹了他一脚,猝不及防下,浦西猛地扑倒在地,随即,五六个彪形大汉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看起来像是会所的保安之类。   “跑啊?怎么不跑了啊?刚刚不是跑得很欢乐吗?”   耳熟的公鸭嗓子一经传出,戴待的眉头立刻蹙起,紧接着果然见季成杰端着架子站在两三级的楼梯。一边看着浦西他们二人,一边桀笑着走下来。   “杰哥!对不起!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我现在就跟你上去!”和浦西一起的那个男人马上跪倒在季成杰面前哭着道歉。   “孙策!”浦西生气地喝止,两道浓眉几欲倒竖。   那个叫孙策的男人转过来看浦西时,戴待才清楚他的长相,脸颊和嘴角虽然都挂了彩有点青肿,但难掩唇红齿白的漂亮。   可不就是漂亮。比浦西还要鲜嫩,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男孩。   “来来来,快把小策扶起来!”季成杰一吩咐,马上有两个大汉将孙策从地上架起,却惹得季成杰直皱眉:“轻点,别再弄伤他了。”   “你们放开他!”同样挂了彩的浦西刚起个身,旁侧的两个大汉就将他制服在地上。   季成杰似对浦西产生了兴趣,缓缓走到他面前,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模样倒是标致。”   此情此景,戴待收入眼中,完全自动脑补出一个妓院老鸨选挑选姑娘的画面,当即不合时宜地勾唇笑了笑。   弧度尚未完全咧开。只听季成杰又道:“敢来我们DO-TOWN闹事?哼,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语气试图严肃,说的这句话要是换到其他男人身上,必然也是震人心魄的。奈何,他的音色天生吊得尖锐又阴柔,非但不见半丝威严,反而给人狐假虎威的感觉。于是,戴待唇角的弧度转而变成了一声轻笑。   不大不小,却足以传进季成杰的耳朵里。   季成杰应声望过来的狐疑神色在发现戴待的时候顷刻间阴沉下来。   浦西在这时挣扎着对季成杰挥拳头,季成杰用力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浦西闷哼一声再次倒到地上,捂着肚子,五官皱起,脸色青白。   孙策又哭得梨花带雨,季成杰对手下挥了挥手,孙策被拉着往楼上带。   浦西哪里肯。立即又扑腾起来,季成杰终于露出不耐,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见状,戴待的心头骤然一磕。   她说不上对季成杰有多了解。但他的这个眼色她却是清楚,浦西怕是会被修理得不死也剩不了半条命。   犹豫之下,戴待默叹一口气,出了声:“季成杰。”   季成杰假装刚刚看到她:“怎么?上次的冰块没淋够?今天又是来干吗?来告诉我哈尼的行踪引我去捉奸?”   戴待指了指浦西:“他是我朋友。”   许是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季成杰微微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却是故阴阳怪气道:“噢……你朋友啊,那可更加得好好招待他一顿。”   见浦西被架起要朝后门拖,戴待连忙上前,似有若无地挡住去路,继续保持平和的语气对季成杰打商量:“让我把他带走吧。”   浦西抬头看着戴待,表情满是赧色:“戴小姐,你不用管我。”自己这副样子被她撞上,已经足够丢人的了,要是再因此拖累她,他只会更加无地自容。   戴待瞥一眼浦西示意他先别说话,紧接着便听季成杰冷嘲热讽:“哈尼说得没错,你还真是走到哪,勾搭到哪,现在还跑来会所了。”他有意无意地环视周围,继续讽刺:“怎样,有收获吗?”   戴待懒得理他,回归正题:“我朋友不太懂规矩,他似乎也没闹出多大的事,让我带他走吧。”   “没闹出多大的事?想带着我们的人跑路,这叫没闹出多大的事?”季成杰冷哼,扫了眼浦西,忽地对戴待暧昧地笑:“不知道你好这口,既然如此,你们俩全都别走了,我做主在二楼给你们开个包厢——”   “季成杰!”戴待上前一步对他低声咬牙:“别惹我!我不管他怎么得罪你了,但现在我就是想把人带走!我回头自己会和杜子腾打招呼的!”   “死八婆!别把哈尼搬出来!”季成杰亦在她耳边反唇相讥:“你以为你的脸在我这值几个钱?!”   戴待眸光冷冷:“季成杰,我相信杜子腾是不会希望这家会所被人举报聚众斗殴!”   显然是在威胁,季成杰的眼神立刻阴鸷得像要把她吞掉。倒不是因为她的威胁有多大分量,而是楼上还有贵客,他本就不打算把事态扩大化,虽然不爽戴待,但干脆就这样顺水推舟。   “带上那小子给我滚蛋!他要是嫌命长再出现在这里,那就算哈尼在这里,也别想求情!”季成杰恨恨一甩手,那些人立刻放开了浦西。   戴待走到他面前:“没事了,跟我走吧。”   浦西的神色变幻了一阵,抱歉道:“谢谢你的好意,戴小姐,可是……我不能一个人走。”说着,他转而对着季成杰威胁道:“把孙策放了!否则我去警察局告——”   戴待的一股脑子火气应声噌起,恨不得直接掴他一个嘴巴子:“我让你给滚听到没有!”   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她怎么就吃饱撑着多管闲事帮了个不懂辨清场合的大傻缺!   “哈哈!哈哈哈!”季成杰笑起来的同时,浦西便重新被桎梏住。   季成杰故意瞟了一眼戴待,眼底满是讥讽,随即听他对浦西道:“放了孙策?那楼上在等着的朋友可怎么办?谁来顶?你吗?”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浦西自是听出来了,表情十分不好看。   戴待压下心中的恼意,张了张嘴,正欲再说点什么,有人忽然娇媚着声音道:“我顶怎么样?我上去帮你们招待那位朋友。”   “阿祺?”戴待诧异地看着方颂祺。   方颂祺扭着婀娜的腰肢走到戴待身边,手肘靠在戴待的肩上,饶有风情地撩了撩自己的大卷发,微眯着眸子盯着楼上,对季成杰回道:“我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喜好的人,保证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她在“伺候”两个字上咬得牙齿咯咯响,而“舒舒服服”四个字又拉长尾音绕出令人心痒痒的弯儿。   季成杰眉头一皱,见方颂祺像是喝醉酒的模样,他没搭理,转而对戴待道:“你再多管闲事,就——”   “卧槽老娘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方颂祺也不知从哪顺来一只酒瓶,“砰——”地一声就往桌上砸掉半截,“我说我来招待!一毛钱不收!怎么?嫌弃我是女人还是嫌弃我不是雏儿?!据我了解,你们的那位朋友可不介意这些!爽不爽,都得先到床上真枪实弹操一操才算准!”   毫无预兆的发飙令四周的空气陷入冰凌丛生的境地,所有人都愣怔住。   她的酒瓶是指着季成杰的,话却是对着楼上说的,戴待哪里还看不出来她恐怕是认识楼上的那位,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她挂在嘴边的那个……老公……   那么,今晚她之所以选择DO-TOWN,也就是有备而来的……   戴待心念电转,虽然依旧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大抵有了些想法,眼里霎时为方颂祺而泛上来一股酸。   季成杰身边的那些大汉在这时反应过来,立即将季成杰护住,同时似乎想要对拿着酒瓶的方颂祺出手,戴待急慌慌挡上前:“季成杰你敢!”   其中一个大汉的拳头已经伸过来,原本只是想去夺方颂祺的酒瓶,如此一来恰恰要往戴待脸上砸来。   戴待也来不及闪躲,而一旁的浦西在这时冲过来抱住戴待以背为盾,眼看那大汉凶神恶煞,戴待的心眼一下提到嗓子口。   不想,下一瞬,只听玻璃碎响的动静传出,那大汉捂住额头一阵哀嚎,鲜红的血沿着他的鬓边流下来。   戴待下意识地回头,正见方颂祺面容煞冷地立在那,眼睛盯着的方向却不是那个被她打伤的人,而是楼上的某个开了条门缝的包厢。   “阿祺……”戴待完全震住了,高中时的某段记忆因眼前的场景涌入脑海。   那个猥亵女学生的老师。方颂祺在教训那个猥亵女学生的老师时,就是这么股狠劲。   爱恨都要强烈,死活都要壮烈。   这是戴待眼中的方颂祺,也是隐在她内心渴望成为却始终无法完全实现的那个自己。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和方颂祺成为了好朋友,在之后一起疯一起闹的日子,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受了她的影响。   那段青涩纯粹的岁月,她所珍惜的除了和顾质的爱情,就是和方颂祺的友情了。   她当时也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区别只在于,当时年少不经世的她,把方颂祺看作一个帅气的偶像,而现在,却是为方颂祺而感到深深地担忧。   “你们——”   场面一通乱,甚至影响到了外厅的客人,眼瞧着季成杰目光阴冷戾气深深,戴待心头一紧,脑中迅速运转着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烂摊子,却像毛线球一般纠缠得一团乱。   身边的方颂祺在这时动了,竟是大步地要朝楼梯走去。   “阿祺!”戴待连忙唤她——以方颂祺的脾气,这样上前肯定是要出事的!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拉住方颂祺,有人忽然自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熟悉的怀抱中。   一抬眸,立时撞进顾质深海般的眸子里。   他的眼底分明溢满怒气,戴待暂时管不了,只着急地道:“阿祺她——”   刚出口,便见方颂祺不知何时已被项阳强硬地拉住。   两人没有言语上的交流,方颂祺始终背对着项阳,保持要上楼的姿势,项阳则保持着拉方颂祺的姿势,神色恻然地盯着楼上,浑身笼罩着一股不动声色的杀气。   再度和记忆中的那个场景重合。   方颂祺在狠揍了那个猥亵女学生的老师后,差点失控得要给予最后一击,被及时出现的项阳拉住了。   戴待不说话了。   恼羞成怒的季成杰开口了:“你们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便见有服务员跑进来通知:“杰哥!警察临检!”   戴待闻言下意识地去看顾质,用眼神询问他。   “先过去等警察临检。”顾质语气淡淡,却是端着张扑克脸。   那一头,方颂祺已对项阳妥协,脸色十分不善,双手环胸着不知往哪走,项阳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戴待这才放下心来。   “戴小姐,对不起……”浦西愣头愣脑地道歉。   戴待扫一眼浦西,尚未开口说话,腰上的力道一紧,人便被顾质搂着离开。   浦西立在原地,愣愣看着戴待和顾质的亲昵的背影。   “临检就临检!慌什么!搞得好像我们会所有什么问题!”事情变成这样,季成杰憋的一肚子火气顿时无处可撒,一脚将那个报信的服务员踹倒,仍不解气,恨恨盯着戴待的背影淬了一口:“死八婆!你给我等着!”   *   出了DO-TOWN,戴待根本没来得及和方颂祺说上话,项阳的红色跑车便“咻”地将人带走。   “回家。”顾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戴待背脊一跳,忙不迭跟着他上车。   一路上,顾质都不再吭声。   戴待知道他生气,却有点琢磨不透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和方颂祺上会所喝酒,她已经报备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何况终归是有惊无险。   而一想起方才的事情,她不由扶了扶额——方颂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四季风公寓,一进门,顾质忽然伸手脱她的衣服,下手有点粗暴。   戴待猛地跳开:“你干什么?!”   她像只惊弓之鸟,双臂护在自己身上,眸子里的警惕在猝不及防下展露无疑。   顾质的眼睛如同被针刺了一下,闪了闪目光,继续冷着脸,下达命令:“洗干净!身上一股味!”   “知道了!”戴待的语气也没多好,趿着拖鞋自己进了浴室。   听到哗哗的水声传来后,顾质才转身走去书房,给马休打电话:“明晚之前我要DO-TOWN的资料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言毕,他随手将手机丢桌上,眉宇间一片沉凝。   他鲜少出入这些声色场所,所以从未深入了解过,但不代表没有耳闻。这类高级会所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站得住脚的。巨刚史才。   方颂祺的事情他自然没兴趣知道,那是项阳该管的。   但是,如今戴待既然掺了一脚,他就得有所准备,以防后患。   而且,他怎么可能忘记,之前的某一次,她就是被发现出现在DO-TOWN里,最后满身是水、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来。      第73章      浴室里,花洒水流不断,一方淋浴间被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得玻璃上雾蒙蒙。   戴待衣衫整齐地站在淋浴间外,将特意带进来的充电器插入浴室墙壁的插头。连接上一晚没电的手机。   成功开机后,之前三通未接来电的提醒短信一股脑进来。两通来自顾质,一通来自段禹曾。还有一条短信,是段禹曾在电话未通之后发送过来的。   “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苗条说,你最近在餐厅忙得有点过头。明天她会把膏药带给你,记得贴上。禹曾。”   浏览过后,戴待活络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会心一笑。   她并未在口头上表露过这两天手腕的不适,想来是苗条注意到她左手使用得频繁,所以告诉了段禹曾。所谓膏药,是段禹曾之前特意为她找来的,以便她的手腕过度劳累时缓解疼痛用。   “好。谢谢。”   戴待简单地输入了三个字,发送之前略一思索,把最后两个字删除。只留一个更加简洁的“好”字。   他强调过,他不需要她的感谢。   她记着。   回复完段禹曾,戴待默吁一口气,给杜子腾拨去电话。   今晚在DO-TOWN发生的事情,思前想后,她都认为十分有必要和杜子腾说一说。至少得声明。她并非故意在他的场子里闹事,完全事出意外。   第一通电话没人接。   戴待又拨了第二通。   响了很久,即将自动断线时,电话终于被人接起,不过,传来的并非杜子腾的声音:“嫂嫂。”   “萱萱?”戴待狐疑。   “嗯。”杜子萱应着,解释道:“大哥他在爸爸的书房里挨训。”   戴待的眉头一跳:“怎么了?”   “我不是特别清楚。”杜子萱顿了顿,“我只听到爸爸很生气地说,‘在我退休的关头,老脸全让你给丢尽了!’。好像是大哥又做了什么荒唐事,爸爸出面托人情帮他解决。”   偏偏在这个时候挨杜君儒的训,戴待隐隐感觉,极其有可能和方才DO-TOWN里闹出来的事脱不离关系。   “好,我知道了。我等下再给他打。”   挂断电话后,戴待咬了咬手指,又给季成杰拨电话。   然而。季成杰的电话处于关机的状态。   这下子,戴待的心绪益发不能平静。   瞅着时间差不多,她先脱了衣服快速地洗了个澡,临出浴室前,再度拨打杜子腾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倒是很快,但是听筒那头并没有人作声。   戴待等了约莫三十秒后,试探性地唤:“杜子腾……?”   那头又沉默了几秒,随即传出杜子腾冷冷的声音:“什么事?”   戴待捺下心气,语出关切:“出了什么事吗?萱萱说你爸在书房里对你大发雷霆。”   “你觉得呢?”杜子腾不阴不阳地反问。   听他这口气,戴待大概确定下来果然是和DO-TOWN有关。   但她明明记得,她走的时候,警察临检结束,根本没有什么问题,怎么会严重到惊动杜君儒?   她能想到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就是杜子腾是这家会所背后金主的身份被知晓了。第二就是……难道连他和季成杰之间的关系也被察觉了?   “杜子腾,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子腾憋一口气:“没多大的事,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对警察说会所涉嫌逼人卖淫。所以会所因接受调查暂停营业,阿杰被警察扣押。这么简单,而已。”   句句都在嘲讽,像电钻一样刺得人耳朵难受。而戴待更是因为话里的内容愣怔住。   浦西他居然……   这一头,杜子腾听着戴待突然没了声音,心里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自嘲多一点,还是对戴待的怨恨多一点。   DO-TOWN是他送给季成杰的,虽然各类文件和证明登记的都是季成杰的名字,就算出了事,也不容易查出和他的关系。但是,现在季成杰真进了局子,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罪名是平白乱扣的屎盆子,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季成杰的脾性受不了那份气,所以他一时着急上警局想把人先保释出来。结果,竟是把自家老子给惊动了。   面对自家老子,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可也不能把理由扯得过于荒唐,况且他还想着捞季成杰,于是承认季成杰是自己的朋友,会所的投资有他的一份,希望寻得自家老子的帮助。   戴待沉吟半晌,心头闷闷:“杜子腾,对不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其实追根究底,这笔账算不到她头上,然而,她还是觉得自己该道个歉。   “不用这么虚伪。”杜子腾冷哼:“我还没窝囊到处理不好这件事。你不来给我添乱,我就谢你全家了。”   说完,杜子腾正准备直接掐断通话,另外一通电话在这时进来。瞥见来电显示,他的眼神霎时阴鸷,暴躁地对戴待补了一句:“我真他妈想早点摆脱你!”   未及她反应,通话戛然而止,戴待的手指紧紧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憋屈着一团火,却根本不晓得该向谁撒。   想早点摆脱,那就马上离婚啊!现在拖着不放的人又不是她!   浴室的门突然被叩响,顾质低沉着嗓音不悦地问:“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戴待一惊,这才记起自己刚刚洗完澡后就把花洒关掉了,水声停歇已久。   她急忙拔下充电器,将它和手机一起藏在脏衣服中抱在怀里,随即打开门:“不是你嫌我一身味儿吗?”巨有见巴。   她的本意是应着场景故作不痛快,可一抱怨,倒成了真的不痛快,顺其自然地把憋屈着的火气一并冲口而出。   察觉到她莫名躁动的情绪,顾质瞳仁微敛,猝不及防地将她带进怀里,双臂一收紧紧箍住她,单刀直入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种状况下被强吻,戴待气急败坏地想挣扎,却因顾及着自己手里还抱着手机和充电器,反而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任他扫荡。   他先是吻得热情强势,随即温存缠绵,尝尽甜头后,舒缓了之前的扑克脸。   总算得以呼吸,戴待娇喘连连地瞪着他想要发飙,结果一张口,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早软得似棉花糖,憋屈的火气不知烟消云散到哪里去,炸起的毛貌似也因这个吻而捋顺得服服帖帖。   根本……发不起来飙……   顾质十分满意地盯着她像含着眼泪一般亮的眸子和抿唇蹙眉有点错愕的表情,伸出温热的指头在她的唇角压了压:“还好。治愈功效一如当初。”   戴待愣了一下,一瞬神思万里,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在他默认她为女朋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逮住一切机会向他索吻,并声称……他的吻对她而言,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具备治愈功能……   某种熟悉的柔软心情再次从心底深处的角落不受控制地窜上来。   戴待垂下眼皮掩住心绪,复而迅速抬起,佯装羞嗔地脱离他的怀抱哼哼道:“我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顾质横臂拦在她腰间,侧脸在她耳畔轻笑:“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只当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才刚强调自己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的耳根便不自觉因他的话语和呵气而酥麻了一下。   戴待真心想不通,时隔五年,他私下里的缠情蜜意同过去相比,段数着实高了好几个层次。在他身边呆得越久,越像是敌人的糖衣炮弹。   “以后别再去那些地方。”顾质语气一肃,重提之前扑克脸时就想说的话:“你告诉我你陪方颂祺,可你没告诉我你和方颂祺去的不是普通的酒吧!就知道你和方颂祺呆在一起必定要惹事!如果我和项阳没有及时赶到,如果警察没来临检,你们两个打算怎么脱身?!”   仿佛一瞬间回到以前的某个时间点,她曾被他更厉害地劈头盖脸过。彼时,每每这种时候,他教训他的,结束后,她乐呵呵地一咧嘴,所有事情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而她毕竟不是以前的她,眼下被他训得胸口一闷一闷,只问了他一件事:“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阿祺老死不相往来?”   顾质眉心顿时一折。   “行了,今晚的事就是意外。”戴待绕开他往洗衣房走:“我去洗衣服了。待会儿还有些资料要查。”   她说的资料,和新一季的菜单有关系,顾质自是清楚她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闻言,他不再纠缠会所的事,拢了拢她的头发,眉宇间一片和煦:“等新菜单的事结束后,好好放松一下……”   *   第二天去到餐厅,苗条果然带来了膏药,并谨遵医嘱,亲自帮戴待贴上手腕后才罢休。   戴待抿唇质疑:“我怎么感觉你根本不是我的助手,而是他放在我身边的眼线?”   苗条扭了扭圆不溜秋的身子得意地笑:“我既是你的助手,也是他的眼线。”   “眼线?什么眼线?谁的眼线?”Jeff突然闯入,一连三个问句,打断了她们。   苗条的两眼犹如一对探照灯刹那放光,主动黏了上去:“哈喽,杰夫帅哥,早啊!你今天看起来又比昨天帅!”   戴待笑着摇了摇头,整理好厨师帽,进去厨房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工作。   春季菜单,主打养生,所以无论是成人菜单还是儿童菜单,她和Jeff共同决定的切入点在此。而儿童的菜单,要考虑的细节比成人的要多太多。   一份食物,首先一眼能看到的就是造型模样和菜品菜色。而从内里来讲,年龄小一点的儿童,饮食尚处于被动状态,基本随父母的饮食习惯而养成对事物的偏好;随着年龄的增长,便会渐渐有主观想法,因此,要注意不同年龄段的划分。   紧接着,考虑儿童每日所需摄取的营养元素,这其中不仅因年龄的不同有所差异,还要注意身高、体重、性别而带来的不同需求,等等。如果较真地研究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一旦专注于一件事,时间总是流逝得飞速。   不过戴待倒是没忘记提前下班,打算好了傍晚前要抽空去一趟杜家,了解一下杜子腾的情况。   不想,她走出餐厅时,正在门口看到杜子萱,气呼呼地和餐厅经理争论着什么。   发现戴待,她立即招手,大声喊道:“嫂嫂!嫂嫂!”   戴待连忙走过去,对餐厅经理道:“我认识她。她是来找我的。”   “嫂嫂!”杜子萱的脸色依旧忿忿不平:“你们餐厅欺人太甚!我说要找你,他们居然连通知都不通知一下,就要把我赶走,还说是你的意思,但凡来餐厅单独找你的,都不要接待。嫂嫂你说,这真的是你的意思吗?”   “我好像……没有这么说过。”戴待应声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儿?”   餐厅经理有些局促,结结巴巴了一会儿,见戴待的眼睛越盯越紧,她只得老老实实解释道:“就是前段时间,先是有人来找戴小姐你的茬,后来还陆续有其他什么亲人找来。所以……所以马助理就交代,把这类人全部都挡回去。”   马助理……   马助理的交代,不就代表着顾质的意思?   戴待的眸子当即暗了两分。   *   这一头,TK集团。   马休敲了门后走进总裁办公室,将一份文件放在了顾质的面前:“顾总,你要的DO-TOWN的资料。为了方面你的阅读,我帮你打印出来了。”   顾质抬眸瞟了他一眼,“你的效率又有提高。”   他本来以为,像这种有背景的会所,调查起来可能会有点困难的。   马休有点羞赧:“不是的,顾总,是这家会所的负责人昨晚刚好出了点事,所以帮了我的忙。”   “噢?”他们昨晚离开后又出了事?   “对了,顾总。”马休点点头,凝眉道:“说来也巧,原来这家会所的负责人,就是那一次在泮溪楼尾随戴小姐的跟踪狂。”   闻言,顾质的眉头当即皱了皱。      第74章      顾质的眉头皱了皱,伸手去拿资料。   “DO-TOWN是最近半年红火起来的,被经常进场子玩的人戏称为荣城的……”马休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而顾质已经在资料上看到了接下来的那几个字:荣城最佳男色聚集地。   浏览几页过后,翻到季成杰的个人基本信息。   内容不多,寥寥的几句话,但透露的意思十分明了。   “他是同性恋。”顾质薄唇轻启。   “是的。”马休扶了扶眼镜,“那天在泮溪楼,我了解到的情况,确实是他跟踪骚扰戴小姐,听说最后被赶走时,甚至恼羞成怒地咒骂戴小姐。”   顾质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指节在桌上划出一条起伏的线:“昨晚会所出了什么事?”   “涉嫌逼人卖淫。暂停营业接受调查。负责人下午刚刚被保释出来。”   顾质的眉宇瞬间折出一抹锐利:“谁保释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他才说得含糊。眼下顾质显然是要追问出个结果,马休悄然抹了把汗,赶忙应道:“我这就去查一查。”   “季成杰的资料不够详细,我要知道他都和哪些人来往。”顾质把文件往桌上一丢。眸色异常深沉。   他的脑中隐隐浮现出一种强烈预感。   貌似……巨介阵血。   某人又有什么事情隐瞒了他……   顾质禁不住揉了揉眉心。   马休在这时去而复返:“顾总,康复中心来电话。”   *   既然杜子萱找来,戴待恰好同她一起去趟杜家。   坐上杜子萱的车,正欲问一问杜子腾的情况,陈老师的电话接了进来:“戴小姐,顾夫人和小顾易反锁在教室里不肯出来。说要你过去。”   戴莎?   小顾易!   心脏瞬间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戴待一把按住了杜子萱的方向盘:“去荣城康复中心!”   杜子萱被她惨白的脸色和凛然的表情吓到,二话不说按她的意思调转了方向。   *   抵达目的地,未及车停稳,戴待便急急慌慌地冲进去,劈头盖脸对着陈老师一顿火冒三丈:“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怎么会让她接触小顾易!”   她的训责俨然一派孩子家长的口吻和姿态,气势更是与往日温和友善的形象判若两人。   陈老师愣怔地看着戴待,竟莫名地无言以对。即便她知晓戴待和顾先生的关系非比寻常,也着实诧异。   戴待其实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仅过激而且不合情理,毕竟于外人而言,她和小顾易毫无瓜葛。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一旁的另一个老师出了声:“戴小姐,顾夫人是小顾易的母亲,她要和自己的孩子见面,我们没权利阻拦。”   什么狗屁母亲!就算是法律上,戴莎也已经和顾质离婚了!   戴待无暇解释。只着急地扒上教室的大玻璃窗,一眼看到小顾易专心于积木上,对坐在几米之外的戴莎惘若未见,他这副模样落入戴待眼中,就像一只无辜不知情的小崽,没有注意到即将靠近的危险。   无论是戴莎因跌落楼梯而住院,还是戴莎刺伤顾质进了拘留所,以及后来去到精神病院,反正,自戴家那晚之后,戴待未曾再分出过什么心思主动了解戴莎的动向。   一来是太忙没空搭理,二来,总感觉戴莎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   眼下,戴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咚咚”,她蜷缩起拳头砸了两下玻璃窗。   戴莎的目光乍看之下像是盯着小顾易,实则涣散得很。不知飘向了何处。听到动静,她望了过来,对戴待挤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戴待眯了眯眼,又敲了两下玻璃。同时往门上瞟去目光——她特意把她找来,难道就这样隔着玻璃打哑语不成?   戴莎勾起唇有意无意地瞥了小顾易一眼。   戴待的心顿时提起。   然而,戴莎什么都没做,只是走过来开门。   “来这里,果然能见到你。”   戴待没有吭声,想要走进去找小顾易,戴莎的身子堵在那,“我们聊聊。”   她的语气少有的平和无波,多少令人感觉她和往常的不同。   戴待凝视着戴莎的脸,想要洞察她的想法。   她的气色不是特别好,出门前应该化了点妆,但依旧没能掩住皮肤的黯淡。   沉吟少顷,戴待点了点头。   戴莎让开了身子,朝康复中心的室外小花园走去。   小顾易没什么事,确认陈老师把他从教室里抱出来带去居室后,戴待才出去寻戴莎。   室外小花园里,戴莎坐在树下设计给孩子们的秋千椅上轻轻地荡,嘴里甚至小声地哼着曲儿,于芳草青青的春意盎然中,展一分小女孩的姿态。   戴待抱着胳膊,生冷着脸:“下次你再敢来这里,无论你有没有动我儿子,我都有办法让你再进警察局。”   “警察局啊……”戴莎停下了秋千椅的晃动,别有意味地在唇齿间重复,随即抬眸看着戴待:“姐姐你不知道吗?现在警察局已经关不住我,要送去精神病院的。”   “你怎么不在精神病院多呆一段时间?”戴待嘲弄地反问。上次戴乃迁来餐厅告知这件事后,她并未跟踪戴莎的后续情况,现在她既然能从精神病院出来,看来并没有问题。   而想到这,戴待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近半个月,戴家的人仿佛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她没想起过他们,他们亦不再晃荡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我哪里舍得姐姐和顾大哥……”戴莎实话实说,声音有点凉淡。她的脚下再一次晃动秋千,微仰起脸,眸子凝望着天空:“姐姐,你高兴吗?”   戴待蹙了蹙眉,没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便听戴莎继续道:“成功地让我和顾大哥离了婚,你高兴吗?接下来你就要和顾大哥结婚了吧……”   戴待抱臂而立,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和戴莎根本没什么好聊的,方才点头不过是因为小顾易还在教室里,所以不得不敷衍答应罢了,结果又是这种无聊的话。   “姐姐,”戴莎转过脸来注视着戴待,“你爱他吗?”      第75章      两姐妹同样是鹅蛋脸,可戴莎一直以来都比戴待更具有邻家女孩的清纯气质。此刻戴莎睁着双大眼睛,久违地清澈,和小时候无数次向她要取东西时的表情一样。令人不忍心拒绝。   那个时候,戴莎还没有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总是会用小心翼翼又饱含期待的语气询问戴待喜不喜欢、要不要,仿佛要得到自己的姐姐确认后,才要的安心。而那个时候的戴待,即便再不舍,也让得心甘情愿,终归是自己的妹妹。   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莎渐渐有了变化?   戴待记不起来。   她记得的只是,在她面前嚣张刁蛮的戴莎,在外人眼中,是永远的柔弱无辜惹人怜。   而她傻傻地一忍再忍,直到五年前彻底撕破脸皮。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两个词,一个叫“白莲花”,一个叫“绿茶婊”。   不过,她也从戴莎身上学会了一件事——女人要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比如天生人畜无害的外表。便是迷惑人心的利器。   戴待冰冰凉凉地将目光从戴莎的脸上挪开。   视野内是静谧的绿树,风吹过树梢,茂密的树叶簌簌作响。   她始终保持沉默,戴莎跟着她沉默了一分钟,神色一片沉湎,随即自己将询问戴待的问题回答掉:“我爱他呀。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了。自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成为他的太太。”   “恭喜你,曾经实现了你的梦想。”戴待忍不住讥嘲。   戴莎不怒反笑:“这还不是多亏了姐姐你的成全。”   戴待露出一丝不耐:“如果你是来诉衷肠的,那么我想你找错人了。”   说着,她转身要走。   戴莎也不着急,不疾不徐道:“姐姐你知道吗?其实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顾大哥这么好的男人,你不好好珍惜,偏偏勾三搭四招蜂引蝶,甚至给他戴了绿帽子。可笑的是,你都伤他那么深。他居然还替你找理由,说服他自己原谅你。”   “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戴待的身形稍一滞,眉眼清冷。   戴莎自秋千上站起来,笑得嫣然:“我也以为你们俩之间根本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但果然,男人就是男人,酒一下肚,最原始的本性还是隐藏不住。是啊,他是很爱你,连在我的身体里时,都喊着姐姐你的名字。”   戴待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   顾质和戴莎之间的龌蹉事,她从来没有去好好了解过。她预感到戴莎接下来还会继续说,可她的脚,却如同被定住一般挪不动。   “不过没关系,我完全不介意,他喊你的名字又如何?他喊得越是深情。对我就越是缠绵。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但他在享受的是我的身体。是啊,他是真的享受,越是享受。喊得越是深情。所以姐姐你说,他当时到底是想着你多一点呢?还是想着我的身体多一点?”   戴待没说话,冷冷地抿着唇,听着戴莎语气欢快地自己回答:“我感觉得到,他是想着我的身体多一点。”   不知是戴待的错觉,还是戴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她甚至发现,戴莎在说出这句话时,眉眼间隐隐飞上一抹媚色。   “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顾大哥,一点都不似平日冷淡,热情得像是太阳能够把人融化,换做任何女人都抗拒不了,何况我又是那么地爱他。我任由他毫无节制地索取,翻来覆去地折腾,我的身体是累的,但我的心是前所未有地欢喜——”   “够了!”戴待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一点也没有兴趣听他们床笫之欢的细节!   “姐姐……”戴莎语声委屈,一眼不眨地盯着戴待:“我不和姐姐说,该和谁说?世界上,怕是也只有姐姐能够对我当时的状态感同身受、有所共鸣,不是吗?”巨介丸亡。   感同身受?共鸣?   戴待只觉得可笑,心脏陡然泛上来难以名状的滋味。   “姐姐,怎么,你是不舒服吗?”戴莎定定地立在那,问话的语调无比关切,面容却透着恶意和森然。   “不舒服,当然不舒服。”戴待的手掌在腿侧情不自禁地攥成拳头,秉着讥诮迎视戴莎:“你们只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只是恶心吗……”戴莎的嘴角凝上不明意味的笑:“姐姐真是好心态,居然不生气、不难过、不嫉恨。”   戴待绷着身体:“你们有什么可让我嫉恨的?”   顾质的背叛,她不是早认清了吗?如今不就是从戴莎的嘴里听到详细的版本,她有什么可心伤的?   她不心伤。   她一点都不心伤。   她只是,胸口闷得慌,心底不住地涌上来烦躁。   戴莎突然笑了两下,再一次问戴待:“姐姐,你爱他吗?”刚出口,她立刻摇摇头自我纠正:“不对不对,我应该问,姐姐,你还爱他吗?”   戴莎走上前来,像是洞若明火一般注视着戴待:“你根本已经不爱他了,对不对?否则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你其实只是为了报复我、为了报复他,对不对?姐姐,你该高兴啊。你瞧,你成功了呢。他护得你像珍宝似的,生怕我找你麻烦,爸爸不过去餐厅找了你一次,他居然连仅存的那点薄面都不再留,妈妈更是被恐吓得病倒。”   “五年来我无怨无悔地守在他身边,一切的努力,都敌不过你巧言令色的欺骗。姐姐,你倒是教教我,一个连自己都嫌恶心的男人,你是如何做到日日夜夜睡在他身边的?”戴莎慢慢地靠近:“你根本就比不上我,只有我才是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只有我!在他身边的应该是我!”   她的情绪在最后这几句话时,显然有点控制不住,猝然抓住戴待的手臂,眼睛像钩子一般。   戴待毫不客气地拂开她,面若冰霜:“你放心,为了你这点所谓的爱,就算再恶心,我也会忍住!”   却见戴莎的表情飞快地划过一丝古怪,盯着戴待身后的方向,惊喜地唤道:“顾大哥!”   戴待的脑袋“嗡”一声震响。      第76章      戴待的脑袋“嗡”一声震响。   她用不着回头确认。此刻黏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强烈得足以证明他的存在感。   她也暂时不敢回头。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戴莎之间的对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又是作何感想。   看着戴莎唇角若隐若现一丝得逞的笑,她的内心浮上来对自己愚蠢大意的谴责。   她的脑袋一时有点空,僵硬着脊背站立,感受着他的气息缓缓地靠近。   然后,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肩。   温暖和宽厚如此清晰,仿佛早洞悉了她的那点紧张和慌乱,不带苛责地,宛如亲手托住她的心脏一般,捺下她不平稳的心绪。   他的手臂传过来一股力道,似乎想要揽住她的肩头带她走。   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戴待硬是梗在原地,不愿意动。   “跟我回家。”他的声线一如既往清沉醇雅,不显山露水,令人琢磨不透他此时的想法。只是唇齿开合间,带出一抹安抚人心的意味儿。   戴待略微木然地抬头凝视他,试图找出他眉眼间的细微变化以窥探他的内心。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沉黑清深的眸子里看到任何异样的波澜,唯一荡漾着的是她净白的面容。   见顾质的反应出乎自己的预料,戴莎不免着急了:“顾大哥!你听见了吧?姐姐她嫌你恶心!她根本就——”   “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顾质凝视着戴待又轻声说了一遍,却是对戴莎的话置若罔闻。   准确来讲,是他自始至终就未看过戴莎一眼,就像完全将她当作空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戴莎,原本便没什么好气色的脸,益发白得像纸,整个人仿佛再次被顾质打入地狱。   她为了帮他认清戴待的真面目,跌宕搏杀,明明就要血战功成,结果,他根本连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果真就那么地爱护吗……   戴莎幽幽盯着戴待,眸底有冰凉的刀片划过。   *   趁着戴待木然,顾质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腰,和她一起往外走。   直到两人跨出康复中心的厅门,稍有回神的戴待才猛地顿住脚步不愿意再走。轻咬唇瓣目光闪烁地注视着顾质。   他什么意思?   尽管不知道顾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可以确定,至少最后一句话,他是听到了的。   他现在这样像没事儿人一样的反应算是怎样?!   乱入线团的脑子里,隐隐有条模模糊糊的线浮出来。   他、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什么?!   一想到这种可能,戴待的身子禁不住微微战栗。   顾质拧起如小山丘般的眉头:“怎么了?怎么突然抖成这样?”   戴待直勾勾地盯住顾质,动了动唇瓣,却什么话都没能出口。   顾质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不如现在直接摊开来说。”戴待的嗓音有点干涩,将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捋开,又拂开他揽在她肩上的手臂。   “摊开来说?摊开来说什么?要我质问你嫌弃我恶心这件事吗?”   他的口吻听上去有点好气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把一件心里本该扎上刺的事,说得不以为意,仿佛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的态度,反而令戴待对他的真实想法愈加没底。   “怪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防来防去,没能防住她又来招惹你。”顾质的拇指习惯性地压上戴待的唇角,“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和我赌气、耍小孩脾气,很令我受伤。”   赌气?耍小孩脾气?巨尤丰扛。   所以在他的理解里。她方才的言行举止表露的是这个意思?   戴待顿时又愣又懵。   “我有自知之明,你心里的那点疙瘩,我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要一个外人再来强调。”顾质的眼神很深,黯淡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悄然燃烧着,戴待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他拥入了怀中。   她的心情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此时靠在他的肩上,她才得以冷静地在脑海中回忆一遍,自己并没有受戴莎所激,讲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   尤其琢磨着顾质的意思,他应该是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了。   如果…如果他真把她当作是在赌气的话,她倒是该万分庆幸。   不过,不能仅是如果。她要顺势让他认定,她就是因为赌气而一时失言。   在他面前赌气闹脾气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要装起来,那也是驾轻就熟,所以主意一上来,戴待便大致有了想法。   恰好,心口不知为何滞闷得厉害,情绪用不着多加酝酿便迅速上来了。   她试图挣脱开他的怀抱,他绕在她腰上的力道随之收紧,戴待狠狠地掐他的手臂:“我讨厌死你了!”   “嗯,我知道,随便你讨厌。”顾质轻哄道,唇上是淡淡的笑容。   戴待埋首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地喃喃:“怎么可以把她当成我……我和她原来是一样的……”   顾质一愣,一时不明白戴待的意思,紧接着听戴待继续喃喃:“既然到了床上,是哪个女人,对男人来将都没有区别,你又纠缠着我做什么……”   顾质终于反应过来,戴莎在前面大概都跟戴待说了些什么,他的眼角眉梢霎时跃起浓浓的寒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连重复了三次,捧住戴待的脸。看着她低垂着眼帘轻咬唇瓣,他想告诉她,他没有把任何人当作是她,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她。   可是,那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就赤裸裸摊在那,他说的越多,只怕越是狡辩。   “对不起。”顾质重新抱住戴待,嗓子有点发紧,再次重复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戴待的双手垂落在身侧,并未对他做出回应。   心口的滞闷又因此而多了一丝没来由的酸,有点难受。她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杜子萱正神色变幻地看着她和顾质。   戴待这才猛地记起,她之前因为担心小顾易急慌慌地下车,居然把杜子萱给忘了!      第77章      心中一慌,她连忙推开顾质,“我得去一趟杜家。”   顾质偏过头去。瞥见杜子萱后,他极轻地蹙了下眉头。问戴待:“杜家又有什么事?”   语气和方才相比,显然有点不好了。   “哪有什么事,只是好久没去了。”戴待舔了舔唇,扯谎道:“范爷爷也想念我的吃食了。”   “我们Caprice的主厨,倒成了他们杜家的私人甜点师。”顾质轻轻一哼,倏然伸手想要去拨她脸颊上的一绺碎发。   明知杜子萱正看着,他还故作亲昵,戴待瞧出他的意图,不自然地避开。   见状,顾质的眸子略一眯起,抬臂扣住她的腰,原本伸去她颊边的手转而扶到她的脑后,将她的脑袋往前一压,他的唇便触上了她的额。   “你——”戴待羞恼。顾质的眸光现出一抹幽深:“你要是再把我推开,就不是只吻你的额头那么简单了。”   戴待气红了脸,语气因他的威胁而冷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质的面容仍然清朗而柔和,却是直接无视她的怒气,紧紧盯着她的脸,声音分外低沉:“让杜家更多的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你在逼我?”戴待心中莫名地委屈。他不是舍不得她不开心吗?他不是见不得她生气吗?前几分钟明明还在哄她,怎么一转眼,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顾质的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我不是逼你,只是在提醒你,我给予你的恃宠而骄,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   恃宠而骄?   戴待怔了怔,随即憋红脸,忍不住咒骂:“宠你妹!”   顾质霎时舒展开笑容,黑湛湛的眼睛饶有趣味地欣赏戴待的表情:“你非要认为是逼,那就是逼吧。我难得逼你。在处理和杜子腾离婚的这件事上,我原本是想尊重你的想法,可是,最近我突然意识到,你的动作太温吞了。明明可以用更快速的方法解决,为什么偏要慢慢耗?”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听到“温吞”和“慢慢耗”。戴待的心头禁不住磕了磕。   顾质的指头压上她下捺的唇角,眸底浮光潋潋:“等等,别让我等太久。我们分开了五年,无论我多想重来,时光注定无法挽回,所以我倍加珍惜眼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对你,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有耐性,却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没耐性。如果你处理不好,那就交由我来。”   他的语气像是在商量,但其中蕴着的命令之意昭然若揭。   自从重新在一起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带纵容地,明确地“逼”她做一件事。戴待的思绪像是水波般随着他少有的“长篇大论”一漾一漾的,漾得有点愣怔。   “所以,你听清楚没有?”   戴待消化了一下,点点头:“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顾质默了两秒。应了一个“好”,这才松开了她,最后半是叮嘱半是威胁了一句:“速去速回,别想过夜。”巨匠圣弟。   戴待横了他一眼。拾阶而下走向杜子萱。   “嫂嫂……”杜子萱目光闪烁地看着戴待。   短短的几分钟内,戴待根本没有想好该如何应付自己的这个小姑子,于是她干脆暂时先采取拖延政策,“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走吧,有什么事上车再说。”   杜子萱有意无意地瞟了台阶上的顾质一眼,跟着戴待上了车。   目送戴待的车离开后,顾质走回康复中心,正看到戴莎游魂般缓缓地走出来,陈老师跟在她身后,担忧地询问:“顾夫人,需要我帮你叫辆车,送你回去吗?”   “她不是顾夫人。以后也别再叫她顾夫人。”顾质沉沉的声音一经传出,戴莎无神的双眼瞬间有了焦聚,满面欣喜准备跑上前。   却见顾质大步迈到陈老师面前,神情肃冷:“我和这个女人已经离婚。小顾易从此之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以后除了我和戴待,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任何人靠近他。”   戴莎的表情立时僵在脸上。   “听见了吗?”顾质沉冷地问。   陈老师被震了一震,连忙应和:“是,好的,顾先生放心!”   闻言,顾质似有若无地点点头,不再多加逗留,转身就走,戴莎急慌慌追出去,“顾大哥!”“顾大哥!”地喊,顾质的步子却连丝毫要停顿的迹象都没有,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顾质!”戴莎的语调因激动而尖破,高声大喊:“那是我的儿子!你没权利不让我看他!”   顾质这才终于滞了身形,回过头去。   戴莎泪眼盈盈地站在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上去娇弱得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见他回头,戴莎想着必定是因为提到小顾易,于是心思一转,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那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即便我们离了婚,他也还是我儿子!你们顾家别想把他占为己有!我更不会让我的儿子改认其他人为母亲!你没有权利阻止我……”   在她说话期间,顾质便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她迈步过来。一开始她只当作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所以说得益发起劲,然而随着他的靠近,戴莎才发现他的眉心深沉无垠,浑身是冷凝如刀锋的寒冽。   直至他骤然在距离她一步外的位置站定时,戴莎已全然不敢再说话,脊背一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脖子——太深刻了!那次死里逃生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那次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瞬,他又试图掐死她。   然而,他没再那么做,却是张口反问:“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戴莎从中听出浓浓的讥诮,心中蓦然不安。紧接着便听顾质继续问:“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显示,你和那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语出,戴莎立时僵住。   当初,她便是料到顾老太太肯定会不放心地去给孩子做亲子鉴定,所以筹谋着用了姐姐和顾质的孩子。也正是知道顾老太太只关心孩子是不是顾家的,而不会有人在意孩子母亲究竟是不是她,她才得以捡到漏洞。   不想,顾质居然什么时候偷偷做了她和小顾易之间的亲子鉴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就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戴莎没有被完全吓住,仍然记得矢口否认:“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医生搞错了!”   “搞错了…?是啊,确实搞错了……”顾质意味不明地道:“不过,搞错的人是我……”   戴莎心中的不安升级:“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顾质的眸子冷冷地眯起,故意含糊其辞地反问:“到底谁才是孩子的母亲,你不是很清楚吗?”   戴莎的脸色应声大变,明明想要再垂死挣扎,可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所有的表情和神色,顾质尽收眼底,他的心脏紧紧地缩着,顿了两秒,将最后一句试探的话说出口:“戴莎,你欠他们母子的,我全都记下了。”   声音之阴狠,令戴莎激灵地抖抖索索,随即失控地狂笑不止,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语焉不详:“哈哈……姐姐……姐姐……你……哈哈哈……你们一家三口……哈哈哈哈……”   顾质的脑中,大钟终于敲响。自从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拿到手后的那些疑虑,那些猜测,那明明隐约触摸到、仅剩一步之遥、却迟迟不敢捅破的真相,终于因为眼前戴莎的只言片语,悉数有了定论。   而这个定论,一点也没有让他松一口气,反而在他心中扬起无数尘埃,生出无限悲凉。   他早就可以得到解答。   无论是问戴莎,或者问戴待。又或者,他根本不用问,自疑虑生出的时候,他就可以偷偷地给戴待和小顾易鉴定关系的。   可是他没有。所有直截了当的办法,他都没有用,反而迂回地去鉴定戴莎和小顾易。   当事实证明,小顾易果然不是戴莎所生时,其实一切已经有了指向。既然不是戴莎,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机会能生出他的孩子的女人,除了戴待,还有谁?   没有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盯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呆愣了有多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他的心中有多么地害怕,害怕得他脑中明明有了想法,却硬生生地压下去,不敢明明白白地去确认那孩子是戴待为他生的,不敢清清楚楚地去了解那孩子为什么会变成戴待生的。   直到今天,他依旧害怕地用迂回试探的方式引出戴莎的实话。   是啊,他如何能不害怕?   不用想都知道在这真相之中,她一定受了许多苦难。既然这些真相代表着她的苦难,他又如何能够果敢无惧地揭开她的疮疤?   他已经欠了她那么那么的多,现在突然又发现,他欠她的其实比他所以为的又多了那么多。   沉重到,他可能根本无力负荷……   “顾总……?”马休关切的唤声将顾质的思绪稍加拉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车。   车窗外,暮霭沉沉,余晖溶溶,给整座康复中心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很温暖。   顾质略微失神地盯着,眼前浮现出一大一小的两张脸,最后重合在那双极其相似的眸子上。   顾质颇为自嘲地勾了勾唇。   他始终回避着而不敢细想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   他往后,该如何面对那孩子……   *   “嫂嫂……”   两人一路的沉默维持到了杜家门口,临下车前,杜子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戴待正欲开车门的手滞了滞,转过脸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虽然她还是没想到该如何暂时封了杜子萱的口,但回避肯定不是办法的。这一踏进杜家的门,兴许杜子萱就将方才所看到的告诉杜家的其他人。   顾质他……是真的逼到她了……   已有他们两人之间的绯闻在先,如今两人的亲昵举动落入杜子萱的眼里,根本无法死犟硬掰歪曲事实。   杜子萱犹豫了一下:“嫂嫂,你是不是真的会和大哥离婚?”   以为她问的是她和顾质之间的关系,未曾料到会是这个问题,戴待禁不住一愣,随即了然地勾了勾唇。   也对,但凡明眼人看到那一幕,都能嗅到她和顾质之间的暧昧,杜子萱又不是瞎的,何必再问一个显然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是,我之后会和你大哥离婚。”戴待坦诚相告。   闻言,杜子萱毫不遮掩满面的失望,“无法……挽回了吗?”   挽回?   戴待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和杜子腾之间本就是契约婚姻,何来挽回之说?   她的略一沉默,在杜子萱看来即是默认,脸上的惋惜之色更甚,低声喃喃道:“大哥他……果然还是没有这个福气……”   “不是的,没了我,才是你大哥的福气。”戴待纠正。   杜子萱面露不解,见戴待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笑了笑:“其实,你和大哥离婚也好。”   这下,换作戴待不解。   杜子萱旋出酒窝:“我一直都很矛盾的。从一个妹妹的角度来说,自己的哥哥纵然有再多缺点,那也是哥哥,哥哥娶了个好嫂嫂,妹妹自然替哥哥高兴,希望他们能够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可同时,如果脱离妹妹的这层身份,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嫂嫂这么好的女人嫁给大哥,必然是委屈的。所以……”   “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你高看我了。”戴待的唇角弯出淡淡的弧度:“你不是才刚发现我作为坏女人的一面吗?”   杜子萱的表情纠结了几秒,随即以一种可以体谅的口吻道:“嫂嫂不必这么说自己。其实,勇于追求自己的真爱,是没有错的。”   勇于追求自己的真爱?   戴待在唇齿间重复了一下,只觉杜子萱年纪小太天真。   “萱萱,”戴待不再和她纠缠其他问题,踌躇着在心中打了打腹稿,开口道:“我——”   “嫂嫂你不必说了。”杜子萱料准了戴待欲待出口的话,微笑着打断了她:“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第78章      戴待微怔,杜子萱摊开手耸耸肩,俏皮地眨眨眼:“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嫂嫂你呢。”   戴待失笑。但还是感激道:“谢谢你。”   两人说完话正准备下车,杜子萱忽然指着车窗外喊道:“是大哥!”   戴待顺着方向看出去,杜子腾的车子恰恰呼啸而过,似乎很着急,根本没有注意到车里的她们,她只来得及一瞥他肃正的脸色。巨坑尽弟。   “大哥这是上哪?开那么快?”杜子萱狐疑地嘀咕。   杜子腾的车一下就消失在视野里,戴待拿出手机拨杜子腾的电话。   关机状态。   她沉吟两秒,对杜子萱道:“萱萱,你的车借我,我去追你哥。”   来杜家的目的就是为了杜子腾,现在杜子腾却出去了,而且脸色还有些不对劲,叫戴待实在无法不好奇。   杜子萱毫不迟疑地点头,下车前叮嘱了戴待一句“路上小心”。   耽误了些时间。戴待想着杜子腾怕是早寻不见踪影了。庆幸的是,驶出马路时,正看到杜子腾的车在路口等红绿灯。   红绿灯变换,杜子腾的车迫不及待地奔出去,戴待连忙汇入车流,尾随其后。   好久没开过快车。所幸最后没有跟丢。停下车,戴待做了两个深呼吸压下之前开车过程中的不适,抬头时,正见杜子腾随手将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快步走进“漾色”。   这是荣城的一家老牌酒吧,地段极佳,混合着时尚与复古的二层建筑矗立在泮溪的堤岸上,隔溪相望的恰恰就是泮溪楼。   荣城的会所和酒吧一类场所千千万万,实际上能赚钱的并不多,而能够站住脚的,要么像DO-TOWN这样幕后老板有背景的,要么就是肯下得了手一掷千金的。   才六点,暮色四合,时间还早,酒吧的生意并未真正开始,一楼靠窗的散台坐着寥寥的几个年轻人。戴待向里面走。穿过一道珠帘,落入眼的装修比外面更加精致。   略显昏暗的橘黄色灯光温柔倾泻,笼罩着宽敞的大厅,几根大理石柱承重厅堂,顶部设计成圆形的罩子倒扣下来,一列列假窗镶嵌着五彩的琉璃,就像民国时期的天主教堂。   只不过分了一下神,等戴待凝睛时,杜子腾不知晃到了哪里。打量了一楼几眼,皆不见他的踪影,她抬抬头,上到二楼。   二楼有散台也有包房,设置了最低消费,环境比一楼更加雅致安静。   耳畔是一把魅惑的男声在低吟着英伦民谣,听得吧台上坐着的好几个女人神色陶醉眼眸迷离。   无意往舞台上的人轻描淡写地一扫,扫见浦西。戴待不由一愣。   一个男服务员在这时忽然撞了过来,瞥见对方唇红齿白的脸,她又是一愣。   “不好意思!”孙策并不认得戴待,慌慌张张地道了个歉。便匆匆朝舞台走去,挥了两下手,显然是在对正在唱歌的浦西打暗号。   浦西的民谣迅速开始收尾。   因为昨晚他们两个刚在DO-TOWN闹过事,现在又出现在杜子腾来的地方,戴待无法不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尤其这两人还鬼鬼祟祟,她更是觉得蹊跷。   下了台的浦西和孙策一边交谈着一边朝她的方向过来,戴待赶忙闪身到大理石柱后。   随着两人的靠近,她听见孙策说:“……不确定,毕竟只在五六年前见过她一次,距离还隔得远。”   “既然来了,那就应该是她。”浦西的声音传出:“我早就锁定目标,只是东西在你手里,所以我没法儿确认。”   孙策的口吻带上赧意:“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昨晚你也不用得罪季成杰。”   两人的脚步竟是不再远去,在大理石柱的另一侧停下。   戴待微惊,稍稍挪了挪步子,避开他们。   “哪个?”浦西问。   “靠窗第四张桌穿驼色大衣的那个?”   戴待好奇地根据孙策的话往楼下望。一簇一簇的光四处投射,一一照过每个人的脸,猝不及防中,她的目光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眸色霎时一变。   “果然是她。”浦西也于同一时刻出声,“我之前以为是……看来找错人了。”   一个多小时前刚刚分开的戴莎,此时一个人坐在桌前,神情局促而紧张,一双眼睛往四周瞟啊瞟,看上去像在等人。   浦西和戴莎之间,有什么恩怨?   巨大的疑团浮现脑中,紧接着便听孙策问:“现在该怎么做?”   “按原定计划,先会一会她。”浦西吩咐道:“我春节的时候和她见过一次面,虽然没说过话,但还是怕她认出我。就拜托你继续用服务员的身份,拿我哥的东西在她面前试探试探。”   那边孙策嘀咕着:“这玩意儿该不会是大东哥和那女人的定情信物吧?若非念及是大东哥的遗物,早不知被我丢哪了。”   定情信物?   这四个字,令戴待的心脏瞬间跳快了几拍,又紧张又懵然,不仅是因为对事情有了个模糊的轮廓,更是因为意外得知到戴莎的一个小秘密——浦西有个已故的哥哥和戴莎是旧情人?   那浦西现在找戴莎是想要干什么?   疑窦再生,戴待看见孙策下了楼,走去吧台找酒保要酒。   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不好奇孙策到底会和戴莎说些什么。   因为就和浦西隔着一个大理石柱而站,她十分清楚以他目前的方位几乎能把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再加上现在酒吧的人还不多,她若是下楼,自然很容易被浦西看到。   心思斗转间,戴待将原本扎着的头发散落,草草地拨弄两下,将头发搞得“凌乱美”,至少能在侧头时遮挡住脸颊。   随即,她迅速扫过那几个自她上楼来后便遥遥投来目光欲图搭讪的男士,本意是想从中找一个能助她一臂之力的挡箭牌。   可一想到等下极有可能会有身体上的接触,她最终决定放弃,转而把注意打在了吧台外围闲来无事坐着的那一圈小姐身上。   *   “我说你上哪了,原来在这呢!”   浦西正专注地盯着楼下的孙策,冷不防一个奶大腰细的御姐走到身边,扭腰摆臀袅袅娜娜,风韵十足。   “小帅哥,姐姐盯你好久了,第一天来驻唱吧?不错呀,没见着方才一场子的女人眼睛全长在你身上嘛,怎么不继续唱了?”她自来熟地单手搭上他的肩,一对酥胸有意无意地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甚至柔软地蹭上他的胸膛。   浦西的脸刹那飞上两朵红晕,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声音都结巴了起来:“今、今天唱完了。明天再继续。”   “怎么唱完了啊?”御姐一脸遗憾,一脚跨到浦西面前,逼得浦西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凉的大理石柱。御姐干脆抬起两只手臂于他的身侧支在大理石柱上,将他围困在自己面前,“小帅哥,你看姐姐穿得这么少,有点冷,你帮姐姐取取暖好不好?”   瞧着浦西高高的个子被酒吧的小姐壁咚得整颗脑袋烧成猪头,戴待忍不住勾唇偷笑,赶忙抓住机会走去楼梯,快速下楼。   看到孙策已经从酒保处拿完酒,端着盘子朝戴莎走去,戴待心中一急,步子没稳,在最后一级阶梯上趔趄了一下。   一抹高大的身影罩了过来,双臂及时地撑住了戴待。   “禹曾?”戴待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段禹曾:“你怎么在这里?”   “先声明,我不是出来鬼混的。”段禹曾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窘意:“难得来酒吧见个朋友,竟是被你撞个正着。”   解释的时候,旁边有人要上楼,段禹曾自然而然地绕过戴待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从阶梯上搂下来。   这样的动作使得她在所难免地贴上他的身体,戴待的心底深处有点别扭地轻轻磕了一下,落地后,下意识地想要和他拉开点距离,却在瞥见浦西的身影的瞬间改变主意,霍然环住段禹曾的腰偎依他的怀里挡住视线。   她的投怀送抱来得突然,段禹曾一怔,尚未有所反应,便听戴待道:“护着我,往靠窗的第四张桌子附近走,戴莎在那里。”   听罢,段禹曾因自己心中方才一刹那的“想多了”而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依她所言,像男朋友一样,搂紧她的腰朝目标方向行去。   戴待知道段禹曾早年当过兵,淬炼出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此刻靠在他的怀里走,身体间难免摩擦,即便是隔着外套,也可以感受到贲张有力,同他外表清贵淡泊的气质并不相符,但…大概属于禁欲系大叔吧。   和顾质,完全不一样。顾质他……   反应过来自己竟无意识地将两人进行对比,思绪当即戛然。   戴待蹙起眉头对自己的这种行为表示不满,心下暗骂,打起精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戴莎那边。   不想,戴莎,就是在这个时候猛地将孙策送过去的酒整杯掀翻,甩了孙策满身的酒。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7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戴莎猛地将孙策送过去的酒整杯掀翻,甩了孙策满身的酒。   她的脸色比在康复中心时还要苍白,几乎透着青色,加之无法掩饰的惊恐。再掺杂着两分怒意,看起来甚是骇人。   见状,戴待攥紧段禹曾的衣领,两人加快脚步,绕开几张桌子,在紧挨着戴莎斜后方的位置坐下。   “侧点身。再侧一点。好,就这样保持不动。”戴待趴在段禹曾的怀里,一边吩咐着段禹曾,一边慢慢将偷窥的角度调整到最佳。   毕竟方才只是一时激动所以没控制好情绪,发现周围有人注意过来,戴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动静过大,咽了咽口水,挥手去抓孙策的手腕。   她的动作十分突然,但因为浦西早叮嘱过他东西的重要性。所以孙策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戴莎出手的第一时间就弹跳开,装傻着问:“这位小姐,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刚对我泼完酒,又要打我,总该告诉我我错在哪里了吧?”   孙策的神色看起来确实既委屈又莫名。戴莎瞧不出什么猫腻,压抑着慌乱,盯住他的手腕,抖着嗓子问:“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戴待在段禹曾怀中蹭了蹭,目光随之望过去。   孙策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男士牛筋手环。光线不太明亮,不过戴待眯眼打量了许久,也没打量出它的特殊之处,只觉得像是满大街可以买到的便宜货,普通得很,样式甚至有点过时。   “这个东西?”孙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脸上先是露出恍然,随即不自然地闪了闪目光,音量低了两度:“前两天,我伺候的一位客人,一时高兴送我的……”   戴莎愣了一下。从孙策娇受娇受的样貌到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很快明白出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却也因此一白。   是了,他们这些下贱的人,不都是淫男乱女吗?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   还有这条手环…她当年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东西,现在居然出现了!   “什么客人?他在哪?”戴莎问得急切,眼睛在手环上了溜过一圈,又道:“你、你…你开个价,这条手环我跟你买了!”   孙策面露诧色:“多少钱都可以?”   戴莎毫不犹豫:“多少钱都可以!”   见孙策摸着手环神色犹豫,戴莎忙不迭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这种手环不值钱的!你从我这拿到钱,可以买更新的更贵的更好的!随便你买!”   “不值钱你怎么这么想要?”孙策狐疑地反问。   戴莎怔了怔,忍着不耐烦,凝上楚楚的表情:“它是不值钱,可是它对我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既然如此,那我得好好给它估个价了。”孙策嘿嘿一笑,把它当做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闻言,戴莎顿时气血上涌:“你——”   “怎么?不想要它了?”孙策问。   戴莎哪里能说不?何况她确实很想要!   不用她回答。孙策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答案,向她摊出手:“你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去估好价后就通知你。”   明摆着是想趁火打劫!戴莎恨得牙痒痒,后悔自己方才过于表现出对手环的重视。但眼下。除了给他他想要的,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这边孙策顺利骗得戴莎,那边戴待因为酒吧的逐渐热闹,听得越来越不清楚,所幸还是从只言片语和他们的举止上猜测出他们俩应该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那个……戴待……”   段禹曾略带踌躇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上散开。   “嗯?”戴待应着他,视线依旧锁定在脸色难看的戴莎身上,正看到孙策将戴莎留的电话号码揣兜里,嘴巴又动了两下,隐约听见“回头联系”几个字眼。   “我觉得,你的手可以挪开一点。”段禹曾建议道。   戴待没明白段禹曾的意思,抬眸用眼神询问他。   段禹曾的表情有点古怪,示意她往下看。   戴待顺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撑在他大腿上的手掌,此时覆着的位置几乎快到他的裤裆。   尤其是……她弯曲着的大拇指……目测距离只差零点零一厘米……   “……”戴待的脑袋空了一秒,下一瞬,尴尬得从他怀里跳起:“对不起,我不……”   “是故意的”四个字还没说完,便见段禹曾跟着她站起来,霍然抱住她。   戴待当即懵住,只听段禹曾颇为无奈地叹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咋咋呼呼的,不担心被戴莎发现你吗?”   高大的身材,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前,挡住了别人的目光,却也挡住了戴待的目光。等戴待悄悄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时,戴莎的座位已经空了,二楼,浦西的身影亦消失不见。   “我得去找他们!”戴待丢下段禹曾便往外走,脑中千回百转。   说是出去找他们,但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总不能追到戴莎或者浦西面前一问究竟。   一边想着一边拨开人群,一抹熟悉的身影蓦然进入视野,她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明明是尾随杜子腾来到的这里,却早把他抛至脑后。   后者刚从二楼下来,脸沉得几欲滴水,连走路摆手间都透着一点即爆的火气。   发现戴待,杜子腾明显滞了一下,扫过她的脸,顺带朝她身后的方向带了一圈,目光不明意味地闪了闪,随即继续拔自己的步子。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季成杰就追了过来。   季成杰追得急,并未注意到戴待,径直掠过。   这两口子是吵架了?   戴待猜测着情况,抿唇蹙眉,跟在季成杰后面。   “哈尼你听我解释!”   “漾色”门口,季成杰拽住杜子腾不让他走。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杜子腾气急地甩开季成杰,“我刚刚都看到了!你还有什么可否认的?!阿杰,你太令我失望了!亏我那么信任你!不惜和我爸吵架也要把你捞出来,结果你——你怎么可以碰——”   看见戴待的身影,杜子腾的话骤然止住。   季成杰顺着杜子腾的目光也瞥见了戴待,表情霎时阴厉:“又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灾星!害得我们还不够吗!”   戴待刚走出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季成杰突然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她急慌慌地往后退,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当即摔坐到地上,而季成杰气势汹汹地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就要往她身上踹。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托在她的胳肢窝下迅速将她从地上抱离,同一时刻,杜子腾也自季成杰的身后制止了他的行为。   季成杰暴戾地挣扎:“哈尼你放开我!我们为什么要怕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我们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我想揍她很久了!”   “打女人?呵!”段禹曾护着戴待,冷眼睨着季成杰。   虽然因为隔着距离踢到的都是空气,季成杰还是不停地抬脚朝戴待的方向踹:“打女人又怎样?!是这个贱女人欠抽!”   “够了!”杜子腾怒吼一句,甩手将季成杰推到一边。   猝不及防下,季成杰几个踉跄险些摔倒,不可思议而又受伤地注视青筋暴起的杜子腾:“哈尼,你……”   杜子腾和段禹曾对视了一秒,不觉闪了闪目光,随即去看段禹曾怀里的神色既冰冷又讥诮的戴待,心中的怒火、憋屈、失望更是被烦躁浇灌,霍然转身,从泊车小弟的手里拿回自己的车钥匙。   见状,季成杰再顾不得戴待,慌慌张张地去追杜子腾:“哈尼!哈尼!你听我说……”   两人的声音远去,段禹曾关切地询问。“怎样?”   “没事。就是脚好像有点扭到了。”光是撑住段禹曾的手臂站着,脚踝上钻心的痛就源源不断地传来,戴待不禁纠结起眉头。   然而下一秒,身子骤然腾空,她心头一惊,不得不环住段禹曾的脖子。   段禹曾低垂着眸子看她:“伤得不轻,先回去我帮你看看。”   戴待张了张嘴,话未说出口就被段禹曾堵住:“请你尊重一个医生的指示。”   杜子腾的车子在这时从两人的身旁呼啸而过,同时呼啸而过的还有杜子腾不明意味的眸光和季成杰忿忿不平的神色。   结果她还是没和杜子腾说上话。   目送他车上的尾灯消失在街尾,戴待紧紧抿着唇线,不知怎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惴惴不安。   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里,一个男人把相机从窗口收进车厢,翻看了几张照片,全部都是杜子腾和季成杰,只在最后的两张里,戴待和段禹曾二人在所难免地一同入了镜头。他暂时收起相机,立即发动车子往杜子腾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开过戴待身旁时,目光携着好奇和暧昧在她身上顿了一顿。巨阵役巴。   夜色苍茫里,戴莎同样在悄悄尾随着孙策的车。然而对方显然注意到她,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后,迅速地将她甩脱。   戴莎青着脸砸了砸方向盘,终只能心怀不甘地调转方向回家。   车一驶进戴家别墅的车道,远远地便打出母亲林银兰焦急的面容。   “莎莎!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告诉妈妈一声?你才动完手术,医生叮嘱过要好好休养的,你这样万一出了状况怎么办?”      第80章      因为过于关切,她的语气不免透出一分责怪,戴莎心中正窝着康复中心和酒吧里的两顿气,委屈得紧。眼圈一红,用力打落林银兰的手:“出状况就出状况!反正你天天把我关在家里,我早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戴莎的脾气一直就没好过,再加上前段时间出了那些事儿,她的情绪状况更是糟糕到险些在精神病院里出不来。直到她心心念念的手术结束后,心情似乎终于有点恢复。   但出于对她的担心,林银兰私下里吩咐佣人别让她出门。谁曾想她下午竟然趁着大家没注意,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林银兰整颗心就为她悬着,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甚至吩咐管家做好报警的准备。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却是一通脾气,甚至还诅咒她自己。   “你说的什么话!”林银兰心痛得无以复加,捂着胸口,声音禁不住拔高两分:“你想要气死妈妈吗?!”   戴莎的眼泪当即落下:“妈。顾大哥他知道孩子不是我生的了……”   林银兰怔了一下,气更加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又去找他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戴莎兀自抱着双肩蹲到地上:“怎么办……怎么办……”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便迟早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尤其戴待还没有死,能挨到今天,林银兰已经很惊讶。眼瞧着女儿到这地步都想不通透。她心中滋味难言,正准备抱住她加以安抚,戴莎却突然笑了:“没关系,他知道了也好,不就是个傻孩子,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着一边歪着脑袋,手掌覆上肚子:“我才不会像姐姐那样给他生傻子呢!妈,你说对不对?”   “莎莎……”见戴莎依旧魔怔着要给顾质生孩子,林银兰说不出来是恨铁不成钢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半晌得不到林银兰的肯定,戴莎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妈!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林银兰忙不迭应和,把戴莎从地上扶起来:“乖,我们进去吧,你傍晚该喝的药还没喝。我们要好好调理,明天还要去医院复查。”   听到“复查”,戴莎的点又一次被触到。“又复查!要复查到什么时候!手术不是成功了吗?!为什么还要复查!”   “莎莎!”饶是再心疼她,也有被激怒的时候。   这并非小手术,术后的观察和恢复更是重要。准备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心血,戴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珍惜,林银兰终于有点压不住怒色。   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大动肝火,戴莎不禁瑟缩了一下,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妈,你也开始嫌弃我讨厌我了,后悔生下我了对不对?”   “你——”闻言,林银兰的火气不消也得消,就此作罢,吩咐佣人给戴莎热晚饭。   管家在这时送了个戴莎的包裹进来。本准备按习惯帮她将包裹送到楼上去,戴莎突然警惕地喊住他:“给我!”   接过包裹,瞥见寄件人一栏写着“浦东”的名字,戴莎骇然得手抖。慌慌张张地开始拆包裹。   察觉到异常,林银兰走上前来:“怎么了?”   戴莎恰恰将东西从包裹里取出来,赫然一张黑白的遗照呈现眼前,她当即尖叫着松开手。   林银兰也因为照片上的男人而脸色大变。   这个男人不是当年戴莎……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他回来找我报仇了!”戴莎抱住自己缩到餐桌底下。面露恐惧,惊疑未定。   “快把东西给我丢出去烧了!”林银兰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对管家下达命令后,快速走过去拽出戴莎:“怎么回事儿?你瞒了妈妈什么?!”   哪里看不出来,戴莎的反应,显然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   戴莎沉浸在惊骇之中无法自拔,一边哆嗦,一边语无伦次地兀自喃喃:“他明明死在监狱里了…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要威胁我的…他死有余辜…他死有余辜…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点!”林银兰扶住戴莎的双肩:“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妈妈怎么帮你!”   戴莎被林银兰呵斥得一震,怔怔地盯着林银兰,随即扑进林银兰的怀里,抽抽噎噎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前两天她也收到过一份快递,不过当时里面放的不是浦东的遗照,只留了一张纸条,写着时间和地点,所以她才去的“漾色”。   “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和妈妈商量!”林银兰恨铁不成钢。戴莎和这个浦东之间的事情,她这个母亲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还是她花了不少手段帮她擦的屁股,如今出了岔子,她难道还妄想自己解决不成?!   “我怕……妈……怎么办?”   浦东狡诈,手环里就是藏着当年要挟她的东西,她见到孙策手上戴着手环,根本没法子不自乱阵脚。如果一切只是巧合倒也罢了,给一笔钱就能解决。可怕就怕,是不是背后有人在操纵着这件事。   “那个男人确实已经死了。你别着急,小心入了套。”林银兰帮戴莎擦了擦眼泪:“你不是说那人要你回来等通知交易吗?目前咱们还没摸清楚对方的身份,先静观其变。放心,一切都有妈妈在。”   看着林银兰不慌不乱的神色,戴莎不觉稍加安心。   纵然她动不动就耍性子怨恨林银兰带给她这么一个不完整的身体,但要说这个世界上她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也不外乎是自己的母亲。   这就是她的母亲,从小到大都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扫除所有不顺心的事情,外表看来只是个身居内宅的豪门贵妇,可越是紧要关头,越是镇定自若,仿佛只要她肯上心,什么困难到了她手里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妈……”戴莎啜泣着埋进林银兰的怀里。   总算稳下她,林银兰摸了摸戴莎的头发,眸底情绪翻滚。   很早就发现,自己把这个女儿保护得过头了,但已经无法纠正、无法回头。   是她亲手织出的这张网,她狠不下心亲手毁掉,能做的只是……哪里破了,她为她补哪里……   *   抵达公寓楼下,戴待打开车门准备自己下去,段禹曾先一步下车绕到她这边,二话不说再度将她拦腰抱起。   戴待有点不自在:“我还是自己走吧。”   段禹曾径直往里走,“我觉得你应该开始慢慢适应。”   戴待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腾不出手,你帮个忙。”段禹曾下颔朝门禁机抬了抬。   戴待立马伸出手指在机器上摁了摁指纹。   段禹曾抱着她继续走着,直至进了电梯,他才接着她刚刚的困惑回答道:“四年多了,我以为你早就习惯我的存在。”   戴待微怔,舔舔干燥的唇:“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吗?”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段禹曾垂眸看她,状似无奈地叹一口气:“算了。或许是我还不够努力。”   苗条早接到段禹曾的电话,等在公寓门口,一看见他们出电梯便迎上前来:“待待姐!”   对话被打断,戴待没再接口。   进门后,段禹曾将她放在沙发上,脱掉她的袜子后抓起她的脚放到他的腿上,接过苗条准备好的冰袋敷上她的脚踝。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段禹曾就帮她查看过,没有太严重,就是有点肿。   本来经过这一段车程后,疼痛感已经不那么强烈,眼下冰块乍然一覆上来,这酸爽,戴待下意识地缩脚。   段禹曾似早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手掌快一步握住她的小腿:“忍一会儿吧。”   小腿处的皮肤和他的掌心贴合,传递上来的触感,令戴待再度不自在起来。   对于这种不自在,戴待着实费解。   她不认为自己是在介意和段禹曾的身体接触。   因为这四年间,尤其是她刚被段禹曾救去的那会儿,两人以各自病人和医生的身份,不可避免地有过更加亲密的触碰,早就看淡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层尴尬。   但如果并非介意和段禹曾的身体接触,她又想不通,自己是在矫情什么。   约莫三分钟后,冰袋从她的脚踝上拿开,苗条递了个新的过来,段禹曾接过,再度敷上来。   就这样反复了大概四五次,期间段禹曾少有地沉默,低垂着眼帘似在专注地行使医生的职责。戴待亦安静地看着他坚毅的脸部线条,不自觉地浮现出顾质的脸。   “你这样,今晚就不要去他那里了。”段禹曾拿开最后一次的冰袋,开口建议。   不回去?怎么可以?她和顾质分开的时候,顾质特意强调过她不许留在杜家过夜。   思及此,戴待当即准备摇头,却突地顿了顿。   他只是不允许她留宿杜家,而她现在又不是在杜家。   下午在康复中心的事情……   戴莎的话猝然梗上心头,一股子烦躁随之窜了上来。   “好,不去了。”戴待点点头,抬眸看着段禹曾:“恰好有点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她或许可以利用今晚好好整理整理思绪。   “嗯。”段禹曾应着,手指在她的脚踝处擦揉:“过几个小时还得拿热毛巾给你再敷一敷。”   一旁的苗条,左瞄一眼戴待,右瞅一下段禹曾,取走桌上的冰袋,默默地走开。   *   给顾质打电话报备时,戴待没有提自己脚崴了,拿苗条出了点事当作借口。   虽说她不是留在杜家过夜,但毕竟还是不回四季风,顾质嘴上并未说什么,但戴待从他沉默的那几秒里嗅出了不高兴。   不过,他终是没有强硬地表示出不同意。   结束通话后,戴待心头不由一松。   短短一两分钟,而且是隔着电话,她却倍感压力。   为何倍感压力,她自己也不明白。反正,以前在顾质身边是毫无压力可言的。而最近这段时间,却是隐隐地越来越大。照这样下去,她都怀疑自己的演技还能顶多久。   尽快完成要做的事情,尽快脱身吧。   而原本确实打算拿事情问段禹曾的意见,不过晚上医院突然有事,把段禹曾召了去。   翌日清晨起床,戴待扭伤的脚已无大碍,就是走路的时候依旧有点疼。   和苗条两人收拾利落准备一起去餐厅上班,一夜未归的段禹曾回来了。他的样子十分疲惫,身上甚至隐约携着淡淡的血腥味儿,进浴室洗漱前,把戴待唤住了:“你早上请个假,等下随我去一趟医院。”   “怎么了?”问这三个字,等于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段禹曾解释:“你的脚有必要再拍个片什么的。毕竟我不是专业的骨科医生。”   “餐厅最近很忙的。”戴待蹙眉:“我觉得我的脚很好,没有什么事儿。”   边说着,她还特意展示性地迈了几步。   段禹曾瞥一眼她奇怪的走路姿势,唇角浮出取笑,没说什么,直接钻进浴室里。   苗条向来以段禹曾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待待姐,你就当作休息一个早上吧,反正你的手不是还疼着吗?”   昨晚苗条给她敷热毛巾时,她顺带让苗条也帮她换了一贴腕上的膏药,这才让苗条察觉她手还疼着。   戴待瞪了她一眼:“你不是我的助手吗?我没在餐厅,你能忙活什么?”   “这不是还有杰夫嘛。”苗条嘿嘿一笑,迅速地一溜烟跑掉。   因为只是请了一小会儿的假,段禹曾还得赶回医院,所以他的这个澡洗得很快,但疲色倒是洗去了不少。   他这副模样,戴待并非第一次见到,不用猜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去医院的路上,戴待不禁为他打抱不平:“你们医院真会剥削劳动力,又不付你双份薪水。”   “能者多劳嘛。”   他这话里难得小小地自夸了一下,戴待正要笑话他老王卖瓜,便听他问她:“你做菜的时候,会计较自己多做一道,能多拿一份工资吗?”   当然是不会的。   戴待腹诽,知道他这是在堵她了。   “所以,就像你在厨房里,只希望把所有的食材都变成满桌的佳肴。我面对着那些病人,也只想着怎样帮助他们尽快脱离痛苦,哪里还会去管自己是不是多救一个就能多拿一份工资。”   戴待自嘲地叹了口气:“我可比不上你。我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口腹之欲,而且一开始从业的目的就不单纯。而你不一样。”顿了顿,她歪着脑袋看他,扬唇道:“你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救人的。”   话出口,戴待便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医生这个职业特别适合段禹曾。不仅是因为四年来她看过他无数次为了病人劳心劳力,更是因为在点点滴滴的相处中,她深刻地感受到他身上总在无形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悲悯。   与生俱来的,悲悯。   段禹曾偏过头来和她对视一眼:“你知道,你刚刚的话,饱含贬低厨师的意味儿在里头吗?”   戴待为自己辩解:“不,不敢,我只是瞧不起我自己。”   预料到段禹曾接下来怕是要教育她,她连忙指着前方提醒道:“拐弯拐弯!你别临到医院门口了,给我出交通事故。”   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段禹曾深深凝她一眼,不再说话。   到了医院,段禹曾先带她去了他的办公室:“你坐一会儿,我有点事处理一下,等下陪你一起去骨科。”   戴待当然不好意思打扰他的正常工作:“你有事就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去。”   “这件事没得商量。”段禹曾正穿着自己的白大褂,扫了一眼她的手:“要不要手上的旧伤也顺便——”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段医生,你的病人该等急了!”戴待赶紧把他推出门,省得事情越来越多。   段禹曾是一个人单独一间办公室,空间蛮大,但陈设异常简单。他不喜欢在办公场所放自己的私人物品,所以整间办公室没有一件东西清楚地打上了他的个人烙印,全都是医院配备的用品,给人一种随时可以换一个主人的感觉。   这点,和顾质完全不一样。顾质的东西,总是有着十分明显的个人风格。   意识到自己竟是又拿两人做比较,戴待立即掐断念头,转身准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   而刚刚才说段禹曾的办公室没有特色,她猛地注意到他的桌上放着一小盆冰灯玉露。   都说冰灯玉露是玉露中的极品,眼下一见,果然晶莹剔透,好不可爱。   戴待一时被吸引,坐在他的桌前多看了两眼,有人忽然直接推门进来。   “段主任,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多买了一份,你要——”   瞥见戴待,白大褂的美女医生霎时怔忡。   “他出去了。”戴待淡定自若地告诉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尴尬。相反,她觉得这个女人没有事先敲门的不礼貌举动才需要尴尬。   “李医生,段主任他……”段禹曾办公室外的小护士走了进来,对那个美女医生耳语了两句,然后,两个人都以带着异样的目光盯着戴待。   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   就是一群正酣然厮杀的女人,面对空降的外敌,转而同心协力同仇敌忾。   戴待被盯得不舒服,霍然站起身,行至两人面前:“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她肯定她的表情是和善的,然而那两人竟是都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直走,左拐,再直走。”小护士弱弱地回答。   “好,谢谢。”戴待礼貌地点点头,掠过她们,走出老远,才回头张望了一眼,暗暗呼一口气。   随即,她按照小护士所说的顺着长廊直走,准备拐弯时,目光无意地往手边的窗户望出去。   往下一层,连接两栋楼的横通走道上,两抹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   戴莎和妈妈?   戴待微怔,站在窗边看着她们走到另一栋楼里。   心头一突,她忙不迭就近从楼梯下去,顺着她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们走得并不快,戴待追得也算及时,很快重新发现她们的踪迹。   不久,只见她们和一个护士说了两句话后,护士领着她们进到一间医生办公室里。   戴待不动声色地站定在角落里,凝眉盯着不远处的“妇科”二字。   来看医生的,自然不会是妈妈林银兰。   可是,戴莎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   戴待并未多加逗留。   按照医院不能透露病患隐私的规定,戴待知道自己暂时打听不出什么,不过,她特意记下了那间办公室所属医生的名字。   走回段禹曾的办公室,他也刚刚好回来,两人一起去骨科。因为段禹曾事先和骨科的同事打过招呼,所以时间上一点都不耽误,很快就拍完片,而事实证明,她的脚确实没有大问题。   直到段禹曾送她出医院的时候,戴待才瞅准机会问他:“你们医院的妇科是不是有个医生叫李娟?”   “李医生?”段禹曾怔了一下:“你说你在我办公室碰见的那位?”   这下轮到戴待愣怔。   段禹曾回来后便从护士那知晓李娟来找他的事,不过,他倒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戴待特意问这个人是因为他的桃花而吃味儿。   “她怎么了吗?”   戴待抿了抿唇:“我刚刚在妇科看到戴莎了。她……好像是李医生的病人。”   见段禹曾神色微凝,沉吟两秒,笑了一下:“好,我明白了。”   “禹曾,我并非要你为难的意思,我明白医院都是有规定的。”话出口,戴待自己都想甩自己的脸——如果当真不想要他为难,她完全可以不告诉他这件事。可分明就是她潜意识里清楚,通过段禹曾来打听,是最便捷的方法。   内心纠结得烦乱,戴待给了自己一个冷脸,对段禹曾道:“你还是当作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吧!我自己解决!”   言毕,也不等段禹曾反应,她就坐上了出租车。   没一会儿,手机上收进来段禹曾的一条短信。   “别为难自己。”   戴待愣愣地盯着这五个字,心中滋味难明。   很多时候,她真的特别讨厌自己……巨岛鸟划。   *   回到Caprice已经临近中午午休时间,戴待匆匆走进员工休息室,一眼看到顾质。      第81章      他正在和Jeff聊着什么,发现她的身影,两人均停下,不约而同地望向戴待。   “嗯哼。那么顾总,我先出去了。”Jeff站起身朝外走,经过戴待身边时,挤眉弄眼了两下。   待只剩他们俩,戴待转了转念头,率先走向他,以轻松的玩笑口吻问:“怎么?大老板今天亲自来视察?”   顾质沉黑的眼眸一下被她奇怪的走路姿势所吸引,眉头一拧,“你的脚怎么了?”   戴待不以为意地摊摊手:“不小心崴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看过医生没?”顾质的眉头拧得更紧,扶着她坐下来。   “去杜家的路上。”戴待一一作答:“这不刚从医院回来,翘个班都能被你逮个正着。”   “昨晚在电话里怎么不告诉我?”顾质十分不悦,随即似是明白过来什么,一语道破:“你就是因为崴了脚,所以不回家?”   戴待仰起脸。对他咧了咧牙,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传达给顾质的意思,无疑于默认。   顾质挑挑眉:“编出什么苗条出了点事的理由?”   “还不是担心被你责骂……”戴待摆出一副略微窘迫的表情,小声嘀咕,避开与他的对视:“我要换衣服进厨房了!”   “进什么厨房?跟我回家。”顾质一把拉住她。又好气又好笑。   因为她昨晚没回四季风,所以他特意瞅准餐厅午休的时间过来看她,才知道原来她早上请了假。他也不主动打电话,耐着性子等她,倒没料到是出了这码子事。   “没关系的,用不着大惊小怪。”戴待捋开他的手,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明天要换新菜单,你别耽误我做事儿。”   耽误她做事儿?   这是在嫌弃他?   顾质霎时怔了怔。   戴待趁着这个时候快步走进女更衣室。   大抵是因为顺利含糊其辞地误导了他,免去被追问的麻烦,她心情舒展,不觉翘了翘唇。   不想,等她穿着厨师服再出来时,顾质还在。   不仅还在,而且居然也换上了厨师服。   白色的纯棉衣衫,唯独领子和袖口呈暗红色,仿佛正是为他量身订做的一般。高领服帖在他的颈间,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流畅线条。   这是戴待第一次见他这么穿,瞬间傻眼:“你、你干嘛?来餐厅玩客串?”   顾质默然立在原地,脊背笔挺,晶亮如黑曜石的眼睛在她诧异的表情上转了转,笑着点醒:“本来就是我的餐厅,为何要客串?”   戴待依旧没晃回神,顾质摇摇头行至她面前,扳过她的肩一起往厨房去:“不是说时间紧吗?还愣着干什么。”   “不、不是,你究竟要干吗?”戴待狐疑,话音未落,便听厨房里一群人齐刷刷地问候道:“顾总!”   “嗯。”顾质淡淡地应完,所有人立即继续自己手里头的工作,该干嘛干嘛,简直训练有素。   当然,戴待自知这并非她这个主厨训练出来的结果。只能说明…餐厅其实一直都在顾质的掌控之中。   意识到这点,她的心中不禁暗嘲,情绪随之有点恹恹。   今天她打算做的是奶香柠檬鱼。   苗条已经帮她把宰杀干净的银鳕鱼加盐腌渍着放在盘子里,她将生粉和面粉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调好后。直接取过银鳕鱼往里沾。   来自身后的灼然目光始终黏在背上挥之不去。   沾到一半,戴待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要站在这里看多久?”   他突然换了厨师服进厨房,她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想自己做菜,结果进来之后,他就只是站在一旁,安之若素地看她动作。   感觉……就像是在监视她。   顾质的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努了努嘴:“油锅的温度差不多了。”   经他提醒,戴待匆忙摆弄几下,一边把沾好粉的银鳕鱼轻轻放入锅中,一边不满地埋怨:“你今天是太闲了吗?”   “不闲。只是…想把昨晚没见到你的份补回来。”   他的诉说十分平缓,却携着莫名的力度敲击人心。   戴待翻银鳕鱼的动作顿了顿,侧过脸,看到他站在两盏灯的衔接处,光影落在他脸上,隐约照出一种山长水阔的思念。   她静静地和他清深的眸子对视,恍惚间陷进去拔不出来。   “糊了。”顾质轻缓地开口。   回头一看,锅里的银鳕鱼颜色深过头,戴待有点慌乱地去捞鱼。   “克里斯汀女士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应该不会愿意承认你是她带出来的学生。”耳畔倏然响起顾质的轻笑,下一秒,他倏然伸过手来帮她关掉火。   克里斯汀是她在法国学厨时的其中一位老师。这些资料TK内部有存档,顾质知道,一点都不稀奇。   “她是我的西点老师,我现在是在做主食。”戴待瞪他,“如果不是你在一旁捣乱,我怎么会搞成这样?”   顾质有点无辜:“我只是站着罢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菜被人围观。”   所以是她自己静不下心,不能怪到他头上。   戴待自发补充他的后半句话,蹙眉忿然,顾质先一步息事宁人地笑:“既然早上都休息了,下午就继续休息吧。不要忙了。”   随即,他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脚崴了,不告诉我;手上的旧疾犯了,也不告诉我。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他的嗓音依旧平缓没有特殊的波动,但戴待的眼皮不由自主猛地一跳。   “你等下不是还要去康复中心吗?”   眼皮才跳完,心头紧接着应声一磕,突然有点紧张:“你怎么知道?”   顾质的眸光往烤箱附近瞟了瞟:“看到苗条在给芝士球装盒。”   闻言,戴待的神经松了松。   “走吧。”顾质不等她反对便拉着她走出厨房:“既然要去,就早点去,然后也能早点回家休息。Jeff能够处理好剩下的事。”   确实有点没状态,把鱼炸糊了之后更是没有心情。此时听顾质提议,戴待并未再出言。   大老板丝毫不避嫌地亲自把她接走,她连招呼都不用和Jeff打。   本以为顾质只是回公司顺便捎她去康复中心,然而,抵达之后,他却是和她一起下了车。   “你这是干什么?”戴待蹙眉问,不小心在语气中透了丝警惕和紧张。   所幸,顾质似乎并未注意,从车里将手那些装着芝士球的礼品盒提出来,单手自然而然地圈住她的腰抬脚朝康复中心里迈:“陪你进去转转,不好吗?”   他这话问得有点巧妙。难道她还能说不好吗?   只是……总感觉他今天哪里有点不对劲。巨呆节巴。   比以往更加不对劲的不对劲。   戴待盯着他的神情试图找出点端倪。   当然,无果。   走进康复中心后,迎面在走廊上碰到一个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特别厚重的马甲,一边走,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表情有点痛苦。   见他身边没人陪着,戴待思忖着要不要顺带把他领回教室里,有老师及时追出来寻他。   “他是怎么了?”顾质蓦地停下脚步,凝眉注视着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状况,戴待是小有了解的,解释道:“这里的孩子,感觉会比一般人敏感。刚刚那个孩子,每次出教室都要穿身上的那件重马甲才会有安全感,好比是他的救生衣吧,否则他会感觉走在过道里像掉进一个大洞一样。”   她的语气难免有点沉重,说完之后,连心情都似有若无地蒙上阴霾。戴待无意识地蜷紧手指,转过头来的瞬间正撞上顾质晦暗不明的神色。   以为是他对这里的情况不适应,戴待提议道:“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他打算接过他手里的礼品袋,顾质避开,顺势将她的整只手包在掌心里:“没关系。以后总要经常陪你过来。”   戴待一怔,而顾质没有看她,仿佛刚刚仅是随口一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他的掌心一直在冒汗,而且随着小顾易所在教室的靠近而越冒越多。   光线下,他的侧脸沉敛无波,她悄然侧目,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填充,脑中似有一根似有若无的线飘忽着一时叫她抓不住。   心不在焉间,顾质猝然止住步子。   戴待晃回神,发现两人已经站在教室门口。   现在正在进行的课程貌似是在训练孩子们的生活自理能力。中心的课程一直是按照孩子们的年龄段来划分的,小顾易所在的这个班级相当于学前班,着重于吃饭、穿脱衣鞋和大小便处理等能力的培养。   一扫之下,教室的情况有点惨不忍睹。戴待一眼便从混乱之中将小顾易的身影抓住。   穿戴整齐,面容淡静,于吵嚷中兀自一人站立在一张小床前,同他站在一起还有一个老师,笑容满面地对他说着什么,据戴待判断,多半是在表扬他。   碍于顾质就站在身旁,她并未表现得过于欣喜,只是在嘴角悄悄翘出一抹欣慰的弧度。   手上却在这个时候一松,随之传出的是顾质略微沉哑的嗓音:“我去外面等你。”   戴待闻言望向他,他将礼品袋塞到她手里,眉目微凝:“等下有话要跟你说。”   终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孩子,对吧……?   戴待低垂下眼帘,迅速划过一抹嘲讽,再抬眸时已经敛下心绪,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好。”   顾质拢了拢戴待的头发,转身的瞬间朝教室里瞥了一眼,然后迈步原路走出去。   坐上车关上车门后,他重重地往椅背一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拳头在身侧紧攥。   *   因为顾质在外面等着,戴待在教室里没有久呆,送完芝士球就出去了。   然而,顾质却不知上了哪里,没有在车上。   他今天是自己开车,车门没有锁,手机什么的也留在车上。   戴待探头探脑地张望两下,终于在不远处的皂荚树下发现他的身影。   他背依着树干,大半个身体被树干挡住,四周明明都是盎然的春意,他的背影掩映在春意中反而显得萧索。   她本想悄悄走过去,却在马上就要靠近他时,踩到一节树枝惊动了他,他霍然转过身来。   戴待正欲问出口的“你在干什么”,在瞥见他指间燃到一半的烟后,咽回了喉咙里。   她早知现在的顾质时不时会抽烟,真正见到却是第一次。   抽烟,很多时候代表着心中烦扰。   脑中迅速掠过这个念头。   那么,顾质现在是在烦扰着什么吗?   “这么快就出来了。”顾质神色无异地丢掉烟,鞋底轻轻地捻灭烟头,动作十分自然,一点都没有被她撞见的窘迫和尴尬。   “嗯,今天只是给孩子们送点吃的,所以早点出来了。”戴待点点头,走到他面前:“怎么?才离开了我一会儿,就寂寞地犯烟瘾了?”   顾质勾了勾唇,手掌覆上她的脸:“是,等你出来解我寂寞之苦。”   她只是小小地戏谑一下,未曾料到他会顺着她的话这么说,还说得十分认真,甚至有点调情的味道包含其中。   然而,更没料到的是,下一瞬,他的另一只手骤然扣住她的后脑,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      第82章 遇危机      然而,更没料到的是,下一瞬,他的另一只手骤然扣住她的后脑。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含住她的唇瓣,舌尖强而有力地挤入她的齿关,近乎放肆地吞噬她的呼吸。   力度来得突然而失控,戴待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即将撞到树干时,他的手掌及时地护在她的后背,顺势将她抵压住,禁锢在他的怀抱里,更加紧密地索取。   因为他刚抽完烟的缘故,除了熟稔在心的他固有的气息,此时此刻的这个吻里掺杂了嚣张的烟草味。   戴待闭着眼睛,心脏在他疾风骤雨的温柔里轻轻地颤动。   良久之后,他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两人澎湃的呼吸缓缓地归于平静。   他的其中一只手掌尚托着她的脸,掌心熨烫,宛如正温柔地托着她的心脏。   “等等。”他的嗓音沉哑。   “嗯?”   应了之后,他却不再出声。   戴待这才睁开眼。   睁眼的瞬间,他恰恰靠过来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放大的俊朗面容上,闪动着不明意味的神色。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戴待的脑子还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索取而没缓过劲,所以一时未察觉他这句话里的言外之意。   到了四季风,见顾质并没有要上楼的意思,而马休的车似是等候良久,戴待这才狐疑地问:“你还要回公司?”   “不是,有点事要飞一趟港城。”顾质摇摇头,语气带了几分无奈:“这次没法推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过得有点久了。”   戴待怔忡了一秒,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自是知道顾质日理万机,过去,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天上飞。之前也奇怪过他怎么不再飞,只是没太在意,眼下,他倒是理所当然地将罪名冠到她头上来了。   “我可从未表示过不让你离开荣城的。你爱上哪上哪。”戴待佯装气恼,转身要走,顾质的手臂第一时间捞回她,一点不顾及旁边还站着马休这个大电灯泡。圈她在怀,笑得很愉悦。   戴待别开脸不作回应,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嗳,你在康复中心的时候,不是说有话和我说吗?”   顾质“嗯”了一下:“换了一种方式和你说完了。”   “欸?”戴待蹙了蹙眉,在看到他的眼波荡漾后得以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个吻。   扫一眼她烧得粉白的耳根,顾质笑了一下:“听懂我要说的话了吗?”   知道他是故意,并且预感到接下来肯定又是糖衣炮弹,戴待当然不吭声,可他却另有法子:“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   他话音未落便作势要凑上来,戴待忙不迭猛栽脑袋回答:“听懂了!”   “噢?”顾质挑挑眉梢:“那你倒是复述一遍我都说了些什么?”   戴待顿时发现自己以为逃出个套,其实是落入另一个套,顾质含笑注视着她,当真一副耐心等她回答的模样。   见状,她心思一转。忽地踮起脚,环上他的脖颈,主动献上红唇。   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顾质的笑容凝了一秒。随即益发地浓,抬起手臂正欲扣住她的后脑加深,戴待却快一步离开他的唇,身手敏捷地从他怀里挣脱:“喏,我已经复述完了。”   说着,她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复述得不对之类”的话,快步走进四季风。   眼瞧着她的脚还有点坡,顾质想提醒她慢点,她却已经逃似的没了踪影。   他默然地站在原地凝定片刻,转身对马休道:“走吧。”   *   从四季风的楼下直至回到公寓,戴待的心跳在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中逐渐平复下来。   只是……   她蹙起眉头抚上自己的胸口。   只是,为什么,刚刚在应付他的时候,好像……   手机“嘀”地一声,来自顾质的短信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等我回来。”   戴待看着这四个字,咬住手指头,脑海中不断回闪着他的那个奇怪的吻。   思绪乱糟糟。   顷刻之后,她气闷地回复了一个“好”。   *   第二天Caprice换新一季的菜单,反响还不错,虽说马不停蹄地就要继续下一季菜单的设计,但至少一个月来的工作有了个小结,戴待暂时松一口气。   前天借的杜子萱的车还没还,加上那日和杜子腾没说上话,傍晚下班后,她开着杜子萱再度驶往杜宅。   途中却是接到段禹曾的电话:“现在有空吗?”   隐隐预感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戴待有点激动,果然,紧接着便听段禹曾继续道:“戴莎的事,我打听到了。”   他似是有点犹豫,顿了一下:“事情有点复杂,我在医院里,你要是有空,来一趟吧。办公室见。”   “好!”戴待立即调转方向。   偏偏高峰期的路况堵得厉害,她越是着急,越是不遂她的愿。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她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   因为耽搁得有点久,期间段禹曾不放心地打过来三次询问她的情况,最后一次打过来时,她刚驶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忙着找车位,匆匆告知他后便挂断电话。   泊车时,耳中模模糊糊地听到一阵嘈杂。   一开始她没太在意,可等下了车,那阵嘈杂顿时清晰起来。   凌乱的脚步、粗鄙的咒骂、棍棒的挥舞、肉体着地的闷顿。   随着脑中自发地一一辨别,她大概猜到不远处正有人斗殴,糟糕的是,动静竟在渐渐往她这边靠近。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躲着不要露面,然而才这么想着,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别管我!快跑!”。   这声音,戴待一下就认出出自孙策,一道人影也在这时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浦西同样看到了她,不由一愣,随即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回头望了身后一眼,表情一片焦虑。巨呆序圾。   戴待知道他在焦虑什么——面前只剩一堵墙,根本没路了。   好几个人的脚步和恶声恶语的叫嚷交杂着逼近。   她瞬间慌张起来,抖着手翻包里的车钥匙。   不幸的是,世上有一种叫墨菲定律的该死玩意儿。   没等她翻出车钥匙,五六个戴头套的男人将她和浦西包围住。   浦西也算聪明,没有表现出认识她,而是像被逼到绝路一般,立马冲上前去欲图突出重围。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人抡起棍棒,自浦西的背后抽去,仿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浦西整个人便闷哼一声扑倒在地,紧接着其余几个人围上去一顿乱打。   说不怕,肯定是假的,戴待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两腿在发软。   轻微的金属磕地声传入耳内,正是找了半天的车钥匙,她急忙蹲身去捡。   一双男人的球鞋走到她面前。   戴待的脑袋刹那空白,颤着身子缓缓抬头。   那个领头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睨她。   他明明带着头套挡住了面容,但那一刻,戴待却仿佛能够透视地看到他的唇角泛出一抹桀桀的笑……      第83章 肮脏脸      港城。某高级餐厅。   顾质一边品尝港城的美食,一边和来自美国的考察团商讨投资事宜。   而虽说是商讨,但实际上他根本心不在焉,没说过几句话。手里捏着手机,时不时低垂下视线瞥屏幕。   傍晚给戴待发了一条短信,到现在,三个小时过去了,始终未得到回应。   本来,没能及时收到回复也不是第一次了,无需大惊小怪。可是,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心里有点发慌,以致于难以集中精力。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摩了两下,略一凝眉,翻开她的号码,决定离席给她打个电话,马休在这时来到他身边将手机递过来:“顾总,杜市长家的千金。”   反应过来指的是杜子萱。顾质愣了一下。他自己的私人号码很少人知道,所有大多数人联系他都是通过马休,但问题是,他虽然见过几次杜子萱,却从未和她正面接触。   不过很快地,他便想起戴待和她的关系。仿佛有预感般,他的眼皮骤然一跳。连忙接过电话,那头杜子萱冲口就道:“顾先生,嫂嫂出事了!”   他陡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带起餐具砰砰作响,全桌的人顿时投来或错愕或疑惑的目光。   顾质罔若未见,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转身走人,一边迈步一边吩咐马休:“最快回荣城的飞机!”   *   幽幽恢复意识,脑袋尚有点晕,视线里漆黑一片,后颈痛得厉害,耳畔是七嘴八舌的淫秽话语。   “快点快点!待会儿人该回来了!就没我的份!”   “滚犊子!急什么!后面排队去!”   “一个一个来也太慢了!要不咱们一起上吧!”   “哟,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喜欢玩群……嗯?”   “废话别那么多了,啧啧。你瞧她的身材,该从哪里下手呢……”   “你们这群混蛋!放开她!有本事冲着我来!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最后一道声音属于浦西,但几乎是被其他人无视的。   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清楚不过,戴待僵硬住身体,极力压抑下恐慌,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眼睛上蒙着布,手脚均被麻绳绑住,背后靠着的冰凉触感应该是墙。共见阵号。   “等我把她脚上的绳子解了,她的腿不张开,我们怎么玩,嘿嘿——”淫荡的笑声惹得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中,一双长满茧子的手碰上了她的脚踝。   心底翻滚上来一阵害怕和恶心,戴待硬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暂时不出声。   所幸。那只手只是趁机在她脚踝上多摸了两下,便窸窸窣窣地去解绳索。   脚上的桎梏松开的一瞬间,她咬紧牙关,双脚猛地往前狠狠地踹去。   正中目标!   那男人恰恰被踢中下体,摔在地上捂住裤裆哇哇叫着满地打滚。   其他人一时愣怔,回过神来时,戴待已经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她微微仰起脸,找准角度。光线刚好能够透过眼睛上蒙着的黑布,隐约之下可见五六个人的轮廓。   “竟然醒过来了?”粗噶的嗓音传出,正是刚才嘴最脏的那个:“醒来也好,会动会叫那才更有意思,否则岂不是跟奸尸一样没劲。”   “哈哈哈哈!”一时哄笑声起,笑声里,他们慢慢地向戴待靠近。   “戴小姐!”浦西大声叫喊她。   戴待顾不及回应他。   双手被缚在身前,眼睛也看不清楚,能动的只有脚。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动,却仍是强迫自己凝神静听,勉强根据声源判断出其中一两个人的位置。   但毕竟处于弱势,等她朝绰绰约约的人影踢过去的时候,对方早快一步闪开。   几次扑空,他们就像耍猴一般逗她玩,淫笑声不停,掩盖住浦西着急的叫喊,戴待的心则越沉越深。   “啊哈!抓住你了!”   随着一股难闻的男人气息袭来,有人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她,隔着衣料猥琐地在她腰上乱摸。戴待急慌慌地抬脚想往后踹,结果又来了一人抱住了她的腿,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拽倒在了地上。她半跪半爬着就要逃,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攥住头发拖回来。   “没吃饭吗?一个女人都抓不住!”粗噶嗓音怒声大叫。   随即,戴待被钳制着往地上摁,她歪过脑袋就着她肩上的一只手咬上去,被咬的人吃痛着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然而,紧接着一股厉风袭来,她的腮帮霎时一麻,随之而来是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脑袋因为这一巴掌的冲力向一边甩去,口腔里依稀有淡淡的血腥味。   也因此,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猝然掉落。   破旧的废弃工厂,空荡荡地散发出遥远的绣味儿,对面的墙角里,手脚均被捆绑着的浦西死命地想往她这边扑腾,满面通红青筋爆起。   所有肮脏的嘴脸展露在她面前。   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他们均愣怔了一下,然后有人捡起黑布慌慌张张地想要重新蒙上她的眼睛,却被另外一个人凶神恶煞地打落:“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蒙的!”   正是那把粗噶嗓音。   戴待立时仰头盯住他。   “哟,这种时候了脖子还这么硬?”对方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猥琐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等你在我身下浪荡的时候,再来比比究竟是你硬还是我硬!”   淫笑声再起,一道道如狼似虎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身上,只让她觉得既恶心又心惊。而粗噶声音的下一句话令戴待的脸色彻底白下来。   “既然她都看到我们了,那咱兄弟几个就合力把她干到死!”   一语激起千层呼应,立刻有人抓住她的双手按在头顶,另有两人抓住她的两腿,使她呈屈辱的人字状躺在地上,而她脚边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解皮带,眼里赤裸裸的欲望昭然若揭。   “戴小姐!戴小姐!”浦西着急地呼喊:“你们放开她!”   心底竭力保持的那丝冷静彻底分崩离析,戴待死命挣扎着,终于忍不住出声呼救。      第84章 上荤菜      “怎么会这样?你们停车场怎么可以这样?要么角度不对!要么摄像头干脆是坏的!以后人家哪里还敢在这里停车?”杜子萱忍不住挥手想要往机器上敲,停车场的保安赶忙阻止:“我、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见他们看起来也十分委屈的样子,杜子萱忿忿跺了跺脚。   戴待本来和她约好傍晚送车过去,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打电话也不通。她想起自己的车上装了和手机互联的智能程序,所以定位搜寻了一下,竟是发现车停在了人民医院。   因为是医院这种敏感的地方,所以她担心戴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找了过来,结果没找到戴待,倒是在车子旁捡到了戴待遗落的包。   同时碰到的还有……   杜子萱转过身去,看着还在搜寻画面的段禹曾。   她和段禹曾并没有深交,只是那两年她在法国留学时,经常去找戴待,是以见过两三次面,知道他是个外科医生,和自己的大哥杜子腾好像也是认识的。   “段医生,现在怎么办?”   问了之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段禹曾的眼睛始终盯着屏幕,神情若有所思。   见他盯得认真,杜子萱以为画面上有线索。重新转回头去,耐着性子又看了一会儿。可是,七八个摄像头的画面,只有两个画面是有用的。   一个是五六个流氓大摇大摆地晃过身影,走得悠哉,就像是故意对着摄像头挑衅一般。   另一个,原本是空的。直到车钥匙掉落,戴待蹲下身去捡,才入了画面。而随即,出现了一双男人的球鞋,再紧接着,戴待被打晕,拖离了画面。   正是根据这两个画面,她初步判断戴待可能是遭人绑架了。   屏幕上的画面搅得杜子萱既忧心又烦躁,再次拨打杜子腾的电话,奈何依旧是关机,她不由更加气恼。   嫂嫂出事,她第一时间联系的自然是自己的哥哥,谁想他一点都不靠谱,人跑得没个踪影,找都找不到!   活该嫂嫂要和他离婚!   忿忿腹诽着。忽听段禹曾喊道:“在那停一停!”   杜子萱应声看过去,监控室的技术员按照段禹曾的要求所卡住的画面,拍到的就是她的车罢了。   这个画面之前已经见过了,她不明白有什么不妥,值得他激动地喊停。   “杜小姐。”段禹曾唤了她一声,杜子萱下意识地偏过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双手按在她的两肩上,星眸紧紧盯着她的脸。   杜子萱的脸微微发烫,磕巴着问:“段、段医生,怎、怎么了?”   “你的车上安装了黑匣子。”他用的是肯定句,杜子萱怔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他蓦地拉起她的手走出监控室,语气笃定:“黑匣子里有线索!”   *   “哗啦”一声,铁门在这时倏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发出陈旧的巨大动响,打破了浦西的嘶吼、小流氓们猥琐的笑和戴待绝望之际的叫喊。   走进来的男人扫了一眼,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为了遮挡面容,他带着面具,但戴待一眼就从他脚上所穿的球鞋认出他就是这几个人的头儿——停车场里,也是他一棍将她敲昏一起绑了来。   原本按着她的几个小流氓在这个面具男出现的一瞬间就放开了人。   戴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缩到墙角,身体尚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粗噶嗓音的男人,目光虽然也畏惧地闪烁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抱怨:“既然多顺回来一个女人,让兄弟们开开荤不行么?”   “急什么?”面具男轻轻一嗤:“等正事儿办完了,随便你们怎么玩,我懒得管。现在都先出去守着,一会儿金主就要过来了。”   闻言,在他出声喝止后她心中所燃起的那一丝希望瞬间幻灭。   “你们这些混蛋!我知道是戴莎让你们抓我的!”浦西恨得直咬牙,既恨戴莎阴毒,更恨自己太过天真。   本来今天是假借交易想把戴莎单独约出来,谁曾想,戴莎压根就没来,反而叫上了这么一群人将他瓮中捉鳖。   粗噶嗓音等另外的人全都陆陆续续地走出去了,偌大的工厂里只余他们三人。   戴待看到浦西出声后,面具男就像在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浦西,随即伸手将浦西眼睛上的黑布摘下。   重见光明的浦西,眼睛因为方才的暴怒而红得厉害,瞥见面具男的一瞬,身子猛地朝他撞过去。   面具男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不仅快一步避开,而且极为轻巧地一脚踢中浦西的腹部,浦西当即痛得倒在地上。   戴待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浦西一把,却见面具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一瞟,然后竟是迈过来一步。   方才的惊恐尚滞留心头未散去,戴待脑中警铃大作,急慌慌地往角落里蜷缩身子。   “你别乱来!”浦西忍着痛楚挪亘过来,“你们不是戴莎支来抓我的吗?要杀要剐我都随便你!可她是戴莎的姐姐!你抓错人了!你们现在告诉戴莎她一定会让你们放人的!你们……”   他尚未说完,一只手猛地按上他的肩。   浦西转过头来,正看到戴待一张沾满尘土的面容青白无血色,身子哆嗦得比方才还要厉害。   以为她是在害怕,浦西红着眼圈愧疚地安慰:“戴小姐,今天的事纯属我和戴莎的私人恩怨,我被她设计了!不过你放心,是我拖累了你,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你不会有事的!”   戴待算是从他的三言两语里明白过来他和孙策为何会在停车场里遭人追杀。必然是和那日他们与戴莎在“漾色”里的事情有关。   她僵硬着身子注视浦西,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心里堵得悲凉不想张口。   何况,张了口,她能说的,也就是,“你知道我有多倒霉才被你连累得落到这群我妹妹雇来的流氓手里”,或者是,“要是现在告诉戴莎我在这里我可能会死得更快”。   呵,是啊,她是得有多倒霉……   戴待心底不由暗暗自嘲。   她明明是来医院了解戴莎的情况的,却莫名深陷囫囵,陷的还是戴莎的烂泥。   顾质出差不在荣城,根本不知道她的行踪;段禹曾等不到她,应该会察觉到不对劲,或许到停车场一探就能从监控摄像里发现她被这群人带走。   可是……可是……   他能及时找到她吗……   越想,她的脊背越是寒颤。   却听面具男“呵”地轻轻一嗤:“是这样吗……”   他故意拖着长音,饶有意味地将目光落在戴待身上。   戴待清楚地从面具上的那两个洞里看到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她的眉心一跳,当即冷汗涔涔,警惕地看着他。   浦西没能听出面具男语调中的那抹嘲讽,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了效果,竟是威胁道:“你若是动她一分一毫,戴莎肯定和你们闹崩!不信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浦西!”戴待有点失控地喝止,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抖得厉害,也虚浮得厉害。   浦西不明所以地怔忡。   安静的空间里,轻轻的震动声异常清晰。   面具男对戴待晃了晃他的手机,别有意味道:“让我猜猜,你这只顺手羔羊是不是更值钱。”   说着,他当着戴待的面接起电话,第一句话便是对那边道:“戴小姐,我不小心把另外一位戴小姐也请过来做客了。”共沟坑才。   戴待瘫坐在地上,抖着身子和面具男不明意味的眸子对视。   她听不清楚电话那头戴莎究竟说了些什么,她也看不到面具男的表情,只紧紧地盯着他唯一露出的眼睛。他的目光也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眼里的讥色越来越浓重。   “戴小姐……”浦西终于嗅到了不对劲,弱弱地唤她。   戴待呆呆地转过脸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而面具男在这时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戴待的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似是要印证她的预感,面具男捡起地上之前用来给她绑脚的麻绳,猛地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抓起,笑得桀然:“戴小姐,不好意思,我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差不多该给外面那群急色鬼上荤菜了。”   *   警车在夜色中沉默地飞速行驶着,杜子萱重新开了一遍她的汽车黑匣子导出来的记录,不安地问坐在身旁的段禹曾:“段医生,我们真的能找到嫂嫂吗?”   记录一导出,画面呈现的是那五六个流氓围困着一个男人狠揍。杜子萱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而段禹曾却似乎一眼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迅速通知了他相熟的警察。   闻言,段禹曾的目光从刘警官手中定位系统所显示的红点上收回,转而瞥一眼浦西被群殴的画面,动了动唇瓣,最终还是没有给杜子萱解答疑问,只是默了一默,看着杜子萱道:“杜小姐,其实你不应该跟着一起来。”   上车之前他已经说过一次了,杜子萱憋着脸回道:“她是我嫂嫂,我怎么可能放心回家不管她?”   通知不到大哥,六神无主那会儿,她动过回杜家寻求帮助的念头,但自从上次戴待和她坦白离婚的事情后,她就清楚戴待多半是不希望和杜家牵扯太深,所幸段禹曾及时发现了线索,算是解决了她的犹豫。   没有寻求杜家帮助,她就真的什么作用都没有,本来她也是不想添乱先回去的,可正是因为上车前他说话时的口吻显然是将她当作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她堵着脾气硬是跟来了。   许是察觉到她语气有点不善,段禹曾轻轻蹙了一下眉头,不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凝聚在定位系统。   杜子萱瞥了段禹曾一眼,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系统上缓缓移动的小红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现在正在追踪的是戴莎手机讯号的定位。   之所以说不敢相信,是她不敢相信,戴待出事竟是和戴待的亲妹妹有关系。   虽然她一直知道戴待和戴家的其他人关系僵持,但在她的世界观里,实在是难以理解亲人之间竟会相互残害。   而想到自己的嫂嫂现在不知是不是在受着什么苦,杜子萱心里益发难受,手机就是在这时进来顾质的短信:“谢谢”。   一开始本来是为了找戴待所以才打听顾质的联系方式,不想,在她拿到马休的号码之前,先一步通过停车场的监控猜测戴待遭人绑架,念及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便顺势通知了顾质,随后又不断地通过短信告知他这边的最新情况。   杜子萱猜测他之前应该是在飞机上所以没作回应,眼下收到这两个字,她才记起,现在她也暂时不知道目的地是在哪里,只能大致告诉他大致往什么方向去了。   顾质回复得很快,却是“我知道”三个字,令杜子萱不明所以。   *   屋子里空荡荡,唯有的两件家具一览无余——生了铁锈的折叠弹簧床摆放在中央,墙角里木质衣柜散发着破旧的气息。   才扫清情况,戴待便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鼻息间顿时满是厚积的尘土散发出来的呛人味儿,随即她再度被面具男从地上抓起。   她早已无力挣扎,任由他将她桎梏在了弹簧床上,双手绑在头顶,两腿成人字。   弹簧床前方,摄像机对准她的角度架起。   外面传来浦西的叫喊声,头顶上方是他毫无表情的面具,戴待同样面无表情地迎视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头已经下意识地认命并准备好了自己的后路,虽然猜到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倒是不再觉得害怕。   “别紧张,他们会好好款待你的。”面具男静静地盯着她,说话的语气竟似真的在安慰人一般。   戴待听在耳中,心头莫名一顿,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不过下一秒,他冰凉的手指触上了她的脸颊,将黑色的纱布蒙上她的眼睛。   同一时刻,一辆轿车远远地驶来,在废弃工厂前停下。   在守在门外的小流氓们警惕的目光中,车上的人缓缓下了车。      第85章 晚了吗      “人呢?人在哪里?”戴莎一下车便情绪兴奋地问。   兜里的手机又开始新一轮的震动,已经烦了一路,却始终锲而不舍,她终是不耐烦地接起来。听筒那头立即传来母亲林银兰焦虑的声音:“莎莎你现在在哪里?”   “妈,你放心,我只是来来看看。”   “你——”林银兰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霎时气极。   戴莎解释:“不亲眼确认,我不放心!不第一时间拿回手环,我更不放心!”   “妈妈告诉过你,他们都是只认钱的人!既然收了我们那么多钱,就一定会帮我们办好事!交给他们就行了!你现在马上离开那里!”   闻言,戴莎瞥一眼门口的一群小流氓。见他们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她的脸上迅速地划过一丝嫌恶,背过身走离几步,口吻抑制不住欣喜地对林银兰道:“妈,你知道吗?姐姐竟然也不小心被抓来了。”   “什么?!”林银兰惊诧,默了两秒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急厉地吩咐:“离开那里!现在马上离开那里!你不许露面!不许插手!马上回来!你姐姐被抓的事我来处理!”   她的最后一句话,入了戴莎的耳中。分明就有要放过戴待的意思,戴莎立马幽幽道:“妈,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利用……”   “莎莎!你听妈妈的话,不要——”   不等林银兰说完,戴莎果断掐掉通话,随即顺手把手机丢车里,以防她再打过来烦。   天知道,当她得知姐姐被顺来时,心里几欲炸开花,根本不用多想。就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千载难逢!   顾大哥不是那么珍爱姐姐吗?   那她就要毁掉她,她要毁掉她!   她倒要看看那时顾大哥还会怎么珍爱她!   越想。戴莎越是迫不及待,连手环的事都可以暂时排在处理戴待之后。   “人呢?抓回来的人在哪?”她走回工厂门口,问那群小流氓。   他们并不认得戴莎,只从她的口气猜测她大概就是那个金主,但未经确认,谁也不吭声,一个个依旧警惕地挡在门口,大有不让人随意闯入的意思。   见状,戴莎不由咒骂“一群不认主的狗东西!”,又转身想回车里拿电话。   小流氓们的脸色顿时难看地变幻,尤其是那个粗噶嗓子,当即淬了一口痰,走上前一步横臂拦住她:“你说什么?”   毕竟是第一次和这类人亲自打交道,对方粗声粗气一句,戴莎便不禁瑟缩地退后一步,好在这时。工厂的门从里头打开,有人走出来解围:“行了,别吓坏你们的大金主。”   熟悉的面具,熟悉的嗓音,戴莎心中一安,急切地问:“人呢?人真的在里面吗?”   不用问,面具男也知道她现在所指的人并非浦西,而是戴待。   “你这是不相信?”他不客气地反问,语气略带讥讽:“既然对我不信任,何必再来找我替你们办事?”   戴莎面露羞恼。她当然不是不相信,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再从他嘴里得到确认。   “你们两个意见不合,我该以哪个为准?”面具男掏出手机,对她晃了晃:“你的,还是林女士的?”   明白多半是林银兰劝她不成反打电话到他那里去了,戴莎的气头一下转到了林银兰身上,忿忿对面具男道:“现在我人亲自过来这里,当然听我的!”   “那好。”面具男勾了勾唇,让开了路,“最里面的隔间,一切按照你的吩咐准备就绪。人,随你处置。”   闻言,戴莎眸光一亮,当即朝里走。   面具男扫一眼戴莎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嘲讽,然后转回来对以粗噶嗓音为首的小流氓们努了努嘴:“你们刚刚不是玩到一半吗?可以继续了。”   一语出,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情绪骤然高涨,不知谁说了一句“妈的!憋得老子差点又自己撸!”,几个人一下淫笑开来,粗噶嗓子趁机振臂一呼,小流氓们紧随其后,最末的一个在走进工厂前,和面具男无声地交换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眼神。   一时间,只剩面具男一个人,半晌,他“呵”地轻嗤一声,掏出手机。   “已办妥。”   短信成功发送后,他由外面关上工厂的大门,悠悠晃荡着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共央肝划。   “就是这里了。”   几辆警车不动声色地将废弃工厂团团包围住,所有的警察整装待命。   王牌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后,低声对项阳说:“半个小时前最后一次发现那个手机讯号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门口停着一辆车,工厂铁锈的大门紧闭,如若不是从门缝漏出的一丝昏黄的灯光,一点也不像有人的模样。夜晚的风吹动着四周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衬得此处的荒凉更添一分寂寥。   项阳偏过头去看身旁的顾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黑的目光一眼不离前方的废弃工厂,想来刚刚王牌说的话他应该已经听见了,所以项阳不打算再复述给他听。   然而,却见顾质不听从指挥忽然迈步,项阳一惊,和王牌两人联手拦住他:“你干什么?现在我们还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先等等!”   “等?”顾质依旧面无表情,黑若点漆的眸子仿佛能把人吞噬一般,令项阳和王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还想浪费我多少时间?”这句话是对着王牌说的,口吻满是责备和讥诮,说完便直接撞落他们的阻挡,继续自己步子的方向。   王牌愣了一下,有点不解地问项阳:“你朋友什么意思?”   “他……他还是觉得你应该开直升机送他过来而不是警车。”项阳不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颇为不好意思。   大半夜的突然接到顾质的电话,什么都没说清楚,就丢过来一堆要他马上办妥的事,而且还吃力不讨好,如果不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又体谅现在的事态的紧迫和严重,他早翻脸了。   腹诽着,项阳连忙去追顾质:“喂!你别冲动!王牌说了还不知道绑匪的人数以及是否持有武器!”   就是在这个时候,沉重的铁门在一阵“哗啦啦”声中打开,三个身影从里头走出。其中一道刺耳的粗噶声音兴致索然地淬了口痰,问道:“老幺呢?”   “还在里头搞,仍然不死心。他还是童子身,难得遇到天鹅肉,想——”   回话的那人尚未说完,便如瞬间被人掐断了脖子一般,只剩单字节的呼痛声活生生卡在冰凉的空气里。紧接着只听清脆的“咔擦”,再是肉体着地的钝响,方才还在半空中晃荡着的人即刻毫无生气地瘫在了地上。   “什、什么人?!”突如其来的残暴攻击令粗噶嗓子不自觉有些结巴。   一抹身影如地狱修罗般携着灭顶的暴怒和危险气息从黑暗中现出,仅是一步而已,随即冷若冰霜的肃然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中一晃而过。   眨眼间,粗噶嗓子的太阳穴正中狠狠的一击,脑袋回响着嗡嗡声幡然倒地,一只黑色皮鞋倏然将全部的力气踩在他的心口上,似是要将他的心口戳穿一般狠辣。   泛着幽黑利刺的目光从上至下地睥睨着他,剩余的一个小流氓早吓得傻在一旁一动不动,直到四周冲上来的人将其按压在地拷上手铐,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尚不知情况的第四个人朝外走来,裤子上的皮带都还没系好,裆下的器官骤然剧痛阵阵,立刻令他惨白着脸昏死过去。   而攻击他的人却还并不解气,又是一脚将他踹得擦着地面飞出去老远。   “你够了!是要我以故意伤人罪将你也带进局里吗?!”王牌一把拽过疯子一般的顾质厉声喝止。   顾质连看都不看王牌一眼:“嫌犯力拒抗捕,争斗中意外受伤。咎由自取。”   他的口吻满是冷薄的寒意,王牌不禁凛了凛,怔忡着硬是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老大!这里还有一个被绑着的人票!”   “什么人?”王牌狐疑。   而此刻的顾质根本没听进其他人的话,目光丝毫也无法从那扇半掩着的门上挪开。   见顾质要进隔间,王牌立马要跟上,却被项阳加以阻止。   项阳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王牌瞥了一眼顾质的背影,依稀可见他垂在腿侧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王牌无声地叹口气,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也不要跟进去。   警察们一部分押着地上快被打烂的小流氓们上警车,一部分去处理浦西,另一部分则跟着王牌和项阳两人站在那里,缄默地看着顾质挺直着腰板一步一步地朝隔间走去。   沉重的脚步,在空荡荡的废弃工厂里传出,一下一下地敲在人的心上。   顾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越靠近隔间,他的心跳得越慢。   直至半掩着的门近在眼前,瞥见地上撕碎的衣物,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悉数凝固,脚下如同钉了钉子般一步也挪不动了,心跳也仿佛在刹那间消失。   心脏蓦地一抽,疼得他缓不过气来,禁不住捂了上去。   晚了吗?还是晚了吗?   他这么拼命地赶回来救她,还是,太迟了吗……   现在……该怎么办……   那些在风尘仆仆的路上极力压下的恐慌,于此时此刻一股脑地充斥他的身体。   半晌,他慢慢地抬起颤抖着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再迅速地关上,将众人的眼光全部挡在门外。   门内,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因为这动静倏然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剥夺了顾质所有的注意力。      第86章 蠢方法      *   “你们看!”刘警官忽然提醒。   定位系统上所显示的红点最后停留的位置近在眼前,本该是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此刻却光亮一片,而且闪烁着的分明是警车。   “有人比我们早到?”杜子萱不解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段禹曾已经随刘警官下了车,见状,杜子萱紧随其后。   确认都是自己的同事,刘警官连忙带着段禹曾和杜子萱走进工厂。共央叼技。   已经有手下通知王牌,王牌第一时间迎上前:“老刘!”   他们二人分属不同的刑侦队,因为晚上是好友拜托,临时任务出得急,所以王牌事后才知道刘警官那边也在负责这件案子。   自打一进门就注意到半数的人都守在这,杜子萱隐约猜到点什么,不想听两个警察间相互寒暄的废话,正准备开口询问正事,一直保持沉默的段禹曾快了她一步:“戴待人呢?”   虽然问着王牌,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隔间的门,而且未等王牌回答,他便朝隔间走去。然而才走了两步,一只手臂抬起来阻拦了他。   不是只有女人才有第六感,男人的直觉有时候比女人还准。项阳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副紧张戴待的模样,油然替顾质莫名地忧心。   段禹曾不明所以地迎上项阳的目光,而隔间的门就是在这时猝然“嘭——”地一声由里打开。   没料到顾质这么快出来,几人均愣怔。   却见顾质薄唇紧抿,脚步踉跄,一出来后背就紧紧靠到墙上支撑住身体,眉眼冷沉。   “……你还好吧?”项阳急忙上前关切地询问。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还好吧?”,但一看顾质这副模样,到嘴边的话终是因不忍而换掉了主语。   可他不忍问。杜子萱却莽撞地出声:“顾先生!嫂嫂呢?!”   一语出,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提着一口气。   心不在焉的顾质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片刻之后,隔间里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再次传出。这才令他蓦地一个激灵。   原本以为停止工作的心脏瞬间“噗通噗通”地有力跳动起来,空白的脑海亦即刻恢复了清醒。   “救护车到了没?先让女警进去给她收拾收拾。看紧点,别让她死了,后头恐怕还有话要问她。”顾质站直了身子,目光凝回了炯炯的焦距,淡淡地瞥了一眼隔间里头,一闪而逝的锐利以及口吻中隐隐透露出的憎恶令捕捉到这细节的项阳和王牌不明所以地愣了愣。   顾质收回目光的同时,恰恰撞上了段禹曾的目光。不过因为此时他的心思悉数挂念着戴待,很快便扫走,沉声对王牌道:“麻烦让大家立刻在周围搜寻!”   其余的人均丈二和尚一般,项阳最先反应过来:“戴待不在里面?”   他问话的时候,顾质已经拉着王牌迈步往外走:“那群人呢?我有话要问他们!”   现在知道要问话了,刚刚下手怎么不轻点?一个个全都昏死着,怎么问?   王牌无语。   有警察跑进来报告:“头儿!有个小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里偷窥,被我们逮个正着,看起来跟他们是一伙的!”   闻言。王牌如获救星,顾质更是顿时心头一紧。   “带过来!快带过来!”王牌忙不迭吩咐,而顾质的脚步不仅没停,反是更加火急火燎地走出去,一眼看到几个警察押着个小流氓迎面而来。   下一刻,他一个箭步以迅雷之势冲到对方面前,揪起他的领子厉声问:“她人呢?!你们抓来的那个女人呢?!”   他整个人被顾质提在半空中,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沾满灰尘的脸涨得通红,偏偏双手又被手铐桎梏在了身后,根本摆脱不开。   “你先放开他!”   经王牌提醒,顾质眯起的眸子略一冷,松开了力道。   小流氓猛然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一般咳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衣、衣柜——”   话音未落,顾质已经如一阵风般重新冲了进去,可怜了刚走出来的项阳压根喊不住他,只能帮忙王牌一起拖着小流氓赶紧跟在后头。   女人的尖叫声和哭泣声不再回荡,项阳和王牌准备进隔间时,杜子萱面色苍白表情恐惧,紧紧地攥住段禹曾的胳膊不放开,直到走出来的几秒后,一下无力地靠到墙上,一边哆嗦着干呕,一边低声啜泣。   项阳和王牌无声地对视一眼,踏进隔间,两人霎时因地上残留的狼藉惨状怔忡。   目光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扫去,警服外套披在角落里昏死过去的女人身上,护在一旁的两个女警的脸色颇为难看。   虽然对里面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在眼里,依旧令人难受,别说项阳,饶是王牌,当警察的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悲剧现场见过不少,可心中的触动却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弱,就像伤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完全抹灭一般。   “人呢?你不是说人在衣柜?”项阳和王牌的思绪被响在耳畔的冷冽嗓音所打断,抬眼正见顾质阴沉着脸质问小流氓。   破旧的衣柜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小流氓被顾质吓得有点发傻,呆了一下,才想起事先被交代过的话,正准备告诉顾质衣柜里有暗格时,重新走进来的段禹曾对着衣柜急切地唤了一声:“戴待!”   顾质应声转回身去,正看到方才还是空着的衣柜里,戴待浑身是汗,虚弱地倚着柜壁,乍看之下给人奄奄一息的感觉。   “等等!”根本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顾质一把将戴待搂住,紧紧地抱着。   段禹曾行至半路的步子就此停下,眸光闪烁地注视着顾质怀里的戴待。   戴待靠在顾质的肩上,茫然的视线渐渐凝回焦距,定格在了角落里的那个女人身上。   戴莎。   而下一秒,戴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灿烂,乍一睁眼,光线刺得她的眼睛有点疼,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想抬手挡一挡,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厚的手紧紧地包在掌心里。   戴待的眼珠子一转,顾质的身体倾过来,落下一道阴影,恰恰帮她挡住了阳光:“醒了?”   背光之中,光与影的对比十分清晰,显得他的轮廓更深。他的面容布满倦色,眉眼间却浮着难掩的欣喜。   “嗯……”戴待低声应道,声音有点干涩。   顾质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拨了拨她额上的碎发,然后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摩挲着滑下,到眼上,至颊边,最后停在她的唇畔,拇指压上她的唇角,流连片刻后,抱歉道:“对不起,又没保护好你。”   她的脑袋本还有点空,他的一句话,瞬间令此前的记忆悉数涌现。   被抓时的害怕,险些被侮辱时的绝望,得知此事和戴莎有关时的怨恨,尤其是……   戴待缓着呼吸闭了闭眼,记忆倒转至眼睛再度被黑布蒙上的那一刻。   *   她的心一横,牙齿都已经抵在舌头上了,面具男似早有预见,一手摄住她的下颔,讥笑:“咬舌自尽这种死法是门技术活,位置和力道的掌握十分重要,最后还不一定死得成。戴小姐确定要选择这么蠢的死法?”   眼上的黑布亦被他拿开,她对上他面具后的眸子,勾了勾嘴角,反唇相讥:“你看我现在任人鱼肉的姿势,能有其他选择吗?”   不想,她刚说完,面具男竟是将绑在她手脚上的麻绳悉数解开,笑问:“那现在呢?”   她因他的行为震住,脸上闪过无数的情绪,不解、狐疑、警惕,相互交杂。   面具男似是饶有意味地欣赏,随即再度粗鲁地把她扯下床,拉至衣柜前。   “你、你想干什么?”原本被绑在弹簧床上时,她还是平静的,眼下他的陡然莫名,反而令她因为捉摸不透而益发恐慌——没有什么比未知更能令人恐慌的了。   “你不是说没有其他选择吗?现在就给你其他选择。”轻嗤着,面具男的手不知在衣柜里摸索着什么,随即原本的单层衣柜变成了双层衣柜,他推着她往底部塞,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考验你忍耐力的时候到了。”   她一个激灵,“你到底是——”   “嘘!”面具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下她的脑袋,下一秒,他不知按了哪里,暗格的门“嗖”地一下闭上,阻隔断里外两个空间。   剧情斗转之下,变幻得她完全糊涂,唯一不糊涂的就是,这个人竟然是在救她。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这个人,以前就认识她。   而不久之后,她便明白过来,他所说的考验忍耐力,指的是什么……   *   “戴莎……”戴待咬咬唇,“戴莎她现在……”   顾质的眸子应声眯起,沉冷无边。      第87章 自作孽      “戴莎……”戴待咬咬唇:“戴莎她现在……”   顾质的眸子应声眯起,沉冷无边,打断她:“你什么都不用管,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表情闪过阴狠的戾气。   从未见过他如此,戴待的唇瓣一哆嗦,垂下视线,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指头似有若无地勾入他的掌心,像不经意间挠上他的心尖。   顾质敛瞳凝她,她恰恰舔了舔干燥的唇,脸色苍白。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他心一紧,握紧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戴待这才重新抬眸,见他的面色不善已有所缓解,她轻轻地摇摇头,没有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刚刚的表情。   顾质注视她一会儿,掀起薄薄的唇角:“很想把你直接系在我的身上,走到哪。就把你带到哪。”   戴待依据他所说的进行脑补,浮现的是一只袋鼠妈妈带着育儿袋里的小袋鼠在草原上一跳一跳,情不自禁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的脸颊尚残留着些许擦伤和青肿,如此一笑,不小心牵动腮帮子的疼,眉头当即蹙了起来。   顾质跟着她皱眉,张嘴似乎又要说什么,戴待忙不迭反扣住他的手。她其实是抱着息事宁人的讨好心理,但十只交缠上的一刻,她的鼻头不受控制地泛了酸。   自四年前死里逃生至今,即便隐隐明白自己的火候还不够。很多时候不过是色厉内荏,她也从不自我承认脆弱的一面。   如今彻底脱离困境。她压抑着的情绪开始后知后觉地一点点溢出。她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系在身上加以保护,可她很想顺着他的这句话。表现出自己的不坚强,很想像过去的那样,无论有事没事大事小事都赖定他,依靠他。   鼻酸之后,眼里的水汽便不觉氤氲起来,内心又纠结矛盾着不想让他看见,她干脆就着身心俱疲阖上眼,跳跃性地接上他之前的话:“我才不是要管。我好困,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顾质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尽管她试图掩盖,他仍是敏锐地将她细微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纳入眼底。   对于她最后故作轻松的口吻,他沉默了一下,温声道:“好,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病房的门轻微地叩响,顾质不悦地抿唇,不作回应。   所幸戴待似乎并未察觉。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渐渐平缓,仿佛再度陷入沉稳的睡眠中。   顾质缄默地在床边守了片刻,直到门上的轻叩第二次响起,他才松开她的手,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去。   马休紧挨在门外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顾质的脸色,因为方才两次敲门的人都是他——当然,他是被项阳强迫的……   “戴待醒了吗?没事吧?”始作俑者项阳对马休毫无愧色,关切地问顾质。   顾质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翘首以盼的王牌面前:“她暂时不方便做笔录。”   王牌顿时一阵失望,悄悄扫给项阳一记眼神:我觉得你说得对,不是戴待不方便,分明是顾质替她不方便。   “人还没找到?”   提及案情,王牌的立马恢复肃正,凝重地点点头。   受到杜子萱汽车黑匣子的启发,他后来又搜罗了一遍附近几辆车的黑匣子,清楚地还原了彼时停车场的情况,再加上其他人的口供,大致确认了所有卷进这个案子里的人。   除了浦西、孙策、戴待、戴莎,就是六个绑匪。   五个小流氓在废弃工厂当场落网,独独少了那个头儿。   说是头儿,其实不然,那群小流氓真正的头儿是那个粗噶嗓子的男人,面具男是几天前找上他们,找他们接单的。   钱给得厚,要办的事儿也没多困难,这么划得来的生意,傻子才不干。谁想眼下出了事,却是再也没能联系到面具男,跟人间蒸发似的。   最要命的是,那个面具男显然极其熟悉警察的侦查手段,无论是停车场还是废弃工厂,他都小心翼翼地没有留下重要的痕迹和线索,一时间连警察都束手无策。   这事令王牌几乎颜面尽扫,而今还能够指望上的仅剩戴待和戴莎两姐妹。   尤其是戴莎,毕竟她是雇佣面具男的人。不过……被抓的是戴待和浦西没错,但从结果来看,戴莎反倒成了最悲催的受害人。   “戴莎那边依旧老样子?”顾质声音的温度一下低至冰点。   王牌打了个颤,点点头,并未发觉自己的反应很像在答领导话。   顾质略一眯眼,脸上未见一丝同情,稍一凝思,又问:“那两个人呢?和戴莎有什么纠葛?”   “那两个人”指的是浦西和孙策。   浦西他是认得的,南城同学会上见过一次,DO-TOWN又见过一次,没想到第三次居然直接连累戴待,之前倒是疏忽他的来头了。   顾质神色微冷。   王牌的脑仁有点疼,没有要回答顾质的打算。   这涉及到另一件案子,顾质无权过问,他亦无法透露。   顾质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意思,声音微顿,清冷直接:“我妻子无辜遭罪险些被辱,受到的伤害已无法补偿,现在既然两件案子明显有极大的关联,我们为什么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话音落下,马休这里恰恰进来一通要紧的电话,连忙见缝插针地将手机递过来给顾质。   顾质瞥一眼屏幕上显示的人名,敛了敛瞳,接过手机,只听了一句就挂断,交代马休道:“她在睡觉,在我回来前,别让闲杂人等进去骚扰她。”   言毕,他径直迈步离开。   而王牌和项阳两人还在因为顾质的那两句话怔在原地。   王牌的眉头深深纠结。   他忍这个顾质好久了,这都是什么口吻?脾气大得对警察都敢颐指气使赫然指责!   “你这是什么朋友?”王牌愤懑瞪向项阳。   接收到王牌的怨念,项阳晃回神,耸耸肩以表示无辜,嬉笑着对顾质离开的方向嘀咕:“都管别人的老婆叫妻子,啧啧,这奸夫当得,脸不红面不臊啊!”   “什么跟什么啊!”王牌又气又糊涂,甩甩手也走了:“我还要再去另一个戴小姐那边触霉头。”   项阳瞅了一眼像门神一样的马休,决定暂时不进去慰问戴待,干脆跟着去看王牌执行公务。   站在拐角已久的段禹曾这才现身,将目光落在马休身上,稍一滞,走向戴待的病房。   “你好,查房。”   马休犹豫了一下,想着医生不在闲杂人等的范围内,便侧身放行。   段禹曾礼貌地朝马休稍一点头,轻轻开门走了进去,再关上门。   房间里很安静,本以为戴待在睡觉,不想,一小节的走道之后,他一眼看到戴待屈膝抱腿坐在病床上发呆。   “原来你醒着?”段禹曾诧异。共丰序巴。   戴待声音微弱:“睡不着。”   她没有骗顾质,她是真的想睡,但是阖目半晌,愣是再无法入眠,只觉脑袋里纷纷扰扰地纠缠着许多事情。   是以,自段禹曾在门外一开口,她就辨认出来了,知道他马上要进来,干脆坐起来等他。   段禹曾走到病床边,摘下口罩,打量了她片刻,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抬到一半,瞥见顾质搁在床边的外套,他的眸光闪了一下,收回手,状似无奈地叹口气:“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戴待明白,其实并非不容易,而是他为她当下的处境考虑,所以尽量避免出现在顾质面前。   “我没什么事。”戴待仰面迎上他的星眸,眼前在同一时刻笼罩下来阴影,却是段禹曾倏然倾身下来,双臂环过她的肩侧,拢她在怀,下巴虚抵在她的头顶。   戴待的脊背僵直,听着他的嗓音散下来:“如果不是我,你就直接去的杜家,而不会中途转来医院,那么也就不会遇上他们。”   “禹曾……”戴待正欲告诉他用不着自责,他当先一步放开她,重新站直身体,星眸深深落在她的脸上,“幸好你没事……”   他总是这样自制自律。   戴待莞尔一笑:“是啊,幸好我没事。”   段禹曾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暗了暗,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戴待,戴莎她……”   脑中有回忆应声涌入,戴待攥了攥拳头,低垂下眼帘,声音有点闷且有点干涩:“她害人害己,自作自受,怨不得其他人。”   段禹曾沉默了一下:“你还记得,你出事前,我告诉你,我帮你打听到戴莎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桩事,肯定是有用意的。而也是经他提醒,戴待记起这桩事的谜团也还没得到解答。   “戴待,半个月前,戴莎刚刚做过口腔黏膜移植阴道手术。”   戴待闻声抬头,困惑地蹙了蹙眉,用眼神询问段禹曾。   “先天性子宫畸形。”段禹曾顿了顿,用更加直白的话补充着解释:“就是人们常说的石女。”   石女……?   戴待愣愣地重复这两个字,四五秒后才完全反应过来,满面震惊:“那、那个手术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对,意思就是,半个月前的手术后,她才打通阴道。”段禹曾蓦地按住她的肩,眼底蕴着熟悉的悲悯:“所以,戴待,戴莎现在的情况,比你所以为的还要糟糕。”   他没有具体解释的是,这个手术一般要观察一个月后,可以有性生活。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性侵的问题了……   门在这时从外面叩了两声,段禹曾这才记起自己是以医生查房的名义进来的,呆的时间却是有点久了。   “我先走了,找机会再来见你,你好好休息。”   戴待尚沉浸在不可思议中,似乎并未听见段禹曾的话。   段禹曾的眸光闪烁两下,状似无奈地叹口气,重新戴上口罩,赶在马休进来前走了出去。   “怎么会……怎么可能……”戴待呆坐在床上,难以置信地喃喃。   *   “顾先生?”医院附近一家餐厅的包房里,一个背着双肩包、压低帽檐的男人看着顾质。   “坐吧。”   顾质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言简意赅。等对方坐下来之后,他直奔主题:“调查结果?”   男人从双肩包里掏出两份东西,一份是文本资料,另一份是厚厚的一叠照片:“顾先生,马先生之前答应过,因为任务执行过程中难度加大,所以最后的付款金额,是要按原价翻三倍的。”   顾质自然已经知道,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种和私家侦探接洽的事情,平时都是马休做的。可这回全面调查季成杰的结果,他想第一时间知道,恰好要留着马休守着戴待,他便亲自过来了。   得到确认,男人把文本资料推过去给顾质,随即从一叠的照片里抽出特意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放在顾质的面前:“在季成杰交往的所有人当中,最亲密的就是这个男人,杜少杜子腾,杜市长家的大公子。就是杜家出面将季成杰从局子里捞出来的,DO-TOWN隐在背后真正的老板,也正是杜少。”   就是因为事情查到了杜子腾的身上,费了他不少力气,所以才有了这翻三倍的价钱。   顾质的目光扫过照片上举止亲密的季成杰和杜子腾,只问了一句话:“他们是什么关系?”   “顾先生这不明知故问嘛。”男人习惯性地压低帽檐,只露出一双眼睛,“杜少也是同性恋,而且是个长情的男人,和这个季成杰在一起有七八年了。据说之前在杜少的外公范老先生的寿宴上,杜家大少奶奶现过身——”   他没说完,顾质忽然站起身,盯着桌上的东西,眼眸深了两分:“之后交给马休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抬步走出去。   嗳?   男人怔忡,只觉得莫名其妙。   既然特意约出来面谈,却不听完,连东西也不直接带走,偏要多转一手,这不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吗?   *   病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发现是戴待,马休吓了一跳:“戴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戴待扯扯嘴皮,翘出一抹笑:“我有点饿了。”   “那我现在让护士给你送吃的。”   “不,不是,我不喜欢医院的餐食。”戴待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医院往前一个路口,有家阿婆馄饨特别出名,我一直没找着机会吃。这两天刚好就住在医院里,所以想试试。可是他们家是小摊生意,不送外卖,马助理……”   马休算是听明白戴待的意思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即答应:“这好办,戴小姐等一等,我现在就开车去给你买。”   “那麻烦马助理了!”戴待高兴地感谢,关上门走回病房。   见状,马休连忙出发,打算速去速回。   而他离开不到一会儿,病房的门重新打开,戴待披着外套走了出来。   *   “我求求你们走吧!她还不够惨吗?你们还非得要逼她回忆当时的情况?你们是不是人?你们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医生已经说过我女儿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做笔录!”   王牌有些狼狈,想解释只是来看看戴莎的情况,并无恶意,林银兰却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每次他都是才露了个面,就被她轰出来。   这回还是因为刚过来时林银兰恰好不在,他总算呆了一小会儿,这不,推迟了被轰出来的时间。   瞅着王牌面色讪讪一鼻子灰,项阳正欲开口打趣,忽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戴待?”   他的声音落入林银兰的耳中,林银兰转身望过去,迎上戴待略微薄冷的目光。她愣怔了一瞬,眼眶骤然红透,快步朝戴待走过去。   项阳暗呼一声糟糕,风火雷电地飞奔而去,眼疾手快地拦住林银兰:“戴妈妈,您看戴莎还在里头等着您照顾,您这是要上哪?”   一边嬉皮笑脸地对林银兰说,他一边对着戴待使眼色让她快离开这里。不想,戴待非但没离开,反而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而这边林银兰耳朵里听着项阳提起戴莎,眼睛里看着戴待,眼中的泪水早就奔腾,无力地蹲坐到了地上,紧紧揪着心口,忍不住失态地哭起来:“莎莎……莎莎……我的女儿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莎莎……”   哭声之悲戚,令人无法不动容。王牌缄默不语,项阳垂下手臂,两人均注视着林银兰,心里因为她的哭声难受起来。   医院本就是个每天上演生离死别的场所,林银兰的哭声加剧蔓延了整条长廊的哀伤气氛,引得不少人驻足。   戴待始终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凝在面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身上,脚下的步子没有停,十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再度翻滚。   戴莎走进隔间发现她不在时的狂暴传入耳内的那一刻,她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恨意燃起熊熊烈火。五年前将她逼入绝境,五年后打算用一群流氓来糟蹋她,到底是怎样,才会生出那样一副歹毒阴狠的心肠?   可是接下来呢?   戴莎与粗噶嗓子发生争执,她彻底激怒了那群小流氓……   猥琐淫荡的笑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各种不堪入耳的动静,隔着薄薄的衣柜木板,在耳畔回响扩大,扩大……饶是到后来她捂住耳朵,亦久久挥散不去,就像一场噩梦,那些肮脏与丑陋,何尝不是她的煎熬……   思绪从记忆中拉回,戴待忽然在想,此时此刻,应该只有她这个大女儿,才真正懂得母亲的哭声里所蕴含的悲戚有多深。   思及此,她不由觉得嘲讽。   嘲讽间,她已经来到林银兰的面前。   林银兰红肿着眼睛仰头看她。   戴待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   静静对视半晌,戴待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是因为她生病,所以你才偏心她的?”   她用了含糊的“生病”二字,但林银兰敏感地明白戴待所指为何,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戴莎是石女这件事,一直以来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清楚,是在戴莎迟迟不来月经所以带去医院检查后才发现的。   其实当时就可以动手术的,但于戴莎而言,这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她害怕招来外人异样的目光,在那之后她甚至连医生都不再见。直到半个月前,才终于得以顺利完成手术。   可是……可是……现在她……现在她……   林银兰不知道戴待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的,诧异仅是一瞬间,泪水无声汹涌,哽咽不成声。   “让我进去看看她吧。”   戴待轻声开口,双手在身侧轻轻握起,脸上神色依旧淡淡,只是黑若点漆的眸子比方才又暗上了两分,深不见底。   林银兰盯着她,情绪霍然激动起来,猛地推她一把:“你还不够吗?!你把你妹妹害得还不够吗?!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不认我们戴家吗?!”   猝不及防下,戴待被她推倒在地,王牌和项阳惊了一惊,一个拉住即将有下一个动作的林银兰,一个把戴待从地上扶起来。   戴待低垂着头,活络了两下方才撑在地上的有点不舒服的手腕,拂开项阳,轻轻一嗤,“我害得她……?呵呵。”   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僵直着脊背望着林银兰:“我很早之前就警告过她,自作孽,不可活。你有时间在这里骂我,不如好好教一教她怎么做人。”   对,就是自作孽,就是戴莎自作孽。   从事发之后,她就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眼下这个结果,完全是戴莎咎由自取。   “自作孽……自作孽?哈哈!哈哈哈哈!”   林银兰一边笑,一边流泪,样子有点骇人。   王牌从未见过母女俩翻脸成这样,心中不忍,连忙劝戴待道:“你还是先回自己的病房去吧。”   谁知林银兰却瞅着空隙,陡然伸出手掌往戴待脸上抽去,斜旁两侧同时出现两道身影,一个搂着戴待的肩闪开,一个则抓住了林银兰的手腕用力地挡了回去。      第88章 膈应他      “丈母娘,你这是干什么?”杜子腾挡开林银兰后甩了甩手,眉头颇为嫌恶地皱起。   虽然自己将“丈母娘”三个字唤得顺口,但若不是为了膈应顾质。他才不愿意平白被林银兰占便宜。   林银兰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满脸的泪水令她此时看起来颇为狼狈,杜子腾的举动令她忍不住语调尖锐:“这是我们戴家的事!我在教育我自己的女儿!”   那次在戴家,杜子腾就已经见识过戴家其他人对戴待的真正态度,他索性也不在林银兰面前装斯文,语气随意了起来:“丈母娘你的记性怎么比我外公还差?戴待她现在是我杜家的儿媳,是我的老婆。该教育也是我关起门来亲自教育,什么时候变成你戴家的事了?”   顾质哪里没察觉杜子腾的故意为之,略一眯眼,却是冷冷地将目光落到了王牌身上:“王警官,戴莎作为这起绑架案的主谋,罪名肯定是逃脱不开的,何况她唆使他人欲图对戴待施暴。也有人证。现在林女士三番两次故意阻拦警方对戴莎的调查,妨碍公务意图明显,你们不该采取些措施?”   意思昭然若揭,口吻毫不客气,林银兰的表情在他的一番话里一变再变。   王牌的脸色亦是又青又白又憋屈。   依之前的经验,早在顾质开口唤他时,他就预感到准又没好话。   果不其然。   虽明白话里话外是在针对戴莎和林银兰,但多少也在嘲讽警察办事不利,接二连三,简直不把他的威严放在眼里!   项阳见势头不对忙不迭上前给王牌顺气:“大牌儿,看在我的面子上担待点,那小子更年期!”   王牌低吼:“你怎么不让他看你面子多担待点我!”   项阳眨眨眼:“……”你说呢?   而这头,杜子腾迎上顾质眸子里递过来的利芒,有点挑衅地微微昂了昂下巴,盯住顾质搂在戴待肩上的手,面露嘲讽。   看来他刚刚膈应得顾质还不够!   顾质似不屑和杜子腾多做胶着。面容锐利地揽着戴待离开。   一旁的杜子萱将两人的暗暗交锋看在眼里,虽然感情上是偏袒自己的哥哥,但瞅着戴待此时和顾质站在一起,明显更为登对。   正暗暗思忖着,却见杜子腾转身就走,杜子萱忙不迭拉住他:“哥,你上哪?咱们不是来探视嫂嫂的吗?”   杜子萱一回家就把戴待遭遇绑架的事情告诉杜子腾。还特意挑了些惊险的场面细讲,只为了撺掇他前来关心自己的老婆。   两人在长廊上碰到顾质脚步匆匆地来戴莎这边找戴待,便跟着一块过来,哪料到一来就看到林银兰打戴待。而杜子腾的出手,虽在情理之中,但还是令她这个做妹妹的有点小惊讶。   杜子腾瞥一眼顾质和戴待的背影,不耐烦地拂开杜子萱,“刚刚不是已经看过了?”   那算哪门子的看啊!   杜子萱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   病房门口,马休丧气地低垂着脑袋,一看就是刚被批斗过的模样,戴待不免愧疚。   房间里依稀飘荡着一股香气儿,她的目光一下寻见桌上热腾着的馄饨,却没有任何想吃它的欲望和胃口,尤其是此刻还面对着顾质的扑克脸。估状每弟。   她明白,她刚答应他不过问,转头便偷偷支开马休跑去戴莎的病房,他不光火才有鬼。   可她心里也堵得慌,暂时没有心情像往常一样应付他,恹恹地就要往床上去,却忽然被顾质拉住。   掌心倏然传来一阵疼,戴待下意识地“嘶”了一声,低头垂眸,正是顾质扒开她的手,指头往上压。   “马休,去把护士找来。”   听见马休应和后脚步走离,戴待把手从顾质手中抽回:“我没那么娇贵。”   顾质的两手转而压在她的肩膀上,强迫她正视他,忍不住问:“你又在闹什么情绪?”   出门前,她明明还温顺乖巧。   他虽气她不听话跑去林银兰面前遭罪,但也没打算苛责她。   结果倒好,她反而莫名地耍脾气!   他的脸色冷沉,戴待凝着他漆黑的瞳仁,脑中不住闪现关于戴莎是石女的这件事,心里的涟漪荡漾得益发厉害,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不知如何开口。   “嫂嫂……”   杜子萱弱弱的嗓音打断两人之间的僵持,对戴待来说无疑是种解脱。   “萱萱。”她捋开顾质,嘴角对杜子萱扯出个淡笑。   杜子萱隐约察觉顾质和戴待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其实刚刚出声时她就有点后悔,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问候了顾质一句“顾先生”。   顾质从戴待脸上收回目光,似有若无地“嗯”了一下,随后走去沙发,安然悠闲地坐下,显然没有要给她们留私人空间的架势。   扫见只有杜子萱一个人,戴待问:“你哥呢?”   她当着顾质的面直接问杜子腾,似乎一点都不介怀。可杜子萱还是下意识地偷瞄一眼顾质。   见顾质的反应亦无任何异常,除了目光一刻不离地笼在戴待身上,杜子萱心下再度为自己的大哥默叹一口气,然后回答戴待:“大哥有急事先走了,说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怎么都要押他再来一趟!   腹诽着,杜子萱觉得还不够,又语气羡慕地补充道:“嫂嫂,长这么大,我还是从没见着大哥如此维护一个人,都不惜冒犯自己的丈母娘,可见大哥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关心你的。”   她话音刚落下,只听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正是坐在沙发里的顾质。   杜子萱顿时尴尬。   戴待闻声瞥过去,撞上顾质深黑的眸子,感觉他的目光又比以往多了一层她琢磨不透的意味。   只对视一秒,她便先一步移开,不再搭理顾质,兀自拉着杜子萱在床边坐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期间马休找来护士给戴待的手掌上了药。   送走杜子萱后,戴待直接躺回床上去,始终旁观的顾质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床边,自上往下俯视着她,掀了掀薄唇:“馄饨冷了,我让马休再去给你买一份。”   他这样已经算是主动揭过去,既不追究她不听话地跑去找戴莎,也不追问她无故的小脾气。   戴待低垂下视线:“不用了。不想吃了。”   她说完后,房间里陷入了一阵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一分钟后,戴待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时候能回家?”   她并未受太严重的伤,之前昏倒是因为衣柜的暗格不太通风,她闷得有些久。现在该检查的都检查完了,她不愿意多呆。毕竟在她的潜意识里,医院不是个好地方。   “那就明天。”   顾质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但戴待从他措辞里的“那就”两个字听出,原本他的打算可能是要再几天,现在是在迁就她了。   “好。我想睡觉了。”   戴待蓦地用被子将整个人埋了进去,蜷缩着身体。   顾质凝注着她,沉吟片刻,冷声道:“你不需要同情戴莎。”   同情……?   “我没有。”   戴待否认,知道顾质是误会她现在情绪低落的原因。   人心都是肉长的,戴莎现在变成这样,尤其是段禹曾再补充了那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她要说没有丝毫感觉,那就真是冷血无情了。但她也不至于同情戴莎。   正如此前一直强调的,戴莎若不是想着来害她,便不会自食其果,所以戴莎根本不值得她浪费情感去同情。   她更不会因为戴莎如今的惨状而原谅她过去所有的罪状。她顶多能做到的宽容就是,不落井下石,不火上浇油。   “没有最好。”顾质语声淡淡,“你休息吧。”   “嗯。”戴待应得闷闷。   顾质凝眉片刻,须臾,抬步走出去,关上门。   见老板出来,马休即便再丧气,也打起十二分精神:“顾总。”   “她让你出门买馄饨前,有什么人来找过她?”   “没有。我一直守在门口。”马休回答得很快,同时也很快想起了什么:“除了一位医生进来查过房。”   医生查房?   顾质眉尾轻挑,却并未来得及多想,便见项阳远远地走过来。   “王警官呢?”关于戴莎和浦西之间的恩怨,顾质还想继续问的。   项阳半是抱怨地回道:“被你气跑了。”   顾质不以为意,转口问:“方颂祺还在荣城?”   “怎么?”   顾质揉了揉眉心:“明天让她过来。”      第89章 心安否      顾质出去后,戴待仍旧闷在被子里,思绪不受控制地在回忆里翩飞。   *   大学考回荣城后,一方面考虑到学校离家较远每天来回不便利。一方面。在远离戴家呆在南城的三年时光里,她已经习惯了安宁,不想再重陷妈妈和妹妹对她的亲情绑架里,所以申请了住校。   当然,最重要的第三个原因是,顾质也申请了住校。她自然要争取和他更多腻在一起的时间。   到了大学三年级下学期,顾质突然转专业去到管理学院,而且开始奔波于各种大公司的实习,为图方便,他退了宿,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租了套小公寓。   于是她闹腾的阵地一下从男生宿舍楼转移到了他的小公寓,每天来报到。没多久。她留宿渐渐变成稀疏平常的事儿,直至后来,什么时候起就默认她搬过来一起住,两人都记不清楚了。   一起住。   即,同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光在唇齿间默默地念读这两个字,都禁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好似所憧憬的未来的生活提前到了当下。   晚上睡觉前和清晨醒来时,他耐心听她诉说闲话一二,不管窗外物移星换春去秋来,给她以静而长久的拥抱,然后在逐渐老去的岁月里,相互成为彼此的信仰。   美好的同居日子维持了半年,戴莎就是在那时候硬生生地重新闯入她的生活。   早前,她回戴家的频率已经压缩到能不回就不回,连放假都诌各种理由搪塞。就算回家,她也尽量避免和戴莎碰面。所以对戴莎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直到最后一年开学前,她才因为戴乃迁特意打电话交代她对戴莎多加照顾,得知戴莎也考来荣城大学。   原本以为,考来就考来,反正学校那么大,不同年级不同院系,她又几乎不在学校活动。戴莎如何折腾都闹不到她眼前。不曾想,开学后的第二天,她便碰上了戴莎。   那天是情人节,她和顾质很晚才从外面吃完饭散步回来,一路嘻嘻哈哈又耳鬓厮磨地到了小公寓楼下,禁不住相拥着热吻。   情到深处之际,一把怯怯的女声猝不及防地传出:“姐姐。”估状余亡。   至今想起都和见鬼一般。   两人的缱绻第一时间中断,紧接着便见有人自花坛的阴影里走出,眸光幽幽地盯着她。   她怔了两三秒,认出是戴莎,因为惊讶,语气颇为不善:“你在这里干什么?谁告诉你我住这里的?”   问出口后,记起顾质还在身边且又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家里人,不由担心自己对待戴莎的态度会不会吓到他,连忙偏头去看他,恰恰将他神色间稍纵即逝的诧异收入眼中。   而等她再看回戴莎时,戴莎像是被她方才的口吻吓到一般,眼里的水光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烁得明显:“我也住在这里。学校的宿舍太小,再加上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所以我自己偷偷在外面租了公寓。没想到竟是和姐姐想到一块了。”   “姐,”戴莎的眸子忽然往顾质的身上转了转,迟疑着问:“他、他是你男朋友吗?原来你谈恋爱了呀,怎么都不和爸妈说。你们……你们是……”   “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她敷衍地回了一句,拉着顾质就进楼里,戴莎跟在他们身后,欣喜着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的,姐姐也会帮我保守秘密吗?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以后就能相互照应了!姐姐,我就住在七楼B栋,你呢?”   七楼B栋?   她摁电梯的手霎时滞了滞,回头,神色古怪地盯着戴莎。   就住在她和顾质的对门?   其实回想起来,早在那一天,她的心里便隐隐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而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也确实证明,戴莎的出现,并非巧合……   *   缓缓地睁开眼,房间里光线昏暗,只剩下过道里的一盏小壁灯映照过来淡淡的光。   夜深的医院,安静得可怕,连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都比白天闻起来还要浓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恍惚听见隔着门的长长走廊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也有药品车的小轮子摩擦地面的动静。   这样的场景,她特别地熟悉。   曾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她每天半夜从噩梦里惊醒时,自己就是身处这样类似的环境里。   每一刻都在和死神擦肩的环境。   她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恐惧,可再次在夜深的医院里醒来,她依旧有些心慌,何况……刚刚从回忆和梦境的杂揉中挣扎而回。   下意识地想压一压胸口,抬手时,瞬间感觉到掌心有异样。   戴待抓着手里的东西凑到眼前,发现是枚小而精致的十字架,先是一怔,随即眼里盈上感动的水汽。   是段禹曾。   他又来过了。   过道那边蓦地传出细微开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心头狐疑地顿了顿,戴待握紧十字架将手放进被子里,闭上眼装睡。脚步轻缓地朝她过来,随即在她的床边止住。   淡淡的熟悉气息,携凉夜的微冷。   用不着睁眼,一下辨认出来人就是顾质。   这种时候,想来应该是刚刚处理完公司的事吧。毕竟他是为了她匆匆忙忙从港城赶回来的,白天又在医院陪了她一天。   如是想着,他的呼吸渐近,两秒后,温软微凉的触感在她的唇上润了润。随即,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压上她的嘴角,细细地沿着她的唇线描摹。他并非第一次对她做这样的举动,但这一次描摹的时间略久,他指头上所带的剥茧蹭得她微微发痒。   稍加等待了一会儿,戴待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可能已经到了极限,干脆佯装无意地翻了个身,背对他而躺。   久久没再传出他的任何动静,他好似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半晌,才听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戴等等,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嗓音在此时此刻听来异常地沉,甚至在空气里漫出一种年久失修的陈旧沧桑。   戴待睁着眼睛,失神地盯着虚空。   耳畔是他再度轻轻走动的声响。   戴待透过他投射在墙上的身影,判断出他行至沙发前,脱了外套,直接躺下去睡觉。   四周沉寂一片,夜益发深。   良久之后,戴待握紧手里的十字架放在胸口,安然地闭上眼睛。   *   第二天早上,戴待起床时,顾质已经不见了,沙发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昨晚根本没人睡在上面过。   戴待歪着头打量了片刻,忽然嗅到空气里泄露着一丝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馄饨的香气,更是在这丝香气里敏锐地嗅出多出来的女人香水味儿。   一转身,正见方颂祺掂着脚猫着腰,一只手抬至半空,瞄准她的肩。见状,戴待咧开嘴笑着看她。   她顿觉没劲,白眼一翻,不知是用了什么腿力,竟是用她脚上的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和大理石上一样响的动静。   “大清早地奔来探视病人,还得排队买这什么鬼东西,累死老娘了!”方颂祺把打包来的馄饨放桌上后,整个人重重地摔进沙发里,两脚一踢直接将高跟鞋甩掉,一点都不注意形象地往沙发背一靠,愤懑地咬牙威胁:“你敢再住一次医院试试!我让你进得来出不来!”   戴待瞟了眼屈于方颂祺的屁股下惨遭蹂躏褶皱不堪的软皮沙发,乐呵呵地走上前,愉悦地夸赞:“唔,阿祺你买的这馄饨真香!”   窝在沙发里抠脚丫子的方颂祺懒懒掀了掀眼皮子:“我的屁更香,你要不要闻一闻?”   “你够了,一大早的,哪里是来探视病人?分明是来给我找恶心的!”戴待淬她,咕哝道:“就该让那些追求你的男人看看你脱下女王华丽外衣后的女屌丝面目,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死心塌地地跟在你屁股后面!”   方颂祺看着门口的方向,半是自嘲地冷冷一嗤:“这不,来了。”   闻声转身,发现门口探头探脑站着的不就是项阳,戴待对他遥遥打过招呼,回过头来狠狠剜方颂祺一眼:“你能不能别总是用刺耳的言语和尖锐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像小孩子一样,硬碰硬,伤害爱你的人更伤害你自己,很有意思吗?”   方颂祺神情古怪地瞍一眼戴待,一本正经地回答:“很有意思。”言毕,她垂下头继续揉自己的脚丫子。   关于这个问题,她们俩每次见面都得探讨一次,而探讨的结果每次也都是没有结果。   戴待就此作罢,兀自坐下来,打开保温盖,霎时一股更加浓郁的馄饨香四处弥漫开来,连方颂祺都忍不住翘首瞄着漂亮的汤色问:“好像不错啊!早知道讨姓顾的多要一份了!”   戴待的动作稍微滞了一滞。   方颂祺似乎并未察觉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继续叽歪道:“喂,你给我留点儿!我为了来看你,早饭也还没吃!”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吃早饭的习惯?”戴待十分不给面子地戳穿方颂祺,然后迫不及待地用汤勺舀上一只馄饨,放近嘴边,轻咬上去。   “唔,好烫!”她当即惊呼。   方颂祺坐在沙发里落井下石:“活该!”   戴待气呼呼地瞪着眼,张着嘴直哈气,表情纠结得很。   顾质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戴待这副模样,步子不由滞了一下。   这画面,他太熟悉了。   他闭了一下眼,无数的回忆在他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还不快先吐出来!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他急忙苛责着提醒,口吻半是气恼半是宠溺。   见他来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和悠远岁月中的他完美地重合,戴待愣了愣,非但没吐出来,反而条件反射地迅速地嚼了两下,胡乱地咽了下去。   咽下去的一瞬间,喉咙口甚至都被烫了一下。   她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咕噜”一声传出时,顾质刚好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第90章 存疑虑      “咕噜”一声传出时,顾质刚好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你……”   看着她端着张红通通的脸仰着面与他对视,表情略带茫然,眼中晃过一瞬的恍惚。顾质心有灵犀地感应到。她一定和他一样,被彼此拉进了回忆里。   他的笑意霎时从眸底染上来:“这次是烫到舌头还是烫到喉咙?”   问话的时候,他已经蹲到戴待面前,挑起她的下颔,手指力度适中地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   往她嘴里张望了两眼后。他折了折眉:“好像有点红。”   他重新站起身,走过去兑了杯水,自己先呡了一下试好温度,然后递到她面前:“先含一口在嘴里,解解麻。”   他的举动太突然,戴待有点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接过水杯。照他所说的做,直接就着杯壁啜一口。   见她所啜的位置恰恰是他方才呡过的位置,顾质眸底的笑意更浓。尤其又发现她这一口啜得太多,含在嘴里显得腮帮子鼓鼓,唇瓣在水泽的浸润下益发饱满鲜嫩,他的眸色不禁深了两分。   戴待正在这时晃回神,想起自己的舌头其实并没有被烫到,急急将嘴里的水咽下去,喉咙却因此而涩了一下,呛得她猛地咳起来。估斤页扛。   吃个馄饨罢了,竟接二连三生出岔子,戴待一边捂嘴咳得厉害,一边在心底暗暗鄙视自己,准备抽两张纸巾,顾质倒是快一步递给她,随即一脸无奈地给她拍了两下背。   戴待又咳了几下。好不容易止住了,一颗脑袋却是红透了。   始终旁观的方颂祺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俩当我是死的吗?”   顾质似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轻飘飘地瞍她一下,没再作多余的反应。“我没事了。”戴待拂开顾质还放在她背上的手,抓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才算是彻底缓过气来。   方颂祺哼哼两声,干脆将馄饨顺到自己面前:“我看你也别吃了。一副小家子气模样。无论烫死呛死噎死都划不来,不如我帮你解决。”   讥讽戴待的时候,她已经舀起一勺,一口吞掉一个。   口感着实太好,方颂祺一双魅惑的凤眼微微眯起,好奇地问:“这馅用的是什么肉,怎么感觉吃起来和平时的猪肉不太一样?又鲜又香,而且鲜香得醇厚不腻味儿。”   方颂祺这人下厨房不行,可在吃这一块也算是行家。早在戴待还傻乎乎地傍着顾质深藏不露的手艺时,方颂祺就已经在某小有名气的美食杂志上拥有自己的专栏,天天吃吃喝喝再随便写几句高深莫测的评论,口袋就哗啦啦地进钞票,把她羡慕坏了。   是以,此时听方颂祺出口的赞美听起来大有专家之势,戴待一点都没觉得意外,而且,她的困惑恰恰也是戴待的困惑,想着或许得找个时间和馄饨摊的主人讨教讨教,这水平,明显已经赶超正规餐厅里的大厨,难道还真是高手隐于民间?   思忖一圈溜回来,猛地发现方颂祺吃得马不停蹄,几乎一分钟消灭两个半的速度,戴待不由着急,作势要抢回来,忽听沉默许久的顾质问方颂祺:“以前好像听戴待提过,你很反感吃狗肉?”   戴待和方颂祺均应声怔忡,尤其是方颂祺,隐约明白顾质的言外之意,脸色一白,抖着声音向他确认:“你、你该不会是想说……”   顾质点点头:“嗯。三层肉、虾仁、大地鱼碎、蛋黄,再加一点狗肉。你认为醇的原因就在于狗肉肉质密,所以……”   “恶——”   没等他说完,方颂祺“砰”地丢下汤勺,捂住嘴干呕着冲进洗手间。   “阿祺!”戴待焦虑地站起身要去看看方颂祺,顾质一把按下她的肩,便见外头的项阳及时注意到动静跑进来。   “你干什么?”戴待有点生气。   明知方颂祺反感狗肉,也明知馄饨里掺了狗肉,他非但不提醒方颂祺,还任由她毫不知情地吃下去。   顾质不以为意,将馄饨重新挪回到戴待面前,“行了,你继续吃吧。”   戴待霎时一怔。   “你不是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顾质一本正经,似还怕她不放心,补充道:“里面没有狗肉,我骗她的。”   看着他笑意里泄出的一丝恶作剧,戴待神色一恍,目光一暗,心里又有些发堵。   他这样不轻易对外人表现的一面,她有多久没见着了?   偶尔幼稚耍小心机,很多人恐怕想都不敢想会在顾质身上出现,可确确实实曾在她面前展示过。   独独对她展示过。   这份独特,令当初的她光想着,心里都能涌过甜甜的暖流。   戴待拿起勺子在碗里搅动,嗓音不受控制地发闷:“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狗肉?”   “你没从里面吃出我的味道?”顾质轻笑。   戴待的手一滞,抬眸看他。   “我从馄饨摊的老板手里学来了,不过改良了一下。以后想吃,不用再麻烦马休了,你该麻烦的人是我。”顾质看进她的眼里,拢了拢她的头发:“等等,无论你有什么需求,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第一个能想到的人是我。”   戴待静默地与他对视,听着他清沉醇雅的声音和当年那个穿白衬衣的少年一样干净,不急不缓,平淡而又有力地诉说衷情。   她感觉自己不仅喉咙被烫到了,现在连耳朵都被烫到了。还有,心底的某一处柔软,好像也被猝不及防地被碰了一下。   “好。”或许是方才被馄饨烫到的那股劲还没舒缓,她的喉咙仍旧有些涩。她不知道要回答他什么,低垂下眼帘,出口之后便是这么一个字。   听起来,多么像是对他的承诺。   可是,她似乎,连自己都不确定,更分辨不清,这个字究竟是否出于真心……   “姓顾的!我和你没完!”   戴待闻声望过去,方颂祺软着身体被项阳从洗手间里扶出来,脸色惨白,声音的中气也明显不如平时足,不知情的人估计得以为她刚被人灌完泻药。   念头转过,戴待纠正了自己一下:大概对方颂祺来讲,狗肉无疑于泻药,甚至比泻药威力更猛。   她记得,她第一回知晓方颂祺反感狗肉,也是方颂祺不小心误食,吐得胃里的酸水都快出来了,后来还在床上瘫了三天没来上课。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方颂祺的反应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以前更加厉害。   戴待解释:“阿祺,不是狗肉,没有狗肉,顾质和你开玩笑的。”   方颂祺的神色并未因此有所缓解。不管有没有狗肉,她心里已经落下了阴影,不哪里那么容易扫除?   “滚你丫的!你再袒护他,我连你一起弄死!”方颂祺正在气头上,话说得更是刻薄刺耳。戴待深知她的嘴皮子向来如此,不在这种时候和她计较,悄悄对项阳使了个眼色。   项阳好声好气地哄劝方颂祺:“好好好,我先带你去医生那瞧瞧,等你活蹦乱跳了,随便你是要和顾质有完没完,还是要弄死戴待,我肯定都不拦你!”   约莫是真没力气了,方颂祺不再说话了,只是睁圆了眼睛以表示她余怒未消。   项阳干脆打横抱起方颂祺,出门前,他扫了顾质一眼,少见地对他投去了不高兴。   “喂,你好像真的过分了。”戴待拧眉。   顾质抿紧唇线,目光里有一种压迫感,并未对戴待的话直接作出回应,反问:“你知道她为什么对狗肉的反应这么强烈吗?”   “这个她倒是没仔细说。”戴待摇摇头。她当然好奇过,也尝试性地问过,但方颂祺对此讳莫如深。   不过,戴待无意探究。不仅仅因为不想不礼貌地窥视方颂祺的隐私,更是因为,她隐隐感觉,那应该是方颂祺藏在心底很深的一道疤。   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是一件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你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就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时,至少还能守有自己的秘密,不至于输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   “在想什么?”   她出神得略久,顾质走上前来温声问。   戴待避开他目光里的探究,一转头,正看到王牌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见顾质的其中一只手捧着戴待的脸,王牌以为自己不小心打扰了他们的温存,满脸尴尬:“不好意思,你们门没关,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虽然道着歉,但他并未退出去。   大概猜到他是来干什么的,顾质没有和他计较,走上前握住戴待的手:“昨天想让你先好好休息,所以没让警察进来。你把那天被绑架的事情和王警官说一说吧。不用刻意回忆,简单说一下就可以。”   一听这话,王牌心里就毛了。   做笔录,当然是把事情说得越仔细越好,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破案的线索。他顾质一边逼着他捉嫌犯,一边又心疼自己的女人不给细说,算什么事?!   戴待明白顾质是希望她不要为此而把那些腌臜事记得太深。   王警官的问题集中在失踪的面具男身上,他的问话方式十分有技巧,戴待没有任何不适,何况她也想快点抓到人,所以她还是仔仔细细地把认为重要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而给戴待做完笔录,王牌更加糊涂了。   在这之前倒是不知道,最后关头救了戴待的人居然就是面具男,难怪他们怎么都猜不透,为什么被小流氓侮辱的人变成了戴莎。   气氛略微凝滞地沉默少顷,王牌沉声提及:“其实除了最关键的面具男找不到,还有一样东西也从现场消失了。那台摄像机,戴小姐,你还记得那台摄像机吗?”   戴待的瞳孔骤然一缩:“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那台摄像机对准弹簧床,本来是用来记录她被那群小流氓侮辱的经过。面具男在把摄像机架起来的时候,就把开关打开了,因为她当时躺在床上,很清楚地看到红灯亮起。她可以肯定的是,直到她被面具男塞进衣柜为止,摄像机都是打开的。   “就是那台摄像机,也不见了。”说这话的时候,王牌看向顾质。   戴待愣了一下。   根据其他人的口供,面具男在小流氓们对戴莎施暴之前就离开工厂了。之后整个工厂都遍布警察,摄像机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而最有可能拿走摄像机的时间,就是顾质单独进隔间里的那几分钟。   顾质自然也听出其中的端倪,嘲讽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拿走了摄像机?”   “呵,”王牌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语出,顾质的眸子冷冷地眯了一下,戴待亦有些着急:“王警官!”   王牌肃着脸不说话,几秒钟后,绷不住了:“嗯,确实不会是顾质。谁都看得到他那天在现场跟疯子一样,进隔间前整个人像丢了魂,怕是连隔间里当时有些什么东西他都没心思注意。”   切,不就是想吓一吓这小子,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慌乱。   腹诽着,王牌还是用凝重的表情表达了这件事的严重性:“面具男重新回来工厂拿摄像机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要么是那群小流氓里有人撒了谎,要么就是……那天在现场,有人偷偷把摄像机藏起来了。”   王牌的话音落下后,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于,如果那台摄像机当时一直在现场开着,那么,想也知道,它记录下的内容是小流氓们对戴莎的施暴过程。   如今,它不见了,首先对警察来说少了一件最有利的物证,更重要的是,谁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藏起来,而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沉默间,王牌的手机响了,他打了个手势出去接电话。   顾质拉着戴待,正想要她没再多想,王牌又快步走进来:“那家伙上警局自首了!”   那家伙,指的可不就是面具男。   顾质和戴待皆愣住,尤其戴待,更是惊诧。   虽然和那个面具男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以戴待的判断,他一点都不像会是个逃之夭夭之后还主动回来自首的人。   顾质问王牌:“所以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他的语气有点硬,王牌听着心里又有点毛,捺下脾气,望向戴待:“要麻烦戴小姐跟我上警局认一认人。”   这个要求很合理,戴待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   恰好她本来就在今天出院,王牌等着她和顾质收拾了一会儿又办完出院手续,三人准备离开病房时,方颂祺和项阳也回来了。   方颂祺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缓了许多,估摸着是项阳做了什么思想工作,她似乎连心情都恢复了来时的愉快。   一听说要上警局认嫌犯,方颂祺特别地兴奋要求一同前去:“能把那个小婊砸折腾得下不了床的人,我怎么能不前去一赏尊容顶礼膜拜!”   说完,她又用手肘捅了捅戴待:“赶紧备上好吃好喝的一起带去警察局,怎么着你也得给人家磕两个响头吧?”   戴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方颂祺却又替戴待想到了什么,拍了拍王牌:“我说,那人这罪会判多少年?会死刑吗?这要不是死刑,万一对方小心眼记仇,关个个把年出狱后,找戴狐狸报仇,戴狐狸不就一辈子都没安生日子了吗?”   “你别欠抽地嘴贱了好不好?”项阳瞥了顾质一眼,似乎生怕方颂祺口没遮拦又遭到顾质的报复,连忙制止方颂祺。   方颂祺听项阳的措辞,自然不爽,一对冤家不免又斗了起来。   眼瞅着他们两人今天的气氛还满融洽,戴待的唇角翘了翘。   就这样几人一路来到了警察局。   方颂祺自来熟惯了,风骚地见一个警察问候一个警察,前面带路的王牌的嘴角一直抽搐,要不是看在项阳的面子上,早将方颂祺直接丢出门。而辨认嫌犯时,戴待之前的担忧被验证了。   房间里一共安排了五个人。   因为戴待只见过对方戴面具的样子,所以警察也给那五名嫌犯戴上一模一样的面具,而且找来了尽量接近嫌犯那天所穿的衣着。   可也正是因为戴待只见过对方戴面具的样子,所以她只能从身高、体型、身材等所能记得的去判断,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对方的声音。   其实面具男的音色很普通,但他喜欢不屑地轻嗤,讲话的口吻时不时透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和一个流氓混混的身份是不相符的,所以戴待有点怀疑对方会不会连声音都是在假装。   不过,戴待也只能从目前所有的有限线索中,指出站在中间的那个男人。   “来自首的就是中间的那个人。”王牌点点头。   戴待又看了两眼,有些犹豫:“虽然各方面都很像,声音上也是沙沙哑哑,但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面具男戴着面具,她和他之间的交流,除了言语,就是眼睛,而眼神最能体现一个人。   眼神不对劲,其他再像,依旧感觉怪怪的。   “其他人认过了吗?”见过面具男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想必每个人都是要来走过场的。   王牌摇摇头:“都还没有。在安排,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那等其他人再认一认吧。”   戴待始终觉得不安心,若有所思得心不在焉,出门时,碰上浦西。   “戴小姐!”   能在这里见着戴待,浦西很高兴。其实他曾去她的病房找过她,但守着人,不让他进去见。所幸,她最终没有出事,否则他真是得愧疚一辈子。   “嗯。”戴待对他并未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不是她故意不待见他,而是三番两次遇到他,她多少都得走点霉运,实在令她亲近不起来,尤其经历过这次的绑架事件之后。   两人恰好一进一出,戴待淡淡地应完他后,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问王牌:“王警官,浦西他哥哥的那宗案子——”   “你知道?”王牌有些惊讶。   戴待凝眉:“我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我知道,戴莎之所以雇那些小混混抓浦西,是因为浦西手里有戴莎想要的东西,和浦西的哥哥有关系。”   “虽然这次是浦西连累了你,但这涉及另外一件案子,我们也还在调查中,原谅我无法透露。”王牌委婉相告。   戴待理解,不再追问。   见她出来,顾质温声问:“怎样?”   “没事。我认出的和自首的那个相符合。”戴待顿了一下,没有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他。   顾质搂上戴待的腰:“嗯。那我们回家吧。”   那边,方颂祺和某个便衣打得火热,项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还单肩斜倚在一旁,饶有意味地听他们聊,脸上挂着斜斜的笑容。   戴待正欲打趣他们俩,两个警察带着四五个人迎面走来。一眼认出就是一起翻案的那几个小流氓,顾质搂着戴待侧身避开,两人恰好错过方颂祺直勾勾的目光。   直勾勾盯着走在最末的那个小流氓身上的,带点诧异的目光。   项阳注意到了方颂祺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那几个人是……”   项阳在现场见过他们,瞥了一眼后回答:“不就是绑架戴待的几个小喽喽。”   闻言,方颂祺的眸光当即闪了闪。   *   浦西认完人出来,戴待等人已经离开,他没能再和她说上话。   脑中回想着王警官所说的一些话,浦西恨恨地攥紧拳头,很想直接冲去医院,将那个叫戴莎的女人好好修理一顿。   兜里的电话在这时有短信进来。   又是新的一个陌生号码。浦西知道,一定又是那个人。   果然,点开内容后,一个个字眼无处不透露着对方的嘲讽:“我早说过,就凭你现在的能力,什么都办不成。”   *   人民医院。戴莎的病房里。   林银兰刚挂掉一通电话,手指紧紧得捏着手机,指节白得几欲失掉血色。   看着床上躺着的毫无生气的女儿,她霍然一把将手机摔到地上。   那个混蛋居然敢阴她?   谁都别想好过!      第91章 团团转      方颂祺提议该庆祝戴待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所以从警局出来后,他们去了泮溪楼。   逗留荣城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所忙的事情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整座荣城。大半的知名餐厅出于TK集团旗下。难得有泮溪楼这样的存在,方颂祺和戴待之前一样,早就想来尝试了。   戴待上次因为杜家的家庭聚餐来过一回,但那天的状况,她根本没能好好吃东西。是以,对于方颂祺的提议。她再赞同不过。   而有顾质和项阳二人在,所谓热门得提前三个月预约,自然用不着。四人饭桌上聊起的不外乎是高中的那点窘事,都是美好的记忆,高兴之余,难免喝点小酒助兴。   戴待没忘记自己在顾质眼中依旧是个三杯倒,加上顾质管得紧。她没能多喝上两口。方颂祺则不同,酒兴一上来,九个项阳都拉不回来。   接近尾声时,方颂祺拉着戴待一起上洗手间。   她上的大号,戴待就靠在洗手池旁一边等她一边陪聊。   方颂祺依旧没正经,说起她最近迷上《我是歌手》的李健:“就在刚刚,我终于顿悟妹纸们想轮上秋裤男神的原因了!”   戴待对娱乐圈的事儿不太关注,乍一听,不小心忽略了最后那个“神”字,以为方颂祺是在说“秋裤男”。   李健她不知道,“秋裤男”这个词她懂,说的是那些看起来很丑让人没有亲近的欲望,但真的相处久了竟意外觉得很温暖,到最后再也没法轻易分开的人。   可以方颂祺外貌协会的程度,什么时候换口味对“秋裤男”感兴趣了?   戴待好奇:“什么?”   刚问完,微信就震了震——一张照片。来自正在蹲坑的方颂祺。   “你看看他那腰身,多诱人啊!”方颂祺兴奋地称赞。   盯着照片上所截的李健(穿西装)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戴待额上下来三道黑线:“你确定你截的是他的腰身而不是……”   方颂祺猥琐的笑声于洗手间里回荡得特别响亮:“女人挑男人,不就是在挑自己后半辈子的性福嘛。”   戴待不敢苟同:“所以你老公满足了你对性福的要求?”   话才顺其自然溜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嘴太快了,心念电转着如何转移话题,方颂祺倒似一点不介怀。媚笑着回答:“是啊,至少比项阳满足我的要求。”   喏喏,又借机贬低项阳。   戴待隔着门板送了一记鄙视给方颂祺。   若当真彻底嫌弃项阳了,恐怕根本连项阳是谁都抛至脑后,哪里还会时不时就不经意地把话绕到他身上去?   不过,戴待不打算再戳穿她,转念记起另外一件事,佯装无意地问道:“今天怎么不见你带上那个小拖油瓶?”   萌萌往方颂祺酒杯里吐口水一事,她至今心惊。   “那次在DO-TOWN,她就回她爸身边了。”说出这话前,方颂祺十分明显地滞了一下。   戴待随之滞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老这么迁就着不问一问方颂祺的感情状况,心中思量一番准备开口,没想到方颂祺主动提及:“他最近因为一桩生意,也来了荣城。”   所以上回才会在DO-TOWN“捉”到他?   戴待恍然,耐心等待她的下文,结果她来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完全陷入沉默。   沉默得有些诡异,戴待敲了敲门板:“喂,你掉坑里了?”   “你才掉坑里了。”方颂祺骂。   同时,里头传出冲水的声音,以及窸窸窣窣应该是在穿裤子的动静。   戴待连忙让开一步,下一瞬,门从里面用力地打开,甚至“砰”地撞到旁侧的门板,气势汹汹,也不知方颂祺发哪门子神经。   “你什么时候给项阳一个名分?”又是旧话重提。   闻言,正在洗手的方颂祺露出古怪的神情,湿哒哒的手指在戴待的心口点了点:“谁说我打算给项阳名分?”   啊?   戴待哑然。   “过些天我也该回去了。这次出来散心的时间有点久。”   “阿祺,你——”   “嘘——”方颂祺示意戴待噤声,随即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烘手机下。   安静的空间里充斥着烘手机运作的轰鸣,夹杂方颂祺毫无起伏的语调:“人啊,相爱时,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管过程多苦多累,都可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咬牙坚持。偏偏到了准备放弃时,一想到从前所付出的一切即将白费,反而容易崩溃。”   “所以,放弃才是一段感情中最艰难的事。不愿意放弃的人,往往是分不清楚,自己舍不得的究竟是这个人,是这段感情,还是,根本就是舍不得自己曾经那么多的付出。”   烘手机的轰鸣骤然停下,方颂祺拍拍手,当先往外走。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项阳了?”戴待的嗓子略微艰涩,为项阳艰涩,或许,也在为自己艰涩。   其实都是不正常的。无论方颂祺和项阳之间,还是她自己和顾质现下的关系,若是摊在外人面前,必然要遭受谴责。   已婚妇女和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纠缠不清,怎么可能不受人谴责?方颂祺如何想,她不得知。但她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自己决定的,走之前,便想得清清楚楚。   想得清楚,却仍不可避免时而迷茫。   “再不回去,他俩估计真得以为我们掉坑里了。”方颂祺似已从突发的感性中恢复过来,睨戴待一眼,继续自己的步子,却是在门口猛地停住,一动不动。   项阳双手插在裤袋,后背倚着墙,目不转睛地和方颂祺对视,虽面无表情,却蕴藏了许多情绪。   “你们……好好聊一聊吧。”戴待默叹一口气,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走回包厢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仍不住回响方颂祺的那番话,愣愣失神。失神的焦聚,在瞥见某包厢门口的两道熟悉身影时,凝了回来。   脱去了白衣大褂的许芮更是彰显出好身材。她不知在和段禹曾说什么,眼角眉梢全是风情万种。   段禹曾始终含着淡笑,微微侧头倾听。   许芮忽然伸出双臂抱住段禹曾。   戴待清楚地看到段禹曾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一下。   眼角余光发现戴待的身影,段禹曾的唇角泛出浅笑。   许芮收回自己的拥抱,顺着段禹曾目光的方向望向戴待,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精光。   有挑衅,有蔑视,有讥嘲。   “你们怎么也在这?”戴待问。   “之前答应请她吃饭。大家的工作都很忙,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段禹曾对戴待解释完,笑问许芮:“你确定一顿饭就可以还掉你的人情?”   许芮撩撩漂亮的大卷发:“你也帮过我不少忙,这人情,哪里算得清谁欠谁多?”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戴待明白过来,段禹曾是在为小顾易的事谢许芮。她连忙对许芮微微弓了弓腰:“这顿应该我来请的。”   许芮淡淡一挥手:“戴小姐客气了。”   段禹曾也不甚在意:“没关系,你请我请都一样。”   一语出,戴待立即感受到许芮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层意味儿。   段禹曾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语气里的亲昵,又道:“许芮说,美国一个知名心理学教授明天在王公馆有场专题讲座,‘行为心理学对儿童自闭症的治疗’,普及性质的,你要有空,去听一听。”   许芮接口:“嗯,是,我明天也会在现场。戴小姐要是来,直接联系我就可以了。”   这种事,戴待就算是没空也得抽空,自然连连点头:“嗯!那就麻烦许医生了!”   “戴小姐又客气了。”许芮笑着,转而对段禹曾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既然请我出来吃饭,那就绅士到底,再送我回家吧。”   段禹曾偏头看戴待。   戴待瞟一眼许芮,对段禹曾道:“我也走了,我是和……其他朋友一起来的,他们还等着我。”   “你刚出院,自己注意点。”段禹曾叮嘱。   和他们分开没一会儿,戴待就碰上前来寻她的顾质。   “怎么上个洗手间上那么久?”他的脸色满是不悦,朝戴待身后望了望:“项阳呢?他不是去找你和方颂祺了吗?”   戴待低垂下眼帘:“不用等他们了。他们俩有自己的事。”   她并未细说,但顾质又不是不知道项阳和方颂祺也在纠葛不清,心中了然,默了一默,揽住戴待的肩:“那我们自己先回家。”   回四季风的路上,戴待装作微醺,闭着眼睛假寐。到公寓里,她匆匆洗了个澡就去睡觉。   两天的时间,回忆起来,漫长得好似一个世纪,期间经历的心潮起伏,无人能感同身受,唯她自己懂。   躺在柔软的床上,扫视身周熟悉的环境,戴待无比心安,第一次发现,原来潜意识里,她其实还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家……   她对这个字拥有最深刻概念的时候,大抵就是和顾质同居的那半年,那半年的那栋小公寓。   不知道,现在那栋公寓是否还在,里面又住着什么人……   顾质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搂上她的腰,呼吸打在她的后颈上:“真的不要喝点醒酒汤吗?早知道连那两小口都不该让你喝。”   戴待从思绪里抽离,明白自己装醺的戏可能演得有点过了。   略一忖,她翻过身,靠进他的怀中,低声喃喃:“没事儿。这种程度,恰恰好入睡。”   顾质揉了揉她的头发:“多在家里休息两天。暂时不要去餐厅了。”   “嗯。”戴待应着,“我也觉得马上回餐厅,有点缓不过劲。”   顾质小诧:“难得你这么说,我以为自己又得当恶人。”   戴待懒懒地拖着长音调侃:“反正有Jeff在……他不是你的得力大将吗……”   顾质轻笑,搂紧她两分。   房间里一阵安宁,只余两人平缓的呼吸细微飘荡。   这两天累的不仅是戴待,顾质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以为她睡着了,他亦放松精力,没一会儿,意识开始模糊。   戴待的嗓音忽然自他怀中瓮瓮传出:“你……你和戴莎……”   踯躅之中,她始终没法把“怎么睡到一起”这几个字说出口,于是换了一种方式:“那次在康复中心,戴莎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她的问话令顾质惊醒:“干嘛突然提这个?”   这事永远是亘在他们之间的刺,她敏感,他也敏感。   因为敏感,他难免紧张,紧张通过身体接触,传递给戴待。   像只惊弓之鸟。   戴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低声问:“我想知道,你和她……事情的经过。”   其实自得知戴莎是石女,她回想此前顾质的反应,早就隐隐有答案。只是,终归想再确认。   黑暗中,顾质眸子失温,深不见底,声音尽量保持平和:“没什么好说的。”   不就是一次酒后乱性罢了。   虽然事后他查过酒里被下了药,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怪只怪他自己不小心,没什么好狡辩。   戴待的手指蜷缩,无意地抓紧他的衣领:“顾质,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讲,你们是不是总是很清楚自己是否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   本着小心试探的心理,结果反而因顾虑太多,把话说得绕口了。   果然,顾质有点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戴待干脆抬头,盯着黑暗中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如果现在你又喝醉了,我随便找个女人扔你床上,你醒来后,会记得自己和她——”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顾质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我和戴莎的事,你始终心存芥蒂,我无话可说。但别拿这件事做其他无意义的推测。”   缄默两秒,他似在隐忍情绪,语气却仍一点都没缓下来:“戴等等,这种错误,犯一次已经足够我恶心自己一辈子了!”   如果现在开灯,就会看见他的眼底是一片猩红。   可即便看不到他眼底的猩红,戴待也无法不感觉到他浑身的怒气。   没等她反应,顾质霍然翻身下床,携着一股疾风离开了卧室。   戴待愣坐着,许久,像突然泄了气一般重重躺回床上,想着顾质的反应那么强烈,内心滋味难明。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居然也被戴莎骗了,还一骗骗了这么多年。   戴莎是石女啊,根本不可能和顾质有什么,更别提后面怀孕这一茬。   而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搞明白的戴莎孩子的去向问题,也总算得到了解答。   难怪要着急地抢她的小顾易了。   呵,从头到尾都是戴莎自导自演,将大家耍得团团转。   而这群团团转的人里面,最可笑的无疑是顾质了。   戴待静静盯着虚空,扯了扯唇角,好想为顾质的可笑咧开个大弧度,可心底,为什么泛起一大片心疼……   *   翌日清晨起床,整座公寓只有她一个人。   看来顾质被她的话气得不轻,早早出门到公司了。   戴待淡淡一笑。   正好,她去王公馆,不需要麻烦地和顾质报备。   吃过早饭,瞅着时间差不多,戴待去了康复中心。   好些天没见到小顾易,戴待想念得紧,恰好也不用去餐厅上班,一个早上,她全用来腻在他身边,陪他开始他一天的固定日程活动。   自发现他能开口说话后,康复中心的老师就开始在平时的一对一课程当中益发加强对小顾易的语言训练,而在训练的过程中,老师发现,小顾易的学习能力其实并不差,至少初期的训练课程完成得比预想得更快也更好。   在中心安排的所有活动中,对小顾易最有促动力的,就是看动画片,而且得是海绵宝宝。于是相较于之前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搭积木,或者偶尔停不住的画画,他现在的爱好又多了一个。   中午愉快地离开康复中心时,瞥见陈老师领着一群人在中心各处走走看看,戴待好奇之下问了个义工才得知,中心近日得到数额很大的捐款,或许要从后面的小树林腾出一块地再盖座新楼,中心内部的各种设施也全部更新,似乎不日也将成立专门的慈善基金。   能有人对自闭症儿童投注关爱和帮助,戴待自然也为康复中心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父母感到高兴。   毕竟,自闭症儿童对一个家庭的负担,是很重的。而并非全部的家庭都支撑得起,导致一些父母的放弃,这也是许多自闭症儿童得不到良好照顾的原因之一。   从康复中心直接前往王公馆。   这位教授十分出名,虽然是普及性的讲座,但依旧吸引了不少专业人士,更有许多学生慕名而来。   因为得到许芮的照顾,戴待享有特殊优待,顺利入场,为她预留的位置也十分不错。   主角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长得有点爱因斯坦的味道,精神矍铄。讲座的尾声,是留给大家发问的时间,现场的反应十分热烈,有针对主题内容的发问,还有大半专门为这位教授而来的,问题就和自闭症没有关系了。   令戴待意外的是,毕婳也在。   她是最后一个发问的人,直接用英文和老教授无障碍沟通,内容更属于深入探讨的级别。   戴待心下微恻,对毕婳的职业多了层判断,大抵是和这一行脱不离太远了。   似是要印证她的猜测,这时,只听坐在旁边的两个人低声交谈。   “咦,毕婳?她也在?她早几年不是因为医疗事故被病患的家属起诉吗?”   “嗯,好像是听说有这么一件事。似乎最后顺利解决了。不过影响太大,没有大医院愿意再收她。转业了吧。”   “转业?可惜了,她在催眠疗法这一块很厉害吧?治疗抑郁症、焦虑症什么的,很有疗效。”   “毕竟是许伯纯教授的学生嘛。”   “对,你一提倒是。话说刚刚不是瞧见许芮也在吗?我怎么听说毕婳和许芮关系不好?”   “是吗?不清楚。”   “……”   许伯纯教授,这个名字段禹曾提过,正是许芮的父亲。原来毕婳是许芮父亲的学生。从她那日在许芮的心理咨询机构的见闻来看,她们俩的关系确实不好。   毕婳……   戴待轻蹙眉头。   顾质和毕婳……   *   从王公馆回到四季风,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溶溶。   按完密码进门,一眼见玄关处,顾质的鞋子整齐地摆放着。   他这么早下班了?   戴待挑挑眉。   书房的门没关,刚在门口探个脑袋,就看到正对着门的桌子前,顾质对着电脑严肃着脸,简洁快速地说了一堆的话,好像在和人开视频会议。他的目光抽空从电脑屏幕抬起来瞟出来一下,冷冷淡淡,在她脸上停了一秒就收回,继续开会。   见状,戴待讪讪收回脑袋,索性不打扰他办公,去到厨房做晚饭。   念及昨晚惹恼他,她为了讨好他,特意迎合他的口味挑了几道菜做,打算吃饭的时候稍稍示了弱把事情揭过去。   不想,等她出厨房,马休不知何时来了,手里提着个小行李箱,停下来和她问了声好。   那个行李箱戴待认得,是属于顾质的。   “你们这是要上哪?”   “港城。”顾质从书房走出来,眸光在戴待手里端着的香煎三文鱼上转了转:“没空吃了。马上赶飞机。”估他肠扛。   他的语气其实有点冷淡,戴待还是表达该有的关心:“怎么去得这么急?”   顾质瞥了她一眼,好像本来不太想说,顿了顿,解释道:“之前的美国考察团。谈到一半我临时回荣城了。”   “噢……”戴待拖着尾音应道。   顾质貌似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眸光极轻地冷了一下,“你也好好准备一下吧。”   他转身就带着马休走了,戴待怔忡在原地,不明白他最后丢出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边,顾质盯着电梯的数字往下跳跃,问马休:“杜子腾和季成杰怎样了?”   “私家侦探在继续跟踪。”   “嗯。”顾质的眸子眯起,吩咐道:“盯紧点。”      第92章 债未偿      “杜子腾和季成杰怎样了?”   “私家侦探在继续跟踪。”   “嗯。”顾质的眸子眯起,吩咐道:“盯紧点。”   早些时候发现戴待对杜子腾似乎并无男女之情时,他就对他们的婚姻生了怀疑,尤其后来戴待自己都主动承认在和杜子腾协商离婚。   如今。既知道小顾易是戴待所生。又知道了杜子腾是同性恋,那么所谓的当年她给他戴绿帽子、怀了杜子腾的孩子之类的说法,完全就站不住脚。   可是中间的曲曲折折究竟是怎样?   无法从戴待嘴里直接得知,他就自己查,反正,终归绕不开那么几个人。   “戴莎那里怎样?”顾质又问。   “听说早上刚刚醒来。不过,除了眼睛睁着,其他状况和昏迷时没两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没有表情没有情绪。”   马休回答时,心里多少有些戚戚,但深知顾质对戴莎的态度,所以一丝都不敢表现出来。   果然。只听顾质一哼,嗓音冰冷:“别让她死了!”   马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强调,却仍忍不住激灵打个寒战,“是。病房外除了有我们的人悄悄盯着,警局也每天都派人驻守。”   毕竟,戴莎虽是受害者,更是始作俑者。小流氓们都落网了,只剩她因为特殊原因,暂时无法正式起诉。   “林银兰也要多加注意。她必定会想方设法为戴莎筹谋。”顾质再度提醒,唇线紧抿:“尽快通知戴行长吧。他怕是还不知道,家里都变成什么样了。”   *   顾质走后,戴待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突然觉得有些寥落。   坐下来扒了两口饭,也感觉没什么胃口。   手机蓦地震响,瞥见来电显示是马休,她愣了一下。狐疑地接起。   “戴小姐,刚刚忘记和你说。烹饪协会有个为期十天的出访日本考察的活动,咱们公司委派了你和另外三家餐厅的主厨一同前往。到时的美食论坛上,将有众多国际大厨出席,公司希望你们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切磋交流。客厅的茶几桌上放着一些往年烹饪协会举办过的类似活动的资料,戴小姐可自行了解。”   终于讲完。马休松一口气,通过后视镜,悄悄拿眼瞄顾质。   这件事本轮不到他通知戴待,可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居然没有亲自告诉她,反而在方才上车后,吩咐他打这通电话。   难道两人闹矛盾了?   回想起几分钟前顾质对戴待的态度似乎确实不如平时旁若无人来得腻歪,马休认为极有可能。   收回思绪,发现戴待那边竟是许久没有回应,马休连忙唤她:“戴小姐?”   “让顾质接电话。”戴待嗓音清亮,言简意赅。   马休捏了把汗,转身对顾质递出“烫手山芋”:“顾总,戴小姐。”   顾质略一敛瞳,伸手接过。   “怎么想起让我去?”虽知机会难得,但其实她不是特别热衷。异国他乡,同行的又是不认识的人,而且,十天的时间对她来说太长了。   “你的从业经验尚浅,更需要通过这类活动,多增长见识。”   他的答案十分官方,官方得有点冷漠,听得戴待轻蹙眉头:“顾质——”   “还有事?”话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   戴待咬咬唇,不说话,却也不挂电话。   然而,两厢无语两三秒后,顾质当先掐掉通话。   戴待的手机还贴在耳边,愣怔住,随即有点头疼。   他果然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气,这次他又要气多久?   而那头,顾质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想象着戴待此刻应该是什么反应,唇边不禁泛开一抹浅笑。   昨晚有那么一分钟,他的确恼得不行,可一出卧室,就后悔了,偏偏拉不下脸再回去。   傍晚见她在书房外探头探脑,无畜无害又小心翼翼的有趣模样,恍惚间如同看到十多年前青春明朗的少女。   他对她哪里生得出隔夜仇?   只不过逗着她玩罢了。   *   除了看资料,日本之行的其他事,根本轮不到她操心——顾质不知何时拿了她的身份证和护照,把手续全部办好。   而他自己则在掐断她的电话后,便没再和她联系,好似下定决心要冷一冷她。   其实,凭以往的经验,戴待有自信,自己若是和他冷碰冷,到最后先绷不住的应该是他。可她却有点犹豫。估讨叨血。   之前她还受得了,甚至喜欢看到顾质先对她妥协的样子。但最近,她是真的开始不喜欢这种冷战的状态,让她好难受。   尤其是当天晚上她一个人睡在卧室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一天晚上他所怒声的那句“这种错误,犯一次已经足够我恶心自己一辈子了!”   她十分清楚这件事对顾质来说是无法摆脱的折磨。   正因为如此,她暂时不打算把他根本没和戴莎发生关系这件事告诉他。   是,他确实没和戴莎发生关系。   但,那又如何?   难道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难道他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了吗?难道……小顾易为此而受到的伤害就能够不计较了吗?   不,不是的。顾质他依然逃脱不开责任。   所以,她需要他继续受这件事的折磨,她需要他继续为这件事而愧疚,她的这条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对,她已经无法回头……   戴待闭上眼,想着小顾易,强行压抑下这场小型冷战带给她的难受。   等这次顾质从港城回来,她是时候该找机会把接小顾易回来的事尝试着提一提了。   *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一早就有人专门来四季风接她去机场。   从荣城飞往上海,再从上海直抵日本北海道的札幌。同行的除了TK集团旗下荣城的另外三家餐厅的主厨,还有两个经理。考察团的其他人,则是烹饪协会其他成员公司的代表。   虽说一开始计划的时间是十天,但真正的安排上,第一天是美食论坛的开幕式,第二天和第三天是美食论坛附带的各种业内新理念座谈会,接下来中间的五六天没有官方活动,各个考察团可自行安排,只要在最后一天集合回来出席闭幕式就好。   是以,结束了前三天的各种会议后,好不容易因公事来趟日本还有空闲时间,大家计划起观光游览。   戴待不凑他们的热闹,本准备用这意外的几天空档窝在酒店里好好睡觉。然而,清晨天蒙蒙亮她就醒了,下意识地先去摸手机,确认依旧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短信后,她重新躺回去,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干脆起床看电视。   大半都是旅游节目,一档档的秀丽风光,看得戴待终于心痒痒,反正睡不着又清闲,她当即决定来个个人深度游。   当时节目里恰恰正介绍着北海道最北,也是日本陆地的最北端的宗谷岬,于是她临时做了个功课,差不多准备充足后,前往目标景点。   去的速度很快,当天夜里便抵达,她在当地住了一晚的特色民宿。   第二天,她在乌云压顶的苍穹下,吹着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刺骨的寒风,兴奋地见识了苍茫大地厚厚的白雪,并与寂寞的纪念碑合了个影。   计算着回去的时间绰绰有余,其他人也都出去玩了,她不想又一个人呆酒店,所以租了辆当地颇为特色的自驾游专用车,一路开回去。   不曾料想的是,回去的途中,天气一直不是很好,北海道的最后一场雪赶着这个时候纷纷掉落。风雪交加,雪地难行,才下午三点多钟,天空已经阴沉得可怕。   戴待想要尽快找个地方落脚,谁知车轮忽然陷进了一处凹坑,她折腾了好久,也没能将车子从坑里开出来。   更倒霉的是,汽油偏偏在这个时候耗尽了,而手机竟也不知何时没有电,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不就是这种时候!   夜幕已然降临,四周黑乎乎一片不见任何灯火。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雪也不见停,戴待躲在车里尽量维持身体最后的温度,精力全部灌注在窗外,企盼着会有其他车辆经过。   越是这种时候,除了等待,没有其它办法——倘若没头没脑地出去寻找人家,这样的天气状况下,恐怕没等她找到人,就先冻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内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她的心随之越来越凉。   又是这种濒临绝望的处境,这已经是她第几次遭遇了?   最深刻的,无疑是四年前难产的那一次。幸得死里逃生,获得重新生活的机会。   最近的一次,则是遭遇面具男绑架,险些受辱。幸得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如果说前两次都是别人对她的恶意,那么这一次呢?显然是自己作的吧,体内那些疯狂极端细胞的作祟,好好的酒店不呆,偏要出门瞎折腾。   脑袋开始混混沌沌起来。   而在这片混混沌沌中,她还留有最后一丝清醒不禁悄然感叹,好歹是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了,再次嗅到死神的气息,依旧避免不了害怕。   果然,内心深处的自己,终是脆弱不堪的。   伴随着感叹陡然汹涌袭来的,是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或喜欢、或厌恶、或爱或恨的面孔。   她这一死,Jeff可以顺其自然地取代她的主厨之职,苗条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她这几年的积蓄,杜子腾可以不用继续忍受她的尖酸,季成杰没了眼中钉肉中刺,爸爸可以少个烦心的女儿,妈妈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溺爱妹妹,戴莎可以再次鸠占鹊巢夺走所有,段禹曾更是可以不用继续傻傻地为她付出……   可是小顾易呢?她的小顾易该怎么办?难道又要没人疼没人爱地被孤零零丢在康复中心吗?   眼前又闪过一张和小顾易相似的脸。俊逸淡雅的容颜,拥有黑湛湛眸子的干净少年,褪去青涩,于岁月中磨练出深不可测和稳重冷漠,不变的是,瞳仁深处依旧荡漾着她。   “等等……戴等等……等等……”   戴待觉得好痛,深深的恐惧和心痛交杂在一起的钝痛,因为这一声声的呼唤而愈发清晰。   可这呼唤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会痛,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戴等等……等等!戴、等、等……”   渐渐地喋喋不休,如啰嗦的唐三藏在耳畔碎碎念,又如催命符一般着急紧迫。   戴待本就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紧,耳朵却还要受摧残,禁不住用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挥臂往声源处甩去。   没想到手掌当真落到了实处,迷迷糊糊中,她顿觉怪异,随即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逮住、按定,一股温热的触感拂上了自己的口鼻间,携来冰冰凉凉的气息。   然而下一秒,人中上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她几欲尖叫,水汽随之氤氲于眼中。   身体下意识地猛然弹起,没想到,额头又一下撞上了硬物,“嗡”地一记对撞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似乎还附赠回响的尾音。   和对撞声同时传出的,还有轻微的“嘶”声。   戴待确定,这听上去像极了呼痛的嘶声并非出自她自己之口。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第一反应以为自己还身处那日的废弃工厂,顾不得人中和额头的疼,霍然睁眼。   雪地映出的莹莹微光中,一道黑影的轮廓既清晰又模糊。   清晰的是,她完全可以看出对方半个身子探进车内,一只手撑着座椅,一只手捂着额头,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方才那一撞也痛得他龇牙咧嘴。   模糊的是,除了能过通过轮廓看出对方高大的身形,她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判断不了来者何人。   于是心中立时做出反应,趁着对方分神的这一瞬间,她利用此时所处位置的优势,一脚踹向对方的心口。   电光火石间,她的脚尖尚未触碰到对方胸前的衣料,脚踝便被一只热烫的手掌握住。   戴待心头大骇,下意识地就要用余下的一条腿再踢对方,忽听一把熟悉的嗓音响彻车内小小的空间,颤动着空气中的因子流动碰撞。   “戴等等,你够了!”   六个字组成一句话,满满表达了他此刻的恼怒。   然,首先冲入戴待脑中的并非他的这层恼怒,而是刺破黎明前黑暗的第一缕阳光。   因为着急,冲口而出时,语气确实重了点。顾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未及他做出下一步的举动,一具柔软的身体蓦地重重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顾质被扑得差点向后倒,稳住身体后,又骤然怔忡。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即使隔着彼此厚实的衣服,即使那么地轻微,可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她温热的呼吸夹杂着属于她的清香,长长短短、轻轻重重地在他耳畔簌簌发响,挠撩得他的耳廓微微发痒。   她的心口起伏得异常剧烈,仿佛像高中运动会上刚刚经过三千米长跑而气喘吁吁,又如同山水跋涉后风尘仆仆,企图平复疲惫的身体。   她用她带着三分惊诧、三分欢喜、三分埋怨和一分尚未平息的惊恐的软糯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顾质无声地将这五个字在唇齿间重复一遍,默默体味着其中所包涵的浓重情绪,心底顿时生出无限庆幸。   幸好……幸好他及时赶来了。   即便不久之前刚刚经历差点失去她的煎熬,仍旧未能减缓他这一次的庆幸。   早在追循她的路上,他就彻底后悔为什么自己临去港城前要假装生她的气。其实他早就知道日本这边的日程安排,所以及时结束港城的事,赶在第四天来和她汇合。   结果,晚了一步,他抵达她下榻的酒店时,她已经离开;等他去到宗谷岬,她又走了,手机讯号也断了。   他只能赌这一把,从宗谷岬离开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她不再临时起意开去其他地方,他总能追上她。   幸好,他赌赢了……   顾质回抱住她,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身体,紧紧地,似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心口。   突然,耳根处传来冰冰凉凉的湿润触感。他的脊背一僵,胸腔深处因为这湿润的冰凉感而深深触动,久久轰鸣。   这般触动,滋味难以名状。   不动声色,却又惊涛骇浪,激荡于这辽远无边的大地之上,夜幕之下。   他能做的只是,将怀中之人抱得再紧一些,再紧一些,再紧一些。   却好像,怎么抱都不够紧……   *   虽然等来了顾质,但情况依旧不是很乐观。   前方的路被大雪堵住,车辆根本驶不过去,顾质又是当枪匹马找过来的,虽然和项阳保持着联络,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两人必须先找个地方过夜。   就这样,顾质背着戴待在雪地里行走。   黑漆漆的天空,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仿佛没个尽头,呼出的一团团白气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结成冰渣子。   虽然被羽绒衣裹得紧紧的,戴待还是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被透进来的寒气冻得没有知觉了。   她的一只手给顾质打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时不时腾出来给他拂去身上的落雪。   天地间寂静一片,她可以听见顾质踩在松软的雪地里而发出清晰的沙沙声,他一步一步,稳稳地,坚定地背着她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戴待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脸,还是方才的恐慌尚未彻底缓过去,她的眼睛里又不禁浮上湿润。   “还是我自己下来走吧。”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而顾质亦如之前每一次那般不容抗拒地回驳了她:“这样更方便。你别冻坏了脚。”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戴待抬头环视了四周一圈。   原本应该是个小树林,树木的品种她看不出来,但此时只余光秃秃的枝干,被雪花穿上了银装,偶尔风刮过便簌簌落下雪粒,荒凉而萧条。   她知道顾质是有方向地朝这边走,可是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还没看到人烟。她担心这么下去,他会受不住冻。   “应该马上就要到了。”顾质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而就在约莫五分钟之后,手电筒的光亮所照出的视线范围里,神奇地出现了一座精巧的几乎快被大雪湮没的小木屋。   “这里是……?”   顾质把戴待放下后,抬手贴着门沿上方摸去,不一会儿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做成复古样式的钥匙。   而直到他用这把钥匙打开门后,才回头对戴待解释道:“早些年买下的地方。这附近还有几座这样类似的木屋,只是好久没来,我有些摸不准方位。”   戴待怔了怔:“你在这种地方买房子干什么?”   异国他乡的荒凉之地,他什么时候对投资房地产感兴趣了?   顾质看着她,眸光微微闪动,并不作答,只拉着她进了屋。   *   从外头看以为是单层,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是分上下两层。   进门后便是上层,带有一个小客厅和厨房。旋转楼梯下楼后,才是单间卧室和卫生间。内部的一切均是按照传统的日式房屋样式进行设计的,除了客厅里的那个壁炉是西式风格。   看似简洁,但又于细节处透露出淡淡温馨,看得出是专门为游玩的情侣或者新婚夫妇度蜜月量身定制的。而当发现衣柜里备有的男式、女式各一套的和服浴衣后,戴待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显然,这里定期会有专人负责整理。   等戴待洗了热水澡上来时,客厅榻榻米的实木桌上已经摆放好热腾腾的熟食。   顾质正端着荞麦面从厨房里出来,一见戴待,立即招手让她过来:“先简单地吃点,填填肚子。”   戴待乖乖地盘腿坐下,却见顾质要走,急忙喊住他:“你不一起吗?”   顾质展开双臂示意给她看:“我总得先去把自己收拾利落。”   戴待这才发现,顾质只是脱去了外面的羽绒衣,而后一直忙着开暖气、生壁炉、下厨房,忙忙碌碌到现在,清爽一身负责享受的只有她罢了。   “你先吃。没事儿,我很快就出来。”   边说着,他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旋转楼梯下。      第93章 岁月长,衣裳薄(1)      顾质收拾妥当从底下走上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戴待端坐在榻榻米上,言笑晏晏地望着他。   “不是让你不要等我吗?”顾质在她对面坐下,瞥了一眼桌上完全没有动过的吃食。   戴待没有吭声。取过她方才从厨房里弄出来的清酒。往他的小陶瓷杯里倒了一杯,轻声道:“喝点暖暖身,刚温好的。”   暖炉烘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目也愈加鲜妍如花,顾质一时恍了恍眼,目光最后落在她的人中上一小痕掐印的淤青。估系围血。   他的皱了皱眉。起身,在榻榻米底下的储物柜里摸索一番后,手中多了一支药膏。   随后,他走过来坐到戴待面前,往棉签上挤了少许乳白色的药膏,将沾着药膏的棉签擦上她的人中。   清凉和疼痛交杂刺激,戴待的脑袋闪躲地偏开了点。他的手指立时钳制住她的下颔:“别乱动。”   戴待也不知为什么,今晚的眼泪总是不受控制。只是这么一下,她的眸中又蒙上了水汽,嘴里禁不住抱怨:“疼,轻点。”   她的语气满是小女人的娇嗔,顾质的手滞了一秒,之后继续动作,力道却是真的放轻了些。   可戴待还是觉得疼。   看着他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神色小心而谨慎,那一年雨中的某个场景,隔着时光的踪迹,缓缓弹出。   *   “没看见我,不会自己去学校吗?雨下这么大,你傻等在那里干什么!”顾质青着脸对她冲口而出。   从未见过他如此凶巴巴,她有点被吓到了,完全呆愣。   她的手里握着他强硬塞过来的伞。维持着推托的姿势,怔怔看着他,看着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身。   膝盖上传来一阵疼,疼得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闪躲,他的手掌轻握住她的小腿制止她。   “很痛?”   他仰着脸,自下往上看她,收起了凶巴。温声问。   即便是这样的角度,在她眼中,他面庞的弧度依旧完美。   他掌心的温度,通过冰凉雨水的对比,显得益发热烫。   尤其是,那种年纪,情窦初开、未经情事的少女,对异性的触碰本就敏感,她的身上明明湿淋淋的都是雨水,却仿佛有火在烤她,烤得她禁不住红了脸。   红脸附加的下一个动作一般是羞涩地垂下眼帘。   结果这一垂眼帘,才发现他的另外一只手原来正撩着她的裙摆。   她知道,校裙的长度差不多及膝,如果不撩起来一点,查看不到她膝盖上方才摔跤留下的擦伤。   可是,他是个男生,还是个她喜欢着的男生,这样蹲在她面前撩她裙摆的姿势,不禁令她狎想联翩,心随之小鹿乱撞,跳得厉害。   *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次她在“漾色”门口被季成杰推倒扭伤脚,段禹曾帮她敷冰袋时,为何她看着段禹曾,却浮出顾质的脸。   因为,不论是五年之前的回忆,还是五年之后的现今,类似的事情,顾质为她做过无数次,类似的画面,也已上演过无数次。   她的心底陡然有种复杂而怪异的感觉油然生出。   光阴的渡越和年华的流转之后,不说有意无意,终归,她和他一直纠缠不清。而这样的纠缠,究竟会将他们带至何方?   “你怎么也来了?”   顾质恰恰帮她擦完药,又检查过她额头上没有和人中一样留下伤痕后,才坐回了对座,喝一口陶瓷杯里的清酒,抬起眼,静静地凝注她:“幸好,我来了。”   屋外寒风呼呼刮卷碎雪拍上窗户,屋内炉火腾腾燃烧静谧无声。   他的眸子像沉在海底深处一般凝重,一触之下,仿佛穿过波澜万丈的水,看见了万千景象。而那万千景象,却是无处不在地将倒映出来的她的影子包围。   在这样的包围里,戴待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松软在他的方寸眼波里。   她蓦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喉腔划过心尖最后渗入五脏六腑,香醇甘甜又带着些许涩涩的味道让她再次抓过酒壶。   顾质及时按住她的手:“只一杯。你又忘记你那能笑掉人大牙的酒量?”   戴待嘿嘿一笑,提了提酒壶,似在称量,“你出来前,我已经喝掉大半了。”   顾质这才明白,原来她脸蛋上的红晕并不完全是火炉的暖气烘出来的。他的心头顿时升起恼意,二话不说夺过酒壶。   然一抬眼,就见对面的女人樱红润泽的小嘴微微地撅着,瞪着双雾气蒙蒙的眼,让人一触,心中就仿佛化出水一般。   他不知究竟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方才的经历带给她的恐慌尚未彻底缓过来,但他感觉,眼前的戴待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不,准确来说是,眼前的戴待令他感觉比平时真实。   真实地存在,真实地反应,真实地看着他。   这个发现,令他的心潮禁不住荡漾。   他的恼意刹那烟消云散,却好似转移到体内,窜出一丝无名的燥热,不温不火地燃着。   拿起手边的杯子将里头的液体喝尽,本想借此压一压燥热,但喝进去后才发现是酒不是水,反将挑得燥热更燥,也更热。   见戴待仍旧一副委屈模样,像贪吃的猫咪一样眼巴巴地瞅着他,顾质肃声命令:“吃面。”   话音落下,却见她洁白整齐的上排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如同罂粟一般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色泽。   他曾无数次在她的唇上撷取芬芳,自是知道它不仅只是看上去诱人而已,品尝起来,更是美味。   顾质的眸色当即深了好几分,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噌地烧成烈焰。   其实戴待是想告诉他,时间隔得有些久,面已经凉了,不好吃。谁知她还在踌躇着准备开口,顾质猝然将她拉过去。   他的面庞霎时近在咫尺,他眸底的灼热光芒清晰地闪烁,戴待一眼就看透里面饱满的爱恋和欲望。   “干嘛勾引我?”   顾质不悦地问,有点抱怨的意味儿,暴露他不予示人的幼稚。   戴待忍俊不禁。   然未及她的笑在嘴角完整展开,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了下来。   戴待不作任何矫情的抗拒,毫不迟疑地环上他的脖颈,他便愈加肆无忌惮,携带她的小舌,共同畅游悠悠深海。   她在他的席天卷地下渐渐无力,他则搂得她越来越紧。   戴待终是招架不住彻底失了气力顺势躺了下去,顾质的身体随之压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脸,从风疾雨密转入辗转流连。   直到吻得两人都快窒息,顾质才撑臂于她身侧,与她拉开距离。   戴待所着的和服浴衣松松垮垮,里面又没再穿其它衣服,此时风光半掩,泛着绯红的肌肤在嫩绿色榻榻米席面的映照下,更是叫人挪不开眼。手感该会如何柔腻光滑,他再清楚不过,无需刻意细想,便自动浮上脑海。   早在温存中紧绷的身体愈加难受,顾质屏住呼吸,虽然今天的旖旎比平时浓烈,但越是如此,他越得掐止,不敢再继续,连忙伸手将她的浴衣拉好。   不想,戴待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掌下是她的饱满柔软。   顾质的身体顿时僵硬,火苗直窜,低吼着命令:“别闹!放开!”他的嗓音暗哑得不行,戴待嘴角露一丝了然的笑意,倒是真乖乖听话松开他的手。   顾质立即如避蛇蝎般地要起身,戴待的两条手臂猝然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回来。   她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的眸底,香甜的气息整个包围住他。   她红唇轻启,曼声道:“不用强迫自己停下来。”      第94章 岁月长,衣裳薄(2)      顾质不禁一愣。   她噙着恬静的笑,眼神略微迷蒙,淡淡的酒气拂上他的脸,连同她的话。交织出无形的魅惑。   他敛起神色。认真道:“你不用迁就我,不用勉强自己。我说过,只要你不愿意,我——”   “我愿意,谁说我在勉强自己?”她眼波楚楚地打断他,嘴唇在他的下颔蹭两下。随即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阿质,顺其自然吧……”   他的目光突地燃起,亮成两团炽热的野火。   她展颜一笑,环在他颈间的手臂拉低他的头,主动灵巧地探入,舌齿交缠。   一切都像是在给他下蛊一般,他身体里的火焰刹那间炸开花。   *   这是时隔多年。两人第一次亲密无间。   他对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熟稔在心,紧紧地栓住她的细腰,将她禁锢在港口,容不得她临阵退缩。   像一场风暴,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迭起,疯狂而猛烈地席卷她。   她的身体在巨浪滔天中温柔似水,对他异常地敏感、包容。   他陷入她的身体里,无法自拔。   “等等。”   他略一发狠,她缩在他身下,半眯着眼,手指抠进他的背,倾其所能去承受他疯狂的索取。   “叫我。”   他的脸上浮出汗,嗓音嘶哑,呼吸贴在她的耳畔,带着浓烈的情潮。   狂浪冲撞着港口,将她折磨得几欲粉身碎骨。   “等等。叫我。”   他含住她的耳珠,唇齿之间溢出低沉的呻音。   她闻到他夹杂着沐浴露香气的汗水味儿,不由搂紧他的身子,一边因不适而拧着眉头,一边因颤栗而一句句地唤:“阿质……”   下一秒,她被他狠狠地向上一送,猛然张开眼。望见窗外黑夜如幕,白雪簌簌,纷纷扬扬。   意识模糊中,她重重跌入大二那年平安夜的回忆里。   *   羞辱完杜子腾,他对着在场所有人宣告。   他说:“戴待是我顾质的女朋友!”   她追在他身后五年,那是第一次得到他的当众承认。   别说是包厢里的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震惊得脑袋瞬间发懵。   而他在众人愣怔之际,带着她离开了KTV。   入夜的大街,已经过了平安夜气氛最浓烈的时候,行人寥寥无几。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急不缓地走,她则半是主动半是被动,和他一同穿行在渐渐沉睡的南城中。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碰上一群信徒,他们穿着白袍,每个人手里捧着一截点燃的白蜡烛。   他和她静默地站在路边,看着信徒们有秩序地,一个接一个走进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教堂里。   少顷,小教堂里传出神圣动听的诗歌,一曲曲,唱得人心不由平静安宁。   她偏头,看到的他的半张侧脸,线条既保留着些许男孩的青涩,更多的是不知不觉蜕变出的男人的锋利。   回味着他对众人宣告的对她的所有权,她终于从发懵中反应过来,眼底眉梢全都浮出笑意,越来越灿烂,直至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闻言转过来,她咧开嘴,对他露出一口白牙:“现在我们去哪?学校门禁的时间都过了,要不……你看满大街的酒店、旅馆、招待所的,咱们……将就一晚?”   她一边问,一边拉着他的手臂,像荡秋千似的自娱自乐地摇啊摇,嘴角笑开一朵暧昧的花。   见过太多次她女流氓的一面,他似早对她满脑子的龌蹉思想免疫,面无表情地凝她:“你身上有多少钱?”   她怔了怔,顿时跳脚:“我的书包没带出来!钱包手机都在里面!”   “嗯。”他淡淡道:“我直接从实验室过来的,没带现金。”   意思就是“两个穷光蛋还想住酒店?做梦!”。   她当即拽他走:“回KTV!”   总比露宿街头强!   他立在原地扯住她,握着她的手往他温暖的棉衣口袋里一塞,随即缄默不语地拉着她,沿着停下来之前要去的方向继续前行一百米左右,径直走进一家酒店。   她顿住脚不愿意进:“怎么真来酒店了?我们不是没钱吗?快走快走啦!”   “我有办法。”他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吩咐她先在大堂的休息区等他。估池欢血。   紧接着,他独自一人走去前台。她有些忐忑地坐在沙发里,看到他不知和酒店前台的服务员说了什么,那个服务员笑着朝她望过来一眼。   少顷,他对她招了招手。   她急忙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怎么样?”   他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她惊讶:“我们不是没钱吗?你怎么做到的?”   “哦,”他随意地回道:“就是把你抵押在酒店当服务生。”   “啊——”她一惊。   他勾了勾唇,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走去乘电梯。   她自是继续追问,而一走进房间,窗外的景色瞬间夺了她的思绪,她忙不迭跑上前,扒着落地窗张望。   只见整座繁华而安静并俱的南城都伏拜于脚下,璀璨的灯光透过玻璃,宛如漫天繁星落入了她水盈盈的眸底,荡漾着迷幻的光影。   “这里的视野也太棒了吧!”   她忍不住感慨,下意识地转回头去看他,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淡淡道:“嗯,这个房间的视野,是整座南城最好的。”   大抵是为了使风景的效果达到最佳,房间里并未安装大灯,只设计了一盏光线适宜的精致小壁灯,此时正照出他清简挺拔的身形,以及他注视着她的清深的目光。   她隐约猜到些什么,心脏突突地跳:“顾质,你——”   “晚上为什么不约我?”不等她说完,他就反过来问。   “啊?”她怔了怔:“你们实验室不是很忙吗?所以——”   “我说过我今晚很忙吗?”他打断她,语气透着不悦。   她舔了舔唇:“没、没。”   是她依据平时的经验自行判断出来的……   可这不是怕打扰他嘛!   “你也没告诉我你不忙啊……”她哼哼唧唧地抱怨,瞄一眼他的脸色,按捺不住想问问他这个酒店房间是怎么回事儿,眼角余光在这时感觉窗外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缓缓飘落。   她下意识地转回去看落地窗,不由怔忡。   两秒后,她反应过来,当即指着窗外惊呼:“雪!雪!雪!南城居然下雪了!”   作为一座南方城市,以南城的地理位置,冬天光是阴冷但一般不下雪,据说距离上一次下雪,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勿怪她兴奋,尤其还是在平安夜这样的日子里下初雪。   初雪?   对呀!这是初雪呀!   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她心中一个激动,猛地上前一步,踮起脚吻住了他。   她发誓,她当时吻他,只是因为想起自己看过的某部韩剧里,帅气的长腿欧巴在接完吻后深情地对女主角说:“下初雪的时候接吻,幸福会很幸福很长久。”   然而,她的缘由根本没机会说,因为最终的结果莫名其妙演变成了自己被他渣渣不剩地吃抹干净。   那个平安夜,同样是室外室内冰火两重天。   他深埋在她的身体里时,她眼泪哗哗地盯着落地窗外稀稀拉拉的碎雪,听他嘶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像是承诺,又像是轻哄:“戴等等,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而第二天早上她因为疼痛险些下不了床,才知道,原来,之前的小打小闹根本什么都不是,那天晚上,才是她真正的第一次。   不过,那句话,似乎真的成了意乱情迷中的轻哄,而非坚定信守的承诺……   *   戴待数不清自己被他纠缠了几次才结束,只记得自己半夜似乎醒过来一次,他手臂搂得她紧紧的,连翻身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安稳地睡着,神色间满是餍足,平缓的呼吸簌簌打在她的脸上,令她温暖又安宁,接着沉沉进入梦境。   梦境切割成无数断片,一段接一段,碎裂得她脑袋昏沉,一睁眼,便跌入顾质黑沉又灼然的目光里。   她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来自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尤其是某个地方的火辣和酸胀,提醒着她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干嘛这么看我?”恰好是面对着他睡,省了她偏头的功夫,戴待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想保留着。   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张口时微微翘起的嘴角鼓起两片润嫩饱满的唇瓣,青黑的发丝衬得白净的小脸风情万种。等顾质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掌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尚余绯红的面颊。   戴待如同乖巧的小猫,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恬静干净的笑容无比真诚,晃得顾质一下迷了眼。   目光随之触及她露在被单外的皮肤上紫红相间的吻痕,他略一眯眼,蓦地倾过身来,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有点失控了。”   她愤懑地在他的肩窝上轻轻咬出一排齿印,双手环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嗔骂:“混蛋!”   “嗯,随便你骂。”顾质笑。   这一笑在戴待听来就像在说“反正该吃的我都吃了,你再怎么样我都吐不出来”,她不由羞恼地掐了掐他的腰。   顾质笑得更开怀,再度搂紧她,温柔的吻落了上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脸颊,最后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   耳鬓厮磨之下,呼吸又有些不稳,忽然一声长长地“咕--”回响在房中,两人瞬间怔住。   便见戴待忽然捂着脸埋进了被子里,顾质这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不由哈哈笑了两声,搂住了裹在被单里的戴待,吻了吻她雪白的后颈,柔声说:“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   戴待自觉十分丢人,可一想到自己此刻饥肠辘辘都是因为他,心中不免忿忿。   尤其还发现他起床穿衣神采奕奕,仿佛把她的精力全都吸到了他的身上,她被子一罩,闭上眼打算再睡个昏天黑地。   *   冰箱里存放的多是速食,所以不得已,摆在戴待面前的依旧是面条和一点配菜小食。所幸凭借顾质的手艺,闻着也是香气逼人的。   可最大的问题是戴待着实累到了,任是顾质怎么喊她,她都不愿意起来。   无奈,怕她饿坏肚子,他只能亲自给柔若无骨的她套上衣服,然后抱她在怀,一口一口往她嘴里喂。   这一来,戴待仿佛彻底成了任性的孩子一般,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指手画脚地一会儿让他夹这个,一会儿让他夹那个。   可怜了顾质,衣衫不整的温香软玉在怀本就蹭得他心猿意马,还得忙着伺候小祖宗一样伺候她,生理心理上双重折磨。      第95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喂,你光顾着自己吃,都不关心我饿不饿?”顾质刚夹完一颗丸子塞进她嘴里。   戴待瘫软在他怀里,一边有气无力地嚼着丸子。一边语焉不详地反问:“你还不够饱吗?”   顾质应声挑了挑眉。薄唇因愉悦而抿成好看的弧度,往她的耳廓缓缓吹气:“如果我说还没饱呢……”   “噢……”戴待忽然翻了个身坐起,凑过去将含在齿间的剩下半颗丸子往顾质嘴里渡。   顾质的愣怔只在一秒间,很快就从她弯得狡黠的眸子里看出她的挑衅——曾有无数次她想借由食物和他接吻都没成功,可现在呢?他自然不会再像以前故作高冷地拒绝。   他笑着张嘴,等着丸子落过来。她却在渡到一半时,故意咬着不放。两人的唇舌就这样围绕着半颗丸子相互嬉戏,彼此的呼吸不由就在这嬉戏中粗重了起来。   可恨的是,她的手指还十分不安分,一直在他心膛前似有若无地打转,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要命。   顾质喘着气一把将她撩翻。反身将她扣倒在床上,禁锢住她的手脚,眯起眸子,目光灼然:“不是说累吗,嗯?不是嚷嚷着没力气吗,嗯?一会儿变一个样儿!”   戴待的唇角勾了勾,双臂环上他的脖颈,问得娇媚:“那你更喜欢我哪个样儿?”   顾质凝视着她,眼神明亮炙热,回答得意味深长:“都喜欢。什么样儿的你,我都喜欢,什么样儿的你,都闹我的心。”   “可我没说喜欢现在的你呢。”戴待勾着他的脖子,明媚地笑,脚趾头还有意无意地在他的小腿上摩挲。   顾质被她搅得浑身又紧又疼,眸底的两团火焰燃得熊熊:“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说着,他蓦地伸出手掌将她不安分的小脚抓在手里。   戴待正沉浸在他磁性又性感的尾音里,因为怕痒,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抓,忍俊不禁地弓起背闪躲,脚上一踹,恰恰踹翻床上的小木桌。桌面上的吃食全部翻洒到席面上来。   顾质眼疾手快地搂着戴待躲闪到了一旁,戴待有点呆傻地盯着床上的狼藉,顷刻之后偏过头去,正瞥见顾质撑起帐篷的某处布料将将被面汤洒上了可疑的污渍,不由掩嘴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还不是你给整的!”顾质故作严肃地训斥道,似是想要遮掩这一时“胯下之辱”带来的尴尬。   见他突然伸过手来,戴待以为他想对她“动手”,连忙憋住笑避开去。顾质只得无奈地按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然后从她的头发上拿下两根面条,“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戴待双手环胸,眼睛故意往他的胯下看去,语气里充满了揶揄,“总比你好多了——啊,你干什么——”   话到一半,她便尖叫了起来——顾质一手抓住她的小腿,一手扶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使得她扑倒到他的肩上。   戴待的两只腿被并拢着桎梏住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地在他的肩上扭,双手不停挠他的背。   “安分点!”顾质宽厚的大掌拍上她的臀,戴待“啊”地短促轻叫一声,被他扛进了浴室。   浴缸是下嵌式的设计,周边整个用防滑的木板铺就。   顾质细心地从柜子里找了件毛毯铺在了浴缸边缘,才将她放了上去,又将她的长发悉数从背后撩到了前头,随即抓过花洒,调节到合适的温度后,开始给她洗头。   他殷实的手指穿插于她的秀发间,温热的触感通过头皮一丝一丝地传递到她的心头。戴待静静地趴在浴缸边沿,在彼此沉默不语的淡淡温馨中享受着来自他的独一无二的温柔相待,嘴角禁不住噙起笑意。   “那个……”没多久,戴待忽然犹豫地唤他。   “怎么了?是水温太高,还是不小心扯到你头发了?”顾质关切地询问。   “不是,都不是。”戴待连忙道:“我能不能换个姿势?”   虽然垫了毛毯,可一直这么趴着,胸口难免气闷得难受。   顾质霎时了然,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湿哒哒的头发,帮她翻了个身。   戴待这才彻底舒服了。   昨天洗澡的时候,她就发现浴室的设计十分对她的胃口。尤其浴缸正对的天花板镶嵌着一块镀膜玻璃。因为外头都被积雪所覆盖,此刻能看到的只是白白的一片。若换作平常,想来必然可以一边舒坦地泡澡,一边欣赏夜空美丽的漫天繁星。   思及此,不禁在心中再次称赞,这座小木屋细节之处的设计实在是精致,戴待终于想起来旧问重提:“你怎么会在这里买房子?不会是TK不行了,偷偷转移资金改行做房地产或者旅游业吧?”   两人此时的姿势面对着面,他伏在她的上方,俊眉朗目,即便此刻头发有些凌乱,亦掩盖不了气度不凡。   他俯着身子,交领处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肌闪着光泽。他如待珍宝般耐心地帮她捋顺每一缕头发,认真性感的模样,有点闪到她的眼。   顾质自是将她所有的表情一览无余,更是读懂了她眼底久违的亮晶晶的略显猥琐的光芒,原本平直的唇线不由划出笑意,大方地接受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任由她视奸。   少顷,戴待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手指挑上他新冒出青青胡渣的下巴:“不对不对,这里越看越像是藏娇用的金屋。”   这女流氓似的轻挑动作,这女流氓似的戏谑口吻,也和方才略显猥琐的目光一样,统统是久违的。   顾质深深地注视着她,眼里闪过宠溺的温柔,然后才开口针对她的污蔑为自己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我在这里住过小半年。”   “欸?你自己住?”还小半年?戴待狐疑:“就你一个人?为什么?”   顾质垂下眼帘,对她的全部问题,只用语气淡淡的一个“嗯”字作为回应。   察觉他似乎不太愿意提,戴待也不继续追问,忽地笑意浓浓地调侃:“果然是有钱人,享福只要动动手指甩几张钞票,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言毕,她蓦地一顿,总感觉这话太顺溜,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顾质就是在这时敲了敲她的脑门:“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   只一句,戴待瞬间怔忡,脑中自动浮现出接下来的话。   “……世界各地都有我的房子,一年四季任我切换,想去哪就去哪!哎呀呀,靠我自己大概是实现不了了,不过没关系,我把希望都寄托在顾质身上了!他一定是个能为了我努力赚钱的好丈夫!分分钟甩出钞票用来给我享福眼睛都不眨一下!咩哈哈哈哈!”   这……   这好像是有一次课间操回教室的路上,她和班上某个女同学随口提起的,连她自己的印象都不太深刻,没想到竟被顾质听了去,还记了这么多年。   那时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追顾质,也知道她向来把顾质挂在嘴边,口没遮拦什么都敢说,是以当时和她对话的女同学听到她意淫顾质,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   可如今的她回忆起这件事,只为自己的厚脸皮感到微窘。   “所以,我达到你所谓‘好丈夫’的标准了吗?”   闻言,她有点局促地抬眼,一下跌入他黑若深湖的眸底,无边无垠,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深地将她吸引住,直抵他恳切而认真的内心。   “你……”戴待避开与他的对视,撇撇嘴,小声咕哝:“等我考察过其他地方,再评定你合不合格。”   顾质但笑不语,用毛巾将她洗好的头发包住,准备拉她起来。   戴待懒懒地不肯起:“身上还疼着,动不了。”   顾质轻笑,一手伸到她的膝窝处,一手绕过她的背,将她横抱而起,“就你最能折腾!”   戴待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住他的脖子,鼻间哼哼了两句,对这句疑似抱怨的话不予评论。   既然做了,全套服务自是要齐备。于是洗完了头,顾质开始给她吹头发。   他的动作熟稔而温柔,伺候得戴待舒服地眯起眼睛困顿不堪,迷迷糊糊中,脑袋一时没撑住,猛地栽了一下,当即扯到头皮,还是顾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疼到肉里,但也是皱了五官拧了眉。   见状,顾质快速地将床上的翻倒的饭菜收拾走,整好床单被褥,让她继续休息,而他兀自进去浴室,收拾他身上沾到的狼藉。   等他再出来时,戴待趴在床上,眉头轻轻地蹙着,似乎又睡过去了。   想起她自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抱怨浑身疼不愿动,顾质心底有点愧疚。   “还是不舒坦?”他坐到床边伏下身子,拿下巴的胡渣去蹭她的脸,温声问。   戴待闭着眼,将脸转到另一边避开他的蹂躏,鼻间哼哼了两声算是作为回答。   “要不,我给你按摩?”顾质提议的同时,脑中已经开始飞速地回想早年学过的那一套舒展筋骨的手法。   有人主动要求伺候她,戴待自是图得乐意,再次哼哼了两声以表示同意。   说干就干,顾质立即爬了上去,见她身上还套着和服浴衣,一本正经地提醒她:“衣服脱了吧,效果更好。”   想着做SPA也顶多只裹着浴巾让按摩师服务,戴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估来杂扛。   得到应允,顾质这才伸出手去,从她的肩上将她的衣服褪至腰间,带出一幅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乌黑的长发微微散开,如拉开的卷帘一般垂落在如珠玉圆润的肩头。流畅的脊椎线自后颈顺滑而下,直抵被衣服隐约遮挡的尾骨,皮肤莹润细腻,原本的洁白无暇中,夹杂几处昨晚欢爱时不慎留下的印记。   顾质的眸子不由深了两分,但很快敛起正常的神色,开始给她按摩。   厚实的手掌顺着穴道在她的背上游走,或按或捏或揉或推,手劲随之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来来回回几下,戴待便觉全身的酸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仿佛能够听见身体里骨头渐渐展开的脆响声,身上也慢慢热了起来。   舒服之下,她更是阖着眼昏昏欲睡。   不想,就是在昏昏欲睡中,渐渐感觉他指尖游移方式有问题,后来竟是触上她的敏感部位。电流一窜,戴待身体一颤,哪里还睡得了,猛地翻身要避开他的手。   她真是累得都糊涂了!怎么就相信他只会单纯地帮她按摩而已!   果然,她才一翻身根本没来得及逃,他整个身子就罩下来压住她。   “你——”   “嘘——”   顾质的食指竖于唇前示意她噤声。   见他的眸子低垂着盯在她的脖子以下,戴待身上的和服浴衣就挂着一只手臂了,有穿和没穿一个样。   他虽噤她声,她却依旧想骂人,然没等她开口,腹部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正是他的手指在摩挲她生小顾易时留下的疤。   戴待一僵,抓住他的手:“别碰那里。”   顾质应声抬头,眼神有点深有点复杂。只是为来得及她探究,便见他忽地一笑:“好,不碰那里。那我碰……”   “啊!”他的手指进去得突然,戴待的身子一缩,不由哀嚎着推他:“你别碰!你哪都不许碰!你快起开!我不要!我都要被你弄疼了!”   顾质沉着声音引诱:“不会再弄疼你了,我保证。”   “你当我还是十八岁的无知少女那么好骗吗!”戴待羞恼地瞪顾质,顾质仍旧不放手,把她固定着,竟是认真地回答:“没有骗你。”   戴待哭笑不得,转而软着语气和他打商量:“昨晚明明才……现在大白天的,要不你忍一忍好不好?”   “我真的不会再弄疼你。”顾质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嘴:“我忍了五年,一个晚上,怎么填补得完……”   戴待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外面春光盛浓春风荡漾,我还想着出去——”   “嘘……春风十里,不如睡你……”   *   如何地死去又活来,到后来,戴待完全记不得了。   她感觉自己睡得很沉,或许也是因此,再没有破碎的梦境干扰,睡得安稳。   再度醒来,她竟是睡到了新的一天,充足的睡眠,令她总算恢复了大半的元气。   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上层,外面的天光大亮,阳光灿烂得扎眼。厨房里,顾质逆光的背影看起来精神抖擞。   戴待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想吓他一下,谁知还没动作便被一拉一扯再一带,反落入了他的怀中。   “起来了?”他的手掌搂着她的腰,把她抵在流理台边,微凉的薄唇在她额上印了印,虽然没有笑,可眼底的笑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锅里不知在炖着什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勾搭得戴待的肚子抗议得更加厉害。她的脸埋进他的颈间,几欲是将整个人的体重靠在他身上,懒懒地抱怨:“想吃东西了……”   有点黏人,有点矫情,有点肉麻,连声音和口吻都变得颇有莺歌燕语的撒娇意味儿。   但这样赖着他的她,好像回到以前一样,只让顾质心中觉得欢喜。他温暖的手掌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嗯,你喂饱了我,作为补偿,我也会好好喂饱你的。”   “还敢提!”戴待是真的气到了,张口就往他的下巴咬,并且力道结结实实,一点都不留情面。   顾质仍是照旧不闪不避也不喊疼,仿佛被咬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反而开怀地笑了笑,笑声震动得他的胸腔发出共鸣。   屋外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车轮驶过雪地的窸窣声。   “应该是辛甘来了。”   “心肝?”戴待蹙眉,抡起小拳头砸了他一下:“还说不是金屋藏娇?这都找上门来了!”   顾质握住她的拳头:“是我这片木屋的管理员。”   “那也是女的!”戴待满脸不爽:“心肝心肝,叫什么名儿不好叫心肝儿,听着就是故意的。”   顾质对她的恶意不予置评,只是道:“你帮我看着会儿锅,我出去看看。”   言毕,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就要往外走,戴待忙不迭拉住他:“我和你一起!”   顾质的眉尾应声挑了挑:“随便你。”   说着,他给她套上厚实的羽绒服,两人才走出去。   一开门,便见一抹绿色的影子像猴子似的突然跳到面前来,兴奋地道:“顾先生?!真的是你?!阿妈说她接到你的电话,我一开始都不相信!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你的身——”   “嗯,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顾质语声依旧淡淡,但并不冷漠。   顾质打断后,对方才停下了多动的身影,而戴待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戴着雷锋帽、穿着军大衣的小男孩,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   他就是心肝?戴待心下不由嘀咕,怎么一个男孩子取个这么……的名字。   辛甘憨里憨气地摸了摸脑袋瓜子,本来好像是要说什么,结果眼睛触及顾质下巴,担忧地问:“顾先生,你怎么受伤了?需不需要擦点药?都流血了!”   顾质一怔,而戴待循着辛甘的目光偏头,正瞥见顾质的下巴清晰地印着两排牙印,虽说浅浅得并不深,却有两个小口子破了皮冒血珠子,想来应该是她的两颗小虎牙咬出来的。   “不打紧。”顾质原本淡淡的神色忽而变得荡漾,握着她的手指挠了挠她的手心,有意无意地睨戴待一眼,“一只小野猫的爪子厉害了点,我回头让她舔舔就没事了。”   “……”戴待的耳根一下烧红,连忙甩开顾质的手,“我去那边看看风景!”   瞅着她小跑着走下小木屋门前的阶梯,顾质的唇角不由勾了勾。   而辛甘似是这时才发现戴待的存在,眼珠子霎时一亮:“顾先生,我看着刚刚那位姐姐怎么长得那么像——”   “不是像。”顾质的眸子凝在戴待的背影上:“她就是。”   辛甘满脸惊诧,看到顾质的眼里闪着光彩,他的惊诧一下转为欣喜:“那就真是太好了。”   “难怪顾先生问我东西还在不在。幸好当年我没听顾先生把东西扔了,否则现在顾先生想要都要不回来了。”他一边碎碎念,一边掏口袋,没一会儿,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首饰盒。   顾质接过的时候,手指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嗯……我也没想到老天厚待我,丢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能够重新找回来……”   *   顾质走过来找戴待的时候,她确实正在看风景。   大雪酣畅后,一条满是积雪的小路,小路两旁整排木屋。阳光透亮到刺眼,她就站在那里,舒展着筋骨,痴迷地微眯起眸子。   顾质噙着淡淡的笑意,默然而立,半晌,缓缓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入怀。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用掌心覆上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背,脑袋往后一靠。   顾质的脸颊贴在她的耳畔,忽然希望时光就定格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再往前进展,让她就这么在他的臂弯里,安安稳稳地过活。   两人一起望着异国暖阳,沉默好久好久。   “这场雪过后,北海道的春天就真正来了吧。”满眼的雪在阳光下不动声色地融着,戴待深深吸一口空气。   “等等。”顾质微微一侧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唇瓣似有若无地噌了层她的耳珠子,轻声道:“重新打个耳洞吧。”   以前,她的左耳是有耳洞的。   只有一个。   专门为他打的。   “嗯?怎么了?”戴待不解地问。   顾质的手自她的腰间绕到她的面前,一手托出那只小首饰盒,另外一只手,“啪”一声打开盒子。   盒子里,一枚纽扣,一如记忆中的模样,静静地呈现。   “这……这是……”戴待怔忡,思绪像上了发条,不停地倒退,倒退至高中毕业前夕。   毕业前夕,一切明恋暗恋都浮出水面,女生们热衷于向喜欢的男生讨要校服衬衣从上往下数的第二颗纽扣。   据说,那颗纽扣等同于男生的心,因为它离心脏最近。   她当时自然缠着顾质要留给她。   为此,她还突发奇想先去打了个耳洞,告诉顾质她要把纽扣做成耳钉,永远钉在自己的左耳上。   可是……   她分明记得,这个耳钉,在他父亲去世的那天,已经被她扔进了湖里。   戴待愣愣地盯着它,眼波闪动,突然不敢去接。   而顾质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她的手心,紧紧地握住。   “我把它,重新交还给你。”      第96章 真亦假      戴待愣愣地盯着它,眼波闪动,突然不敢去接。   而顾质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她的手心。紧紧地握住。   “我把它。重新交还给你。”   风携着北海道的春意不知从四面八方吹来,好像突然给人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偷袭。   戴待自他怀中转过身,正撞进顾质波光似水的眼底和温雅柔和的笑容中。   暖阳的淡淡金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透亮而不刺目的泽,凝成哀而不伤的渍。她看着他黑色瞳仁里的自己的倒影,内心如同湖面,随着这风全部荡漾皱起涟漪来。   ……   “顾质顾质!你的纽扣一定只能送给我!”   “顾质顾质!你说这若放在古代。它是不是就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呢?”   “顾质顾质!我要让你的心,永远只在我身上!”   “顾质顾质!我要把纽扣耳钉戴在左耳上!他们都说左耳距离心脏更近!可是……我觉得啊,再近都不如你抱着我咱们直接心口贴着心口来得近,哈哈!”   “……”   ……   曾经的他是她全部的意义,坚定的信仰,是年少让她义无反顾、倾其所有。   而生活的残忍,似一场聊斋艳遇。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周遭花开成海,灯下美人如玉,一觉醒来,发现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山野孤坟。   那些意义和信仰,如城墙轰然倒塌之后,最令人难过的并非计算不清楚需要多少的钢筋和水泥重建,而是即便重建,长得再像,它毕竟也不是最初的模样……   戴待摊开手心的纽扣耳钉,垂着眼帘,细细地打量片刻,再抬头时,笑靥如花:“它本来就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何来重新交还之说?”   顾质目不转睛地凝定她洁净无瑕的面容和微微颤动的如翼眼睫。忽觉自己现下正切身体会着“如沐春风”的内涵。   “是,你说得对。它本来就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更不会变。你拿不拿,它都在那。”   闻言。戴待戳了戳他的心口,愈加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顾质勾起唇角抓住她的手:“不是说肚子饿吗?走吧,吃饭。”   *   吃过这顿既不算午饭也不算晚饭的餐食,辛甘开车送他们俩去车站。窗外的风景随着火车一路的南下,慢慢从冬天返回春天。   那些清澈得不沾染丝毫欲望的雪,亦渐渐不再见,一点点还原纯洁之下的藏污纳垢。   戴待靠着顾质的肩上,纵容着倦怠将她拖进浮浮沉沉的睡梦里。一觉醒来,他们回到了札幌,赶上美食论坛最后一天的闭幕式。   马休在下榻的酒店门口等着他们,着急着将人接走。   当然,戴待自知,马休着急着要接走的人不是她,而是顾质。   美食论坛开幕的那天,她才知道,原来顾质是烹饪协会的荣誉会长。   在她的理解中,荣誉会长都该授予老气横秋、退休或即将退休的元老级人物,所以好奇地拿这个问题调侃顾质:“你是不是被烹饪协会的人排挤?他们用这个来暗示你快点滚蛋?”   换来的是顾质敲了敲她的脑门:“他们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算是从我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时隔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及他父亲,虽然口吻轻松自然,但戴待的心里依旧轻轻磕了一下,所幸一秒就恢复如常,故意戏谑道:“还继承,你以为是皇帝老子的王位吗?”   顾质睨她一眼,伸手去拢她的头发。   见之前同行的其他人恰在这时从酒店里走出来,戴待下意识想要避开,顾质的另一只手快一步按住她的肩,将她桎梏在原地。   于是,他对她的亲昵举动一下落入了大家的眼中。   戴待又羞又恼,悄悄地瞪顾质:“你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没想到顾质竟是顺着她的话答道:“不让。”   闻言,戴待故意甩着冷脸转身就走:“正好,闭幕式一定和开幕式一样无聊,反正我还累着,不如留在酒店睡觉舒服。”   顾质毫不避讳地当众揽她入怀,凑到她耳边轻笑低语:“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我觉得,你的体力不如以前好了,我得帮助你多加锻炼。”   “你——滚蛋!给你点甜头,你真当是吃糖吃上瘾了?”   “嗯,是上瘾了,不过你比糖好吃。”   “……”倒没料到现在的他能无赖到这地步,戴待噎了一下,烧红了脸低声嗔骂:“恬不知耻!”   “面对你,不需要羞耻之心。”低沉的嗓音尚贴着她的耳廓,悦耳动听,暧昧低拨动心弦。   其实其他人都识趣地避开对他们俩的目光,而且根本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戴待依旧羞愤难当,用力掰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快去开会吧顾总!所有人都等着你一个,你没看见马助理的样子都要崩溃了吗?”   顾质闻言瞥一下看似低眉顺眼实则焦躁不堪的马休,不再继续闹,在戴待的耳鬓边吻了一下,像叮嘱留守儿童似的叮嘱道:“乖乖的,如果睡醒了无聊,先自己玩。肚子饿了打电话给前台。”   临末了,他特意稍加停顿了一下,强调道:“不要再一个人乱跑。”   这话针对的是哪件事,两人心照不宣。其实不用她提醒,戴待自己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有些后怕,口吻带点儿娇嗔似的抱怨:“我知道了,啰嗦,又耽误了我几分钟睡觉的时间。”   抱怨着,她不轻不重地推他一把,兀自小跑着进了酒店。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顾质才收回含着淡笑的眸子,清清冷冷地对马休吐出两个字:“走吧。”   一语出,一堆回避的人,简直如获大赦。   *估豆估才。   这一边,戴待进了酒店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住原来的房间,她带来的行李箱在她早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了高级贵宾套房里。   住着顾质的高级贵宾套房。   换了个地方,终归不过就是用来睡觉罢了。   戴待环视一圈像一套公寓似的房间,再瞥一眼窗外能够遥遥望见一片海的独家风景,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身心俱疲,连洗漱都懒得弄,直接将自己摔进被窝里。   然而,却并未如自己所预想的沾枕即睡。   翻来覆去半晌,她计算了一下时间,明知这个点,段禹曾不是在值班,就是在手术台上,她还是尝试地拨了通长途。   电话一直响到最后关头,段禹曾的声音安安稳稳地传过来时,戴待却是一怔,不知道要说什么。   段禹曾陪着她沉默了两分钟,当先开口问:“日本好玩吗?”   戴待这才似突然被挑起了兴致,赞美了几句美食论坛上见到的几位美食界的大咖,可惜自己是个小喽喽,没有搭讪的机会;又吐槽了几句官方回忆有多么的纸上谈兵,还不如美食博览会直接动刀子亮餐盘。   她自然没有告诉段禹曾自己从宗谷岬回来的途中差点死在荒郊野外,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变成了胡诌,把旅游节目看到的东西当作自己的真实游记将给段禹曾听。   段禹曾从头至尾饶有兴致,时不时配合着她或应和或询问细节,反倒是她,诌到最后自己都觉索然无味,再度沉默下来。   “他和你在一起,是吗?”   出发去日本之前,戴待和段禹曾交代过情况。他为何能料事如神地这么问,她下意识地抗拒着不愿意问,只是简单地“嗯”了一下。   这下子轮到段禹曾不明所以地不说话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光是隔着电话,就有一种被他猜到一切的感觉,而且莫名地令她既尴尬又难受。   大概也是察觉到这股怪异,段禹曾打破沉默,“嗯。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一句话,令戴待更觉好像自己心中轻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段禹曾敏锐的观察力。   她忽然想结束这个话题,转口问道:“戴莎怎么样了?”   段禹曾默了一默:“每天不吃不喝,光靠营养液。警察好像已经耐不住性子,准备采取强制措施了。”   听罢,戴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本想再问一问面具男一事,但想起这件事段禹曾之前并未了解太多,干脆住了口,反正不差这一两天,马上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后,戴待静静地躺着,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可细抓之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少顷,她从床上起来,把自己从里到外弄得清清爽爽后出了门。   要去的两个地方都不远,只是她不太熟悉路,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点时间罢了,等她重新回酒店,等在门口的马休顿时长松一口气,连忙打了好几个电话,像解除警报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的话。   戴待心中暗呼不好——之前答应他不乱跑,结果还是没打招呼就离开酒店了。   一进门,房间里亮堂堂的,空气却是极为低气压,而低气压的“源头”正阴沉着脸坐在面对着房门口的沙发椅里,连身上的黑色西装仿佛都因此泛出冷光。   “你回来得真快。我看日程表上,闭幕式结束后,应该还有个高层的酒会,你没参加吗?”戴待佯装没察觉,兀自奇怪地询问着,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继续揶揄:“我都说了你一定是遭人排挤,你这样独独一人耍大牌不去参加酒会,真的好吗?”   顾质没有吭声。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杯子,他的手指在无意识地玩着杯子里的冰块,冰块撞击杯壁时不时发出“叮咚”的清脆声音。   愣是这样僵了一会儿,戴待乖乖地走上前来,像以前那样抓着他的袖子晃动他的手臂,“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好歹应该先发短信跟你报备清楚的。”   见顾质的脸色依旧纹丝不变,她又进一步示弱,“好吧,我是连门都不该出的。”   顾质睨着她,不作回应。   少顷,戴待似终于有点憋不住气,“我早对你有意见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巴不得我不要那么黏你,怎么现在动不动就生气,一气还气那么久。你去港城前耍的冷脸我都没和你计较,你倒是先算起我的过错来了!”   她这番话出来的语气是委屈加点娇嗔,和之前发脾气的形式很不一样,既不是和他冷碰冷,也不是刺耳的嘲讽或者作践自己,令顾质稍有意外。   但想一想,倒是极其顺承这两三天两人相处时她的状态,仿佛放下了五年距离的隔阂,回到那个明朗的戴等等。   他本就不是真的要对她冷硬,此时一听,干脆抓过她的手,将把她拽进他的怀里,坐到他的腿上,“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所以后悔以前没把你看紧点,才弄丢了你!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找条绳子把你绑在我身上,我都到哪你就跟到哪,一分一秒都不要分开!”   他抱着她,脑袋一垂,脸埋进她的颈窝:“我真的是受够了……受够了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   “阿质……”戴待静静地一动不动。   她一点都不怀疑他话的真假。   她压了压心口的酸涩,手指揉上他的后脑勺,唇瓣在他的鬓边厮磨两下。因为这个动作,连带着她的头动了动,埋在她颈窝间的顾质一下感觉到她的耳朵上有什么东西蹭到了他的脸。   顾质抬起头,一眼看到她原本空空的耳珠上,多了一枚纽扣耳钉。而戴待刻意偏着头让他看得更加清楚,“我只是去打耳洞。怎么样,好看吗?”   她的声音软软柔柔的,挑拨着他的神经。   顾质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尚有点发红的耳廓,温声问:“疼吗?”   “你问到点子上来了!”戴待蹙起眉头,呲牙咧嘴地耍起宝,忿忿道:“如果不是着急着戴,我也不会在这人生地不熟地地方打耳洞。嘶,手艺真差!我都怀疑是不是被戳得冒血珠了。”   “我帮你看看。”顾质握住她要去抓耳朵的手,仔细盯着看,除了泛红,倒没什么其他异常。而这次泛出的红和平日她因羞涩而泛出的红又不太一样,他的喉结滚动一下,毫无预兆地凑上去,轻轻啄了一口。   “你——”戴待捂住耳朵往后躲:“你偷袭!”   见她要从他怀里站起,顾质连忙拉回她,挑挑眉尾:“我何需要偷?我光明正大地窃,光明正大地窃香。”   戴待哪里不记得这是以前向他索吻时为自己辩解过的话,此时竟是从他嘴里酷酷地说出来,逗得她忍俊不禁。   门上在这时传出叩响声。   顾质的眉头当即一拧。   戴待趁机从他怀里挣脱:“有什么事赶紧去!你就别为难马助理了!他这么尽职尽责,我觉得你给你翻三倍的工资都不为过!”   她一边调侃,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开,进卧室前还朝顾质做了个鬼脸:“继续补觉了!为了打个耳洞,折腾死我了!”   顾质眼底笑意浓浓,虽然不舍,但没有继续和她闹。他确实是还有事,正是美食论坛结束之后的酒会。若不是为了她,也不会中途跑回来。   走出后,果然是马休低垂着脑袋等着。   顾质瞥他一眼,“回去之后自己去报备,多领两个月的工资。”   啊……?   马休整个人一震,顿时泪崩地傻掉。   他次次打断老板和戴小姐的温存,老板终于受不了要开除他了?   顾质走开几步没见马休跟上来,不悦地拧了拧眉:“刚给你涨工资你就罢工了?”   啊……?   马休再度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顾质。   见顾质在电梯门口等他,他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忙不迭跟上去走进电梯,感激涕零地看着顾质的背影。   老板终于良心发现明白他生存得多么不易!   “你之前说,酒店网络里记录的她的上网痕迹是在查药店?”   顾质的问话一经传出,马休立即恢复正色:“是,在查药店。”   “我知道了。”顾质淡淡地应着,重新沉默。   马休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感觉他原本透露着愉悦的背影再度变得有些寂寥。   这种寂寥,他并非第一次在顾质身上看到,熟悉得很。   “是不是还搜了打耳洞的地方?”顾质忽地又问。   马休怔了一下,“对,是的。”因为去药店比较像是要紧事,所以他当时只说要药店。   “嗯。”顾质简洁地应了一个字,不再说话,直到下电梯前,才最后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实在有必要,先问过我。我不想通过直接调查她来得到我想知道的讯息。”   *   酒店房间里,戴待闷在被窝里,十分钟后才重新起床,掏出包里刚买回来的避孕药,眉头皱得紧紧。   这个时候才吃,其实早过了时间,根本没什么作用。   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想求个心理安慰,想着反正要出门打耳洞,就顺便买个药。   吃完药,戴待第三次趟回床上,终于安心地入睡。   *   第二天早上,结束了这次的日本之行,戴待和顾质坐飞机回上海,再从上海转回荣城。   没想到的是,刚抵达荣城机场,她就接到来自戴乃迁的电话。   戴乃迁自前段时间开始,恰好作为代表,前往欧洲参加某个重要的国际银行金融会议。   猜到他大概是已经回国,并且得知了家里发生的事儿,戴待颇为犹豫,没有马上接。   手机却突然被顾质夺去,而未及她反应,他已经帮她接起:“戴伯父。”   “嗯,是我,顾质。”   “她和我在一起。我们刚从日本开完会回来。她很累,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没事吗?那好,我会代为转达你对她的关心。”   几句话后,顾质挂断电话,顺手帮她把戴乃迁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才把手机还回来:“以后这些人的骚扰电话都别接。戴莎的事情我在跟进处理,你不需要插手,不需要过问,不需要有任何表示。明白?”   戴待怔怔地看着他完成一些举动,接过手机,点了点头:“好。”   “嗯。”顾质露出满意的神色,揽紧她的肩:“先送你回家。”   *   “怎么?她把你的电话挂了?”林银兰问。   她的语气有点生硬,令戴乃迁颇为不满:“不是小待,接电话的是顾质。他们刚从日本回来。”   “顾质……呵呵……去日本……”林银兰的眼底不由浮出满满的嘲讽:“自己的妹妹还在医院里半死不活,她和妹妹的丈夫去日本逍遥快活。戴乃迁,这就是我们戴家的好女儿!”   “你有完没完!”戴乃迁终于忍不住对她发脾气。   只不过一个月不在家,就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老婆不像老婆,女儿不像女儿,家不像家!他都不知道跟谁发脾气!   “你要是不那么惯莎莎,现在会发生这种事!”戴乃迁双手背在身后,气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冒:“小待之前的错处我们另外谈,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我觉得就是莎莎自作自受!”   “戴乃迁!”林银兰尖锐的吼声紧随其后传出,眼泪唰地不知第几次覆盖水肿的眼睛,抬着手臂指着戴莎病房的方向:“现在躺在里面的是你的女儿!一个父亲怎么能够指责自己的女儿自作自受!你是不是人!”   “还有!我再一次告诉你!莎莎没有要那些流氓伤害待待!待待见死不救!莎莎才是受害者!莎莎才是受害者!”   “证据都在警察手里,你还想怎——”   “那是污蔑!我不会让他们把莎莎抓走的!不会!”林银兰尖声喊着,无力地蹲到地上:“是待待自己运气不好,刚好碰到那群人,才被顺手抓去的!莎莎是无辜的!”   戴乃迁从来没发现原来林银兰是个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如果可以,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莎莎这样?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能怎么办?!”   一个原本在戴莎门口站岗的警察在这时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戴莎不见了!”      第97章 怨不休      “什么?什么不见了?莎莎不是好好在病房里睡着吗?”林银兰从地上站起,一时用力过猛,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地晃动。   戴乃迁连忙扶住她。   “莎莎……莎莎……”林银兰稳住身形后立即推开戴乃迁。疾步冲去病房。果然见床上空空如也,被拔掉的输液管尚晃动着。   “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每天都跟看守犯人一样看守在病房外吗?怎么不过一会儿时间人就没了?!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紧随其后进来的戴乃迁听到林银兰不善的语气,出声喝止:“你着急什么!先听听警察怎么说!”   “那是我女儿!我怎么能不着急!”林银兰对戴乃迁的话置若罔闻,抬起手臂,手指直指几个警察:“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王牌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嘲讽:“有这个时间想着怎么不让我们好过,不如先把你女儿找到!她现在是最重要的嫌疑犯,她要是逃跑了,我们确实谁都别想好过!”   林银兰的脸色顿时又青又白。   对着警察都敢撒泼,戴乃迁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林银兰丢尽了,但此时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只尴尬地辩解:“王警官。对不住,见笑了,她也是担心女儿,所以太着急了一时冒犯。”   林银兰究竟是不是太着急了一时冒犯,王牌早通过这十多天感受得一清二楚。   因为林银兰总以戴莎的身体问题为借口连病房都不让警察进,王牌特意去和戴莎的主治医生了解过情况。虽说涉及戴莎的个人隐私,但警察办案,院方有义务配合,自然无法隐瞒关于戴莎刚动过开阴手术的事。   是以,明知林银兰在故意拖延时间,王牌也一直容忍,并未采取强硬措施。但如果说此前对她们母女还抱有同情,现在,随着林银兰越来越过分,别说同情,就是连身为警察该有耐性都快磨尽了。   天知道他多想把这个案子转交给其他组的同事负责!   摊上这样的母亲和妹妹。他都替戴待感到悲哀,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戴行长。”王牌隐忍着情绪,礼貌地对戴乃迁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自己的下属凶巴巴道:“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莎莎……莎莎……”林银兰又开启哭泣模式,念念叨叨着要一起出门找戴莎。   见状,戴乃迁皱了皱眉,还是不放心地跟在林银兰身后。   王牌不胜烦扰地捏了捏眉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希望那个戴莎别出什么幺蛾子!   *   回到四季风公寓,戴待准备拖行李进衣帽间,发现多出来的一个大行李箱里,竟是满满装着从日本带回来的儿童玩具。   顾质放好文件自书房里过来,看到她面对一箱子的玩具傻愣,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然后走上前敲了敲她的脑门:“顺便让马休帮你买的。你每次去康复中心给孩子们带的都是吃食,孩子们不腻,我看着都腻,也不想着换换花样。”   戴待看进顾质黑沉的眼睛,恍然地“噢”了一下,撇撇嘴反驳道:“才不是我没想到,而是他们就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换花样我也会啊,换着花样给他们做不同的食物!”   “嗯。”顾质握住戴待的手:“今天你别再继续操劳,等下就先带这些玩具带去给他们吧。”   戴待微怔——离开荣城十天,她确实打算等待会儿顾质走后,去趟康复中心的。   顾质抬腕看看表:“时间差不多,走吧,我去公司,顺路一起,你也能早去早回。”   说完,见戴待愣愣地看着他,顾质不解地问:“怎么了?难道我猜错了,你不打算去康复中心?”   “不是。”戴待摇摇头,搂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我就是在想,你怎么越来越懂我的心了。”   顾质顺势箍住她的腰:“不努力一点,怕你对我不满意,跑了。”   戴待转了转眼珠子,像是一时兴起向他讨要甜言蜜语似的问:“那……是不是,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我?”   “嗯,有求必应,只要你高兴,”顾质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补了一句:“只要,你不离开我。”   戴待似乎被哄得十分开心,哈哈笑了两声,一双眸子晶晶发亮:“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   顾质深深注视着她,但笑不语。   *   他所谓的“顺路一起”,戴待又理解错了,抵达康复中心,他不疾不徐地跟着她下车,看样子又是要一起进去。   戴待没忘记他上一回终归还是因为不适应这里而临阵退缩,心下微恻,想劝他不要再进去了——省得她既不能好好和小顾易相聚,心里也不舒坦。   顾质从马休手里接过行李箱,牵着戴待往里走:“我就当一回苦力,帮你派送完玩具,我去公司。”   一句话,恰恰有意无意地松解了戴待的犹豫。   后花园里,中心的老师领着孩子们刚结束一场游戏。   游戏似乎开展得很顺利,空气里还回荡着笑声的尾音。虽然孩子们又继续各自世界里的自娱自乐,但戴待可以感觉到整体气氛的融洽。   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中心里的孩子对“玩具”是没有概念的。所以要是跟他们说现在有满满的一箱子玩具要送给他们,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没有反应的,不如直接将东西一件件摊放在他们面前,任由他们发现自己的兴趣点。   当然,大半的孩子对这些玩具完全不感兴趣。   另外一部分孩子,很多时候感兴趣的并非玩具本身。或许是阿拉蕾头上的帽子,或许是变形金刚的一只腿,又或许只是玩偶身上的标签,只要被盯上了,那么拆下来也得满足他们。   因此,当顾质看到一件件玩具最后七零八落地缺胳膊断腿,表情实在有点……好笑。   “现在你知道,送玩具,还不如我做糕点零食来得实际了吧?”   戴待一脸揶揄,顾质的眼神有点深有点复杂,“嗯……我需要了解的事情还很多……”   “什么?”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戴待听不清楚,然而顾质却没再重复,极淡地抿了一下唇,环视周围一圈,在沙坑附近寻到某个熟悉的小身影。   戴待比任何人都注意小顾易的动向,是以,当顾质看向小顾易的一刻,她便敏感地察觉,心头不免一磕。   她知道小顾易不喜欢这些东西,因此没有看到他围聚过来,一点都不奇怪。   他始终安静地坐在沙坑旁边的石凳上,似乎在看沙坑里玩沙子的其他小伙伴,又似乎是在看沙坑另一边茂密的小林子,表情略微纠结,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   她很想过去问一问,但碍于顾质在身旁,她不敢动作,怕自己一旦动作,便有细节控制不住,露马脚。   心思一凝,戴待暗暗蜷了蜷手指,佯装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故意滞了一下,才以刻意轻松的口吻道:“想看你儿子就过去看呗,我又没拦着你。”   顾质瞥戴待一眼,握住她的手:“一起过去。”   他的举动来得突然,等戴待反应过来时,两人距离小顾易只差两三米远。   她的心倏地闪过惊乱,急慌慌挣脱开他的手,猛地止住步子,甚至后退一步。   顾质的身形稍滞,缓缓转过身来,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深不见底。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戴待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复而迅速抬起,舔舔唇,翘出一抹弧:“你看你儿子,干嘛拉上我?”   顾质瞥一眼小顾易,随即迈步走到戴待面前,忽地沉声道:“他也是你儿子。”   一句话,像锤子猝然沉重地敲中她的心脏。   戴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瞬间停止,下意识地又要往后退,却被顾质拉定。   他的眸底稍纵即逝一丝复杂的光,手掌按在戴待的肩上,默了一默,道:“等等,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的也都是你的。既然你和我在一起,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她记得,这句话他确实说过。   戴待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脑袋这才缓了回来,极力扯出一抹笑:“那我也告诉过你,我还要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和你在一起呢。”   顾质的神色敛得更肃,动了动唇瓣似乎还要说什么,一阵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掏出手机,瞥一眼屏幕,他蹙了蹙眉,示意戴待等一下。   而他刚走开,戴待包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见是王牌,她心中一动,连忙接起:“王警官!”   “戴莎中午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找到。”王牌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未及她询问详情,背后传出顾质的声音:“谁的电话?”   戴待如实相告:“王警官。”估叼边弟。   “掐了!”   “用不着。”看他的表情,就猜出他大概和她接到了一样的电话。戴待抿唇:“我已经知道了。”   “那就知道了吧。”顾质面露不悦,迈步就走:“你自己在这玩,我去了解情况。”   戴待忙不迭跟上:“我也要去!”   “不许。”顾质头没回,脚没停。   “我自己又不是没脚!”戴待加快速度掠过他,顾质一把将她拽回身:“你——”   他眼风横扫,她岿然不动。   僵持两三秒,他败下阵:“随便你!”   戴待见好就收,展颜一笑,主动挽上他的臂弯。   *   “怎么办?莎莎……莎莎……”   “哭哭哭,就知道哭!”   “那你呢?!光只会站着,什么都不做!”   “我又不知道莎莎人在哪里!你要我做什么?警察不是已经在找了!”   “……”   戴待站在走廊上,听着从戴莎病房里传出的林银兰和戴乃迁的争吵声,蓦地顿住脚步。   “你不用进去了。下楼回车里等我。”顾质道。   戴待偏头看冷着脸的顾质,有点不好意思。   坚持要来的是她,现在又临阵退缩。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亲从未红过脸、吵过架,这是第一次听见他们俩相互大小声。所以她才突然不愿意再进去了。   “找找找!继续给我找!把医院给我翻过来了!监控再仔细看!睁大你们的眼睛!离开医院的每个路口的监控也全调出来!她还能飞檐走壁不成?我就不信这样还找不到一个人!”   王牌尽量压低着声音从戴莎的病房里走出来,却是句句话都在发脾气。   见戴待和顾质竟然都来了,他停下来,和手机里的人快速结束通话,忍不住暴躁:“人还没找到。王八羔子!整个医院的监控居然连她的影子都没有拍到!真是活见鬼!”   “既然现在这么麻烦,当时你们就应该把她看紧点。”   顾质忽然不轻不重地接口,戴待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王牌的表情一下更加难看。   戴待扯了扯顾质,有些不满地睨他一眼,想帮他向王牌道个歉,只听王牌冷冷一哼:“是,是我们警察吃白饭,办事不力!”   林银兰这么骂过他们,王牌听多了,自己顺口就拿来用,用了之后不由记起林银兰,又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人没找到,你们来这也没用,先自己忙自己的吧,别再给我们添乱!”   他甩袖走开,顾质也牵起戴待的手重新进电梯:“走吧,王警官说得有道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   现在懂得说他的话有道理,刚刚堵人家的时候怎么就不留点情面?   戴待瞪他,跟着他下楼,心里却始终记挂着戴莎的去向,心中隐隐不安。   “别想太多。”顾质单手握着方向盘,开着车慢慢驶出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   戴待扯开一个笑容,“嗯。”   谁知她话音未落,忽听“嘭”地一声,车身似是撞上来什么东西,挡风玻璃前有黑影一闪即逝。   顾质猛地急刹车,身子骤然向前掼了掼,却来不及去探究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扶住戴待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急切地询问道:“你没事吧?!”   却见戴待颊边碎发微乱,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前方,身体轻轻发抖。   顾质顺着戴待的目光望出去,神情一变,即刻将她按回自己的怀中,然而,戴待的脑中已经无法挥散去画面——   戴莎就那样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着身体,鲜红的血液缓缓地从她的唇角和后脑溢出,更加令人浑身一凛的,是她死死盯着她的,那怨毒的眼神。   *   手术室外,两个警察正守着呆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的林银兰,长廊的尽头,戴乃迁两手负在背后,亦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不知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在长廊寂静无声的衬托下,时间的点滴流逝愈加缓慢而煎熬。   王牌领着顾质和戴待甫一出现,林银兰瞬间回神,瞄准了人红着眼睛冲过来,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你们两个杀人凶手!你们把莎莎还给我!”   守着她的两个警察眼疾手快地拦住林银兰。   顾质护着戴待没再上前,王牌不耐烦地对林银兰道:“林女士,监控资料我们已经调出来看过了,确实是戴莎自己故意往他们的车上撞。你还是别恶人先告状了。”   “我这个恶人还真要坐到底了!我不仅要起诉他们,我还要起诉你们警察局!”林银兰的面容有点狰狞:“警察又怎样?你们一个个都在偏袒她,帮着她一起将莎莎拖进地狱!”   眼瞧着林银兰豁出去一般挺着腰板一点也不怯意的模样,说的侮辱刻薄刺耳,王牌的心脏都被气得一抽一抽的,可是以他的身份,偏偏骂不得更打不得。   “林女士,你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要怎么不客气?打我还是骂我?找小流氓强奸我还是开车撞我?呵,你以为我现在还怕你们不客气吗?”   闻言,王牌只觉脑仁发疼。   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王牌霍然转身走人,只怕自己继续面对她,会忍不住做出警察不该做的事情!   而林银兰紧接着面无表情地盯回戴待,蓦地对戴待扬起手。   她的这一巴掌,终归没有落到戴待的脸上。   顾质猛地抓住林银兰的手腕往她身后折去,脚上再一个曲腿,下一秒,林银兰被迫弯着腰动弹不了。   “王警官动不了你,换我来对你不客气,如何?”顾质睨林银兰,神色阴冷。   一只手忽然按上他的手臂。顾质偏头,看见戴待眼中波光闪动。   林银兰抬头与戴待对视,几秒后,语气幽幽地说:“我真后悔,二十多年前留下了你这个女儿。”   戴待的脸应声一白,握在顾质臂上的手不由缩得紧紧。   顾质准备把戴待拉到自己身后,戴待让顾质松开手,而她自己重新站到林银兰面前,“妈。”   她这一唤,隔了太久太久的时光,林银兰微微一怔,根本记不起来上一次听她喊她“妈”,是在什么时候。   “你宠着戴莎,惯着戴莎,教育我以大让小给她做榜样。小的时候不懂事,你说什么,我便是再不情愿,也会完成。我总能回想起,戴莎没出生前,你对我也是很宠很惯的,我也总记得,即便你把大半的关爱投注到了戴莎身上,可算起来也从来没亏待过我。”   “可是……后来……”戴待闭了闭眼,像是受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在和戴莎一起变本加厉?五年前,我就曾生气地质问过你,今天,我认真地再问你一次,你偏心至此,戴莎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吗?”   “小待,别说气话了。”   戴待闻声转头,戴乃迁从长廊的尽头走回来,先瞥了眼林银兰,然后看着她:“你妹妹所做的错事,你所受的委屈,全部都是我的责任。我这个一家之主的责任……”   “爸……”   纵然对戴乃迁也有怨,纵然她对戴家已毫无眷恋,可听着戴乃迁这么说,戴待的心中依旧既酸涩又感伤。   是啊,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的家,她的亲人,会是这般模样……   “你和顾质先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戴乃迁状似无力地挥挥手,对顾质道:“先把小待带走吧,好好照顾她。走吧,都先散了吧……”   顾质抿紧唇线。撞车之后,他就不同意戴待再上来探望戴莎,现在戴乃迁这么说,正合他的心意。   “等等……?”他低声问戴待。   戴待微微抬高下颔,制止眼中氤氲的水汽,点了点头,嗓音有点涩又有点弱:“嗯,我们先回家吧。”   一时之间,手术室外,长廊之上,只剩林银兰和戴乃迁两个人。   “你和莎莎到底……都还对小待做了些什么?”   如今他要是再没察觉出什么,他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林银兰看着戴乃迁,沉默了两秒,却是不答反问:“为什么要打断我和待待?为什么不让我解答待待的困惑?”   戴乃迁一愣。   “戴乃迁,你在害怕?”林银兰又问,“你在害怕什么?”   戴乃迁表情微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藏着什么鬼,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林银兰看着他,笑得讥诮:“你不是女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母女连心’,你还真妄想把我当成傻子蒙骗一辈子?”   “你——你——”戴乃迁的神色不断变幻,“你……小待她……”   林银兰蓦地逼近他,梗着脖子,泪眼朦胧:“戴乃迁,是你亏欠我的!是你亏欠我和莎莎的!我这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打开,林银兰顾不得再和戴乃迁说话,连忙迎上前,看着毫无生气的戴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女儿她……”   “脑出血已经止住,出血量不大,目前没有太大问题,后续观察……”   声音渐渐远去,独留戴乃迁一人尚伫立原地,半晌无言。      第98章 谁的错      等他走回病房,护士们刚刚帮忙安顿好戴莎刚刚离开。   林银兰一如既往地坐在床边,一边用毛巾给戴莎擦手,一边无声地流泪低声叨叨:“莎莎。傻孩子。你别担心,有妈妈在,你一定会没事的。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或许是最近看她这副以泪洗面的样子看得太多,戴乃迁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她本来该是什么样子。   好像,结婚前善良聪慧。结婚后贤良淑德。   “兰兰……”戴乃迁无意识地喃喃出口。   两个字,不仅令他自己蓦地一愣,林银兰的手更是不可抑制地滞了滞。   多久了……   已经有多久没听他如此亲昵地唤她?   久到她几乎快要忘记了,他也曾宠她在心尖,而她也曾一度沉溺甜蜜的爱情,以为就此能和他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   可惜,为什么。一切都只是曾经,一切,都只是以为……   她一声不吭不作回应,但并不妨碍戴乃迁继续追问:“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银兰这才抬眼看戴乃迁。   她的眼泪尚未有停下来的迹象,却因为戴乃迁口吻间小心翼翼的试探,勾出一丝惨淡的笑:“待待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怕是早就……死了,对不对?”   年轻时,因为某些原因,她的身体底子不好,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早产,一出生就接受各种检查,被送进早产儿室特殊护理。再加上她刚生产完比一般孕妇虚弱,直至孩子满月前,母女俩根本没见过几次面,而仅有的两三次见面,她也是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孩子。   那个阶段。孩子一两天一个变地长开,等回到她手里的时候,谁会去计较孩子的模样,又有谁能料到,孩子早被偷梁换柱。   戴待说得没错,戴莎出生前,她确实也很宠着她、惯着她。因为那时的她,完全享受着当一位母亲的幸福。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发现戴待是B型血,她才如遭雷劈——她是A型血,戴乃迁是O型血,两人如何能够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   随着林银兰话音的落下,房间里静默久久,只余戴莎的呼吸机发出平稳的声音。   “兰兰……”再一次唤出口,戴乃迁的口吻显然多了丝愧疚。然而,这愧疚只维持了三四秒,他便中断了这个话题,再次问道:“你对小待,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问她?!她一定会声泪俱下地讲得一清二楚栩栩如生!”   林银兰禁不住拔高音量,随即又意识到戴莎的存在,抹了把眼泪:“我不想在莎莎面前和你吵!你如果是留在这里关心女儿的,那么请自便,可你如果是为了声讨我,对不起,我还要照顾莎莎,没空!”   她这几句话出来,基本等于承认确实做过什么,戴乃迁的语气不免蕴上责备:“不管怎样,她都是你一手养大的女儿,你这副要为了莎莎和她拼命的样子,勿怪她对你心怀怨恨、亲近不起来!好歹为人母亲,哪——”   “我不是她母亲!”林银兰厉声打断:“对!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她对我亲近不起来!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不是亲生母女!”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他不懂,他不懂女人的敏感,不懂母女连心的那种血缘微妙。   “戴乃迁,”林银兰泪光涌动着看他:“没有一个女人在明知自己的丈夫欺骗自己,把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当作她的孩子给她养,还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地待孩子视如己出!我不是圣母!能心平气和地把她养到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戴乃迁似是被这四个字眼刺激到,“你这是在跟我划界限还是在跟我算清账?!”   林银兰似终于崩溃,捂住脸哭出声:“你知道我每天面对她的时候有难受吗?戴乃迁,你何其残忍?人都是有私心的!对!我偏心!我承认我确实偏心莎莎!但我偏心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什么不对?!”   “我不欠你一丁半点戴乃迁你知道吗?我不欠你的!你关心过我们母女吗?你知道莎莎她……”又忆起一件伤心事,林银兰哽咽:“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只忙着怎么在银行里一步步往上爬!”   她一下子连续讲出这么多话,仿佛要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苦水一吐为快,根本没有给戴乃迁插话的机会。   而实际上戴乃迁也知道,就算给他插话的机会又如何?他怕也只会是无言以对。   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事情,原来早被她看穿。他根本来不及消化,只觉自己在她眼里像是小丑一样。   戴乃迁的心情十分复杂,神色一变再变,终是暴声吼道:“是!你没有任何错!错全在我!全在我!”   他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林银兰,丢下话后就出去了。   他一走,林银兰倒是顿觉轻松。   二十多年了,她想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真的做到,做到这样和他摊到台面上来说这件事。   时间没有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却足以让她看透戴乃迁。他是一个有多爱面子的人,她了如指掌。遭她这样切中要害地直戳他心窝子的腌臜事,他怕是暂时腆不下脸来主动找她和好。   “莎莎,妈妈一定会护你周全的……一定会……”林银兰再度对病床上的戴莎喃喃,这一次的口吻,和方才戴乃迁在时的柔弱和无奈截然不同,依旧温柔,却饱含破釜沉舟的坚定。   忽有手机的震动声传出。   本以为是自己的手机,一看才发现是戴莎的,而当瞥见屏幕上的陌生未存号码,林银兰的眉眼一跳,眼神立时阴厉:“你怎么会打到莎莎的手机上!”   他的每一次电话,用的都是新的陌生号码,基本上已经令林银兰有了条件反射,一眼就能从陌生号码嗅出他的气息。   可自从那晚在废弃工厂,他把他们母女阴了一把后,她就联系不到他,没想到却是从戴莎的手机接到他的电话,这无法不令她不安!   似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便听他习惯性地轻嗤:“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就是主动找你投案自首吗?”   “投案自首”,指的正是废弃工厂一事,林银兰恨得险些又把电话砸出去,却是忽地从他的话里琢磨出意味:“你又对莎莎做了什么?!”   未及他回答,林银兰瞥一眼病床上的戴莎,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你!是你害她撞车的!”   “啧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污蔑不成别人,就来污蔑我?明明就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他都对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还敢狡辩事情与他无关?!   林银兰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咬牙切齿:“是你纵容那群混蛋侮辱莎莎!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畜牲!莎莎她是你的——”   “她是我的什么?林女士,你应该清楚我最烦什么,别再提那些陈腔滥调。”他轻轻地呵一下:“我是不是畜牲,你是第一天见识到吗?我若是畜牲,你们与畜牲为伍,又是什么?”   “你——”林银兰忍下心头的一大团火,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在警察面前高发你吗?!莎莎要是出事,你一定得陪葬!”   “这种话对我来讲若有威胁,你现在怕是连我的电话都接不到。我做事向来凭自己的心情。我劝你别糟蹋我今天的好心情,否则——你的宝贝女儿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就不一定了。”   “你什么意思?!”林银兰的神经当即一紧。   “等戴莎醒了,你自己问她吧。”临末了,他嘲讽地赞叹:“啧啧,她可真听我的话,我让她去死,她还真去死了。”   虽早知他说话气死人不偿命,但林银兰依旧几欲吐血,而他已快速挂断电话,好似一点都不愿再和她多加废话。   莎莎……估宏每巴。   目光一触上戴莎的脸,林银兰再度恢复愁容满面。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她默叹一口气,可耻地发现,接到他的电话后,自己竟是安心不少。   是啊,能不心安吗?她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到现在,为的不就是等他的主动联系。   确实,是他在背地里耍阴招坑了戴莎,把戴莎害成现在这样。   但,能把戴莎救出困境的人,偏偏也是他……   *   结束和林银兰的对话,男人随手将刚完成使命的一支老人机丢进水池,“噗通”一声溅起水花。   “爹地,那个女人回来了。”   应声回头,正看见萌萌陷在沙发里刷游戏,两只眼睛牢牢盯着屏幕,嘴里吐出“那个女人”四个字,无不透露着她的厌恶。   “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男人抱臂站立,单肩斜倚着墙,好奇地问。   萌萌沉默了有两三分钟,才从抬起脸,对男人挂出一抹鄙视:“爹地,你明知故问。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上哪都能熏死一堆男人。”   刚一说完,她刹那间展出一抹天真恬然的笑容,却是掠过男人,径直对着刚刚穿过门厅走进来的方颂祺打招呼:“妈咪!”   比川剧变脸还快。   男人暗暗摇头感慨,转过身,对着方颂祺邪魅地勾勾唇:“我正准备告诉你,如果真舍不得荣城,就多呆一段时间。反正,我又有生意需要继续滞留荣城。”   闻言,方颂祺弯起风情万种的凤目,笑得花枝招展:“是吗?”   *   因为在停车场撞了车,回四季风,是由马休过来接的人,顾质自是连公司暂时也不去了。   戴待的整个情绪因此而恹恹,一路都挨着顾质的肩头不说话,直到回到公寓,她才忽然问了顾质一句:“是不是,你们都觉得,她偏心得一点都不像我亲妈?”   顾质凝着她,神色肃然,没有回答她。   戴待本来就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紧接着就自嘲地翘翘唇角:“其实,直到此时此刻,我都未真正往这方面想。”   她深知,一旦往这方面想,那么她即将面对的,便是更多的爱恨纠缠。而她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承受不起。   顾质明白她的顾虑,轻轻抱住她,此前给戴莎和小顾易做亲子鉴定时便留有的疑虑在这时再度浮出。   垂着眼帘看她乌黑的头发,顾质的心思千回百转,有了想法,最后拢了拢她的头发 :“先好好睡一觉吧。自下飞机后,你就没停歇过。一会儿康复中心,一会儿医院的。我早说过不让你去医院,下次,不会再心软了!”   说到最后,他已是有些厉声。   戴待的脑中一闪而过戴莎撞上车后倒在血泊里的恐怖模样,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埋首在顾质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不由安稳。   这种时候,她正特别需要这样一个怀抱的吧。   所以,无论是谁,都可以。   戴待想着,闷闷地应了声“嗯”。   *   本以为顾质应该希望她能在家里多休息两天,没想到当她提出要马上回餐厅,他很快点头:“也好,有事情做才能没空去想那些糟心事。”   刚一踏进Caprice,迎面便碰上Jeff。   见他要出门,戴待随口一问:“去哪?”   Jeff戴上墨镜迎接外面的大好阳光,“JUNGLESPA。”   JUNGLESPA?那家新开的引进日本“人体盛”的会所?   戴待的脚步当即一滞,连忙追上Jeff:“我和你一起!”   *   中午。荣城郊区。   “先生,女士,请在此休息片刻,之后会有专门的咨询师来为你们详细地介绍我们的服务项目。”   “嗯嗯,好的,知道了,谢谢。”   Jeff看着引导员小姐,用语调怪异的中文,客客气气地应着,还颇为豪气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红色票子,打算往引导员小姐手里塞。   引导员小姐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其专业水准的迷人笑容,微微低头道:“谢谢先生对我的服务的肯定,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尽管找我,或者我的同事。”   说完,不等Jeff反应,引导员小姐就礼貌地离开了。   “咦?奇怪,她为什么不收我的小费?”Jeff满脸困惑地问戴待。   戴待倒了杯茶轻轻呡了一口,解释道:“你别在任何场合都把收小费的习惯带出来,就像我们的Caprice,不也没有收小费吗?”   “一样的道理,虽然这里属于娱乐场所。但其实,越是这种高级会所,越是不允许工作人员私下收小费,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顿了顿,戴待瞥一眼他的毛爷爷,轻笑:“何况,你给的面值太大,会让人感觉,像是……暴发户、大土豪。”   “暴发户?土豪?”Jeff摸了摸下巴,明明不懂,却佯装理解地摇头晃脑:“Alexa,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一句?”   戴待笑着戏谑:“谁知道你掏钱包的速度比我的嘴皮子还快。”   Jeff歪着头盯了戴待一会儿,忽然道:“我怎么感觉,这次你从日本回来后,有点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戴待眨眨眼:“我可是见过多位国际大名厨的人,学习回来,不一样怎么行?”   Jeff摇摇头:“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早上顾总送你来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   闻言,戴待的目光轻轻闪了闪。   “嘿,Alexa。”   Jeff的手在戴待面前晃了晃,正准备说什么,忽见Jeff收敛了神色。   戴待好奇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他们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古香古色的临水八角亭,隔着碧波荡漾的小池塘,对面是绿意盎然的茂密竹林,唯有一条鹅软石铺就的小径,幽幽地直通向竹林深处。   而此刻,竹影绰绰间,隐约可见三位女人排成一列,上半身只着白色抹胸,晃荡着雪肩和肚皮,静默拘谨地往里走去。   最重要的是,她们下半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裤,长度大概及至大腿,而那裤子是用极薄的纱料制成的,有穿和没穿根本没有区别——哦,不对,还是有区别的,制造出了一种朦胧美,饶是同是女人的戴待看了都有些受不住的朦胧美——白色的短裤里头,没有再穿任何其他的衣物。   因为他们的位置能看见的是她们的背影,所以在这样刻意撩拨人的打扮下,尽收眼底的自然是她们丰满有弹性的臀部。   戴待回过头来,饶有意味地瞟了Jeff一眼,打趣道:“来都来了,要不要也尝尝这里的鲜?”   Jeff貌似还没有从壮丽景色中回过神来,一脸迷茫:“尝鲜?尝鲜是什么意思?”   “别装蒜啦!”戴待反问,“你来这里,难道就不是冲着它是国内目前唯一引进‘人体盛’的地方吗?”   即便是在发源地日本,作为日本饮食文化的一种特色,“人体盛”如今也是颇受争议的,何况在国内,要真正做起来这个,是十分敏感的。   所以这家JUNGLESPA,提供的主要服务自然是一般会所的美容美体等服务,传闻将在特殊服务的过程中让人享受到“人体盛”。这便是这家会所开张到现在不到半年,却能受到热捧的重要一个原因。   “装蒜?”Jeff益发迷茫:“我确实是来了解这家会所如何改良‘人体盛’,但我为什么要装蒜?我要装着蒜运到哪里去吗?餐厅?”   他似乎又陷入对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字的纠结之中,戴待扶扶额,有点后悔自己用比较“高端”的词来和他开玩笑了。   “您好,我是专门为你们服务的咨询师,不知……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是个30岁左右的女性,精致的妆容,专业的笑意,中间故意顿了顿,充满着欲语还休。   戴待转了转手上的茶盏,心下心思斗转。   这类会所自然是普通会所,只有通过特殊渠道的人,才能享受起提供的特殊服务。Jeff进来前就提醒过她,两人现在能坐在这个专门为贵宾设置的幽静之处,已经花了不少功夫。   而这个时候,戴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看到的那几位坦胸露乳的女人,大概就是“人体盛”的一部分“人体”。   戴待有些古怪地瞄这个咨询师一眼,忽然在想,那几个女人,大概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什么详细解说,还不如先揭开一层纱让你亲眼见一见。   Jeff来之前自是做过充分的准备工作,何况他本就不懂中国人的曲曲绕绕,直接就问:“你们都有什么套餐?”   女咨询师的手里确实拿有一份类似菜单的单册,但她并未递给Jeff,目光在戴待和Jeff之间转了转后,道:“两位都是第一次来,我们会所认为不适合下猛料,又考虑到你们不是情侣,所以,我推荐你们温和款的体验餐。”   戴待和Jeff对视了一眼,没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异议。相反,两人倒是都觉得,会所的服务细致而周到。这女咨询师,想必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才能未等客人开口,便率先为客人提供最适合的参考意见。   女咨询师会意,笑眯眯地对着对讲机里说了几句,然后带着戴待和黄Jeff离开八角亭。   这里的绿化特别好,营造了回归大自然本质的氛围。两人一路被领至一栋竹屋,前台有两个服务员立即接手了他们。   竹屋只有单层,成曲折的长条形一直顺着长廊往里延伸,整条长廊都处于静谧之中,并且像火车厢一样分节,每一节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里头是各类不同主题的别有洞天。   “吃”本身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嘴巴一张食物一吞再咽下去,就完成了。而人们享受的就是食物入口那一瞬间的感觉。   有趣的是,现在不是只有靠精湛的厨艺才能将食物变得好吃,怎么吃、如何吃等手段,有时候能够让人享受期间而不去在意食物味道的真正好坏。   从这点来看,这家会所也算是使了巧劲,真是不简单呐。   戴待凝眉细思,快步跟上Jeff和女服务员。   一把熟悉的女声在这时传出。      第99章 重口味      “姐姐,我妈咪呢?”萌萌对着一个女服务员问得笑容可鞠。   长相可爱又懂礼貌的孩子,没有不招人喜欢的,何况会所里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小公主身份。女服务员弯着腰看着萌萌。抬臂指了指某个房间:“你妈咪在里面面试新员工。”   戴待应声讶然。   方颂祺也在这里?   而女服务员所指的房间。恰恰是戴待正经过的右手边的一间房。萌萌顺着方向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顿时碰在一起。   萌萌歪着脑袋望着戴待,表情先是露出一丝困惑,随即恍然,展开笑颜走过来:“戴阿姨,你是来找我妈咪的吗?”   这是自上回DO-TOWN之别后。戴待第一次见到萌萌。十岁的小姑娘,身体长得快,戴待感觉她更大了些,稚嫩似乎也在不知不觉得从她的脸上慢慢退去。   她在方颂祺面前装萌卖乖和在方颂祺背后朝方颂祺的酒杯吐口水,两个画面不停在戴待的脑海中交替出现。   “嗯……嗯……”戴待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含含糊糊地应着,应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哪里是来找方颂祺的?   她根本不知道方颂祺在这里!而且,听刚刚那意思,方颂祺她好像还是这里的……   说曹操,曹操恰从房间里开门出来。   “一个都不要!换一批!”   她画了很浓的一个妆,尤其是嘴唇,红得像是染了血。   看到戴待,方颂祺显然也很惊讶。   她的嘴里本来正叼着根雪茄,一见戴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将雪茄从嘴里拿出,慢悠悠吐出浓白色的烟气:“怎么?背着姓顾的在外面偷人?”   “……”戴待无语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Jeff,幸亏他好像还在琢磨偷人二字的意思。   戴待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她,目光恰恰触及方颂祺背后的那扇门,门后,有女人光滑鲜嫩的裸体一闪而过。戴待脑中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房间里究竟是有女客人在做SPA,还是那女人是……   方颂祺略一偏头瞥自己的身后,门已经关上,什么都看不见。她转回头,终于稍微正经地问:“来这里消费?”   戴待点点头,随即斟酌着问:“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这家会所扯上关系了。”   “老娘做事,什么时候要和你报备了?”方颂祺颇为傲娇地哼了哼,低头教育萌萌:“不是说以后不要来这里找妈咪吗?”   听在戴待耳中,方颂祺的话一点威信都没有,毕竟上次明明她自己都带着萌萌进DO-TOWN鬼混——虽然后来发现她带萌萌去是因为她老公在那。但这依然不能为方颂祺不靠谱的家长形象加分。   而紧接着,戴待便再一次见识了萌萌的嘴甜腻死人:“没关系,有妈咪在,萌萌不会丢的。萌萌只是来找妈咪一起回家。”   这种从女儿嘴里说出来的贴心话,搁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不会再舍得责怪,方颂祺亦面露欣慰抚了抚萌萌的头发。   “Alexa,”Jeff于这时低声问戴待:“那我们还继续吗?”   方颂祺听到了Jeff的问话,蹙了蹙眉,问萌萌道:“谁带你来的?”   “司机大叔。”   “嗯,那你就先跟着司机大叔回去吧。妈咪晚上有事,和戴阿姨一起。”   萌萌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纠结了一分钟,最后选择了听方颂祺的话。   送走萌萌的方颂祺转回身来,吩咐原本给戴待和Jeff带路的服务员先下去,然后她自己领着戴待和Jeff进了个包厢。   包厢并非想象中的封闭房间,其中一面设计成了开放式,对着茂密的竹林,一汪池子从中央的口子里汩汩地冒出水,氤氲着烟气,带出淡淡的不知名清香。   门一关上,方颂祺便皱着眉头问:“谁介绍你们来的?”   整座荣城那么多的美容会所,去哪家不好,偏偏跑来郊区的JUNGLESPA,不用想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戴待看了一眼Jeff,解释道:“JUNGLESPA近来太出名了,我好奇,听说Jeff找到渠道进,我当然要跟着来看一看。”   方颂祺亦瞥了一眼Jeff,突然道:“杰夫先生,麻烦你先自己坐一坐,我和戴待有点话想说。”   Jeff给出一个“理解”的眼神,走到外面开放式的小竹林看风景。   见状,戴待率先要方颂祺为她答疑解惑:“JUNGLESPA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老公花钱让我玩玩,给我过老板娘瘾的。盈利算我,亏本算他。”方颂祺回答得很利落,两句话勾勒出一个“有钱就是任性”的国民老公形象。   “你们JUNGLESPA真的引进了‘女体盛’?”戴待看着方颂祺,眼里打着探究。   方颂祺双手抱臂,不屑地轻笑:“我确实在计划,不过你懂得,它不是随随便便就搞得起来,目前还在试验阶段,所以根本算不上女体盛。不知是哪只狗崽子,口风不严实,不小心给事先透露出去了。”   “阿祺,富太太的位置坐得你太闲得慌了吧?你开会所就开会所,老老实实地做美容美体不好吗?”戴待眼神古怪地盯着方颂祺:“就算你是改良,但一个弄不好,它就是色情服务,已经不是金钱风险上的问题了。”   方颂祺的眸底划过一道光,不置可否,开始反过来质问她:“你的兴致倒是好,一会儿和姓顾的从日本玩回来,这会儿听说有女体盛,不还是眼巴巴地跑来。”   戴待被方颂祺嘲讽得脸一憋:“换你你不来瞅瞅啊!”   “不来。”方颂祺轻飘飘地丢出字眼,戴待不可思议地堵了一下,随即便见方颂祺一双凤目笑得淫荡:“我感兴趣的是男体盛。”   戴待:“……”   前一秒似乎即将吵起来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戴待忍不住哈哈笑出声:“那麻烦你提供男体盛服务的时候,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让我免费体验体验。”   方颂祺斜睨着戴待挑挑眉:“你说得动姓顾的当你的模特,我就帮你免费体验。”   戴待再度:“……”   不过,经方颂祺这么一逗,她这两天的郁卒倒是暂时一扫而空了。   “话说,阿祺,我刚刚就想问,你这个妆是怎么回事儿?大白天的,把自己搞得像民国的幽魂。”   方颂祺用镜子照出自己的烈焰红唇,“我老公喜欢重口味。”   犯不着她说,戴待多半也猜到了——其实能和方颂祺在一起,已经是重口味的有力证明。   “你老公在哪?不是老说要介绍给我,我至今也没见过。”戴待舒坦地坐进沙发里,“欸,不对啊,你不是早说要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荣城?甚至连生意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上了。”   背对着戴待的方颂祺眯了眯眸子,开口时的语气倒是没什么异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留在荣城,总有机会见的。这样也好,我不高兴地时候可以多找你抽着乐。”   戴待翻了翻白眼正欲和她继续扯淡,顾质的电话打了进来。   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戴待连忙对Jeff招招手把他唤过来,然后才划过接听键,张口就道:“我和Jeff一起上郊区的农贸市场做调查。”   来JUNGLESPA是Jeff的私事,其他人并不知晓,和餐厅经理请假报备时,用的便是农贸市场的理由,戴待早有准备,所以回得顺溜。   不想她刚说完,方颂祺竟是凑过来大声喊道:“对,然后他们不小心遇到了我。老娘我今天想借你的女人用一晚,怎样,你答应最好,不答应你现在也没法儿!”   戴待愣了一下,更没想到的是,方颂祺还把顾质的电话挂了,挂完后,把手机揣她自己兜里去。   “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去酒吧一醉方休!”   *   “怎么了,戴待没接你电话?”   见顾质黑着脸,项阳本着揶揄他的心理走到他身边来了这么一句。   顾质的脸更黑,将手机砸进项阳的怀里:“管好方颂祺!”   “戴待和阿祺在一起?”项阳跟着顾质从阳台走回房里,兀自小声嘀咕:“原来她没骗我啊。她昨天说她会在荣城都呆段日子,我以为她哄我的。”   顾质依然不悦,“你每隔半个小时,不,你每隔十分钟打通电话给方颂祺,确认她们俩的情况。”   “你真是够了,要打自己打给戴待,别妄图把监视的罪名转嫁到我头上。”   项阳一阵见血完,回应他的除了顾质的冷脸,还有从沙发上爬起来的王牌:“嗯?监视?罪名?谁又犯事儿了?全部交给我,交给我……”   “牌儿,坏人都被你抓光了,你接着睡。”项阳一边哄着,一边用脚将王牌踹趴回沙发里。   醉醺醺的王牌再度睡过去,翻身时长臂一挥,“啪”一声将桌上的资料袋打落在地。   这是王牌没醉前,顾质拜托王牌要调查的东西。   项阳帮忙捡起来重新放好,瞄一眼对座里的顾质,玩笑道:“没见过像你这样戴着顶奸夫的帽子还兀自乐不思蜀的人,你真是一天到晚围着戴待团团转。”   “我见过。”顾质抬眸,眸光淡淡地看着项阳:“你对方颂祺,就像苍蝇围着一坨屎。”   “啧,怎么说话呢你,你嘴巴犯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项阳隔空轻轻踹了他的小腿一脚,顿了顿,烦躁地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心里有点苦涩:“你说,咱俩这是,谁更贱呢?”   *   “漾色”。   性感的灯光交织着看纵情男女的千姿百态,在这里,西装革履与休闲装共处却不别扭,许是周五的缘故,人也比往日多。   方颂祺早就如入水游鱼般挤入了舞池中,在和人激情贴身热舞后,她气喘吁吁地回到他们的大本营,随手抓过桌上的一杯酒,灌进了喉咙里,然后一把拉过戴待的手,就把她往人群中拖去,“装你母亲的逼!再矜持下去我就翻脸了!”   甫一进舞池,身周地人即刻将两人围住。大家都热情似火,何况今晚戴待跟着方颂祺,也是抱有如以前一样放纵一把的心理,便彻底让自己轻松下来。   “漾色”的舞池少有激情的时候,今晚的DJ恰恰比较给力,巨大的嘈杂就如火焰的热浪在整个一楼扑腾。   二楼的某间包厢门口,男人手臂撑在扶栏上,晃动着酒杯,眸子微微眯起,饶有意味地看着楼下,目光直掠舞池层层叠叠的人头。   舞池中央,方颂祺和戴待随着律动的节奏扭动着舞姿,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性感,周围的男人几乎全都被她俩吸引过去,绕着她俩打转,目光里是赤果果的欲色。而那两个被豺狼包围着的女人,一点也没有畏缩,似兴致正高涨着,却不搭理主动贴上来欲图共舞的男人,两人自己玩自己嗨。   许久之后,两人似是终于跳累了,扶着对方嘻嘻哈哈地笑着穿出人群走回她们自己的座儿。两个人四肢均摊在沙发上,互相开着什么玩笑,说着说着,就见方颂祺忽然从掏出手机。估上尤圾。   几秒之后,男人的手机震动了。   瞥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并非来自她,他又看了一眼楼下的方颂祺,然后接起来。   “喂,老公啊,我晚上不回家了,我和戴狐狸在一块呢。”   “噢,对,我忘记了,你不认识戴狐狸是谁。”   “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戴待,戴待你总知道是谁了吧,嗯?她是我闺蜜!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嗷嗷,挂电话了,我干嘛要和你这么个混蛋废话。你继续嫖你的吧。”   她的尾音未落,通话就掐断。   男人看向楼下的两人,邪魅地勾了勾唇。   *   “错了错了!那是我的手机!”戴待嚷嚷。   方颂祺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将手机凑到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将其丢还给戴待:“你的手机干嘛塞我这?!自己拎!”   “明明是你在会所的时候把它抢了去!”戴待愤懑地反驳,抓回自己的手机后,发现最后一点电竟是被方颂祺刚刚的那通电话打完了,禁不住学着方颂祺的口吻咒骂方颂祺:“卧槽你个小贱蹄子!”   “我的手机呢……嗯?我自己的手机呢……”方颂祺最终从自己手提包的底层将手机翻出来,恰恰正有一通来自项阳的电话在响,她一边划过接听键,一边扭头回击戴待刚刚对她的咒骂:“滚你麻痹欠收拾!有种咱们待会儿床上再斗!”   *   翌日,戴待在沙发上睁开眼,只觉脑袋沉沉地痛。   身周的环境有点陌生,满满的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只见客厅里,无论是茶几桌、沙发、地板,东倒西歪着一大堆的空酒瓶儿。   不仅如此,抱枕也被随意地到处扔,鹅黄色地毯上明显倒上了不明液体,呈现出一块扎眼的深色污渍。所有的零食都被拆了包装,却都没有吃,似是有人闹着玩,零零星星地洒在地上。   戴待回忆了整整三分钟,才记起,她俩昨晚从酒吧出来后,中途路过便利店,又拎了几瓶酒和几包零食,回来继续扯淡。   这里……没记错是方颂祺自己在四季风的公寓。   沉了会儿思绪,她准备起来,猛地发现自己是趴在沙发上,虽然套着件方颂祺的衣服,但身体明显哪里有些不对劲。   戴待几乎是惊跳而起的,飞奔着闯进方颂祺的房里:“阿祺!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房内的一切映入眼帘,戴待的表情也顷刻间僵住。   依旧有酒瓶,依旧有零食,依旧凌乱不堪,也找到了造成此般灾难现场的罪魁祸首。   然而,除了这些,还有……   散落在一堆“垃圾”里的从外到里的男女衣物,随意搭在床脚的性感蕾丝Bra,以及挂在台灯上的与Bra相配套的性感蕾丝内裤。   对,没错,显而易见就是一夜激情过后的案发现场。   而涉案的两个人,男主角正穿着大裤衩,身上的背心套了一半卡在那;女主角裹着被单,弯着腰试图伸手拿回内裤。   房里的空气凝滞着,三人均愣怔在原地,如被定格住般一动不动。他们盯着戴待,戴待盯着他们,谁也没有反应。   几秒钟之后,还是方颂祺当先回过神来,一把将枕头朝戴待丢过去:“没见过酒后乱性啊!”   门“嘭”地一声重新关上,传来的是戴待略显尴尬的声音:“对不起,你们……你们继续……”   门内,项阳瞬间因为“酒后乱性”四个字怔忡。   他的身后,方颂祺紧锁在他身上的目光在几秒后低垂下。   *   一大早撞进人家一夜激情之后的案发现场,戴待心里直骂自己莽撞,好歹进去前先敲门也好。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脸也因尴尬而烧着。   戴待转回客厅,又急急忙忙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把脸让自己缓一缓。   结果等她从洗脸池抬起头,猛地看见镜子里映出一张表情微冷的脸,她刚平复下的小心脏又吓了一吓,转过身嗔声抱怨:“原来你也在?怎么也不出个——”   瞥见他竟是光着身子,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戴待陡然一手遮眼:“你干嘛没穿衣服!”   顾质慢悠悠地穿上浴衣:“刚洗完澡,当然没穿衣服。”   “一大早的,在别人的公寓里洗什——”戴待一滞,想到了什么,羞恼地盯住顾质:“原来——你——”   “我什么?”顾质依旧冷着脸,倒更像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他忽地靠近她,戴待下意识地往后倾身,而顾质却是伸手到她背后,将洗脸池还开着的水龙头关掉,“一大早的,你用冷水洗脸,也不担心感冒!”   “没事,我就是清醒一下。”戴待解释道,人却被顾质拉着,一边朝阳台走,一边数落:“吐得满身都是!还硬扒在沙发上不愿走!明明我们自己的公寓就在楼上!非得一晚上睡在别人这里!”   阳台上,他们俩的衣服并排着迎风晾晒。   戴待只来得及凝上一眼,顾质便见它们取下,牵着她又走回去:“换完我们回自己公寓。”   “好的呀!我也不想继续打扰他们。”戴待恬然一笑,忽地踮起脚在他鬓边碰了碰,然后钻进洗手间关上门。   顾质稍一愣,心情随之重新愉悦起来。   等戴待从洗手间出来,顾质也已经穿回自己的衣服,刚刚接完手里的一通电话,表情微凛。   “怎么了?”戴待问。   “王警官打来的。”顾质唇线抿得直直的:“戴莎刚刚醒过来了。”      第100章 神经病(4/23第1更)      戴莎醒来是件好事,要是她因为区区一次撞车就死了,反倒便宜了她。戴待不明白顾质为何要一副凝重的表情,直到去到医院。看到戴莎疯疯癫癫的状态。疑问才得到解答。   “咦,天为什么是黑的?妈,妈!你在哪?!”戴莎的头上还包着纱布,羸弱地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眼睛似看不见一般毫无焦距,一边凭空摸索。一边呼唤林银兰。   “莎莎!莎莎!妈妈在这!妈妈在这!”   林银兰哭着握住戴莎的手,刚一碰上,戴莎就像碰到了什么毒蛇猛兽,害怕地缩回手紧紧抱住自己:“让开让开让开!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抓我的?!我不要跟你们走!我不要不要不要!”   “莎莎,我是妈妈啊,我是妈妈啊!你怎么不认得妈妈呢?”林银兰再次试图抱住戴莎。   “啊——”戴莎推开林银兰,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放开我!呜呜呜呜呜……不要……”   很容易从戴莎的话语里判断出她在哭喊的是废弃工厂里的那段记忆,林银兰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却因此而发出愈加戚戚的呜咽。   赶来的医生和护士联手去抓戴莎,戴莎尖叫着扑腾,嘶喊声传出走廊外好远,令人心惊,最后还是三个护士按住戴莎,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她才安静下来睡过去。   “莎莎……我的莎莎……”林银兰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一边哭一边无力地挥着拳头轻打戴乃迁,语无伦次:“你还我莎莎!怎么办,怎么办啊……莎莎该怎么办……”   戴乃迁搂着林银兰,满脸感伤地任由她打骂。   戴待站在病房门口看完这一幕,便被顾质拉了出去。   “戴莎她……真的疯了?”戴待不敢相信。   王牌点了点头:“初步的检查报告表明她精神方面确实出了点问题。”   “因为这次的撞车伤到了头?”戴待又问。   “不完全是。”王牌肃然道:“这次的撞车只是诱因。戴莎之前就有精神问题,精神病院留有她的档案。”   闻言,戴待下意识地用眼神询问顾质。她自然记得。戴莎上次进精神病院,正是因为顾质为了逼戴莎离婚所做的,他甚至让周妈长年偷偷给戴莎下药,刺激她的精神状况。   顾质读懂戴待的犹疑,却暂时不便和她多说什么,只问了王牌一句:“她是真疯假疯?”   他的问题,也是戴待所疑虑的问题。因为。如果证明戴莎的精神真的有问题,那么,按照法律规定,废弃工厂的绑架案,怕是就无法顺利起诉她了。   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不得不让人怀疑戴莎疯癫的真假。   王牌此时也不敢给他们打保票,有意无意地瞟一眼戴莎病房的方向,叹口气:“等司法精神病的鉴定吧。”   *   从戴莎的病房离开,戴待的心情难免再次沉重。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果然不假。她只是想要戴莎为自己所做的错事承担应有的后果,却总是一波三折。   “是不是你当时给戴莎吃的药有后遗症?”戴待问:“那些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那些药,刺激人神经用的,长期服用会使人容易控制不住情绪,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是谨遵药性交代周妈偷偷给戴莎吃的。   只是在最后即将采取行动的时候,他的确让周妈下得重了点。如今的情况下,戴待一问,他倒是真有些疑虑。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怀疑,戴莎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故意装疯卖傻。   “听王警官的,等司法精神鉴定的结果。”   顾质如是说,并未直接回答戴待的问题。估亚何血。   两人乘电梯下到一楼,门一打开,猛地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定睛一瞧,发现是杜子萱,戴待诧异:“萱萱?你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杜子萱像是突然寻到了情绪的爆发口,眼睛一红,泪水哗地流下,倏然扑进戴待的怀里嚎啕大哭:“大哥他——大哥他就要死了!”   戴待霎时愣怔,一秒后思绪回笼,连忙问:“什么情况?你先别急,仔细点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大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接他后普街接他,我还不情不愿地抱怨他干嘛不自己打车。谁知道我到了那里,看到大哥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里,要我送他来医院。”杜子萱抽抽噎噎,好歹话是讲清楚了。   “家里其他人呢?”   “没、没来。大哥警告我不许爸妈说。”杜子萱眼睫一眨,又是一串眼泪。   “他现在人在哪?带我去找他!”戴待当即凝眉,拉着杜子萱要再上楼,回头见顾质跟在身后,她阻止:“你别来。”   顾质眉头一蹙就要说话,戴待搂住杜子萱的肩:“杜家的人迟早是要来的。”   这种情况,让杜君儒和范美林看到他和她在一块,不管怎样都是种麻烦。   顾质明白戴待的意思,也不想逞一时之快给戴待添麻烦,但终归就是要他躲躲藏藏,他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项阳总挂在嘴边的“奸夫”的滋味儿。   “好。我不去。”理解归理解,顾质还是十分不悦,临走前,直接当着杜子萱的面提醒戴待:“别忘了你和杜子腾马上就要离婚。”   他吃他的醋、犯他的幼稚病,戴待一笑而过没放在心上,和杜子萱两人直奔急诊室。   方才杜子萱下楼是为杜子腾办理手续,医生和护士在给杜子腾包扎伤口,她们走进来时,正听见医生好心询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杜子腾的语气差到不行,恶狠狠得就像混混流氓。   “那怎样才不算多管闲事?等你死透了被人弃尸街头,才找警察帮你找犯人洗沉冤吗?”   戴待嘲讽着撩开布帘,一眼看到杜子腾的手臂和腹部上都有刀伤,心下不由一惊:“杜子腾,你惹上黑社会了?”      第101章 别犯浑(4/23第2更)      杜子腾拿衣服拢住光着的上身,质问杜子萱:“不是说了不许通知其他人吗?”   杜子萱再度泫然欲泣,戴待抽出纸巾给杜子萱擦眼泪:“现在哭丧还早着,没听见他还有力气这么大声骂人吗?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这位先生。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动?刚给你包扎好的伤口又流血了。”医生插话打断他们。似乎已忍无可忍,“你的伤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再不及时处理,失血过多,也是够你受的。”   瞅着杜子腾满头是汗嘴唇泛白。戴待也甚觉不妥,不再打算和他斗嘴,正欲劝他一句,却见杜子腾两眼一翻,忽然昏过去。   *   杜子腾醒来时,戴待正坐在病床边吃苹果,顺手便将刚切下来的一片递到他面前:“要吗?”   杜子腾沉默地睨她一眼。掀开被子要下床,一时之间动作过大,扯到伤口,禁不住“嘶——”地闷哼一声。   “你真的想死是不是?!”   “放心,我就算死,也会在那之前先签帮你签好离婚协议。”   戴待蹙眉:“我现在是在关心你的伤,和离婚协议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我宝贵的签字,你哪里有闲空管我的死活?”杜子腾冷嘲。   戴待当真怒了:“你有毛病吧?!”   “是,我是有毛病,才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杜子腾捂着肚子下床,走去沙发拿自己的衣服要换上,便听戴待悠然道:“你不用去了。”   杜子腾的动作一滞,转过身来看她:“你什么意思?”   戴待掏出他的手机晃了晃:“你昏迷期间,那群人来过电话。我都知道了。”   “我艹!谁允许你动我的电话?!”杜子腾似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发狠地推了戴待一把:“你他妈都乱说了些什么?!   戴待踉跄着坐到床上,“说我已经报警了。”   “你想害死阿杰!”杜子腾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恨恨地甩手就往外走。   “你才是想害死杜家!”戴待厉声喝止:“季成杰是在贩毒!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他现在还自己染上毒瘾,欠了一屁股债!那些毒贩子是什么人?你身上的伤还不够说明吗?真要到赔上自己的命吗?!杜子腾!你拿什么救他?!杜家吗?!”   帮杜子腾接起那通毒贩子的电话后,戴待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气血都上涌到了心口。   她以前只知杜子腾容易犯浑,却没想到他犯浑到这地步!原来他这阵子神龙见首不见尾,都在忙着帮季成杰擦屁股。真是可笑!明明他自己都要靠杜君儒擦屁股!   那个季成杰!   戴待禁不住咬牙。   居然连这种贩毒这种勾当都敢碰!最近几年真是被杜子腾惯出了一身的肥胆!   “难道要我见死不救吗?!我没有你那么狠心!”杜子腾反驳着甩脸:“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就换来杜子腾这样一句话,戴待气不打一出来。陡然上前抬起手臂一掌掴到他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房里,杜子腾傻了一秒,神色阴鸷地攥住戴待的手腕,却根本来不及开口,便听戴待瞪圆了眼睛道:“鬼要为你的事操心!想救人也不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是不忍心看到你毁掉杜家!但凡你还有点男子汉的责任和为人子女的良心,现在就该和季成杰彻底划清界限!”估亚呆技。   气氛瞬间凝滞,戴待不知道杜子腾到底听进去她的话没有,她在教训完他之后,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疼!   她动了动想要自杜子腾的桎梏里抽回手,他反而握得更紧,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里闪烁着复杂情绪的交杂。   戴待微微蹙:“放手!”   话音刚落下,有人忽然撞门进来,用蕴满鼻音的嗓子急慌慌地唤:“大哥!嫂嫂!”   “萱萱?”戴待惊诧。   为了不让杜家人起疑,她刚刚把杜子萱先打发回杜家,正好也方便她和杜子腾好好谈谈。可是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外公!外公在家里突然晕倒了,刚送来医院!”   “什么?!”杜子腾的反应特别大,当即放开戴待走向杜子萱:“在哪?现在什么情况?”   他们兄妹说着话就要出门,戴待连忙从地上捡起方才杜子腾丢下的衣服递过去给他:“快换上!你就想这副样子过去见你父母吗?”   杜子腾看戴待一眼,接过手,没有说话。   *   范广渊的糖尿病已发展为终末期肾衰竭,这便是此前杜子腾说范广渊活不过春天的原因。   春天吗…   戴待下意识地瞥一眼窗外想看看荣城的春末,才发现天色早就黑得暗沉。   走进范广渊的病房,杜君儒和范美林都在,连最小的杜子豪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跟着他的父母一起沉默着。   “外公他——”   杜子腾一进门,话没说完,劈头便狠狠挨了杜君儒一掌:“失踪了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   “爸!”   “君儒!”   “杜子萱和范美林同时出声,仍没能阻挡杜君儒的怒气,抬起手就要来第二下,戴待马上挡上前:“爸,您误会了!他没有到处疯!他最近都和我在一起呢!”   杜君儒看着戴待,目光不明意味地闪动两下,怒气未消,所幸打人的动作停下来了。   “爸,外公最重要,他肯定不希望您在他面前教训他外孙。子腾有什么错,之后再算账来得及!”戴待趁热继续劝解,同时给杜子腾使了个眼色。   杜子腾却没有对杜君儒说软话,只是避开杜君儒的审视,快步走去病床前,看着床上枯瘦的范广渊。他的眼神有点呆滞,不太敢相信,不过几天没见而已,自己的外公就仿佛一夜之间如风中残烛。   “你的脸怎么回事儿?”   范美林一问,杜君儒也立马注意到了杜子腾脸上的一块淤青。      第102章 有消息(4/23第3更)      “你的脸怎么回事儿?”   范美林一问,杜君儒也立马注意到了杜子腾脸上的一块淤青。   杜子腾大多的伤口都集中在身上,唯独脸上这块淤青怎样都遮挡不住,来之前戴待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二老一问。她便故作不好意思地道:“都怨我。昨晚他帮我换灯泡,我没扶稳梯子,害他跌下来,直接破了相。”   闻言,杜子腾瞥了戴待一眼,没有一丝感谢。杜君儒不再追问,但范美林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戴待扫过来,忽然开口道:“你也好久没回杜家了。”   戴待半真半假地回话:“对不起,工作比较忙,这两天就想着回家一趟的,倒没想到反而在医院里见着了。”   “你们来得很快,是本来就在医院里吗?”范美林又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戴待感觉范美林的目光比方才更加精明了两分。   戴待的心头也是一磕,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倒是忘记准备了。   没想到那头杜子萱见戴待沉默,一时着急,帮忙接口应范美林:“我刚刚好在妇产科遇到嫂嫂和大哥!”   “妇产科?!”   范美林一愣,杜君儒更是惊讶,面露喜色:“你和子腾有消息了?”   戴待顿觉自己的天被杜子萱捅出了个大篓子,第一时间摇头摆手,怎料她的嘴才张了张,下一秒,杜子腾的声音如惊雷传出:“是。本来想等稳定下来再当作惊喜告诉你们的,没想到……”   他说到最后,声音弱了下来,惹得房间里的气氛霎时伤感。   戴待才不管那么多,猛地转头怒视杜子腾,杜子腾的一只手臂置若未见。亲密地揽上她的肩,悄悄使了劲往她身上压,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冷不防范美林就是在这时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抓起戴待的手握在掌心,偏头看着病床上的范广渊,泪水盈于眼眶晃动:“等外公醒来知道自己有了外曾孙,一定很开心。”   “我——”   戴待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范美林打断:“既然有消息了,就好好养着,把工作缓一缓。尤其你上一胎还出了那种事,更要多加注意。”   顿了顿,范美林想到了更好的主意:“要不我看你就不要再一个人住外面了,搬回杜家吧。家里有我还有保姆照顾着,我们也都放心点。”   一边说着,范美林一边盯着戴待的肚子,仿佛真从她平坦的肚皮上看出自己的孙子似的,眼睛晶晶亮:“不容易啊不容易,你们两个结婚都四年多了,我们虽然没催,心里其实都焦急。毕竟,你们俩的年纪也不小了,过了最佳的受孕年龄可就不好了。也毕竟,”   范美林回头看着杜君儒,继续道:“也毕竟,我们两个老的,年纪也大了。”   杜君儒的脸也因这个好消息骤然转晴,“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下个月我就退休了,还为退休后的生活犯愁,现在好了,我终于也有自己的孙子了,哈哈!”   “爸,妈,我——”   “你就别在这里多呆了,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外公有我们守着就行,你和萱萱还有子豪先回家吧。”杜子腾语声温柔地叮嘱。   戴待对着他冷冷一眯眼——他掐断她的话,她想掐断他的脖子!   但她根本没有机会掐断杜子腾的脖子,范美林和杜君儒都应和杜子腾的话,杜子萱更是跑上来,赶在戴待炸毛前从杜子腾手里接过戴待,“大哥,爸,妈,放心,我一定小心给嫂嫂护驾,好好伺候她!”   她根本不敢看戴待的眼睛,连忙唤上杜子豪“走!回家了!”,然后逃似的拉着戴待出门,动作太大,惹得范美林在身后直唤:“慢点!萱萱!别拉着你嫂嫂跑!”   杜子萱哪里有空理会母亲的叮咛,离开老远后,越来越感觉戳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亚历山大,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回身,一触上戴待的目光,她便耸搭着脑袋,嗓音弱弱:“嫂嫂……”   戴待扭头就要回病房。   “嫂嫂!”杜子萱急慌慌拉回戴待,双臂伸展开挡在戴待面前。   “你想干什么?”   戴待的眸光不由微冷,杜子萱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怔忡了一下,“嫂嫂……”   “和杜子腾联合起来欺骗你们爸妈很有意思是吗?”戴待稍加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严肃道:“你明明知道我和你大哥之间的关系,你随口就一诌,无中生有出一个孩子,我上哪里去生?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而你爸妈发现我不止骗婚,还拿孩子扯谎,我又该置于何地?”   “嫂嫂……”   又是这两个字。   杜子萱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咬着唇,眼睛红红得像只委屈而无辜的兔子,偏偏看得戴待竟是莫名生出一丝怜惜。   妈蛋!明明又无辜又委屈的是她!   戴待暗暗在心里淬了一口,也不知是淬杜子萱,淬她自己,还是淬该死的杜子腾!   而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来自顾质。   戴待瞥了一眼时间,知道大概是自己一直没回去,所以顾质打电话过来催了。   她对杜子萱打了个“先暂停,稍后继续”的手势,随即走离几步到过道的窗前,深呼吸几口压下自己的情绪,才划过接听键。   “人呢?”   和她预料得一样,果然是询问她的行踪。   “还在医院。”四个字出口后,立即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气氛不对劲,戴待紧接着道:“范广渊也住进来了,怕是快不行了。”   “范广渊?”顾质重复了一句,默了一默:“好,我知道了。”   “嗯。”戴待迟疑了一下,补充说:“我晚上就不回去了。杜君儒、范美林河杜子腾留守医院,我得在杜宅陪杜子萱和杜子豪。”   她说这话显然是有技巧的,特意强调了她和杜子腾不在一处。   约莫是真的起到了作用,顾质并未表示反对,缄默少顷,只提了一句:“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和杜子腾的约定是,范广渊百岁后,你们就离婚。”   这个时候,亏他还有心情说这个。估亚叼号。   戴待扶扶额:“是。”   “嗯,我记住了。”顾质语气愉悦,“你别太费心力。”   言毕,他挂断电话,听到身后的女人问他:“你看起来很开心。”      第103章 老鼠屎(4/24第1更)      顾质转身看向毕婳。   她垂着眸,素手纤纤,用茶匙将茶则中的茶叶拨入茶漏。   “嗯,是很开心。”顾质走过去。坐回她对座。   “这样很好。”毕婳语声清淡。仍旧低着头,烹茶,倒茶,涤茶,分茶,动作行云流水。依稀透着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质。   最后,一小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放到顾质的面前。   顾质端起茶杯,茶香扑鼻:“我原本有一套翡翠茶具,如果送你,其实是最合适的。”可惜那次为了寻个由头到杜家找戴待,把它送给杜君儒了。   毕婳亦给自己倒上一杯。轻嗅茶香,“既然是原本,就不必提了。”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沉默无言,各自慢慢啜饮。   室内,茶香弥漫,室外,春末的夜色从窗棂蔓延进来,只令人感觉内心平和安然。   顾质有意无意瞥一眼一如既往放置在窗棂下的那张复古雕花原木靠椅,忽然起身走过去,神色缅怀地触摸,随即作势要坐上去。估以阵才。   “它会不高兴的。”   毕婳的提醒阻止了顾质的举动。   “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病人了。”毕婳又道。   顾质淡淡地勾了勾唇,“倒是希望不要再有其他人坐上它。”   “世事纷扰,多半人渡不过愁苦。”毕婳看着靠椅,脑中闪过一张张曾接受她催眠治疗的病患。   顾质笑着摇头:“你这当真是要一人得道,羽化成仙?”   毕婳亦沉静地笑笑。问:“说吧,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戴莎疯了。”顾质肃然,“我跟你说过的,最后那段时间,我没按照药性,擅自给她下了重药。”   毕婳听出顾质的言外之意,但表情并未有任何波动:“和那药没关系。”   她的口吻十分肯定。即便没有解释为何,但对顾质来讲,依旧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这样的答案,也使顾质更加认定,戴莎的疯癫多半是假的。   “想要借精神病逃脱法律责任的大有人在,但并非那么简单的事,司法精神鉴定是很严格的,会追究至病患在犯罪时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还要评定病患精神障碍的等级。”毕婳娓娓解释,“造假不容易,终归会被查出。麻烦的是,为了确保鉴定结果的准确性,以及如果戴莎使劲方法捣乱,这个鉴定过程将会繁琐、反复,你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吧。”   闻言,顾质的神色禁不住冷下来,连同整个气氛都因此而冷了几分。   毕婳似对此早见怪不怪,依旧淡静地品茗,半晌,才听顾质再度开口:“还有一件事。若我没记错,你的老师是许伯纯教授?”   毕婳端着茶杯的手稍一滞,“是。”   “许伯纯教授是国内最具权威的儿童自闭症研究专家。”   “是。”   “你对儿童自闭症的了解呢?”   毕婳抬眸,不答反问:“怎么了?”   顾质略有踯躅,眼神深而复杂:“我儿子……”   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后,他忽然止住,有点说不下去。   毕婳愣了一下,这才遥遥记起,他和戴莎确实有个儿子在自闭症康复中心。   这和他与戴莎酒后乱性一样,是他所不齿提及的事情。她没忘记,他初时来她这里,什么都不愿意说,连她在给他催眠的过程中,一开始曾遭遇过他强烈的意识抵抗。   顾质站起身,行至窗前,背对着毕婳,缓缓道:“那孩子……是我的儿子,是我和戴待的儿子。”   *   “嫂嫂,大哥的电话!”   戴待甫一走回,杜子萱便殷勤地递上手机。   想来杜子腾刚刚应该是打到她的手机上,但因为她正和顾质通话,所以打不进来才转而打给杜子萱的。   “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回病房和你父母解释清楚!”戴待一开口就道,态度强硬。   杜子腾接口:“不用解释。就这样将错就错。”   戴待霎时怔忡,不仅是因为杜子腾接下来说的话,更是因为听筒里,杜子腾的嗓音少有地沉,少有地凝,甚至带点莫名其妙的疲倦:“戴待,最后一件事了,这是我们离婚前,我希望你帮忙的最后一件事了。就当作是送我外公最后一程,就当作我……我求你也好。”   “杜子腾,你……”   “就这样吧。”他很快挂了电话。   戴待蹙眉愣怔。   杜子腾居然说出“求”她这种话?   怎么感觉,那个令她感到陌生的杜子腾又出现了“嫂嫂……?”杜子萱小心翼翼地唤她,“大哥、大哥他说什么了?”   戴待把手机还给杜子萱,犹豫片刻,终是不情不愿地道:“走吧,先回家。”   闻言,杜子萱即刻喜上眉梢,唤上杜子豪,亲热地挽上戴待的臂弯:“好咧!嫂嫂起驾回宫!”   *   这一头,杜子腾挂断戴待的电话没一分钟,另一通熟悉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杜子腾的脸色一下阴郁,接起后废话不多说:“已经如你所愿。现在可以把阿杰放了吧?”   对方笑了一下:“早这么听话,不就少受一顿皮肉之苦吗?”   发现杜子腾并未像之前那样暴躁地挂电话,对方好奇:“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子腾顿了两秒,冷冷道:“要我和她结婚的是你,要我和她协议离婚的是你,要我拖延着不和她离婚的也是你,你要对她做什么,我本管不了,但她现在和杜家越绑越紧,我不得不担心,再这么下去,她会不会把我们杜家给害了!”   “杜子腾,”对方轻嗤,“如果你不是杜家的老鼠屎,根本不会受我要挟。拖累杜家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   老鼠屎……   杜子腾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   自毕婳的住所下来后,顾质一坐进车里,马休就把一份文件袋递给他:“顾总,私家侦探送来的最新消息。季成杰犯事儿了。”   顾质眉头一跳,当即联想起医院里杜子萱对戴待哭诉杜子腾受伤的事,连忙翻开文件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季成杰涉嫌贩毒。   *   在杜家住了一夜,翌日,戴待一早起床亲自煮了些粥又炖了点汤,装好保温杯,留下杜子豪在家,和杜子萱两人一起上医院。   “咦,那不是段医生吗?”   闻言,戴待顺着杜子萱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正看到一道白衣大褂的熟悉背影。   “段医生!段医生!”杜子萱蓦地大喊,喊声在走廊上响彻,将大家的目光悉数吸引过来,戴待阻止都来不及,站在杜子萱身边,好不尴尬。   段禹曾应声回头,和原本同他说话的护士交代了两句什么,才走过来。   “段医生,不好意思啊。”杜子萱终于发觉自己的失礼,红着脸道歉。   “嗯,这里毕竟是医院,杜小姐下次注意点。”说不上责备,但段禹曾的话还是表达出对杜子萱方才行为的一点微词。   以戴待对杜子萱的了解,杜子萱面子上挂不住,该是会羞恼的,比如早前她新手驾车上路险些撞车,就和马休吵了起来。   没想到,杜子萱羞是更羞了,却并未恼,只是建议段禹曾道:“段医生,‘杜小姐’‘杜小姐’的,叫得怪生疏的。你和我哥哥嫂嫂既然都是旧识好友,那就跟着他们一起喊我‘萱萱’吧。”   因为上次遭遇绑架一事,戴待知道杜子萱和段禹曾增进了认识,倒不知杜子萱竟是对段禹曾如此自来熟。   段禹曾对杜子萱的建议不置可否,转而问戴待:“出什么事了吗?”   “范老太爷住院了。”戴待瞥一眼杜子萱,对段禹曾道:“你先忙,我和萱萱赶着去病房换班。”   段禹曾会意,知晓大概是有些话现在不太方便说。   和段禹曾分开后,戴待和杜子萱不再耽误,去到范广渊的病房。   范广渊恰刚醒来,但暂时没有力气说话,挂着慈爱的笑脸看着大家。   大家欢乐地聊着话,范美林把戴待煮的粥给范广渊喂了几口,大概也有小半个上午,范广渊又昏睡过去。   这就是范广渊现在的状态,一会儿醒,一会儿睡。按照医生的说法,醒着的时间会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杜君儒和范美林二人趁着这个时候回去杜宅,等傍晚再过来。   戴待洗完保温杯回来病房,杜子萱又在和杜子腾小声争吵着什么。   一见戴待,杜子萱如获救星,“嫂嫂,你快帮忙劝劝大哥!他的伤口好像流血了!”      第104章 你来了(4/24第2更)      “叫什么叫!就你最爱大惊小怪!”杜子腾压低嗓音呵斥杜子萱,“再嚷嚷就滚出这里!“杜子萱当即红了眼,见状,杜子腾益发烦躁。“哭哭哭!每次说你两句你就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出了杜家的门,你哭给谁看?!”   话音刚落下,却见戴待忽地气势汹汹上前来。   因为之前猝不及防地挨过她一耳光,杜子腾以为她故技重施,下意识地抬臂挡住自己的脸。   怎料,下一瞬。他只觉自己胸前一凉,正是戴待突然拉开他衣服上的拉链扒开他的衣服。   “你是不是女人?!还有没有羞耻心?!”杜子腾霍然站起低吼。   看着他腹部上所包扎的纱布竟是被渗出的血浸染了大半的红,此时动作一大,更是刺目得令人心惊,戴待顿时怒上心头,“真是要疯了!伤口裂成这样,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说着。她揪过杜子腾的手拉着他往外走,一把将他推出门外:“自己去找医生给你重新包扎!没把伤口收拾清楚,就别给我回来见外公!”   杜子腾站在走廊上,对着紧闭的门足足站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戴待赶出来了,忍不住爆粗口,“干你老母!我能不能见我外公什么时候轮到你决定!”   抬起的拳头就要砸上门,猛地记起是外公的病房,他只得恨恨作罢,脑中浮现出戴待方才一脸母老虎的凶样,嘴上一边咒骂着“死八婆!”,脚下一边朝护士站走去。   范广渊病房里,杜子萱趴在门上,听到杜子腾的脚步渐行渐远后,转回身来,看着戴待。满面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打蛇打七寸,还是嫂嫂治得了大哥!”   戴待睨杜子萱一眼,对她的夸赞不予置评,心里嘀咕着,像杜子腾这种贱人,果然还是以暴制暴、色厉内荏有用!   少顷,戴待起身对杜子萱道:“你先陪一会儿外公。我去去就来。”   走出范广渊的病房,戴待乘电梯,前往戴莎的病房——刚刚出去洗保温杯时,看见母亲林银兰出了医院。   远远便见戴莎的病房门口守着两个警察,他们并不认得戴待,戴待刚一靠近,其中一个警察就警惕地上前来询问。   “下去下去,交给我。”王牌及时出现,对那个警察挥挥手,那个警察点点头,站回病房门口,由始自终脸上都没有特殊的表情,训练有素,像门神。   大抵是戴待在两个警察身上的目光逗留太久,王牌说道:“上次把戴莎弄丢过一次,怕她再出事,我特意跟其他部门借了两个人手过来。”   戴待恍然,随即问:“戴莎现在怎样?”估土助号。   “明天送去精神病鉴定机构。”王牌说。   戴莎具有伪装嫌疑,送去精神病鉴定机构后,基本就禁止会客了,而她的房间更是会被安装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以便进行全面的检查和连续不断的观察。   “要进去看看她吗?”王牌问。   戴待点点头——她上来的目的就是想趁着林银兰不在探视一下戴莎。   说是戴莎现在怕见人,连林银兰都不是每一次都能近她的身,所以戴待也只在王牌的陪同下在房门口附近站了一会儿。   不仅怕见人,戴莎还怕见光,所以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厚实。   光线昏暗中,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缩在角落里,一个人兀自低声絮絮叨叨着什么。   “这是什么气味?”一走进来,戴待就闻到了,空气里除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药味,显然还夹杂着另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腥。   王牌的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最后含含糊糊地说:“戴莎身上的……”   戴待困惑地蹙了蹙眉头,突然想起段禹曾告诉过她,戴莎在开阴手术结束未满一个月就遭性侵,身体极有可能出状况。   “是……妇科病对吗?”戴待也含含糊糊地问。   王牌倒是略有诧异,戴待猜出戴莎和林银兰就算想要隐瞒也多半瞒不过警察办案,干脆直接道:“我知道。我知道戴莎是石女。”   一语出,两人顿时沉默。   沉默得令戴待感觉有些压抑。   不管戴莎是真疯假疯,至少目前看在眼中的情况,怎样都让会让一个正常人难受。   戴待有些呆不住,当先走出去。   不想,出去后,正碰上戴乃迁:“小待。”   戴待默了几秒,还是喊了一句:“爸。”   戴乃迁疲倦的面容霎时因此添上一丝喜色,只是这喜色没停留太久,就转变为愧色:“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对不起你,长年不顾家,连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都不知道。你妈她——”   “爸,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戴待打断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终于知道了五年前的那些破事儿,但现在说什么,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   “好,不提,我们都不提了。”戴乃迁结束话题,转而道:“谢谢你还能来看你妹妹。”   不知怎的,听到他说“谢谢”两个字,她蓦然感到哀伤。   “你不该谢我。现在要起诉戴莎的,不正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吗?”   “小待,爸爸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妹妹她确实做错事了。”戴乃迁连忙道。   戴待眸光微闪,垂下眼帘:“范老太爷也在这里住院。”   “范老爷子?”乍一听,戴乃迁有些惊讶,但他之前对范广渊的身体状况也是小有了解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好,我等下就去看看他。”   “不急,他现在昏迷着。”戴待提醒,然后告辞:“我先走了。”   戴乃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戴待转身就离开,没有逗留。   她是真的暂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恹恹地乘电梯下楼,戴待径直朝范广渊的病房走回。   房门是半掩着的,她握住门把准备推进去,房里传出范广渊语声温柔的轻唤:“秀秀,你终于来看我了,甚好。”   范爷爷醒了?   戴待心中一喜,紧接着却听有另一个声音回应范广渊道:“嗯,我来了。”      第105章 两相忘,各自安(4/24第3更)      戴待当即震在原地。   回应范广渊的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不熟悉?   可是,为什么会是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就是范爷爷总挂在嘴边的“秀秀”?   “秀秀,你终于来看我了。甚好。”范广渊重复了一遍。像是意识不清醒之下的自言自语。   “嗯,我来了。”顾老太太亦随之重复,只是和方才相比,此刻显然是哽咽的。   “甚好,甚好。我本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你。”范广渊似乎又清醒过来了。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气力足了不少。   “怎么会见不到?是你自己不主动来找我。”   “明明是你躲着我。躲去顾家,一躲就是大半辈子。又躲去美国,四五年不回。荣城其实就这么大,我们一个怯,一个躲,两相忘。各自安。”   “忘……安……”顾老太太喃喃,“是你忘了,所以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安了。”   范广渊似乎笑了笑:“我这些年的记性确实不好了。”   房间里是一阵久久的沉寂。   戴待的手尚握在门把上,手心冒着汗水。   自己现在进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她也是不想就此离开的。估土他弟。   不论是出于人之本性的窥探欲,还是她自身对两位老人之间旧事的好奇,她都想继续听一听。   “秀秀,临死之前能够见到你,此生愿已足矣,无憾而终。”范广渊感叹着,问道:“你今天愿意来见我,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原谅我了?”   “没有原谅。”   顾老太太的话一出,房间里霎时陷入沉默,随即是范广渊的长喟:“不原谅。也是应该的……”   下一瞬,只听顾老太太突然啜泣出声:“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没有怨过你,又何来的原谅不原谅。”   “秀秀……”范广渊有点惊喜,同时也疑惑:“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呢?”   顾老太太答:“你已儿孙满堂,我亦另嫁他人,何必……何必再纠缠不清呢?”   “是啊……”范广渊恍然:“我记性不好……我又忘记了,忘记了我自己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明明知道你在哪里,就是没有去找你。”   范广渊嗓音怔怔:“你很好……你过得很好……他对你也很好……都很好……”   再无他言,只余顾老太太的啜泣,像十七八岁花样年龄的少女控制不住情绪,声声轻轻敲打着人心,听得戴待心下滋味不明。   虽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了解不到两人年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难猜到,终归是一对有情人没能成眷属的遗憾。   以及……她从未曾料到过,顾老太太会有这样的一面。   几年了?   乍然回忆,戴待一时有些记不清楚具体时间。   她只记得,第一次见顾老太太,仅仅是意外之下短暂的碰面,可顾老太太留给她的印象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用那时的孩子喜欢的用词来形容,是“行将朽木的老巫婆”。   夸张的成分肯定有,然而,在后来顾老太太坚决反对她和顾质在一起,尤其是为了顾质的父亲顾熹的去世而责难她时,“老巫婆”就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不分青红皂白自以为是的老巫婆。   戴待收回手,不敢关门,只让它继续保持方才半掩的状态,以防闹出动静,惊扰了里面的两位老人。   悄然走离病房,没多远,戴待迎面就碰上杜子萱和……顾质。   “嫂嫂,你刚刚上哪了?”杜子萱拿眼角瞥身旁的顾质一下,“你把手机落在病房,我们找不着你。”   “房间里有点闷,我出去随便走了一会儿。”戴待随口解释道,然后问顾质:“你……来探望范爷爷?”   心思一转,戴待只这么问着。   “嗯。和我奶奶一起来的。”顾质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她早上刚刚好来荣城,听说范老太爷的事,就一起过来了。”   自上次从美国回来插手顾质和戴莎的离婚,后来顾老太太就没再去美国,在顾质平安出院后,她在周妈的陪同下,回去南城的顾家老宅。   这点戴待是知道的,心中只感叹着顾老太太来荣城来得真是巧。   思忖间,杜子萱忽然唤了一句:“大哥!”   闻声望去,果然见杜子腾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在戴待和顾质之间徘徊。   “大哥,你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吗?”杜子萱关切地询问,随即望向戴待,顺口溜出下一句话:“嫂嫂,你再扒开大哥的衣服检查一遍呗?”   戴待:“……”,同时看到顾质的眉头当即拧起。   而杜子腾的脑筋更是又一次发抽起了挑衅之意,迈步行至戴待身边,揽上她的肩,对杜子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怕是待待也不放心。”   见顾质的眸子冷冷地眯起,戴待忙不迭要甩开杜子腾的故作亲昵,偏偏杜君儒和范美林在这时出现。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干什么呢?”范美林奇怪地问。   杜君儒亦看着顾质问:“贤侄也来了?”   “嗯,听说范爷爷住院了,特意前来探望。”顾质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又道:“我奶奶也来了,正在病房里。”   闻言,杜君儒和范美林均意外地怔了怔。   “顾老太太竟然也来了?那我们赶紧进去看看!”   说着,杜君儒和范美林两人带头朝范广渊的病房去。   戴待这才捋开杜子腾的手,随即扫过顾质一眼,又瞪了一眼瞎闹乱子的杜子萱,紧随杜君儒和范美林之后。   顾质和杜子腾则无声地对视一眼,相看两厌地一前一后跟进。   戴待走进病房里时,范广渊似又昏迷了过去,顾老太太在一旁和杜君儒以及范美林寒暄,一边寒暄,一边感伤地抹眼泪。   “今天晚上回四季风!”顾质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戴待身边,压低声音命令。   戴待略一犹豫:“怕是不行。今晚应该要继续守夜,我得继续住杜宅吧。”   话一出,明显感觉到顾质的不悦。   不过,未及他再多说什么,杜子腾好死不死地插话:“你怀着身子,别站太久。”      第106章 绿帽子(4/25第1更)      杜子腾好死不死地插话:“你怀着身子,别站太久。”   他说也就罢了,偏偏音量还故意大到所有人都能听到。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顾质的身子在这一瞬间的安静里僵住。   顾老太太亦因杜子腾的这句话朝戴待投来目光,随即对杜君儒和范美林说:“怀孕了?太好了。范老头真是有福气。四世同堂。”   “托顾老太太吉言!”杜君儒高兴地开怀大笑。   范美林则嗔了杜子腾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既然担心你媳妇儿累,就陪她去休息,外公这里有我们照看着。你也都没休息,一起去吧!”   “好,爸。妈,那我先送待待回家,之后再过来。”杜子腾好像一下变回二十四孝里的乖儿子,理所当然地揽上戴待的肩膀,低头在她耳畔柔声道:“走,你一大早就过来,辛苦了。”   众目睽睽之下。戴待硬是憋屈着根本无法和杜子腾翻脸,只得暂且顺着眼下的形势走。   转身时,她才看到顾质依旧僵在那,愣怔地盯着她,眸底翻滚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波光。   戴待并不认为他又是在误会她和杜子腾之间的关系,顶多就是醋坛子打翻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   “放开!”出了范广渊的病房没一会儿,戴待就使劲甩开杜子腾的咸猪手:“杜子腾我警告你,若无必要,不要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故作亲密!”   “没必要吗?你以为没必要的话,我愿意碰你?”杜子腾反唇相讥。   戴待双手环胸,“昨天晚上是谁在电话里‘求’我帮忙?怎么,不需要了是吗?”   杜子腾的脸色应声难看,似乎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睛调得老高,像要吃人一般。   “干嘛?难道我说错了吗?”戴待十分没好气:“杜子腾。我真是不知道你的脑袋现在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一场各取所需的契约婚姻被你搅和成这样。大家好聚好散,都最后关头了,请你不要再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   跟是跟着他出来了,但她并没打算当真跟着他回杜家,撂完话后她就要走,却被杜子腾一把攥住手腕。   她这两天手腕上的旧疾正犯着。三番两次被他攥手腕,此时益发生疼,戴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她还没爆火,杜子腾当先阴测测地反问:“各取所需?好聚好散?麻烦?”   戴待不知他为何要将这几个词一个个地重复。   他重复着,像是在重复着什么笑话一般,满面讥诮:“如果早知道如今会变成这样,四年前就是把我阉了,我也不会和你结这个乱七八糟的婚!”   多少听出点不对劲,戴待禁不住蹙眉:“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两人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同时响起。   杜子腾愤恨地丢开对她的桎梏,力气之大,推得戴待往后踉跄了两步,幸亏及时扶住过道上的手把才稳住了身形。   “阿杰?”杜子腾接起电话,脸色忽地变了变,再顾不得戴待,一边疾步奔出,一边安抚电话那边的人:“你先别乱跑!等我过去找你!”   戴待早在听见他喊出“阿杰”的时候,心头便一磕,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混蛋!还管季成杰?!昨晚和他说的话都白费唇舌了吗?!以为这两天范老太爷生病,刚刚好能把他的心挂在医院里,怎么季成杰一通电话他就跑了?!   她自己包里的电话已经开始响第二遍了,戴待连忙掏出,接起前瞥见是顾质。   “回四季风等我。”   他嗓音清冷,言简意赅又不容人置喙,听起来好像并未因为杜子腾的故意挑衅而生气,戴待放心不少:“好。”   “嗯。”这边,顾质淡淡地应着,挂断电话,神色看似无异,手指在紧接着拨打马休的号码时却是颤抖的。   “顾总?”   “马上帮我订购一批母婴用品。”   “嗯?”马休狐疑:“母婴用品?”   “直接送去四季风。”说完,没再给马休好奇追问的机会,顾质便掐断电话,脑子里只满满充斥着杜子腾的那一句“你怀着身子”,其他的什么都忘记去细想。   范广渊的病房里顾老太太已和杜君儒以及范美林寒暄得差不多,打算暂且告辞。   走到医院门口,安排顾老太太上了车,顾质直接交代司机将她送回荣城的顾宅。   顾老太太早瞧出自听到戴待怀孕的消息顾质就心不在焉,此时又见他显然是着急着要去找人,心里窝着的火不由窜上来:“你这不仅是要坐实奸夫,连绿帽子都要心甘情愿地戴着吗?!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从来就没觉得顾家有什么脸面,就算真有那么一点,丢就丢吧。”   顾质不以为意说得轻巧又淡然,却把顾老太太气得不轻,竟是要推开车门下来打他。   顾质按住车门,皱了皱眉,“奶奶,你也不必羡慕杜家四世同堂。虽然我父母都去世了,你也只剩我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孙子,没法凑齐四世,但你身体还好着,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两个曾孙,已经比范老太爷有儿孙福。”   曲曲绕绕,顾老太太的脑筋没转过弯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顶绿帽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在戴着。”顾质轻轻一笑,没再多说,朝司机使了个眼色,车子便载着一脸困惑的顾老太太离开了。   *   戴待从医院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四季风,而是先转去了康复中心。   十多天不见,康复中心的慈善投资项目竟是一下就开展起来,小树林已经开辟出大半块地,正打地基,旧楼这边的设备也全部换了新。为了不让新楼的工程影响到孩子们的正常生活,投资方甚至花了重金设计隔离带和绿化带。   戴待不免好奇询问投资方,毕竟这样的大手笔,一般都是哪个公司、企业,或者是个人,为了提升社会形象和知名度,才会花费至此的。   不想,中心里的老师也是不太清楚,大家开玩笑说或许是现代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戴待听一听,便也一笑而过没放在心上。   因为来得时间临近傍晚,她还得及时回四季风,所以戴待陪着小顾易看了会儿《海绵宝宝》,到中心吃晚饭的时间,她便先要离开了。   如果把康复中心当作学校的话,小顾易算是寄宿生。有些孩子只是家长带过来上课的罢了。   在门口遇到一个熟识的家长时,对方和戴待打了个招呼,随口问道:“上次来中心送玩具的是小顾易的爸爸吧?不是听说小顾易的父母不怎么关心他吗?我看着小顾易的爸爸也没那么差劲,昨天傍晚和今天早上都看见他人了。”估役广血。   闻言,戴待一下愣怔。   顾质……单独来过康复中心?   *   回到四季风,刚进公寓,顾质的身影一下晃出来,手臂一伸搂住她的腰,“不是比我早离开医院吗?怎么比我晚回来?”   “本来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结果逛了一通,又觉得没什么好买的。”   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扯谎,顾质心里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她一进康复中心,陈老师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他也不揭穿她,温声问:“累吗?我做好晚饭了,你是想先吃,还是先洗澡?”   戴待揉了揉脖子:“先洗澡吧。”   昨晚住在杜宅,虽然东西都齐备,但终归用不顺手,尤其环境还比较陌生。   “好,那就先洗澡。”顾质像是怕她不认识路一般,特意拉着她进浴室,奇怪地婆婆妈妈了起来:“我猜你也应该是想先洗澡,毕竟在医院呆了一天。换洗衣服帮你准备好了,防滑垫和浴室的拖鞋都换了新的。还有,”   他走过去抓起两个瓶瓶罐罐:“这是RT公司新出的母婴系列沐浴露和洗发露。他们公司的宋以朗宋总和我是旧识,他们公司的产品应该是不错的,专门针对孕妇和婴幼儿的肤质设计的。你试一试,如果好用,以后也继续用他们家的——”   “等一下!”戴待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孕妇?什么婴幼儿?”   顾质顿住,扫了一眼她的肚子,随即眸光深深地凝注在她脸上:“等等……”   他欲言又止,她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顾质,你误会了。”戴待扶了扶额,“我没有怀孕。”      第107章 找麻烦(4/25第2更)      顾质的表情当即僵住。   虽说错在杜子腾,但戴待对顾质突然失踪的智商也表示很无语:“怎么可能怀孕?我们从日本回来才几天?就算我现在真的怀了,那也不可能是你的。”   顾质的表情僵得益发厉害了两分。   不仅是因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搞错了,更是因为她最后无心的那一句。   “不可能是我的会是谁的?”他的脸色沉黑。   戴待一怔。“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提醒你有点基本常识。”   “不管你怀没怀,不管是过去现在将来,你的孩子都只能是我的!”顾质耍着脾气,将手里的瓶瓶罐罐扔回置物框内,掀起砰砰一阵动响。   他其实不想发火,否则显得自己又没风度又无理取闹。他也知道她是在打比方。可听到这一句话,他就忍不住在想,这其实是她潜意识的想法,她仍然想着以后离开他。   戴待只觉他莫名其妙,内心深处却又有根弦隐隐被他拨动,烦躁得不行。   “为什么要骗杜家的人说你怀孕?”顾质面色不善地质问。   戴待忍声回答:“一点误会。”   “既是误会为什么不马上解释清楚?”顾质又问,一眼不眨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戴待咬着唇。心里盘算几秒,终决定老实相告:“希望让范老太爷能高高兴兴地去。杜子腾难得求我帮忙,离婚前最后一点情谊。”   “离婚?”顾质轻嗤:“我怎么感觉照这趋势,你们倆哪里像是要离婚,分明像是小夫妻日子越过越起劲了!”   “我才觉得是你的醋坛子越翻越起劲了。”戴待尽量压下自己的脾气不和他大小声,可话出口仍在所难免蕴着怨恼。   翻一个同性恋的醋坛子?   顾质心里冷冷一哼:“戴等等,我告诉过你,你要是处理不好和杜子腾离婚的事,就交由我来!”   戴待蹙眉:“有什么处理不好的?范爷爷都已经住院了,左右不过三四天的事情了,就算你现在插手,也根本没什么好作为的。难道你要在这个节骨眼向杜家的人高发我在和杜子腾协议离婚吗?”   见顾质还想说话,戴待立马把他往外推:“行了,你还让不让我洗澡了?等下吃饭的时候再谈好不好?”   门关上后,戴待舒一口浊气,偏头瞥见那几个瓶瓶罐罐。只觉得碍眼。   外面,顾质盯着浴室的门半晌,冷着脸举步走进书房,拨通了马休的电话。   “把私家侦探送来的季成杰贩毒的资料整理一份,送去给王牌警官,让他帮忙举报给他缉毒组的同事!”   那个杜子腾是嫌自己太闲了吗?那就给他找点麻烦!   *   怎么都算是发生了小小的争执,餐桌上。顾质似乎还生着闷气不太说话,戴待贴了两次热脸后,也懒得再伺候他。   直到快吃完前,她才将自己在肚子里斟酌了许久的话,试探地问出口:“我明天要去趟康复中心,你要顺便去看你儿子吗?”   本来是想问他昨今两天去独自去康复中心的事,但又想起这样一问便和自己说傍晚去超市的话相互矛盾。   顾质头也不抬一下,干脆利落地回道:“不用了。”   戴待正欲再接口,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时卡了喉咙。   “反正过几天就要把他接回来了。”   “你、你的意思是……”半晌,戴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顾质放下筷子,抬眸看她:“我正准备和你商量。你不是埋怨过康复中心有很多家长不负责任把孩子丢着不管吗?我认真想过了,我不想因为这个孩子让你觉得我没责任心。”   “我知道,自闭症孩童的照管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所以,你看,多好,家里有你,你是康复中心的义工。如果考虑到餐厅工作忙,没有关系,孩子时不时还是要去康复中心参与集体活动的,周妈那边我也着手培训起来,到时也能帮忙照应。”顾质在说话间,目光始终不离她的脸。   她听着他讲述他周详的考虑,表情愣愣。   “至于戴莎当年虐待孩子的事……如果还能有机会,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他的眸子蓦地阴狠地眯起,戴待一凛,稍稍晃回神来,竭尽全力平复下内心的不安,干涩着嗓子道:“好、好突然……”   不,她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想把小顾易接出康复中心?他不是厌恶这个孩子吗?他、他是不是……   “我奶奶其实也早就说过,无论他是不是生病,他都是顾家的长孙,都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顾质解释了一句,随即深深凝注她,状似征求她的意见:“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   戴待在心中叫嚣着。   把小顾易从康复中心接出来,本来就是她最近打算做的事。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行动,顾质竟然也有这个想法。   可是,尽管他的话说得十分圆满,她依旧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又是那样,混乱的脑袋里隐隐有根线,但她来不及拉扯住。   她沉默得太久,顾质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没关系,你若是不愿意,我就把他直接送去我奶奶那里。”   “不!不是!”戴待连忙摇头,稳了稳心绪,故意扬唇一笑:“我只是在想,你老是拿这种事情问我,搞得好像我很小气似的。”   顾质勾了勾唇:“不是认为你小气,而是尊重你。等等,你离婚,他回来,我们就要过一家三口的生活了,我怎么能不问过你的意见?”   一家三口?   戴待的眼皮莫名一跳,端起碗往厨房走:“人家都说后妈恶毒,你儿子最好小心点。”   后妈?   这句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戴待说出口的时候,心里酸涩得只觉得后悔,随便换句什么也比这句好!   顾质望定戴待的背影,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   *   晚饭后,顾质接了个电话,去到书房处理公务。   明天还要继续去医院,戴待洗簌完就早早上床睡觉。   睡梦中,隐隐感觉有人在吻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脊背,再往下……   等发现自己的双腿被打开时,她的皮肉一颤,整个人骤然清醒,几乎是惊跳而起,却根本没跳起成功,被两只熨烫的手掌抓回去固定住。   “你让开!别吵我睡觉!”戴待被刺激得满头是汗,像是有小虫子咬。   顾质从她身下抬起头,“我这不是在陪你睡?”   说完,他低头,再度吻下去。   戴待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实在受不了他的撩拨,抓住他的头,又羞又恼地妥协:“你、你别这样好不好?”   顾质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一下窜了上来,口吻里满是得逞:“好啊!”   ……   闹腾到顾质尽了兴,戴待懒懒地赖着,任凭顾质伺候她进浴室洗干净,再出来回床上后,她推开他要搂她的手臂,有点赌气地翻身到床边,背对着他,抱着被子自己睡。   顾质无奈,只能暂且由着她的性子,想着反正等她熟睡,还是要滚回他的怀里来,就此睡下。   平稳的呼吸渐起,据在床沿的戴待转回头,瞥一眼熟睡的顾质后,悄悄起身走去厨房。   一边吞着药丸,戴待蹙起眉头,心里想着下次不管怎样,都要提醒他戴避孕套。   藏好药瓶,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里,小心翼翼地重新躺回去,安心地睡去。   没多久,顾质的手臂一伸,习惯性地搂上她的腰肢,将她从床沿拉回他的怀抱。   戴待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然后反手抱住他,埋首进他的怀里。   头顶上,顾质睁开眼,摸了摸她的秀发,淡淡地笑了笑。估役役划。   *   翌日,戴待一进范广渊的病房,就见范广渊坐在床上,对着她笑呵呵地打招呼:“秀秀。”   之前他这么唤,她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自昨天无意间得知“秀秀”就是顾老太太后,现在听他这么唤,她心里难免怪怪的。   “外公。”戴待微笑着唤他,坐到床边,打开保温瓶,拿出准备好的粥:“吃过早饭没?要不要试一试?”   “好香。”范广渊的眼睛晶晶发亮。   戴待帮他把吃饭时专用的三角餐布别在胸前,用勺子往他嘴里喂了一口。”   “秀秀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范广渊一边嚼着,一边夸赞。   戴待不由轻笑——其实早上赶不及,只是煮了最简单的白粥罢了。   “咦?嫂嫂,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哥呢?”杜子萱洗手间里走出来,奇怪地问。   戴待稍一愣,便听杜子萱继续问:“大哥昨天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他昨晚上没有在家里睡,早上过来爸妈也说一晚上不见他,我们都以为他和你一块,难道不是吗?”   戴待快速反应,“是,他昨晚本来是和我一块,后来他的朋友有急事找他。应该一会儿就来了,别担心。”   “噢。”杜子萱狐疑地歪歪脑袋嘀咕:“那怎么手机也关机?是没电了吗?”   闻言,戴待正欲打电话的手滞了滞,安抚杜子萱道:“可能是没电了。我出去给他朋友打个电话问问。”   “好!麻烦嫂嫂了!”   所谓他的朋友,其实不就是季成杰。   然而,季成杰的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儿?   戴待咬了咬手指头,想起前天毒贩子的那通电话。   季成杰的事情还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昨天怎么着都应该拦下杜子腾的。   心里正担忧着,手机里忽然进来一通陌生号码。      第108章 心里话(4/26第1更)      “戴待。”   辨认出是杜子腾的声音,戴待当即光火:“居然失踪一个晚上!你知道你家里人都在问我要人吗!”   “你先帮我送套干净衣服过来。”   他的声音有点虚,似乎连和她吵的力气都没有,戴待愣怔。直接问:“你人在哪?”   “急诊室。”   戴待心头一个“咯噔”。挂掉电话,匆匆跑到医院附近的商场,估量着杜子腾的身材,随便帮他买了套衣服。   急诊室。   杜子腾闭眼躺在床上,光着上身,面无血色。嘴唇泛白,腹部的纱布缠了腰间一圈。   护士手里收拾着一堆沾满血棉球和换下来的纱布等,斑斑的深红刺得戴待瞳孔一缩。   “医生,他怎样?”   “伤口裂得比原先开,还沾了泥沙,暂时没发现感染,先观察着。”医生脱掉手套。回头瞥了杜子腾一眼后,低声问戴待:“确定不用报警吗?我瞧着他的状况不太对劲。”   “谢谢医生,我们会看着办的。”   闻言,医生皱了皱眉不再劝说,和护士一起离开。   只剩他们两个,戴待行至床边,也不说话,就是盯着杜子腾。   半晌,不知是受不了她的目光,还是缓过力气来说话,杜子腾终于睁开眼来,对上戴待眸底的凌厉,烦躁地问:“衣服呢?”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要不是念及他身上有伤,戴待真想直接拿衣服砸他!   杜子腾没回答,对戴待伸出手:“搭把手。”   戴待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握住他的手臂。帮他从床上坐起。   杜子腾从袋子里掏出她买来的土里土气的蓝色休闲套装,表情很难看:“你故意的!”   戴待双手抱臂,挑挑眉:“你也可以选择不穿。”   杜子腾憋一口气,作势要脱裤子:“你想这么看着?”   “我怕长针眼。”戴待翻翻白眼,出去前顺手把他之前染满血的衣服带走。   到楼梯间的垃圾桶前,戴待打算把杜子腾的衣服丢进去,忽地从衣服口袋里掉出一小包东西。   透明的小袋子。白色的粉末。   只一眼,戴待的呼吸瞬间滞住,下意识地朝四周环视一圈,迅速地捡起它紧紧攥在手里,疾步奔回急诊室。   “杜子腾你给我说清楚!”   “你干什么?!”杜子腾的裤子正穿到一半,慌慌张张地拉起来。   戴待迈步到他跟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摊:“这是什么?!”   即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但根本不妨碍她辨认出来,尤其眼下她明知季成杰犯的事儿。   杜子腾亦是一诧,飞快从戴待手里夺过东西:“不过就是一点面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戴待压低声音,尽量心平气和:“杜子腾,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碰这东西了?!”   “没有!”   他回答得急切,又怒目瞪她,戴待不怀疑他在说谎,霎时一松一口气,但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你没事兜里揣着它干什么!”   刚问出口,戴待自己就有了答案——只能是季成杰的。   “你昨晚和季成杰都在一起干什么了?”戴待冷声质问。   杜子腾捂着肚子,闷声解释:“阿杰……毒瘾犯了,我帮他戒。”   “所以你才又弄成这副鬼样子?”戴待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语声讥诮:“他没忍住,跑了。可能还把你给打了。”估吗休划。   杜子腾的眼神闪烁两下,不作声。   戴待恨铁不成钢:“杜子腾你有点脑子好不好?你外公还在医院里躺着,随时都可能醒不过来,你还有心思管季成杰?你是真想被他拖累死吗?先是被毒贩子抓,又是帮他戒毒,你把自己当救世祖吗?”   杜子腾生气地反驳:“你别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戴待耐下性子:“我一直都搞不懂,季成杰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些年对他不离不弃纵容至此?不要告诉是什么狗屁爱情!我没有歧视你们的性取向的意思,可我真的是难以理解,即便亲眼看着你们走过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明白。”   杜子腾沉默了一下,反问:“你呢?你又为什么还对顾质恋恋不忘?”   “你为什么爱上顾质?”他盯着她:“你能说明白吗?”   戴待有点不高兴:“你别扯到我身上,我们现在在谈的是你和季成杰!”   “不都是相通的?”杜子腾背对着戴待套衣服:“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仗着家中权势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浪费国家粮食的米虫?杜家的老鼠屎?注定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孬种怂货?”杜子腾自顾自说着,转回身来看着戴待。   这下换作戴待不作声。   杜子腾讽意满满地哼一声:“不用否认,我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呢?”戴待避而不正面回答,“难道你想说,在季成杰眼中的你不是这样的?”   “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戴待在等着他的下文,然而杜子腾却没有继续说了,迈步走出急诊室:“走吧,你不是说我家人都在问你要人?”   “杜子腾,”戴待拦住他,誓不罢休:“你不要再管季成杰了好不好?世界上那么多男人,比他好的多的是,为什么一定要——”   “戴待,”杜子腾停下脚步,“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   戴待注视着他认真的神色,愣住。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当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只要能够出现一个人,对你伸出手,不管他是有心无意,不管他是好是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那一刻,你想的仅仅是,有人出现了。”   杜子腾顿了顿:“说出来也不怕你取笑,其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对阿杰是什么感情。不过,我很确定,我不会抛弃阿杰。因为……他也从来没有抛弃过我。”   “放心,我不会连累杜家的。”杜子腾绕开戴待继续步子,自嘲道:“如果没有杜家,哪来我现在享受的一切?我还舍不得毁掉。”      第109章 取名字(4/26第2更)      这是他的心里话。   这是杜子腾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和她说他的心里话。   虽然她没有完全明白,但她深深地感受到杜子腾口吻中无意透露出的寂寥。   她一直以为,他是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   可刚刚那一番话听来,他似乎也有不甘心的东西。   杜子腾……   戴待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嫂嫂?你发什么呆呢?”杜子萱的手在戴待面前晃了晃。   戴待回过神。不期然和杜子腾的目光撞上。   他正坐在范广渊的床边。用她早上带过来的一点无糖小饼干和范广渊逗着玩。   一触之后,他便转开,恶声恶气地问杜子萱:“还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杜子萱撇嘴:“没有!活该!谁叫你自己玩失踪!嫂嫂煮的粥我和外公一起喝完了!”   “哈哈,子腾,萱萱,兄妹倆要相亲相爱。”   范广渊的声音冷不防一出。三人均愣怔。   愣怔得倒不是其他,而是范广渊居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杜子腾和杜子萱的名字。   “外公!”杜子萱扑过去抱住范广渊的手臂:“你刚刚叫我什么?快再叫我一次!快再叫我一次!”   范广渊呵呵地咧嘴笑:“萱萱,你又故意调皮考外公。”   杜子萱极其惊喜:“外公,你记得我以前经常故意考你问题?”   “这也算是在考察外公的记性吗?”范广渊摸了摸杜子萱的头。   “你让开!那么用力干什么!外公手上还扎着吊针!”杜子腾把杜子萱从范广渊身上拉起。   杜子萱转而搂住范广渊的脖子,气呼呼对杜子腾道:“大哥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可以想抱外公就抱外公,你其实也很想却拉不下脸!”   “你——”杜子腾被戳中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作势要揍杜子萱。   杜子萱连忙对范广渊哀嚎告状:“外公你看!大哥欺负我!”   戴待的唇角不由泛出一抹笑。   范广渊的目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投注在了她的身上,冲她招招手。   杜子腾和杜子萱停止了闹腾。   戴待走过去,“外公。”   “外公,她是嫂嫂!大哥媳妇儿!你记得吗?我跟你介绍过好几次了。”杜子萱的话匣子都快关不住了。   范广渊点点头,枯皱的手掌覆上戴待的手背,动作熟悉得戴待以为他又要喊她“秀秀”时,便听他出口的是:“小待,对吗?”   “对的对的!外公,你总算叫对了!”杜子萱高兴得不得了,杜子腾不满地瞪她:“你再鬼吼鬼叫,其他病房的人都要过来投诉了!”   “引臻,引昉。”范广渊的声音再度让病房里一片安静。   三人均狐疑看着范广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估吗扑号。   只见范广渊突然一手拉过杜子腾,一手拉过戴待,将两人的手覆在一起,慈爱地笑:“若是闺女。就叫引臻,若是小子,就叫引昉。”   戴待瞬间愣怔。   原以为范广渊意识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一事,当时范美林确实提过要让他把孩子的名字提前定下来,没想到他竟是全都听进去了,听进去了。还周全地把男孩、女孩的名字都考虑了。   愣怔过后,便是尴尬了。   不仅戴待一个人尴尬,杜子腾和杜子萱也默了一默。   毕竟,这个谎言就是他们三个人合伙编出来的。   “好,就按外公说的,男孩就就叫杜引昉,女孩就叫杜引臻。”杜子腾当先打破尴尬的沉默。   戴待瞥一眼杜子腾,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应和道:“嗯,名字很好听,知道是外公取的,孩子会很开心的。”   杜子萱眼珠子转了转,撒娇着插话:“外公偏心,怎么当初我的名字外公就不帮忙取呢?”   范广渊呵呵笑着解释了什么,杜子腾又不满杜子萱缠着范广渊。   戴待没再打扰爷孙兄妹的其乐融融,提起保温杯,悄然出了病房。   本意是为了让范广渊高兴才说的善意的谎言,现在面对范广渊,却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堵得慌。   走去洗保温杯,经过电梯附近,恰好和王牌碰个正着。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医护人员,但显然不是这家医院的。   “戴待啊。”王牌略一犹豫,戴待自己先猜出来:“戴莎要送走了,是吗?”   王牌问:“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戴待摇摇头:“不去了。”   去了,也只会看到父母亲如何为戴莎而伤心难过,且又平白给母亲心里添堵。   虽然不想去看,但等她洗完保温杯,走回范广渊病房的路上,她还是站在走廊窗前往医院门口张望了两眼。   一辆像是警车又像是救护车的车子停在那,戴莎大概已经被带上车了,戴待隔着距离辨认出戴乃迁和林银兰的背影。王牌在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坐上车跟着一起走了。   她看见林银兰挣脱戴乃迁追出去好远。   戴待略微失神地注视着,突然想起杜子腾问她的,“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   她勾一抹淡淡的自嘲的笑,转身,继续走回病房。   *   “莎莎……”林银兰无力地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戴乃迁走过去一边安慰着一边想将她扶起,却遭她狠狠一推。   三番五次这样,戴乃迁的耐性都已磨光,又看着身周不断有人投来指指点点的目光,他羞恼地一拂袖,干脆不再管林银兰。   戴乃迁走开没多久,林银兰手中始终紧紧握着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喂!”她似等待良久,几乎第一时间接起,着急地问:“莎莎已经被送走了,你确定她会安然无恙吗?”   “精神病鉴定机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可况房间里有监控,她有什么可不安然的?”   “你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林银兰最讨厌他每次明知故问的调调,“那种地方呆久了,没疯的人都会疯!你尽快把她从里面弄出来!”   “啧啧,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都能让浦东死在监狱里而不被人怀疑,我能不相信你吗?”   他的阴狠毒辣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远不及这些。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   比他父亲还要……   通话掐断,林银兰握着手机,盯着远方。   莎莎,等着,不会太久的,忍耐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出来了……      第110章 耍流氓(4/26第3更)      走进范广渊的病房,杜君儒和范美林也已经回来了。   杜子萱正兴奋地在和两人说方才范广渊给孩子取名字的事。   戴待脚步一滞,突然不太想进去。   但范美林恰好面对着门口坐,一眼发现了她。   “知道你是餐厅的大厨。煮的东西好吃。可也不必每天早上特意为外公做吃食,吩咐家里的佣人做就行了,他们也是很有经验的。”范美林接过戴待手中刚洗完的保温杯,“这些用过的东西,放着带回家给佣人洗也都来得及,要不吩咐萱萱也行。你就不要自己去碰凉水了。还有,知道你对外公有孝心,但医院脏东西多,你来就来,不要呆太久,反正我们都在。你回家后,卫生方面更要处理清楚。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妈,原来你的话也能这么多?哎呀呀,幸好幸好,幸好我不是嫂嫂,否则岂不是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杜子萱戏谑着,对着戴待俏皮地眨眨眼。   范美林蹙眉嗔杜子萱一眼。   戴待无奈。   确实,范美林这几天对她说过的话,比过去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杜家的人越表示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她的心里越堵。   这事算是杜子萱惹出来的,戴待不明白,杜子萱怎么总能表现得好似这个谎言是真的一般。   杜君儒插话附和范美林:“小待,你妈说得有道理。你就听你妈的。外公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你又呆了一早上,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看向杜子腾。不悦地皱眉:“一早不见人,让小待一个人过来。自己的媳妇儿自己都不懂得关心。”   杜子腾没有作声,看了戴待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这一下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戴待注意到他的表情拧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抬起来要去捂肚子,抬到一半注意到不妥。又止住了。   “子腾,你是病了吗?我刚刚就想问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范美林一问,杜君儒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   戴待心头一紧,马上走过去,伸手到他脸颊上摸了摸:“应该是没睡好。昨天半夜临时被朋友叫出去办急事。”   她的手猝不及防碰上来,杜子腾一下愣怔,看着她净白无暇的脸近在咫尺,神色间似乎当真露出一抹关切,叫他晃了晃眼。   见杜子腾呆呆得没有反应,戴待着急地对他挤了挤眼。杜子腾却是突然把她的手抓在手里,紧紧地握着,对杜君儒和范美林道:“是,待待说得没错,没太睡好。”   杜子萱也猜到杜子腾的脸色和他身上的伤有关系,急忙帮着插科打诨地混过去:“妈,大哥的身体你还不了解吗,照爸以前的说法,不就是皮糙肉厚比得过十头牛。”   这大概是他们一家人什么美好的回忆,杜君儒都难得地笑了笑。   “那我先把待待送出去。”   “去吧去吧。”   杜君儒挥一挥手,杜子腾就拉着戴待出了病房。   但他这一拉,却是走出去好远都没有松手。   “杜子腾,你没事吧?要不要再去医生那里查看一下伤口?”   “不用。你先走吧,留在这看着我心烦。”   照平时,他这样说话,她怎么都是要和他抬杠的。但或许是受了他之前那番心里话的影响,戴待倒也没生气,和和气气道:“你回病房吧,我自己走。”   杜子腾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声不吭地继续牵着她要进电梯。估记反号。   不想,电梯的门一打开,里面正站着段禹曾。   段禹曾的目光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转了转,随即和杜子腾的眸子对上。   杜子腾的眸光微微闪动,忽然就松开戴待的手:“那你就自己走吧。”   “杜子腾,你自己记得下午再去医生那里换一换药。”戴待对着杜子腾的背影提醒,不过他走得飞快,也不知究竟听没听到。   “杜子腾怎么了?换什么药?”   戴待转过头来回答段禹曾:“唉,说来话长,一堆破事儿。”   段禹曾被她满脸不胜其扰的表情逗得勾了勾唇,抬手按住要关上的电梯门,邀请道:“走吧,刚好我午休,去我办公室吐吐槽?”   “有好吃的吗?”戴待走进轿厢,“气了一早上,肚子都饿了。”   段禹曾笑:“有是有,不过再好吃,也比不上戴大厨做得好吃。”   *   段禹曾没骗她,他的办公室里确实有好吃的——四五个便当盒一字排开在桌上,一个比一个漂亮,像争奇斗艳的妃子,等待皇帝的宠幸。而打开盒子,里面的食物更是精致可人,香气满溢。   明知是给段禹曾的,戴待却毫不客气,招呼着他一起,每一份都品尝过去,一边吃,还一边点评,甚至根据菜色、菜品、味道,大致形容出姑娘的类型。   “怎样,我说得都对吗?”戴待用筷子指了指段禹曾,提醒他别一直沉默地装聋子,又故意调侃着问:“这里头是不是也有妇科的那个李医生的一份爱心?”   段禹曾抬眸看她,默了一默,开口道:“如果你这算是在为我吃醋,我会很开心。”   戴待瞬间被噎住,放下筷子,嬉皮笑脸:“今天若不是我上来,是不是办公室里就坐着一排的姑娘和你一起吃午饭?”   段禹曾回答得很认真:“今天若不是你上来,这些便当就和平常一样,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他话落,戴待大惊:“你故意坑我呢!你办公室门口的小护士可看见我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她们准得知道便当是被我消灭了!”   说着,她急忙走到办公桌前拉段禹曾:“你快也来吃一点!然后你拿着这些空便当盒出门,顺道夸赞一句好吃!”   段禹曾稳如泰山地不动,按住戴待的手臂,“如果我现在一拉,你就该坐到我怀里来了。”   戴待一愣,下意识地抽回手,半是玩笑地问:“你干嘛?一段时间不见,你和谁学的耍流氓?”   在她的印象里,段禹曾是个极其自持自重的人,偶尔有点禁欲主义的意味,很少对这方面表现过轻佻。   段禹曾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搂住她的腰,毫无预兆地对她倾身过来。      第111章 放风筝(4/27第1更)      戴待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段禹曾那张硬朗男人味十足的脸一下近在咫尺。   鼻尖相抵,呼吸相闻,四目相对。   腰上。他掌心熨烫的温度通过衣料清晰地透过来。   他高大身形的阴影罩下来,将她笼在他的怀中。   而在最后关头,他的唇并未完全贴上来。仅仅若即若离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的唇。   即便如此,戴待也若触着电一般,当即条件反射地偏开头。   不想,由于两人距离太近,她这一偏,耳廓恰恰自他的唇上轻扫而过,再次带起一阵电流。   戴待急慌慌地退后,碰上桌子,差点将他桌上的那盆冰灯玉露撞翻。   却听段禹曾倏地在她耳畔低喃:“好想对你自私一次……”   戴待怔了一下,“禹曾……”   “最近我总是问自己,放你从法国回荣城,到底对不对。”段禹曾沉沉的声音继续传出:“戴待,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更是相信你能不忘初心顺利完成你想做的事。我放由你。本意是不欲再给你增添束缚和压力。你不主动问我帮忙。我就也不主动干扰。但是……”   段禹曾放开了手。和戴待重新拉开距离:“你就像风筝,越飞越远,在风中迷失了方向,久久不曾回头看一眼,或许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上还系着一根线。”   “你曾说我如同一个永远能保持清醒着的巨人,每每在你思绪混乱时帮你找回冷静和理智。可这一次,我想问一问你,我是该一如既往地帮你拉着线,还是该……干脆拿剪刀剪断?”   戴待浑身一震,傻傻地看着段禹曾,突然就结巴了:“什、什么迷失了方向?”   段禹曾突然问:“你告诉我,你回到他的身边,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完整地拿回小顾易得抚养权。”戴待正色。   “你为此所制定的计划是什么?”   “诱惑他重新爱上我,拆散他和戴莎的婚姻。”戴待无意识地滞了一下,将脑中安放已久的构思按部就班地讲出:“和他结婚,毁掉TK。毁掉顾家,以小顾易继母的身份,用领养的方式,认回他。”   “迂回。”段禹曾吐出两个字。   戴待微愣。   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和他一起制定的。确实迂回,这也是他们制定计划之初就意识到的问题。可是,当时他们也一起分析过了的。   她还不够强大。她没有能够和TK集团、和顾家相抗衡的背景,她有的只是顾质对她的那点爱,那点靠着旧情和愧疚支撑下来的爱。   戴莎和顾质没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虽然小顾易生病,但他依旧是顾家唯一的孩子,就算顾质看不上这个孩子,顾老太太也不会对小顾易放手。这便是当初她的考虑。她怕,她怕顾家一旦和她争夺抚养权,在法庭上,她没有任何依仗。   所以,在未能瓦解顾质的优势之前,她不能冒风险直接认回孩子。   “如果现在有更快速的方法,你愿意改变计划吗?”   戴待应声愣怔,“什么?什么更快速的方法?”   “不,我是说如果。”段禹曾叹一口气,注视着戴待,又问:“你觉得照目前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是都知道吗?总是有一些意外发生。”戴待扯了扯嘴皮。   段禹曾眼眸深邃:“你记得吗?最重要的是,你记得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戴待舔了舔唇,“……瓦解他。”   她伸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肃声道:“顾质已经打算把小顾易从康复中心接出来了。等我和杜子腾离婚,他应该……应该会很快和我结婚。到时的财产分配上,TK的股份我会不着痕迹地多加争取。餐厅那边,我也在一点点地渗入,等时机成熟,就会有所动作。”   段禹曾没有说话,只是缄默地凝着她。   许久之后,他拍了拍她的肩:“好。你记得就好。”   随即,他转而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戴待哪里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依然有些不对劲,咬了咬唇:“禹曾,我很早就和你说过,如果、如果你觉得累了,随时都可以离开,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话落,整间办公室一下陷入难熬的寂静,寂静得让戴待难受得想要立马夺门离开。台亩杂扛。   她察觉到段禹曾在看着她,但她低垂着眼眸不敢和他对视。   她不是矫情,也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心在为段禹曾考虑,即便她明知这样的话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他,她还是想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段禹曾的脚。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事情结束后,我还愿意要你,那我们就在一起。我也说过我的答案是我愿意。你现在,是想违背自己的承诺吗?”   从没听过段禹曾的声音如此隐忍,戴待的心头漫上来无数的波浪,“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对我——”   “行了戴待。”段禹曾打断她:“刚刚我已经给过你选择了。你说你记得自己的初心,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那就等于在拉线和剪线之间,选择了让我拉线。既如此,你就继续飞吧。”   “走吧。我要值班了。”   戴待这才抬眸,怔怔地看段禹曾。   段禹曾正背对着她,拿过衣架上的白衣大褂套上。   戴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好。我继续飞。你要拉着我。拉着我,提醒我……”   段禹曾静静地站着,听着她低声喃喃着质疑自己:“我可能……是有点偏离轨道了……”   *   从段禹曾的办公室出来后,戴待乘电梯直达一楼。   走出医院大门,正见好几个警察刚从车上下来。   而杜子萱的电话也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听筒里,她哭腔浓重,抽抽噎噎:“嫂嫂,外、外公快不行了!”      第112章 (4/27第2更)      戴待当即转回医院。   范老太爷已经送进手术室里抢救。   杜君儒和范美林两人还算镇定,杜子萱的啜泣声回荡,但没有看到杜子腾人。   戴待安抚了一下杜子萱,寻去楼梯间。   杜子腾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烟,吐出的浓白烟雾将他的身形笼罩得有些模糊。   戴待走过去,正准备把烟从他手上抽开。却见他微抬着头,眼角有晶莹的液体。   戴待霎时停住。   少顷,杜子腾用力地扔掉烟头,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倒出里面的最后一根。   “不要再抽了,你这样违反规定,护士不久就要找过来了。”   戴待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你怎么又来了?”看到她,杜子腾十分不耐烦,打开她的手。   想着他应该是因为范广渊而心里不舒坦,戴待不与他计较,心平气和道:“外公他——”   “不用再外公外公假惺惺地叫了!他是我外公,不是你外公,辛苦你这几个月的委屈了!”杜子腾打断她。站直身子。满面嘲讽。“你心里或许正巴不得我外公早点去世,好尽快拿到离婚协议书!”   戴待握紧拳头,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楼梯间的门,压低声音:“杜子腾!你又抽什么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我犯不着去诅咒一个老人家!我没你想得那么恶毒。”   杜子腾似依旧满肚子的气,吊高了眼珠子瞪着她,愤愤地将烟盒甩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像瞬间失了气力一般蹲到了地上,抱住脑袋,揪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连外公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就是留不住人呢……”   她这副模样,看得戴待很是伤感,安慰道:“杜子腾,人都是要生老病死的。外——你外公他只是顺应正常的自然规律,不是天灾人祸,是最好的……”   没等她说完,杜子腾便霍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然后兀自开门走出了楼梯间。   莫名其妙!   戴待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紧随其后走回手术室门口,意外地看到了顾质。   顾质似乎原本就在寻她,目光一下摄在她身上,当着其他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然而,他走到一半,杜子腾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顾质被迫停下脚步,眸光冷冷地和他对视。   见杜君儒和范美林均看了过来,戴待眉头一皱,心下不解顾质干嘛招呼没打一声跑来凑热闹,连忙走上前,打算假装问一问顾质是不是餐厅有事找她。   “哪个是杜子腾?”中气十足的男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   大家闻声望去,戴待一眼辨认出他们正是方才在楼下医院门口看到的几个警察。   她的心中没来由地慌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杜子腾,发现杜子腾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杜君儒问。   “杜市长。”带头的警察认得杜君儒,礼貌地点头问候,却没有回答杜君儒的问题,环视了大家一圈,重复问道:“哪个是杜子腾?”   杜子腾这才出了声:“我,我是。”   闻言,带头的警察径直走到杜子腾面前:“杜子腾先生是吧?季成杰你认识吧?”   一听提及季成杰的名字,杜子腾的脸色微变,戴待心头也是当即一个“咯噔”。   杜君儒也是记得这个名字的。他记得是杜子腾的一个朋友。上一次和杜子腾吵架,就是因为这个朋友的会所被人举报逼人卖淫,偏偏杜子腾还在这家会所投了钱。   怎么,难道他这个朋友又出了什么事?   “是,我认识。他是我朋友。”杜子腾回答。   警察又在杜子腾面前摊开一张纸,“你是DO-TOWN的老板?”   一语出,杜君儒愣怔。   杜子腾盯着自己面前的纸,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警察收起纸,对杜子腾道:“季成杰涉嫌贩毒,现畏罪潜逃。据我们调查,DO-TOWN曾是他贩毒的一个据点。杜子腾先生,关于这件事,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杜子腾的脸色霎时一白。   戴待下意识举步要走过去,一只手臂伸出来拦住了她。   抬眸,顾质眼眸深深地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那边,反应过来的杜君儒已经怒不可遏地冲到杜子腾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你都交了什么狐朋狗友!”   “君儒!”   “爸!”   范美林和杜子萱异口同声地喊着跑到杜君儒身边。   杜君儒这一下又快又狠,和他平日儒雅和善的形象大相径庭,可见生了多大的气。   杜子腾踉跄着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两个警察帮忙扶起他。   不想,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小包白色的粉末从他的口袋里掉到了地上。台亩叼弟。   那是……   戴待的脑袋“嗡——”地一下空白。   他居然还把那玩意儿揣在兜里?   顾质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不禁诧异。   杜子腾更是完全傻掉了,呆愣地看着警察蹲到地上将那包东西捡起来,嘲讽地笑了笑,“杜子腾先生,现在可能不仅是要协助调查了。”   说着,他打了个手势,随即只听“咔嗒”一声,杜子腾的双手被铐上了手铐。   “你——”   “子腾,你怎么会?”   “哥……”   杜家三人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出。   “我、我没有。”半晌,杜子腾才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   带头的警察冷哼一声:“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先跟我们回警局。”   “杜市长,不好意思,要劳烦贵公子跟我们走一趟了。”   杜君儒气得着胸口,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杜子腾一眼,“带走吧。有什么是什么,他和我们杜家没有任何关系!不要给我任何面子!”   “君儒……”这种事,范美林自然不能说什么,失望地看着杜子腾。   “哥……大哥……”杜子萱有些害怕又有些着急。   “那我告辞了。”警察对着杜君儒稍一点头,回头道:“带走!”   手术室的门恰在这时打开,杜子腾当即挣扎着大喊:“外公!”      第113章 心太狠(4/27第3更)      “病人这一次暂时度过难关,下一次再这样,可能就……”   医生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护士推着范广渊从手术室里出来。杜君儒等三人急忙迎上前。   那边杜子腾还在一边叫唤着“外公!”,一边挣扎要过来,却被警察死死地拦住。   “杜市长……”带头的警官征询杜君儒的意思。   杜君儒看着杜子腾。眸中波光涌动,沉痛地别过脸,挥了挥手:“带走吧……”   “爸!”杜子腾吼叫着,紧接着又喊回范广渊:“外公!外公!”   范美林不忍地瞥了一眼杜君儒,终是什么都没说,拉着哭得眼泪哗哗的杜子萱跟在杜君儒身后,推着范广渊的病床回了病房。   戴待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杜子腾双眼发红地被警察硬拽着走,吵吵嚷嚷的走廊随着他的叫唤声的远去而逐渐安静下来。   顷刻,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等等。”   戴待怔怔地偏头,注视着顾质,仍有些没反应过来:“怎、怎么会这样……杜子腾他……”   喃喃之后,她忽地晃回神来,抓住顾质的双臂。紧张地问:“杜子腾会怎样?他这样被带走会怎样?嗯?会怎样?”   顾质皱了皱眉。瞥一眼她抓着他双臂的手。淡淡道:“季成杰贩毒是证据确凿的事情。前段时间DO-TOWN因涉嫌逼人卖淫被查封前,也确实曾被季成杰用来当作贩毒的据点之一。”   “杜子腾不知道的!杜子腾根本就不知道季成杰做的这些事!他只是为了季成杰开心才买了DO-TOWN送给他!可他并不知道季成杰在DO-TOWN里面做这些事!”   “等等,你冷静点。”顾质对戴待这样的反应有些不满,“DO-TOWN的老板是他,他和季成杰的关系又那么亲密,他说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相信?”   “还有,你没看到刚刚的状况吗?他身上竟然藏毒,还当着警察的面被逮个正着,吸毒的罪名也——”   “那包白粉不是他的。那是季成杰的!早上我刚从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这包东西,我问过他了。昨天季成杰毒瘾犯了,可能是他在帮季成杰的过程中不小心——”   “那又怎样?”顾质打断戴待,按住她的双肩:“你现在能不能先别想这件事?你的思绪完全是混乱的。杜子腾若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警察也不会栽赃他什么,不过就是被关些日子。”   “不是的,顾质。你没看到吗?范爷爷躺在病床上,你也听医生说了,再有一次……再有一次范爷爷就熬不过去,杜子腾怎么可以现在被带走?”戴待说着,想起了早上的事,不禁有些自责:“我早上应该帮他直接丢掉的,我为什么要带回去给他?如果我没带回去给他,他就不会忘记丢了。”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别乱揽在自己身上。”顾质冷冷一哼:“怪只怪他自己交友不慎,让他吃点苦头吃点教训有什么不好的?季成杰那种男人,他究竟看上他什么。”   戴待应声一愣,“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台亩沟亡。   他……   戴待回顾了一遍两人方才的对话,呼吸猛地滞住,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对季成杰贩毒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你、你知道杜子腾和季成杰的关系?”   “是,我知道。要知道他和季成杰的关系一点都不难。”顾质看着戴待:“等等,是杜子腾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把你和杜家绑得越来越紧。我说过,你若是解决不了和他离婚的事,就交由我来。”   “你——”戴待神色变幻:“你怎么可以……就算你要逼他,也不能用这种方法!顾质,你知不知道,一个弄不好,杜子腾他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她的态度令顾质有些生气,冷冷反问:“那又怎样?”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戴待瞪着他。   顾质的唇线紧紧地抿起,走上前握住戴待的手臂,略一眯眸子:“阻止我和你在一起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他的表情泛起一丝阴狠,和上一次绑架事件之后她曾在他脸上看到的一样。   戴待再度后退一步,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一般:“顾质……”   “嫂嫂……”   忽然传出的第三个人的熟悉声音令戴待的身子倏然一颤,闻声望去,正见杜子萱竟是站在不远处,目光闪烁地在她和顾质之间徘徊。   “萱萱……”戴待的眼皮不安地一跳,脑袋一片混乱。   她在那站了多久?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戴待忙不迭甩开顾质的手。   杜子萱闪烁的目光最后定落在戴待身上:“爸爸妈妈在找你。”   “好,我这就来。”戴待应着,迈步就要走。   见状,顾质蹙了蹙眉,再度拉住她,瞟了一眼杜子萱,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杜子腾出了事,你差不多就该接着这个机会和杜家的人一刀两断!别再节外生枝!”   戴待转过头,面无表情,语气生冷:“你都做到这地步了,我还敢拖累杜家吗?!”   “戴等等!”   多久没看到她这副浑身是刺的样子了?就为了一个杜子腾?!   顾质的脸色也瞬间没多好看,而戴待已经捋开他的桎梏,带着杜子萱疾步朝范广渊的病房去。   *   “嫂嫂……”   快进病房前,杜子萱蓦地拉住戴待,停下了脚步。   戴待心里有点发虚有点没底,面上竭力保持淡然地问她:“怎么了?”   杜子萱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大哥……大哥他……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和预料得不一样,戴待暗暗松一口气。可是……   杜子腾会没事吗……   她也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戴待打起精神扯了个笑给杜子萱,“你要相信你哥。只要他是清白的,他就会没事,就不会被他朋友连累。”      第114章 鱼肚白(4/28第1更)      范广渊病房里。   杜君儒双手负在身后,立在窗前。   范美林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单只手揉着眉心。   “爸。妈。”   杜君儒依旧没动,范美林睁开眼,看着戴待。不明意味,却也不说话。   这让戴待愈发忐忑。   少顷,范美林问:“你对子腾的事,知道多少?”   戴待略一斟酌,用间接的方式回答:“爸,妈,DO-TOWN只是子腾买来玩的。他只是挂名老板,真正管事的是他那个朋友。他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居然会在会所里……至于那包东西,我跟你们保证,子腾一定没有碰——”   “行了。”杜君儒转回身来,打断了戴待的话。他的神色露出疲态,对范美林道:“不要再管那个逆子了。不要管了。他和我们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台厅圣巴。   范美林不满:“你不管他,还有谁能管他?”   “你要我怎么管他?!”杜君儒沉声:“他自己要为他自己的人生负责!”   范美林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是你的长子,更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他啊!姐姐临终前,我们都是怎么答应她的。你忘记了吗?”   杜君儒稍一怔。   范美林面露沉痛:“我有责任,我这个做母亲的要负责任。我对不起姐姐,连她的儿子都照顾不好……”   “妈……”杜子萱哽咽着扶范美林重新坐下。   “我说了不管他就是不管他!别想因为他干的腌臜事,拖累我晚节不保,拖累杜家遭人诟病!”   杜君儒一锤定音。房间里陷入安静,没人敢再说话。   戴待凝视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范广渊,心底被酸楚和感伤淹没。   *   杜君儒是不是真的狠心不管杜子腾,谁也不知道。   这一次戴待没有离开医院,陪着杜家三口守夜。   约莫凌晨四五点,她走去自动贩卖机前准备买杯咖啡提提神,兜里的手机震了开来。   瞥见是顾质,戴待握着手机发了一分钟的呆,直到他的第二次拨过来,她才接起。   “出来。”他的嗓音听似淡淡,却绷得很紧,分明压抑着情绪。   而言简意赅地命令完后,他就掐断了通话,也不知是十分自信她一定会出去,还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戴待握着手机又发了一分钟的呆。慢吞吞地往外走。   他只说出去,但没具体说出去哪里,他又在哪里。   不过,不需戴待思考,一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他的那辆醒目的加长林肯。   “戴小姐。”马休垂手立于车身旁,为戴待拉开车门,心里暗暗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从昨个下午到现在凌晨,这老板赖在这不走,他这个助理也得不眠不休地陪着。   车外是浓重的夜色,车内是亮堂的灯光。   上了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质的一张大扑克脸。   戴待不咸不淡地扫一眼,兀自靠着椅背,阖上眼。“半个小时后把我叫醒。”   言毕,没有得到顾质的任何回应。   顷刻之后,她嗅到烂熟于心的他的气息靠了过来,往她脖子上套了个颈枕,又往她身上搭了条薄毯。   随即,她左侧的座位沉了沉。   戴待依旧阖着眼,伸手将颈枕取下来,然后身子向左一倾,直接靠上他的肩头。   顾质没有动,紧接着,手掌自然而然地绕过来,先是把她的脑袋稍稍挪了挪位置,最后,揽上她的肩。   静谧与平和在两人之间弥漫,一切都是那么安然,仿佛几个小时前的争吵根本就没发生过。   “顾质。”   “我在。”   “我很喜欢杜家。”   顾质沉默。   戴待不以为意,继续道:“有时候,我很羡慕杜子腾。虽然他以前很混,人也不太靠谱,但是他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父亲严而不厉,生母虽已去世,但姨母对他真心关爱,外公慈祥可爱,兄妹和姐弟之间总是吵吵嚷嚷,吵吵嚷嚷中体现温情。即便我刻意站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观望他们,偶尔也免不了受到他们的感染,”   “对不起,我父母早逝,奶奶对你有偏见,没能给你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庭。”顾质的口吻分辨不明情绪。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戴家也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温情。”戴待摇摇头,手臂搂上顾质的脖子,“我很感谢杜子腾,他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庇护的港湾。”   若非杜子腾,她没法隐姓埋名法国四年,就算是利益交换的协议,可不得不承认,更得利的一方,是她。   顾质并不知她和杜子腾之间的协议,她这话听到他的耳中,着眼点落在了“最困难”和“庇护”。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禁不住紧了紧:“对不起。”   戴待睁开眼,抬头看他:“顾质,杜子腾他帮了我很多,甚至无意中让我感受到家庭的温情。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他自作自受,可他现在的状况,不管怎样,间接上都和我脱不开关系。最后关头了,我不想亏欠他,我不想有负罪感。”   “何况,你想过没有,即便杜君儒大义灭亲,但杜子腾毕竟是他的儿子。日后我和杜子腾离婚,和你在一起,杜家的人再知道杜子腾是被你举报的,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顾质低垂着眸子和她对视,沉默。   他不介意杜家的人怎么想他,然而,他介意杜家的人怎么想她。   “你不该是这样考虑不周的人。你不该是这样冲动莽撞的人。”戴待的手心抚上他的脸颊。   顾质清深的瞳仁荡漾着她的面容,他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背,头一低,吻上她。   长久的一番唇舌纠缠后,戴待趴在顾质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顾质的手指扣着她的手指,戏弄着把玩,“眯一会儿吧。如果我不喊你出来,你是不是就真的睁眼等天亮?”   戴待半阖着眼,懒懒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在病房里没睡过。”   顾质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不过,戴待并未睡多久,大概五分钟后,就坚持要回去。   天色已微微呈现出灰,遥远的天际,依稀有抹鱼肚白即将泛出来。   戴待眯眼瞟了一眼,疾步走进医院,快要到时,见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涌进范广渊的病房,她心头一磕,连忙加快步子。   走进病房里,范广渊的心电监护仪正发出“嘀——”的长响,医生在给范广渊做最后的电击。   枯瘦残弱的身体,一下一下地弹起又落下。   范美林脸色惨白,任由杜子萱抱着她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外公”,喊完“外公”又喊“大哥”。   明知这已是阎王爷对范广渊的最后通牒,所有人都还在紧张地等着某一刻,等着心电监护仪能够奇迹地再次出现折线。   然而。   奇迹没有出现。   “抢救无效,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终是放下仪器,宣告死亡时间。   一语出,杜君儒的手无力地垂下,范美林闭上眼泪水纵横,杜子萱彻底放声嚎淘大哭。   戴待怔怔地盯着病床上一点生气都没有的范广渊,眼前闪过他在杜宅后花园里,为她别上迎春花,目光晶亮地看着她,温存而又不狎昵地说:“秀秀,人比花娇。”   她的心脏,突然特别地疼。      第115章 (4/28第2更)      范广渊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好像寿宴那天曾来过的人,都来了。   花圈满得几乎要堆放不下。一整片黑白相间的空间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难过,行完礼后。对杜君儒和范美林说的话也基本是“节哀”二字。   杜子萱和杜子豪无声地流着泪,将纸钱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送。   唯独少了杜子腾。   戴待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火舌吞咽,看着青烟冒起,心底五味杂陈。   “小待。”   闻声凝睛,戴乃迁正看着她。   令戴待意外的是,林银兰也一起来了。   好久没有这样正面和母亲对视,戴待这才发现她瘦了整整一圈,脸上的颧骨比过去明显,精气神更大不如前。   “子腾的事情我听说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杜子腾的事情,在场大半的人心照不宣。戴待甚至感受得到,有人就是特意来探热闹的。   不过戴乃迁说这么一句,她不明白他意欲为何。毕竟,她和顾质之间的纠缠,戴乃迁是一清二楚的。大概也猜到,她和杜子腾之间是有问题的。   或许是在问她以后要怎么办吧。   戴待想着,唇瓣动了动,没有说话。   见状,戴乃迁叹一口气。迈步走开。   林银兰看戴待两秒,跟在戴乃迁身后。   戴乃迁和林银兰刚离开,顾质的身影便闯入视线范围里来。   薄唇紧抿,冷冽肃然,神色间满是肃穆和庄重。   他黑色西装笔挺,步伐稳健地走到遗体前,恭敬地弯腰行了三下礼后,径直来到杜君儒、范美林面前,微微弯腰表达了礼数,并道:“我奶奶让我代为送范爷爷一程。”   经他一提,戴待才忽然反应过来,是啊,顾老太太今天并没有出席。   “好。谢谢顾老太太。”范美林回敬一个礼,用手绢抹了抹眼泪。   闻言,顾质看似无意地扫向戴待一眼。两人的目光隔着空气轻轻一触,同时移开。   随即,顾质走去宾客休憩区。   一分钟后,戴待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掏出手机,来自顾质的一条短信:今晚回家吗?台厅吗血。   这三天,为了范广渊的身后事,戴待始终留在杜家,算是代替杜子腾尽孝道。   顾质不像之前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且这一条短信的内容,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非直接命令、要求。   戴待心下微恻,顿了顿,回复了两个字:等我。   收起手机,正听见管家进来禀告。竟是有人一下送来了十多个花圈、挽联。   这样的数量,完全是大手笔,不得不令人注意。   “什么人?”   杜君儒才一问,门口有人跨了进来。   戴待顺着动静望过去,恰好和对方的目光碰个正着。   如同看准了猎物准备随时出击擒获的秃鹫,阴辣,狠戾,只一眼,便叫人凉意大盛、脊背冷汗涔涔。   戴待完全被震慑住,等回过思绪来时,对方已经对着范广渊的遗体鞠完躬,走到了杜君儒和范美林面前。   “杜市长,杜夫人。”他俯身问候,随即抬起头来。   桃花眼邪肆。   再不见方才的一分眼神。   错觉……?   戴待愣怔。   这边,杜君儒和范美林两人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你是……”虽然不礼貌,但杜君儒还是困惑地问出口。   他这才似突然记起什么一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忘记做自我介绍了。范老师桃李满天下,你们不认得也是正常。我是封奇,之前一直在港城,最近刚好来荣城谈生意,本想顺道拜访范老师。没想到……”   杜君儒恍然。   范美林微微点了点头:“感谢还记挂着我父亲。”   “应该的。虽然我当时只是一名插班生,但范老师留给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封奇如是说。   戴待正听着他们三人说话,冷不防封奇转过来脸,对着她笑了笑:“杜少夫人。”   他这一叫,别说戴待,就是杜君儒和范美林都不禁一愣。   她在杜家的身份,极少人知道。这种场合客人太多,她是个不欲留在杜家的人,她一直避免过多的抛头露面,但因为毕竟是范广渊的葬礼不得不出席,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刻意隐在杜君儒和范美林的身后,靠近杜子萱和杜子豪两人。   然而,他问候之后并未再有下一步举动,对杜君儒和范美林道:“我还有事,没法参加等下范老师的葬礼,恕我先走一步。”   杜君儒和范美林同他客气地寒暄两句,送走了他。   这人究竟是……   凝着封奇的背影,戴待的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   *   追悼会持续到下午,随即范广渊的遗体送去了火化场。   最后到了陵园,天空终于不堪阴沉下起了濛濛细雨。   而就是在范广渊的骨灰即将入土之际,忽然传出杜子腾的叫唤。   “外公!”   喊声在空旷的陵园回荡,响彻。   参加仪式的所有人瞬间全都回头。   远远地,杜子腾跪在地上,身边站立着两个陪同的警官。   雨越来越大,雨帘越来越密,杜子腾的身影十分地模糊,模糊得戴待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然而,他的伤痛却异常清晰,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头。   “大哥……”   “不许过去!”   杜君儒赫然喝止住要朝杜子腾跑过去的杜子萱。   “君儒……”范美林不忍地看了看杜子腾,又看了看杜君儒。   “我一生都没求过什么人,却要在临退休前,舔着老脸去让人家给我一点薄面。你们现在谁敢过去,就也给我滚出杜家!”   杜君儒背对着他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戴待搂了搂怀中的杜子萱,恍惚之间,从杜君儒的背影隐约看出了一分佝偻。   仪式就这样继续进行。   她不知道杜子腾有没有观礼完整个过程,她只知道一切结束时,已经寻不见他的踪影。   人群中,顾质沉黑的眸子凝在她身上。   戴待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要先跟着杜家的人去一趟。   人群之外的小坡上,一辆停靠已久的车里,萌萌从游戏机的屏幕上抬起脸,不耐烦地问:“爹地,你再不走,就错过和那个女人约好吃晚饭的时间了。”   封奇闻声将目光收回来,升起车窗,笑了笑:“好,这就走。她难得下厨,我怎么能错过?”      第116章 (4/28第3更)      “那女人真的要下厨?”萌萌撇撇嘴:“她不是只懂得吃吗?”   说完,她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晚上回去问问她,她吃那么多东西,怎么都不胖的。”   封奇瞥一眼萌萌。   对于一个已经十岁的、具有一定爱美心理的小姑娘来讲。她那点至今褪不去的婴儿肥,搭配在她的圆脸上,确实容易造成她的困扰。   “她没告诉你吗?今天是我和她的结婚纪念日。所以晚餐没你份,你大可以放心,就算荼毒,也荼毒不到你的胃。”   封奇懒懒地说着,打了个响指,司机会意,车子缓缓地开走。   “没有我的份?”萌萌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爹地,你确定要和她过二人世界吗?清明、端午、中秋,连情人节都没见你有兴趣,怎么突然间肯陪她过结婚纪念日了?”   封奇的目光投向窗外,斜斜勾唇:“总得隔段时间前去验验货,掂量掂量我头上的绿帽子已经重达几斤几两了。”   *   “君儒,子腾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忍了一路,回到杜宅,范美林终于得以问出口。   季成杰在逃,杜子腾作为目前和他联系最紧密的人。自从被警察带走后,就被封闭了所有消息,三天来,没有人知道杜子腾的情况。   直到今天杜子腾突然出现在陵园,才算是见上他一面。   既然杜君儒向人求了情。让杜子腾来陵园观礼,那么也照理该打听出来消息了。   戴待明白,范美林和她抱有一样的想法。   杜君儒尚未回答,只听杜子萱插话问:“爸,每年巴结咱们家的人不是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让警察放了大哥?”   闻言,戴待和范美林的心头均一磕,暗呼不好。   果然,只见杜君儒的脸色霎时大变,对着杜子萱扬起巴掌:“你和你哥呆久了,怎么变得和他一样浑!”   “君儒!”范美林眼疾手快地挡上前,将杜子萱护在自己怀里:“童言无忌!萱萱她年纪小不懂事,随口一说而已,你当什么真!”   杜君儒恨恨地甩下手:“她还年纪小?都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天真!”   杜子萱完全被吓坏了,眼里一片惊恐。   戴待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插手,站立在原地旁观着。眼睛转了转,庆幸着杜子豪一回来就被保姆带到楼上去了,没有见到这一幕。   “你要教育就好言好语地教育,动什么手?!”除了杜子腾,杜君儒对两个小的,别说是动手,就连大声说话都是极少的。虽然心里能够理解,他大概是因为杜子腾这次惹出来的祸而迁怒,但范美林还是有点怨责他。   杜君儒余气未消,突然瞪了范美林一眼:“都是被你惯的!”   没想到杜君儒会这么说,范美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   “爸,妈,外公刚刚入土。你们想要他无法安心吗?”戴待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先转头对范美林道:“妈,为了外公,你已经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外公,你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范美林别过脸,不再看杜君儒,戴待清楚地看见她的眼中依稀有水光在闪烁。   暗暗叹口气,戴待紧接着又对杜君儒道:“爸,正好,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我们……能不能去一趟书房?”   不知是给戴待面子,还是他也暂时不想和范美林大眼瞪小眼,杜君儒“嗯”了一声,举步朝书房走去。   “小待,最近几天忙,我也有些顾及不到你。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差不多洗洗就睡吧。子腾他……”范美林握住戴待的手:“他的事你也别想太多,算是我们杜家对不住你。你放心,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会让你爸爸一定要想想办法。”   戴待抽出手,反拍了拍范美林的手背,淡淡一笑:“妈,我没事。”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范美林应声微愣。   戴待也没多加解释,转而看着杜子萱,温声交待:“萱萱,你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该学着照顾爸爸妈妈,而不要总是让他们倆再为你操心。”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以嫂嫂的身份和她说话了吧。   大概隐约察觉到她的口吻有些伤感,杜子萱目露狐疑,台厅讽号。   戴待不再言语,转身跟去杜君儒身后。   书房里,杜君儒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只翡翠茶杯。   正是顾质那一次送来给他的那一套,少了两只的那一套。   戴待的眸光微微闪动,“爸,你很喜欢它们?”   杜君儒轻轻笑了一下:“嗯。虽然我向来喜欢收集这些古玩,但其实一般来说,我要也只会自己买,不轻易接受别人送的礼。不管是有目的的,还是没有目的的。你懂得,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东西,在某些敏感时候,会成为致命的利刃。”   戴待顺着他的话问:“那爸为什么要收下这套茶具?”   杜君儒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悠远:“顾质可能只是无心地投我所好,可其实,很巧,我找这套茶具,找了很多年。你信不信,很多年前,在它们还是完整的十二只时,曾属于过我。”   戴待扫了扫翡翠杯,点点头,笑言:“爸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   本以为杜君儒接下来应该继续讲述他和这套翡翠杯之间的故事,却听他蓦地感慨地长吁一口气,将翡翠杯收起来,“不好意思,让你听了一些废话。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吗?”   闻言,戴待攥了攥拳头,深深吸一口气,一下跪到了地上:“对不起,爸。”   “你这是干什么?”杜君儒大惊,连忙站起身绕出书桌到戴待面前要扶起她,“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你这样——”   “爸,”戴待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搀扶,抬头看着他,“爸,我……我想和子腾离婚。”      第117章 倒胃口(4/29第1更)      “小待,你……”杜君儒表情复杂:“你……你也对子腾彻底失望了是吗……”   “爸……”戴待欲言又止,心思一转,不再说话。算作默认。   就这样让杜家的人误会,也是不错的选择。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很好的理由。   总比直接坦白她和杜子腾之间的交易来得好。   杜君儒松开了手。神色怅惘:“我理解……我理解……嫁给那个浑小子,怕是本来就委屈你的,现在他又出了这样的事,能不能平安出来都是个问题。你还年轻,要你为他耽误一辈子,确实……确实对不住你。”   事到如今,他还能从她的角度替她考虑、为她着想,戴待心里只觉酸涩,愧疚更加浓烈。   “你先起来吧。”杜君儒将戴待从地上扶起,想起了什么,犹豫地看着她:“那……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孩子本来就是谎言,还能怎么办?台在低弟。   戴待略一斟酌,正准备告诉他,管家在这时急匆匆地敲书房的门:“老爷!”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杜君儒皱眉:“什么事?”   话落,书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一行十来个人瞬间涌了进来。   仗势有点大,戴待不认得他们,但从他们身上的衣着大概辨认出是政府来人,其中几个分明穿着武警装。   “你们……”杜君儒一下愣怔。   “杜市长,有空去喝杯茶吗?”   言外之意不明而喻。戴待心头大惊,杜君儒倒是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好。”   “爸!”   “老爷!”   戴待和管家同时担忧地唤出声。   “我没事。”杜君儒打了一个安抚性质的手势,当先迈步,一行人霎时又拥出书房。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听闻动静的范美林和杜子萱两人追出来时,杜君儒刚刚被带上车,无声地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戴待整个脑袋完全的是空白的,好久才找回自己虚浮的声音,答复范美林:“是、是中纪委。爸被中纪委带走了。”   “什么?!”同一时刻的戴家,戴乃迁接着电话,从椅子上震惊而起:“杜君儒被中纪委带走了?”   林银兰端着雪梨水走进房里来时,正听到这句话,手指不由一颤。   戴乃迁瞥了林银兰一眼,一边走去阳台,一边压低嗓子问:“消息可靠吗?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等戴乃迁再从阳台走进来时,神色一片凝重。   林银兰将盛好的一碗雪梨水递给戴乃迁:“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别管。”戴乃迁教育道,随即接过碗,喝了两勺就没了胃口,眉宇间泛起愁绪,负着手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不解地喃喃:“杜市长居然都被带走调查……”   虽然刚被教育过,但林银兰还是忍不住,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戴乃迁叹着气,答非所问:“这不知道哪天就轮到我了……”   “什么?你胡说什么?”   戴乃迁睨林银兰一眼:“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遵纪守法,组织要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   “你不会是真的听到什么风声上头派人来调查你吧?““谁知道呢。”   戴乃迁随口一应,林银兰的手指却禁不住又是一颤。   “不行。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谨慎一点好。明天得让小沈通知下去,先自查。对。得先自查。”戴乃迁自言自语着,头也不回地对林银兰摆摆手:“你自己先睡吧,我去书房办点事。”   戴乃迁留下这么一句话离开卧室,倒是令林银兰益发坐立不安,思忖片刻,终决定掏手机,找出最近刚拿在手里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很久,所幸,最后关头还是被接起。   “林女士,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否则我就恢复过去那样,只有我找你,没有你找我的份。”   决定打的时候就料到他会生气,林银兰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直接问道:“你知道杜市长遭中纪委调查的事吗?”   “噢?”   “你有掌握什么风声吗?会不会扩大影响,调查到戴乃迁身上?”   “调查又怎样,不调查又怎样?”   林银兰被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惹得有些急:“你说会怎样?!你不会是忘记了,你爸的那笔黑钱,全部是通过戴乃迁这里洗白的!还有最近几年你的那些户头也都是——”   她没说完,就被打断:“哟,原来你记得那笔钱是我爸的。我以为你当年私吞时就已经忘记了,那笔钱是我爸用命换来的!”   林银兰的身子应声僵住,听着他嘲讽:“那笔钱我没染指一分一毫,都拿来干什么用了,你自己不是很清楚?怎么,提前进入老年痴呆,需要我提醒你吗?至于我的那些户头……”   “一会儿是囚禁戴家大小姐,一会儿是解决浦东,一会儿又是绑架浦西,还有接下来救你宝贝女儿出精神病院的事,我帮你们母女做的还不够多吗?作为交换,我的那些户头有什么问题,都是你该操心的,不是吗,我亲爱的林女士?”   陈年旧事,一件接着一件被他提及,就像她不为人知的阴暗被他赤裸裸地摊开,更像是在细数她被他拽在手里加以威胁的把柄,林银兰的拳头随之一点点地攥紧,咬牙切齿:“封奇!”   听筒这头,封奇轻嗤:“行了林女士,你自己慢慢恼羞成怒,恕不奉陪。”   掐断通话,一转身,正看见方颂祺系着围裙的身影刚刚从厨房晃出来。手中端着的盘子大概是把她烫厉害了,尚隔着老远的距离,她就把盘子“砰”地丢到桌上,随即缩回手摸着自己的耳垂,嘴里直爆粗口:“卧槽!想烫死老娘!”   封奇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勾唇问:“怎样,方大厨,可以开饭了吗?”   “方大厨?大厨这种称号简直是在侮辱我的高贵气质,有戴狐狸顶着就够了。”方颂祺摆着餐具,状似无意地回答。   封奇却是挑了挑眉尾。   自从某一次她回来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在他面前提及“戴狐狸”,那次在“漾色”,甚至接着酒意打电话给他强调那番话,他怎么会毫无察觉?   “做的什么?”封奇慢悠悠地行至桌前。   映入眼帘的是两盘黑乎乎焦成团的肉,他盯了少顷,问:“牛排?”   方颂祺兀自往肉上浇着黑椒酱,然后点着餐桌上的蜡烛,走过去将房间的灯关掉,这才走回餐桌前,指着两盘肉,道:“现在更像了。”   封奇瞥一眼。   确实。   至少,看起来不再面目可憎得倒人胃口。   “能有机会尝到我的手艺,你是独独一份的。”方颂祺高傲地扬唇笑,又走过去打开复古留声机,碟盘缓缓转动,潺潺的音乐随之弥漫开来。   乐声中,方颂祺脱下围裙,露出一身黑色的紧身礼服。   V领深沟,背后更是一直到腰才有布料,转身间,光滑无暇的后背整个呈现在他面前,凹凸有致的身材火辣性感,让人看得根本就挪不开眼。   “坐吧。”她的一头波浪卷发挽起,余两绺轻荡耳畔,对他说话时,一双凤眼流转着风情万种的波光。   封奇的眸子眯了眯,忽然走过去,捞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着坐到餐桌上。他低垂着视线,毫不遮掩地盯着她风光潋滟的胸口:“在你毒死我之前,若不先尝点餐前甜品,不仅对不起我自己,更是辜负了你穿成这样风骚勾人……”   方颂祺的一只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探到他的裆下,唇瓣覆到他的耳畔轻轻吹气:“你外头的那些小妖精没喂饱你吗?怎么让你才一见我就硬成这样?”   话音刚落,方颂祺禁不住溢出一丝吟声,却是腿上的裙摆被撩起,封奇的手指毫无预兆地进去。   “亏我大大方方地把你借给他玩,你怎么还是这么紧,嗯?你的旧情人可真没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及项阳,方颂祺的身子不由一僵。   下一秒,封奇讽意更重的轻笑传出:“我连他的名字都没说,你怎么又紧了……”   “还有你的好闺蜜——”   “你和戴狐狸什么仇什么怨?你又想对她做什么?”   “啧啧,”封奇和方颂祺拉开一点距离,将刚抽出的手指擦上她胸前的衣料,反问:“这么快沉不住气了?”   方颂祺对他肢体上的侮辱置若未见,凤目冷冷地看着他:“绑架她的那几个小流氓,是你派去的。”   封奇桃花眼里笑意邪肆:“你可以去告诉她啊。”   “她的号码是多少来着?”封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对了,你上一次好像用她的手机给我打过电话。”   他掏出手机,竟是当真拨出电话,然后将手机屏幕在方颂祺的面前一晃而过。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应该玩点新花样。”说着,封奇倏然将桌布掀掉,刺耳的餐具碎裂声,他又将方颂祺按倒在桌上,并将手机放在一旁。   方颂祺连忙去夺手机,但够不到,隐约瞥见电话似乎接通,她刚想说“戴狐狸我打错了”,手机打开的扬声器里却传出项阳狐疑的“你好,哪位?”。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你闺蜜好像正忙着和别人打电话,占线中,所以……”   封奇的魔音轻喃。   方颂祺的脸色瞬间惨白。   *   “好了,顾质,先这样吧,杜家现在一团乱,我得先留在这。”说明情况后,戴待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顾质沉默了一下,肃声道:“我让项阳帮忙打听打听。”   “好。”   临末了,顾质又唤住她:“先提醒你,杜家的事,如果是浑水,你别乱趟。你就算不帮忙,也不会有人怪责你。所以不要有任何思想压力。”   戴待翘了翘唇角:“嗯,我晓得。”   挂断电话,耳畔是杜宅的一片寂静。   范美林和杜子萱都已经被她劝去休息。   杜君儒现在情况不明,但无论怎样,调查阶段,一般来讲是不对外公布的。是以,杜家的其他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要做,等后续消息。否则,就怕一个无心的举动反而害了杜君儒。   戴待缓缓地走回杜子腾的房间。   说是先休息,可到底有谁能真正安稳地睡着。   反正,她是睡得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佣人着急地敲她的房门。   客厅里,除了范美林和杜子萱,还有一个警察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戴待下楼时,正听见警察的只言片语:“……加上淋了雨,伤口感染……化脓……高烧……昏迷……加护病房……”   杜子腾……?   他怎么会……   戴待的脚步倏地一滞。   “妈——”杜子萱惊叫着扶住险些晕倒的范美林。   见状,戴待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帮忙扶着范美林先坐到椅子上。   “没事没事。”范美林按了按额头,随即抬头问:“能……能不能让我们去看看他?”   警察没有吭声,答案不言而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看他?他不是还在接受调查吗?不是还没定罪吗?就算定了罪,那家属也该有探视的权利不是吗?”范美林少见地发了点脾气。   警察一脸为难:“对不起,杜夫人,关于案件的进展,暂时不便和您透露。”   “妈……”杜子萱哭腔浓重。   范美林眼眶发红,别开了脸。   气氛霎时尴尬。   “杜少夫人是吗?”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这时看着戴待,问。   戴待点了点头:“是,我是。”   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她:“我是杜子腾先生的代表律师,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心里预感到它是什么东西,戴待怔怔地盯了它两三秒,才颤着手接过。   “这是什么?”范美林问。   戴待攥紧文件袋,眸光微闪着和范美林对视。   律师扶了扶镜框,帮戴待回答:“这是杜子腾先生和戴待女士的离婚协议书。”      第118章 父子俩(4/29第2更)      闻言,范美林尚未反应什么,杜子萱先一步惊呼:“嫂嫂!”   “夫人!”管家在这时急慌慌跑进来:“夫人!中纪委又来人了!”   范美林应声站起。   一行数十人跨进来。台史肝弟。   “杜夫人,不好意思。又来打扰。别紧张,我们不是来带人的。关于杜君儒接受调查一事,我们需要将和他有关的所有资料拿走。他的办公室已经查封。杜宅这里——”   没等他们说完,范美林就疲倦地坐回椅子上:“明白了。你们自便吧……”   “感谢杜夫人配合。”   客套之后,他们便径直去了杜君儒的书房,没一会儿,一行人抱着几个纸箱子,和范美林打过招呼后离开。   见状,警察和律师也出声告辞。   就这样,不过短短数十分钟的时间,杜宅从安静到喧哗又回归安静。   管家将所有佣人都轰下去。   客厅里,杜子萱小声地啜泣着,戴待静默地立于原地,看着范美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捂着脸,浑身透露着浓浓的疲倦。   顷刻之后,只见她忽然站起身,缓缓地行走。脚步有点拖有点踉跄。   戴待和杜子萱跟在她身后。   两次杜子萱都上前想扶住范美林,都被范美林拂开手。   一直走到杜君儒的书房门口,范美林才停住脚步。   书房的门大开,一眼扫进去,里面凌乱而空荡。好似突然遭人洗劫一空一般。   墙上,挂着杜君儒亲笔所写的“戒急用忍,谨言慎行”。   范美林愣愣地盯了它一会儿,猛地扶住门框。   “妈!”杜子萱担忧地叫唤,再度想要搀扶她,迈出一步,想起她方才的拒绝,又止了步。   戴待倒是终于主动走上前,没有扶范美林,只是站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块匾,由衷安慰:“妈,爸他会没事的。”   范美林慢慢偏过头来,注视戴待半晌,随即。眸光在戴待口中的文件袋上转了转,别开脸:“别再叫我妈,也别再叫他爸了……”   戴待的唇瓣动了动,下意识地又要唤她“妈”,临出口前止住,心里因此而难受得紧。   “我早就看出来,子腾留不住你……杜家留不住你……”   戴待闻声一怔。   范美林无力地挥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赶紧走……”   她越说越小声,很快转身快步往楼上去。   “妈!”杜子萱叫唤着,随即看向戴待:“嫂嫂,你、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和大哥离婚?”   戴待无言以对。   不,不是的,她不是故意要挑这个时候。   离婚是结婚之初便定下来,铁板钉钉的事。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可是。世事难料,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刚刚好把离婚这条路走成这样……   原本考虑到杜子腾现在的状况怕是也暂时没法办手续,她便对离婚有所迟疑,所以打算只先和杜君儒通好气。结果杜君儒也被中纪委带走。她昨晚已经决定把离婚的事缓一缓的。   没想到,杜子腾竟然主动委托律师办理这件事。   “萱萱,我——”   “萱萱。”范美林的呼唤打断了戴待,“不要强人所难。何况……这还是你哥的意思。”   “妈……嫂嫂……”杜子萱看了看范美林,又看了看戴待,最终走向了范美林。   范美林没再看戴待一眼,携杜子萱,消失在楼梯拐角。   戴待立于原地半晌,低头凝着手中的文件袋,唇角略微酸涩地勾了勾。   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离婚协议,她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杜子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种关头……   她忽然宁愿他继续像过去那般,又找理由拖延着不离婚……   *   从杜宅出来,八九点钟的太阳挂起。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戴待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顾质杜子腾送来离婚协议的事,也没有打电话让顾质来接她。   静默地站立,看着阳光笼罩下的杜家大宅,看着她曾感受到无限温情的地方,顷刻之后,她打车去了康复中心。   她突然特别特别特别地想见到小顾易,见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唯一的儿子。   然而,等抵达教室门口,她蓦然因为一抹熟悉的身影停住脚步。   顾、顾质……?   戴待惊诧。   这个时间点,他怎么会在这里?   教室里在上肢体课。老师和家长一起指导着孩子们将小皮球丢进一两米外的球框里。   只见顾质手里拿着小皮球,站在小顾易身旁,父子俩均挺直着脊背,排着队。   前面的一对母子丢完球后,顾质自然而然地往前走,迈出步子后,发现小顾易一动不动,他偏头瞥一眼小顾易,似乎开口对小顾易说了什么。   当然,结果是小顾易根本就没理他,目光依旧盯着虚空。   顾质蹙了蹙眉,朝四周环视了一圈,眼睛定在了另外一对父子身上,那个父亲正蹲在自家孩子面前,耐心地教授。   然后,顾质竟是有样学样,也蹲在了小顾易面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把小皮球塞到小顾易的手里。   小顾易忽然后退一步。   小皮球直接掉到地上,落在两人中间。   戴待心头霎时一顿,十分担心顾质接下来的反应。   却见顾质的表情没有特殊的变化,只是唇线依稀抿得更紧了些。他看了看地上的球,又看了看小顾易,紧接着捡起球,干脆让开位置给下一组的人,他自己则站回小顾易身侧,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互沉默着观看教室里其他人的互动。   这样的场景,着实太……   未及她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不知顾质是不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头要往门口望过来。   戴待当即闪身躲回到过道上,快步走出去,到大厅询问前台的来访记录,这才发现,自日本回来后直到今天,他居然每日都会来一趟。   顾质他对小顾易,什么时候开始如此重视?   回想着他之前和她提及要接回小顾易的事,戴待感觉纷乱的脑海里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令她的心骤然慌乱了起来。      第119章      然后,顾质竟是有样学样,也蹲在了小顾易面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把小皮球塞到小顾易的手里。   小顾易忽然后退一步。   小皮球直接掉到地上,落在两人中间。   戴待霎时一顿,十分担心顾质接下来的反应。   却见顾质的表情没有特殊的变化。只是唇线依稀抿得更紧了些。他看了看地上的球,又看了看小顾易,紧接着捡起球,干脆让开位置给下一组的人,他自己则站回小顾易身侧,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互沉默着观看教室里其他人的互动。   这样的场景,着实太……   未及她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不知顾质是不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头要往门口望过来。   戴待当即闪身躲回到过道上,快步走出去,到大厅询问前台的来访记录,这才发现,自日本回来后直到今天,他居然每日都会来一趟。   顾质他对小顾易,什么时候开始如此重视?   回想着他之前和她提及要接回小顾易的事,戴待感觉纷乱的脑海里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令她的心骤然慌乱了起来。   慌乱之际,手机毫无预兆响起。   戴待急慌慌地从包里掏出来,发现是顾质,她的心更惊,下意识地回头瞥一眼。感觉他应该是要出来了。她连忙离开康复中心,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四季风酒店公寓!”   手机正在响第二遍,戴待平复好气息,才划开接听键,顾质的声音一下传出:“杜家怎样了?”   “我在回四季风的路上,回去再和你细说吧。”   本以为顾质该对她突然回四季风有较为强烈的反应,结果他回复的是:“正好,我刚从康复中心出来,也准备回家。”   他语气淡淡,对自己去康复中心毫不遮掩,戴待的心跳却是猛地漏了一拍,竭力保持自然地顺着他的话,略微诧异地问:“康复中心?你去看你儿子?”   “是,我最近每天都来。”顾质不以为意道。   戴待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酸着语气问:“你干嘛突然父爱大发?”   顾质轻笑:“还不是为了你。”   戴待的呼吸应声滞住:“什、什么为了我?”   “孩子不是马上要接回家吗?我是想,怎么着都得和他打个脸熟,对他的生活方式稍有了解,总不能到时我什么忙都帮不了,把孩子的事全兜你身上。”顿了顿,他继续道:“万一你因这孩子受累,心里对我的疙瘩更深,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不仅回答了她的问题,而且恰恰安抚她方才的慌乱,戴待简直要怀疑,顾质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然而,不能不说。她真的因为他这番话舒了心松了气。   “唔,我才没那么小心眼。”戴待故作不满地反驳,口吻于不自觉中比方才轻快自然。   “对,你宰相肚里能撑船。”顾质戏谑。   戴待哼哼唧唧两声,“那我在家里等你。”   “好。”   顾质温声应着,挂断电话,缄默不语。   四五秒后,身后传来道歉:“不好意思,顾先生,今天戴小姐来得真是太突然了,我来不及通知您。也不知道她会去翻访客记录。”   顾质将深黑的目光从窗外的郁绿收回,落到陈老师身上,“算了。下次注意——”   说到一半,倏然想起什么,顾质勾了勾唇:“或许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顾先生……?”面对他的不怒反笑,陈老师有些不解。   顾质摇摇头:“没事了。你帮我好好准备我儿子回家的事情就好。”   教室里,小顾易于一片喧嚷里兀自安静。   顾质默默看着,眸色深了两分。   *   戴待一回四季风的公寓,感觉连日来积累的倦怠似乎一下喷发,身体里的懒虫蠢蠢欲动,她勉强洗完澡洗完头,一身清爽后,终于受不了,暂时什么都不愿意想不愿意管,直接扑倒到床上会周公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耳畔有吹风机运作的嘈杂声不断,自己的头发也不停被人拨弄,头皮处时不时有指尖触碰划过。   好眠受扰。   戴待拿左眼眯开一条缝欲图搞清楚状况,一下对上横亘在她脸庞上方的顾质的面容。   “你回来啦……”戴待重新闭上眼,并没注意到自己此刻是枕在顾质的腿上,习惯性地想要往左边翻身。   “小心!”顾质连忙将她即将落空翻下床的身体捞回来,戴待便顺势翻向右边,手臂抱住他的腰,噌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阖眼。   顾质也继续用吹风机帮她吹着头发,有些生气地责备:“你再困,就不能先吹干头发再睡吗?”   “你现在不是在帮我吹着吗……”   这样的姿势,她的脸恰恰埋在他的腹部。她说话时,闷闷的声音微微振动,隐约有她的呼吸隔着衣料透到他的皮肤上。   顾质垂眸,视线范围内,她的耳廓正对着他,于乌黑秀发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细润精巧。   “那如果我晚上才回来呢?”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了,你马上就回来。”   顾质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不仅等着我帮你吹头发,还等着我给你煮饭?”   经他一提,戴待才记起自己还没吃过东西,确实有些饿:“那现在有东西可以吃吗?”   “有。”   话落,顾质突然将她从怀中抱起让她跨坐到自己腿上,然后捧住她的脸就是一通长久绵延的热吻。   吻到即将擦枪走火,他主动停下来:“现在醒过来没?”   戴待气喘吁吁,羞恼得干瞪眼。   顾质笑着帮她把睡衣的扣子一颗颗重新系好,“没骗你,真的有饭吃。”   *   戴待洗了把脸,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走出卧室,厅里,顾质把温好的饭菜都摆好上桌。   戴待什么都不需要做,坐下后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最后接过顾质递过来的一碗汤,一口喝尽。   “不知道的人,以为我饿了你三天三夜没准你吃饭。”顾质抓过一张纸巾,横空伸过来帮她擦掉唇边的汤渍。   戴待因此而想起杜家的光景,不由轻叹一口气:“确实吃不好睡不好。早上中纪委又来人了,把杜市长书房里的东西几乎半空,说是杜市长的办公室也已经查封。对了,昨晚你不是说要拜托项阳探听探听情况吗?项阳怎么说?”   顾质抿抿唇:“没联系到项阳,他貌似有什么要紧事。”   “噢,这样啊……”戴待难掩失望,“杜子腾他被带走前,身上不是有伤吗?早上警察局来人,说他伤口感染,现在人在加护病房。杜夫人想要探视,都被拒绝了。也不知道他到底——”   顾质清清冷冷地打断:“既然不让探视,就说明没有大碍。要真的很严重,没有不让家属探视的道理。”   戴待听出来他又是有些不高兴了,拿眼瞅他。   顾质和她对视:“不要真把杜家当成你婆家。”   戴待不欲和他的醋意较劲,不吭声。   “怎么能脱身回来了也不先告诉我?还要再去吗?”   “过些天再去看看有没有新情况。”   她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而且回答得不清不楚,顾质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再追问,戴待却已经端起碗筷进了厨房。   顾质皱皱眉,“我先去公司了。”   *   出了公寓,顾质倒没有真的直接去公司,而是找四季风的经理问项阳的去向。   项阳是独自一人脱离家族来荣城创业,虽然偶尔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大半精力都放在如何拓展四季风上,所以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在他自己的四季风到处转悠,大概是最亲力亲为的老板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项阳的电话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有要事找他反而找不到人,着实令人抓狂。   遗憾的是,经理也不清楚项阳的行踪,只说昨天晚上例行巡查到一半时,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酒店,便不再见人。   如此一来,顾质只能作罢,先去了公司,到晚上借着两场会议之间的空隙时间,才亲自打了通电话给王牌。   接通后,那边的背景一片嘈杂。   “老板,再来一捆肉串!一箱啤酒!”   “能要那么多吗?!你也不怕喝出胃出血!”   “老大,你这只铁公鸡难得请客,我们就算胃出血也得痛宰你一顿!”   “小兔崽子!等我接完电话再收拾你!”王牌恶声嚷嚷着,这才:“喂,哪位?”   因为他那边吵,所以他的声音喊得很大,刺得顾质稍稍拿离了听筒,“是我,顾质。”   “顾什么?”王牌一时没听出来,紧接着诧异:“顾质?”   他们两人之间最初的关系靠的是项阳从中牵线搭桥而建立起来的,此前顾质从未直接和王牌联系,要么通过项阳,要么通过马休,是以,勿怪王牌这种反应。   王牌以为顾质是为了上次拜托他调查的事,走离几步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道:“那个还没什么进展,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不是,我找你是另外有事。”   “嗳?怎么了?”王牌对顾质的臭脾气深有见识,一点不敢怠慢。   顾质直接说:“你听说杜家的事情没有?”   王牌微怔,迟疑着回答:“有收到一点风声。”   所以就是不太了解的意思。顾质在心中解读出王牌的言外之意,略一沉凝,“你有没有途径帮我留意杜家的具体情况。杜子腾和杜君儒。不是说杜子腾如今在加护病房看管着吗?”   杜君儒的情况,王牌确实知道得不多,但因为举报季成杰的相关资料是从他手里帮忙递过去缉毒组的,加上他和缉毒组的组长关系还算铁,所以后续的发展他还是跟踪了解了一下。   这一了解才得知戴待和杜家的关系。   “是啊。”王牌叹了口气,“杜家大少爷原本好像一直忍着疼,后来半夜发了高烧,神智模糊了之后,呻吟出声,才发现他腹部伤口发炎感染。在医院醒来后,突然要找自己的律师。大家以为他是为自己找律师,结果竟只是为了交待律师将离婚协议书送去给戴小姐,真的是——”   “离婚协议书?”顾质打断王牌。   “对啊,离婚协议书,好像早上已经去杜宅交给戴——”   没等说完,电话骤然掐断。   这……?   王牌愣了一下,撇嘴咒骂。   臭小子!还是一样没礼貌!   *   “等下的会议取消。”   闻言,正在准备会议材料的马休抬头看顾质,正见他神色阴郁地站起身,拿过西装外套搭在自己手上,就出了办公室。   马休欲哭无泪地开始为老板的再一次任性收拾残局。   *   早上就拿到离婚协议,她居然没有告诉他!   顾质开车一路飞奔回四季风,脑海里只想着这件事,想得气到胸口发闷,随即又天马行空地猜测她不告诉他的原因,更是又恼又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抵达,公寓里却是漆黑一片。   记起方才在路上给她打电话没人接,顾质的心猛地一个“咯噔”,疾步进了卧室,一眼看到凌乱的床上丢着戴待的睡衣。   浴室里,有人在轻轻哼着小曲。   *   下午算是和顾质有点不欢而散,他离开公寓后,戴待继续犯懒癌,趴回床上又昏天黑地地睡到天黑。   春天过去,气温渐高,一觉醒来,戴待只觉身上粘粘乎乎,就进浴室冲澡。   冲完澡,她刚推开淋浴间的门,浴室的门也恰恰被人从外面打开,顾质冷着脸看着她,沉黑的眸子顺道由上往下又由下往上将她打量了个透。   “你——”戴待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赤身裸体,连忙伸手去架子上拿浴巾。   “不必浪费了。”顾质沉声道,眸光灼然地盯着她,松掉领结,一边脱衣服一边朝她走过来。   这仗势,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他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对劲。   戴待下意识地后退:“顾质,你——啊!”   顾质陡然抱住她,将她剩余的话吞咽在唇舌和肢体的交缠里。   ……   从浴室,到卧室,戴待不知顾质到底发什么疯,简直要把她整个人的骨头都拆了。   最终结束一切后,两人几乎都没了力气。   然而,即便如此,当她每一次忿忿地挣脱他的怀抱,他都及时地察觉,伸手把她捞回去。   她什么都没穿,他每一次捞虽然都沉默着,手掌却都能有意无意地摸上她敏感的几个地方。   就这样不知第几次之后,戴待终于炸毛:“你够了!”   说是炸毛,但因为情韵未消,她的声音气势不足,娇媚有余。   顾质紧紧箍着她的腰,埋首在她胸前,笑出声:“你这样,只会再挑起我的性趣。”   “流氓!”戴待羞愤地推开他的头。   顾质静静地看着她,顷刻,又狠狠地吻了她一通,然后揽着她,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瞪他。他的拇指习惯性地触上她的唇角,按了按。   戴待气不过,头一偏,咬住他的指头。   顾质也不反抗,任由她咬着,半晌,抿紧唇线,“为什么不告诉我杜子腾把离婚协议书给你了。”台投共巴。   戴待应声愣怔,齿上的力气瞬间松掉,几秒后,红着眼眶质问:“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把我往死里折腾?”   顾质的眸光一眼不眨地凝注着她脸上委屈不堪的表情,忽地笑了,覆到她耳畔,不正经道:“嗯……舒服死……”   “你——”戴待气结地推他,他抱住她,反将她桎梏得更紧,“睡吧,我们不闹了。明天还要早起办事。”   说雨说晴都是他,戴待才不乐意:“是,我是拿到了杜子腾的离婚协议!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又怎样!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好好问清楚吗?!你中午不是才对我一通冷脸,我故意先不告诉你气气你不行吗?!只许你欺负我,就不许我欺负你吗?!你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好,我混蛋。”顾质平平淡淡地回应她。   戴待顿时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不行。   顾质的手掌在她的背上抚了抚,动作像是在顺她的气,一边顺,一边轻声道:“离了就好……离了就好……终于离了……”   戴待依旧忿忿,奈何顾质束缚得紧,她噌来噌去也只是在他怀里挣扎,挣扎着挣扎着便贴身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他轻笑,她身体一僵反倒不敢再动。   少顷,戴待道:“我渴了,想起床喝水。”   “好。”顾质竟似是想也没想就答应,松开手。   戴待诧异至极——早知这么容易,她直接用这个理由不就好了。   狐疑归狐疑,办正事儿要紧,戴待忙不迭起床披上衣服走去厨房。   等她回来的时候,顾质仍旧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貌似真的是困了。   戴待静默地站了一会儿,重新爬上床。   *   翌日清晨,戴待还在睡梦中便被顾质叫起。   “我想再歇两三天,还不想回餐厅上班。”戴待裹上被子盖住脸。   顾质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不是让你去餐厅。昨晚睡觉前,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要早起办事?”   “什么事?”戴待从床上坐起,抓了抓头发。   顾质已经穿好衣服打好领带,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乖,先起床,去了你就知道了。”   起床是起床了,戴待在车上又是睡了一觉,等她被顾质拉下车看到“民政局”三个字,惺忪的睡眼一下清明过来。   两个小时后,重新从民政局里走出来,戴待才好似骤然恍回神,顿住脚步愿意走了。   “怎么了?”顾质回头问她。   戴待从他手里夺过红本本,摊开,看着照片上顾质淡雅的笑容和她略微发懵的表情戳了个大钢印,怔怔地问:“我们……又结婚了?”   单身的日子才一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迅速再婚了?   她想的只是她和杜子腾结婚一事,顾质不仅想起她和杜子腾,更是想起他自己和戴莎,当即蹙了蹙眉,拿回她手里的结婚证,“把又去掉。”   戴待抬眸看他。   “五年前,就该有这张证了。”顾质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眸光深深:“顾太太。”   顾太太……   她这算是终于实现年少时的愿望了吗?   默默地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戴待再次从顾质手里抢过结婚证:“你骗婚!故意一大早,趁我没睡醒把我带来民政局!我根本就还没考虑清楚!”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顾质不悦地沉脸。   戴待更加不满:“没有求婚,没有戒指,没有婚礼,什么都没有,我就稀里糊涂地被你结婚,这不是骗婚是什么?”   顾质松一口气,捧住她的脸,好笑道:“会有的。一切都会补给你的,咱们只是先把证给领好。只要证领了,其他的事情,你想怎么样都行。”   “你这和先上车后补票有什么区别?”戴待扁扁嘴,轻声咕哝:“我都来不及掂量清楚,到底是顾太太的称呼比较值钱,还是杜少夫人的称呼比较值钱……”   “戴等等!”顾质对她故意提及“杜少夫人”的称呼十分不满,“拥有我,还不够值钱?”   顾质勾勾唇,温声道:“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闻言,戴待不易察觉地闪了闪目光,作思考状:“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没亏到。”   顾质敲了敲她的脑门,随即握紧她的手:“走吧,现在我们可以去挑结婚戒指了。”   话音刚落,戴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瞥见是杜子萱,戴待下意识地避开顾质,示意他等一下,走离几步才接起。   听筒里一下传来杜子萱的哭声:“嫂嫂,妈生病了!不肯去医院!”   “你们现在在家里?”戴待蹙眉,安抚道:“你先别哭,我马上过去看看。”   挂完电话一回头,就见顾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是杜家?”   依旧没能避开,戴待无奈地扶扶额,解释道:“杜夫人生病了,不肯去医院。你也知道,现在杜家只剩他们,少不得得有人照顾。我就是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第120章 (8千字更)      顾质仍旧面无表情:“那我们的结婚戒指呢?”   “结婚戒指又不急在这一时。”戴待拧眉,不明白他纠结这个做什么。   “刚刚不是在抱怨什么都没有,现在又不急了?”顾质目光凉淡,瞳仁黑漆漆地凝着她。   戴待噎了一下。   “走。我送你去。”顾质倏地转身,声音冷硬得吓人。   但至少松口了。   戴待暗暗吁气,连忙跟上。   她尚未来得及询问他是从谁处得知离婚协议的存在。不过她的故意隐瞒,约莫真的惹到他了。当然,这不仅体现在他昨夜的“兽性大发”,更体现在大清早迅速拖她来民政局领证。   虽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可这种由他主导的说风就是雨的节奏,隐隐令她心惊而不安。   路上,她始终担忧他所谓的送她过去,送到最后会变成和她一起。庆幸的是,抵达杜宅后,顾质并未下车,隔着车窗,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快些回来。我们在家里等你。”   他没说得太大声,戴待也没听得太仔细,随口应着,送走他这尊大佛后,举步朝杜宅里走。   大概是实现得了杜子萱的吩咐。管家早在门口候着她,一如既往恭恭敬敬地唤她“少夫人”。   戴待顿了顿,没纠正。   迈进客厅,杜子豪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问候:“嫂嫂。”   “怎么还没去上学?”   “今天和学校请假了。”   “为什么请假?”   “……想在家里陪妈妈。”   三四句对话。他的态度和语气,同平日与杜子萱逗闹时的状态十分不一样。   眼前的他礼貌,谦和,沉稳,只最后一句稍微透露出些许他的真实情绪。   或许这本就是杜子豪良好家教的体现,然而,时值杜家目前的光景,戴待反为他感到心酸。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家中遭遇变故,他多少有所察觉,心中该也是会害怕的吧?   “下次不要这样了。”戴待拍拍杜子豪的肩,“你要做好自己本来应该做的事情,才是对你妈妈最好的安慰。”   杜子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嫂嫂。我等着爸爸和大哥回家。”   戴待被他的话挑起一抹忧思。   “嫂嫂。”杜子萱在这时从二楼下来。她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乍一见戴待,眼眶里又泛上盈盈水光。   戴待瞧着心生怜惜。握着她的手,和她来到门厅外的廊下,“杜夫人怎样了?”   听她对范美林改了口,杜子萱先是错愕,随即难过:“嫂嫂,你真的不管我们了……”   “没有不管你们。我要真不管你们,怎么会你一通电话我就过来了?”戴待擦擦她的眼泪:“只是毕竟我和你大哥已经离婚,一些称呼该改掉还是要改掉。你以后也不要再唤我‘嫂嫂’了,直接叫我待待姐。”   “可——”   “嘘,”戴待食指竖于唇前,阻止她就称呼的问题继续纠缠,重新问了一遍:“你妈妈怎么样了?”   这总比方才生疏的“杜夫人”听上去顺耳多,杜子萱的表情微有恢复,“妈妈的头风犯了。清早她突然疼得厉害。我一时着急,就给你打了电话。刚刚已经好很多,暂时睡下了。”   范美林有头风,戴待此前倒是不知道。   这病经久难愈,必须慢慢调养,想来范美林应该得了有些年头,家里肯定备着药,就算去到医院,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最近家里事情多,你在家多花心思陪你妈。至于你哥和你爸的事情,切记不要轻举妄动,静待后音就好。这段时间,吩咐管家闭门谢客。你们就安安静静地,该干嘛干嘛。”   其实,依照杜君儒的身份和人脉,范美林就算不直接上门求助,只约几位熟识的太太出来喝喝茶聊聊天,也许都能探听点什么出来。可范美林没这么做,戴待明白她的顾虑和意思,恰恰也认同她的做法。   杜子萱听着戴待的叮嘱,神色认真,连连点头。   “嗯。有什么要紧事再给我打电话。”既然范美林无大碍,戴待不欲久留。   “你这就走了?不看看妈妈?”杜子萱急声问。   戴待抬眸朝二楼的方向扫一眼,轻轻摇头:“你妈妈在睡觉,今天就先不见了。过两天我再过来。”   杜子萱泪眼蒙蒙地抓着戴待的袖子:“是你答应的,你不会不管我们……”   *台讽布扛。   告辞杜家回四季风的途中,一通公共电话亭的号码打过来。狐疑地接起,听到的是并不陌生的声音:“戴待。”   “项阳?”戴待诧异,“你在哪里?顾质说联系不上你人。”   “我的手机没电了。”项阳的声音蕴着浓浓的无力和疲倦,随便解释了一句,紧接着问:“你知道阿祺在荣城,还有什么地方经常去的?”   戴待当即预感到势头不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和她吵了一架。你知道她的脾气的,扭头说跑就跑,我现在找不到她。”项阳的语调平静而缓慢,毫无起伏,好像在陈述一件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小事。   确实,确实像是方颂祺的作风。   这对冤家之间的问题始终停滞不前,反反复复,戴待心中有数,默默叹口气。   “你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项阳顿了顿,回答:“我能想到的,都找过了。”   整个晚上,她的公寓,她经常去玩的娱乐场所,她喜欢的餐厅,任何一个有可能或者没可能的地方,他几乎要把荣城翻个遍。   那通奇怪的电话……   没有任何人说话,需侧耳凝听才能注意到细碎的暧昧的动静,不用猜也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在做什么,只是对方似乎刻意忍耐着不出声。   短短一分钟而已,挂断之后他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可即便如此,他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   是她。   她在那边。   “城郊。城郊的JUNGLESPA你找过没有?”   戴待的话瞬间将项阳的思绪拉回:“JUNGLESPA?”   “对,那家会所是阿祺的老——是阿祺自己开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戴待。”   项阳立刻掐断通话,一拳砸到公用电话上,随即再度拨出另一通电话给王牌:“借我几个兄弟,半个小时后到城郊的JUNGLESPA会和。”   宿醉的王牌脑袋正发胀,一接起电话只听到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项阳已经挂了电话。   王牌愣怔五秒,脑回路重新转动,禁不住撇嘴咒骂。   什么借他几个兄弟?!   他当这是黑社会召集手下的小喽喽干架呢?!   *   这边戴待和项阳通完电话,也尝试性地拨打方颂祺的号码。   当然,正如项阳所讲的,关机,找不到人。   没一会儿,她便回到四季风的公寓。   走进客厅,猝不及防地看到茶几桌前多出来的一张儿童小板凳上,乖乖坐着一个小人。   他正低垂着头,认认真真地摆弄茶几桌上的他的专属积木,安安静静,和在康复中心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戴待完全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小顾易,半晌才反应过来。   回来了。   居然接回来了。   小顾易终于从康复中心接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小顾易忽然偏过头来,凝了她一眼。   只一眼,只一瞬,他就移开视线。   戴待的心口却因此被一股涌上来的欣喜所填充,喉咙亦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发哽。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在他身侧的地毯上跪坐下来,泪光波动地看着他,随即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松软的头发。   “回来了。”   顾质的声音冷不防传出。   戴待抬起头来,闻声迎视他。   他长身挺立,双手插在裤袋里,黑眸深深,看似云淡风轻地将她和小顾易笼罩在自己的目光里。   她本是条件反射地想要缩回手,转念便觉现在缩手太过刻意太过不自然,干脆继续抚了小顾易两下,问:“怎么是今天接回来也不事先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顾质缓步走过来:“我说过了。”   戴待微一怔。   顾质勾勾唇,没回答她,把她从地上拉起:“不是说要做准备?走吧。”   戴待被他牵着往卧室走。   衣帽间里,行李箱收拾到一半。   “正是要干什么?我们要去哪里吗?”   “嗯。”顾质点点头:“前阵子把清明错过了,我奶奶有点不高兴。今天她要回南城,让我把小顾易一起带回去,祭祖。”   南城……   祭祖……   戴待垂下眼眸:“你奶奶的意思是让你和你儿子回去,你多余地带上我做什么。”   顾质勾起戴待的下颔,“顾太太,需要我把早上刚盖上的大钢印的结婚证拿出来提醒你你的身份吗?”   戴待静默地和他对视。   顾质沿着她的唇线,轻轻地吻她:“戴等等,我们是一家人,少了谁都不行……”   戴待攥着他的衣领,感觉心底的某块柔软再一次被他温柔触碰。   *   乍然离开自己生活了近三年的熟悉环境,就算是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都在所难免地会有一开始的不适应。   小顾易对周遭环境和事物素来淡然无闻,他不哭不闹,倒在戴待的预料之内,她只是不确定,在他个人的世界里,他是否也一样无惧无畏。   真正令她意外的是,出门时,当顾质自然而然地将小顾易抱起来后,小顾易竟像是早已习以为常,顺势趴在顾质的肩头,一双小手甚至蜷缩着攥住顾质的衣服。   戴待十分清楚,这是小顾易细微的安全感的表现方式。   确实,小顾易和一般自闭症儿童相比,不是特别排斥陌生人的触碰(不包括戴莎),但并不代表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意和他亲密。目前除了她和陈老师,顾质是第三个能够享有小顾易这样待遇的人。   犹记得,连她当初都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开小顾易的一点心门,顾质却……   “傻站着干什么?”顾质一手抱着小顾易,另一手拖着行李箱,转过身来看着她。   戴待收起思绪,玩笑着戏谑:“你和你儿子处得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有点吃味儿的。于是连忙又转开话题,摊了摊自己空空的两手:“要不要我帮忙?”   顾质的瞳仁微微一敛,淡淡笑笑:“待会儿路上就要你照顾他了。现在要坐电梯,你抱着累。不用了。”   戴待的目光往小顾易身上悄然一滑,“噢,好。”   楼下,马休已经接到顾老太太,在四季风门口候着。   见着他们出来,马休连忙上前接过顾质手中的行李箱,拉到车的后备箱。   加长林肯车摇下的车窗,顾老太太的目光在触到戴待时,整个脸色就难看下来,当着戴待的面直接质问顾质:“她怎么也跟着来了?”   顾质并未立刻搭理顾老太太,示意戴待坐到他这边宾利车的副驾驶座上,随即弯身将小顾易交到戴待怀中。然后,他绕到驾驶座,上了车后,才通过车窗对林肯车上的顾老太太道:“早上我们已经领完证,如果你承认,那么她现在是你的孙媳妇,是你曾孙子的母亲。如果你不承认——那也改变不了事实。”   顾老太太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你——”   她没“你”完,顾质的宾利已然先一步开走。   宾利车内,戴待许久没抱小顾易在怀,此时能够当着顾质的面毫无顾忌、光明正大地和他亲近,心中只觉欢喜,无意理会顾老太太。   小顾易就坐在她的腿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的魔方。   戴待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新宠,他玩他的,她就默默地看着他玩。这一看才发现,他并非毫无章法,一会儿功夫,单面的同色就被他转出来了。不过,他的功力目前貌似暂时修炼至此,随后动作就慢了下来,还在慢慢摸索。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戴待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欣慰,欣慰得鼻头禁不住泛酸。   一旁开车的顾质,时不时悄然瞍她一眼,唇线愉悦地弯出弧度。   *   到南城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   顾家老宅在南城城南公馆成片的花园式洋房中的一栋古旧别墅,列入历史建筑群,是省里重视的文化风貌保护区。   驶向别墅区之前,先经过城南公馆的展览中心,戴待瞥见“Z”品牌旗下的工艺品又到了两年一次的展览周。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在“Z”品牌的展馆逗留得有些久,顾质问了一句:“想看展览吗?”   “Z”品牌的两位创始人逼格略高,每次展览会的邀请函数量少而有限,只送给他们想送的人,不是有钱就能拿到的。   戴待觉得顾质是不了解状况,所以说得好像特别容易似的,便摇摇头:“不是,不是特别想。”   不是特别想,就是其实还是有一点想。   顾质兀自解读着她的意思,道:“我等下和我表哥打声招呼,明天我陪你进去逛逛。”   “你什么表哥这么厉害?”   顾质伸手一指展厅门口宣传板大大的“Z”底下的两位创始人的名字的其中一个,“那位顾非就是我表哥,他爷爷顾昌祥老先生和我爷爷是堂兄弟。”   噢?   戴待倒是第一次知道,顾质家里居然有设计名家的亲戚。   “后天你也能见到我表哥。他和他的未婚妻结婚,这次回来也是顺便参加他们二人的婚礼。”顾质随口补充了一句,紧接着方向盘打了转,进入城南公馆的别墅区,又驶了四五百米,就在一栋老别墅前停了车。   “到了。”顾质当先下车,绕到戴待这边,从戴待手里抱起已经睡着了的小顾易。   戴待自车上下来时,马休刚刚搀着另一辆车上的顾老太太下来。   顾老太太没有看戴待,径直走到顾质面前,看着熟睡中的小顾易,叹了口气:“这明明就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怎么会……”   戴待低下眼帘,手指在腿侧蜷缩起来,顾质忽然腾出一只手掌伸过来包住她的手,一声不吭地拉着她拾阶而上朝别墅里走。   别墅里,提前回来做准备的周妈正候着大家。   小顾易得房间已经准备妥当,就在顾质房间的隔壁。   “少爷,要不要先把小少爷叫醒,吃点东西再接着睡?”周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等等你觉得呢?”   戴待正在给小顾易盖被子,冷不防听顾质转头来问她,霎时愣了愣。   “嗯?”没得到她的答案,顾质眸光明亮地看着她:“你以后就是他的母亲,他的事,你要开始拿主意。”   戴待不自然地撩了撩耳畔的头发,故意装作思考了一下,才道:“要不,就先让他睡着吧。路上刚给他泡过牛奶喝。”   “好。”顾质很快应承,随即对周妈道:“那就麻烦周妈了,过一会儿再说,现在先让他继续睡。”   安顿好小顾易,戴待任由顾质牵着他下楼:“咱们也去吃点东西。”   “好。”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一整天下来对小顾易得细致周到的照顾,戴待忽然在想,如果五年前他们没有分开,或许,他会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   顾质的房间尚保留着他少年时候的布置,戴待走进来的一瞬间,有些恍惚。   其实她就来过一次,但印象十分地深刻,深刻得仿佛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构画出房间的模样。   也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年那个周末,台风肆虐的那个晚上……   随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回过头来就见顾质倚在门框上饶有趣味地看她:“怎样?都想起了些什么?”   被说中心事,戴待的耳根烧了烧,别开脸:“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嗯,那就没什么好想的。”顾质笑了笑,接着道:“洗完澡早点睡吧,坐车累了一天,明天还要上山扫墓。”   戴待准备进浴室前,便听顾质突然说了一句:“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别害怕,慢慢来。”   听似没头没脑,但戴待的脑中一下闪现过无数画面,脸上禁不住又是一臊,丢下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即快步进了浴室。   顾质挂着浓浓的笑意,将目光从紧闭的浴室门上收回,转而望向夜色正盛的落地窗外。   浴室内,戴待静静地靠着门,亦将目光投出窗外,愣了会儿神。   桌上,手机的震动声令顾质自回忆中抽身。   戴待的手机。   顾质走过去。   瞥见来电显示是杜子萱,他的眼眸霎时遁入幽深,一边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哗水声,一边沉默地盯着她的手机震动,停止,又震动。   在杜子萱打进来第三通时,顾质伸出手,略一迟疑,划过拒听键。   终于不再震动。   顾质转身要走开,迈出一步,又回头,神色沉凝地盯着她的手机,似在做什么决定。   思索几秒后,他将她的手机关了机,带出卧室。   等他再回来时,戴待已经洗完澡出来,弯腰在行李箱前翻找着什么。   “欸,行李箱里我的衣服是你帮忙收拾的吧?怎么没帮我把睡衣放进来?”   戴待转身过来问他。   她的身上只裹着浴巾,清凉地露着两条纤细雪白的腿,而锁骨处和半遮半掩的胸口,依稀还留有他昨夜留下的吻痕,以及她的脖颈和肩窝,亦因他的啃咬开着两朵艳丽的花。   顾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神色间露出愉悦和满意。   “放了的。”他走过去,一下就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戴待。   戴待看着面前丁字裤加透视蕾丝布料的不明衣物,幽幽问顾质:“这是什么?”   见他不接,顾质把衣服摊开在戴待身上比划着:“超级性感情趣睡衣。按你的尺寸买的,应该会很合身。”   “……”戴待的脸皮抽了抽。   *   这样的睡衣,戴待自然是死也拒绝的。   如顾质所料,他从浴室里出来,戴待从他的衣柜里翻出他早年的一套薄休闲衫当作睡衣。虽然是他高中时的衣服,但她穿着尚显得宽大了点。   这一次,她又是在到处找东西:“奇怪,我的手机哪里去了?顾质,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怎么?着急打电话吗?着急的话,就用我的手机。”   “不是。就算不打电话,也得把我的手机找到吧。”   “可能你刚刚随手放在哪里忘记了。你先把头发吹干,别又像之前那样直接睡。”顾质拿着吹风机走过来,不容置否地将她逮住,“行了,不是说不着急着用吗?兴许你不找它,它就自己出现了。吹头发,吹完头发睡觉,说了明天要早起上山扫墓的。”   戴待叹口气,暂且作罢,乖乖在他面前坐下。   *   这是小顾易离开康复中心过的第一个夜,碍于顾质,戴待没法把他放在自己身边一起睡,连半夜想起床看看他都不敢。   于是,她想着隔天早点起床。手机不见了,她没法自己调闹钟,便交待顾质设闹铃。结果,她醒来是,窗外竟是已天光大盛,阳光灿烂。   身侧的被单凉透,顾质自己显然起床很久了。   她起床洗漱,下楼来时,周妈不知是不是恰好,就站在阶梯口,恭恭敬敬地点头:“早饭帮你温着。”   “大家呢?不是说今天要上山扫墓祭祖?”戴待在餐桌前坐下。   周妈和善地笑了笑:“大家都起来了。在准备待会儿上山的东西。”   她没有故意要揶揄戴待的意思,戴待还是因为她这句话而赧红了脸,心里更加怪怨顾质没有把她叫醒。   “顾质和小顾易呢?”戴待又问。   “少爷带小少爷在后花园玩。”   玩?   和小顾易能玩什么?   戴待转了转眼珠子,快速喝完果汁,吃了几块饼干,就往后花园去。   却见后花园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并肩坐在秋千椅上,均微微低垂着头。   因为瞧见的是他们的背影,戴待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干嘛。待她慢慢地悄然走近,才听到两人居然在对话。   顾质:噢,我们去抓水母吧!(故作轻快的语气)   小顾易:对不起,今天不行,我要上学。(有点生硬,中间结巴了一下)   顾质:如果你去上学的话,我今天该干点什么?(故作迷茫的语气)   小顾易:我不知道,一般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呀?(语调无起伏无波澜,像凭借记忆的照本宣科,也因为句子比较长,所以结巴的次数增多,也更生硬)   顾质:等你回来。(口吻寂寞,并偏头看着小顾易)   ……   戴待骤然止住脚步。   因为那次发现小顾易喜欢看《海绵宝宝》,所以她特意抽时间把这部动画片补了一通,是以,他们父子俩这番对话,她很熟悉。原本是派大星和海绵宝宝之间的对白,却又不完全是。   他们……   顾质居然找到了和小顾易进行对话的方式。   用动画片里的台词。   是啊,小顾易会尝试着记忆《海绵宝宝》的人物台词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戴待眼波闪动着在两人的背影间徘徊。   顾质还在偏头看着小顾易,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他松软的头发,就像她每一次对小顾易所做的那样。   小顾易则依旧垂着脑袋,想必应该是一如既往处于思绪游离的状态。   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记忆下的这些句子和词语究竟是什么。   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话的人是他的父亲。   他更不知道,他此刻于他没有特殊意义的下意识背出口的台词说出的话,对他的母亲来讲,有着怎样的感动。   戴待深深地凝视着他们,捂住嘴,赶在泪水滑落前悄悄离开后花园。   *   扫墓祭祖要去的陵园就在城南公馆不远的冒山上。   顾老太太大概已经对顾质的强硬态度无奈,却又不甘心妥协,所以对戴待采取了“视若空气”的政策。   顾质想带着戴待一起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管。但在顾老太爷和顾质的父亲顾熹的墓前,她絮絮叨叨了长篇大论,感念了小顾易回归顾家,许了祈求小顾易身体健康的愿望,一句都没提及顾质离婚再娶的事。   所幸戴待也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她自己都不愿意入了顾家祖宗的眼,毕竟若不是为了小顾易的抚养权,她是不会和顾质结婚的。   然而,顾质却特意握着戴待的手,一起在顾熹的墓前鞠了三个躬。   看着墓碑上顾熹的照片,戴待的思绪不禁纷飞。   其实顾熹在世时,两人未曾谋面。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顾老太太对她的怨责。   顾质在带着她鞠躬时,心里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她无从得知,但口头上,他一句话都没说。   “哼!”顾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怒视着戴待,用拐杖狠狠地戳了戳地面,就好像在用拐杖戳戴待的脊梁骨一般。   顾质抿直唇线,紧了紧戴待的手。   *   下山后回到车里,小顾易在周妈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顾老太太似乎有想和曾孙多亲近亲近的意思,戴待便由着周妈把小顾易带上顾老太太的车,先回顾宅。   正好,时间尚早,她想去趟姑姑家——既然来了南城,不去看望姑姑,必然说不过去。   “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顾质的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着,另一只手握着戴待的手放在他的腿上。   戴待想起了除夕夜大槐树底下的那辆车,不由翘了翘唇。   顾质恰好偏过头来,捕捉到她的笑意,挑挑眉:“在想什么?”   戴待往椅背一靠,摇了摇头,几秒后,还是忍不住道:“我在想,要不要事先通知姑姑,说是有偷偷摸摸的小贼要去家里拜访了。”   顾质蹙了蹙眉,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看到她促狭的笑,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姑姑家那一带的路本就没什么变化,顾质熟门熟路,没多久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习惯,他竟是又将车停在那棵大槐树底下,戴待禁不住又是一阵掩嘴轻笑,惹得顾质莫名其妙。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上到四楼,戴待正准备敲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   “你走吧。”   戴曼的声音传出,紧接着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那人着急地挡门:“曼曼,你——”      第121章 没法子(5/2第1更)      “爸……?”   戴待的唤声一出,戴乃迁整个人愣怔。   门内的戴曼亦听到戴待的声音,连忙走出来。   “姑姑。”戴待看了看戴曼,又看了看戴乃迁。狐疑地问:“你们这是在……”   两人不是有嫌隙,已多年未联系,今天这闹的是哪出?   “小待……”   “小待……”   戴曼和戴乃迁一同诧异出声。   “小待。你什么时候来南城的?怎么不先给姑姑打个电话?”戴曼的神色恢复如常。   “临时决定过来的。”说完,戴待看向戴乃迁:“爸,你怎么也突然来南城了?”   “嗯,有点事。”戴乃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并下意识地瞥了戴曼一眼。不过戴曼微微低垂着头,没有接收他的目光。   “你们……”戴乃迁的目光随即在顾质和戴待之间徘徊。   戴曼这才注意到顾质的存在。   “戴伯父,姑姑。”顾质对戴乃迁和戴曼礼貌地稍加点头问候。   “你……你不是……”戴曼打量着顾质,似是辨认出了他,扫见顾质和戴待交握的手,忽然笑了,笑着招呼:“快进来快进来!进来说话!别在门口杵着!”   戴待和顾质对视一眼,一起走进去。   戴乃迁面露犹豫地看戴曼一眼,也重新进了门。   几分钟后,厨房里。   戴曼切着水果,脸上欣慰的笑容怎么都遮掩不住:“你们兜了个大圈子,终归还是重新在一起了。”   戴待不吭声。从橱柜里拿出盘子,放在戴曼的手边。   戴曼把刚切好的整齐的苹果片装在盘子里,随即取过火龙果,一边剥皮,一边语重心长道:“我记得你们俩以前是同班同学吧?缘分难求。隔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没能忘掉彼此,更是难得。小待,上次你过来,姑姑就看出你心中始终割舍不下。既如此,就好好珍惜。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再耽误了。”   “那小伙子,我以前瞅着就顺眼,刚刚那一会儿,他看你的眼神,他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对你的体贴,分明就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对你好,值得托付!不管你们过去是因为什么误会分开,面向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小待啊——”   “噗嗤,”戴待轻笑着。自身后把手臂亲昵地伸到戴曼的双肩上,掏着耳朵,揶揄:“姑姑,几个月不见,你的话怎么多了这么多,好啰嗦啊!”   “你啊你!”戴曼无奈地侧过脸来看她,“姑姑都是为你好。你自己都不反省反省,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还一点也不着急?”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上不急太监急?”戴待嘻皮笑脸地开着玩笑,拿起一片方才切好的苹果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爵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干嘛要着急?我都说了,我要像姑姑一样,一个人过。多清闲自在。”   戴曼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一下,随即嗔戴待:“没和你开玩笑,认真点。”   她干脆放下手里的活,握住戴待的手,神色肃然:“小待,姑姑是没有法子,才把生活过成这般狼狈。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希望和可能。作为女人,即便你的心再高,想要飞得再远,也需要有人疼有人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需要有个人对你敞开怀抱,成为你歇息的港湾——”   “姑姑你曾经遇到过的吧?遇到过你愿意为他而放下一切、甘愿停歇的港湾。”戴待的眼睛空了一秒,盯着戴曼,喃喃着问:“可是,现实证明,那个人不是。”   那个人不是,而她却放不下,所以她才会说“没法子”,才会说“把生活过成这般狼狈“,才会一个人独身多年,才会深有感触。   对姑姑戴曼的过去,戴待年少的时候就好奇,今天却是第一次借由她的劝诫,顺口问了一句。   猝然被打断的戴曼怔了怔,不知是被戴待戳中心事,还是被戴待问住了,久久无言。   少顷,戴待轻轻抱住戴曼,“谁说姑姑的生活过得狼狈?我觉得姑姑才是最潇洒轻松、最会过舒坦日子的人。”   “小待……”戴曼的眼里隐约有水光微闪。   戴待咧嘴笑,凑在戴曼耳畔低声道:“姑姑,不用为我操心,其实啊,我刚刚忘记告诉你……我和他昨天已经领完结婚证了。”   “我昨天已经和她领完结婚证了。”同一时刻,客厅里,顾质淡淡地对坐在对面的戴乃迁抛出一句话。   “你们……小待已经离婚了?”戴乃迁的瞳孔猛地一张,惊讶之余,下意识地朝厨房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看回顾质淡静的面容,摇摇头:“兜了个大圈子,你们两个还是回到原点。也好,也好……”   顾质垂着眼帘,啜一口杯子里的茶,心中把“原点”二字转了转。   是原点吗?   他倒真心希望一切都回到原点……   “小待她……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顾质头没抬一下,“嗯,会照顾得比你们好。”   未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生冷,戴乃迁霎时尴尬得接不了话。   恰好,戴待和戴曼在这时从厨房里出来。   姑侄二人不知道是不是刚说完什么悄悄话,脸上均带着笑意,气氛十分融洽。   戴乃迁的目光不由在她们俩身上转了转,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不好意思,你难得过来一趟,我这里却没什么好招待的。快,先吃点水果!”戴曼局促地将水果盘放到顾质面前。   顾质礼貌地起身迎接戴曼:“姑姑不必把我当客人,应该是我不好意思,以前来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正式拜访过您。”   闻言,戴曼疑惑地怔了一下,戴待的耳根当即烧了烧,悄悄去拉顾质的衣角,小声地咕哝抱怨:“你干嘛提这个!”   确实,上高中那会儿,顾质确实来过很多次,自然都是戴待找各种理由骗他来的。白天戴曼都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所以倒是没有一次在家里碰着过,还是后来顾质开始频繁地送戴待放学回家,恰也在傍晚下班的戴曼才见到顾质,知晓了戴待早恋的事。   “没关系的,是时候和姑姑坦白了。”顾质笑着拍拍戴待的脑袋,眼里满是宠溺。   什么坦白?有什么好坦白的?说得好似他们俩背着戴曼在家里做什么不好的事。   戴待下意识地瞥一眼戴曼,正见戴曼因顾质的话泛出浅笑,她更是又羞又窘,气呼呼地瞪顾质。   顾质的笑意愈加染到眼底,戴待立马把一片火龙果往顾质嘴里塞:“新鲜的,快吃!别辜负了姑姑的心意!”   戴乃迁将戴待和顾质两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一面为戴待而高兴,另一面,不由自主想起戴莎的状况,心底默默地叹气,脑中倒是因此而闪过一件事,踌躇着问:“那……那个孩子呢?”   顾质和戴待脸上的笑意当即滞住。   戴曼明显感觉气氛因戴乃迁这一问而霎时变得有些不对劲。台岁乒号。   “孩子我已经接回顾家,无需戴伯父担心。”顾质的语气有点冷。   戴乃迁自然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扫了大家的兴破坏了气氛,止了口不再多言。   见状,戴曼帮忙岔开话题,问顾质和戴待:“既然已经领完证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   顾质瞍戴待一眼:“看她的意思,什么时候愿意为我披婚纱,我就什么时候让她风光嫁。”   戴待未曾料到顾质在戴曼面前嘴这么甜,再度羞涩。   “小待还是很爱漂亮的,要办就转紧时间。”戴曼笑着建议,随即转向戴待:“省得到时有了肚子,穿婚纱不好看,有你愁的。”   “姑姑!”戴待羞嗔。   顾质摸摸下巴,接着戴曼的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你——”两人一搭一唱,戴待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戴曼笑开来。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戴待和顾质提出告辞。   戴曼将他们送到楼下,临上车前,戴待问戴乃迁道:“爸你呢?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和顾质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戴乃迁摇摇头,顺口对顾质道:“代我向顾老太太问安好。”   一旁的戴曼心头骤然一突,略微错愕地望向顾质。   顾质并未注意到戴曼的目光,对戴乃迁淡淡地应了个“嗯”。   戴待隔着车窗朝戴曼挥手告别:“姑姑,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噢,嗯,好!”戴曼回过神来,恢复浅笑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夕阳西下,戴曼站在余晖之中目送戴待和顾质的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眉眼间凝一丝沉思。   “曼曼。”   戴曼闻声回头,收敛起方才面对戴待和顾质时的所有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戴乃迁:“哥。”   戴乃迁猛地一震,“曼曼……”   他的眼底因她的这一句称呼翻滚出无数复杂的情绪,戴曼明白是什么,只当作没看见,问道:“你们提及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戴乃迁想着她是在关心戴待,稍一顿,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顾质和自己两个女儿之间复杂的关系,最后才道:“我们提及的孩子,是戴莎和顾质的儿子。”   “顾质……”戴曼蹙起眉头,“他和南城顾家的关系是……”   “他是顾熹的儿子。”   “顾熹的儿子?”戴曼的眉头拧得更紧:“我怎么记得顾熹的儿子——”   戴乃迁知道她奇怪的是什么,解释道:“嗯,这个是从小养在南城顾家老宅这边的私生子,高中毕业后才去的荣城。”   “难怪……”戴曼轻喃着,表情浮出一丝古怪,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随即,她转身就要上楼,却被戴乃迁拉住:“曼曼!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戴曼拂开戴乃迁的手:“请继续遵守当年的约定,不要再来打扰我。今天如果不是你突然过来,也不会被小待撞见。”   她连头都没回,语气甚至是漠然的。   戴乃迁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小待不会怀疑的。”   “不会怀疑什么?”戴曼陡然回头,目光幽幽地逼视戴乃迁,仿佛只等着他说出一句什么,她就要和他拼命。   戴乃迁的脸色又青又白,倒真的把话咽下了喉咙。   戴曼温婉地浅笑:“慢走,不送。哥。”   戴乃迁再次因她刻意的称呼而震了震,看着戴曼一步一步上楼的背影,突然蹦出一句:“杜君儒正接受中纪委的调查。”   戴曼的身形稍一滞。   戴乃迁似早料到她会有反应,面上有丝狰狞的嫉恨一闪而过。   “多谢好心相告。”戴曼的唇角泛一抹讥诮,再不予理会,继续自己的步子。   戴乃迁一甩袖,愤然离开。      第122章 我老婆(5/2第2更)      回城南公馆的路上,戴待一改方才在戴曼家的状态,像皮球被扎破没了气,有点萎靡。   顾质开车的同时分心瞅了她好久。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戴待歪了歪脑袋:“想不通我姑姑。”   早年,顾质通过戴待,对戴曼多少了解一点。知道戴曼远离戴家、终身未嫁、蜗居南城,也知道戴曼是那一带附近受人尊敬的教师。当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一年夏天,他和戴待两人躲在衣柜里所撞见的那件事。   “想不通就别想,瞎操什么心。”顾质伸手摸了摸戴待的后脑勺安抚。   戴待斜斜一靠,懒懒回道:“嗯……”   其实她不仅好奇姑姑的过去,而且好奇姑姑和父亲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嫌隙。   她和顾质刚到的时候,两人分明有所争执。   顾质哪里没看出,她嘴上应承,实则脑袋瓜子还在运作,便由着她。同时,他也想起昨天答应她的事情,于是打开蓝牙耳机,拨通表哥顾非的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   顾质自然不会就此作罢。又拨出第二通。   快要自动挂断时,终于有人接起。   “说!”顾非的嗓音蕴着丝紧绷的哑,语气更是特别不好。   同是男人,何况以自己对这个表哥放浪形骸的性格的了解,顾质一下就明白过来。多半是打断他的好事了。   “表嫂在你身边?”顾质故意问。   “如果我说不是呢?”   顾质挑挑眉尾:“那明天你的婚礼可能会变成你的葬礼。”   “老婆,顾质说明天是我的葬礼,你觉得呢?”听筒那头,顾非高声喊完之后,紧接着传来他“啊”一声惨叫。   顾质沉默着,一只手按在戴待的肩上,蜷着她的一绺头发打圈圈,任由顾非那边先动静完。   约莫半分钟后,顾非正经问:“说吧。八辈子不找我一次。”   “你的工作室在城南公馆不是有个展览?等下我想进去看看。”   “身边有妞?”   顾质扭头凝着正望着窗外沉思的戴待:“我老婆。”   “噢?表弟妹啊?那我这个表哥肯定得尽好地主之谊。”顾非的印象里,自己这个表弟过去像个闷葫芦,上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还是好多年前高中那会儿,从他的书里翻出一张扎马尾的女孩的照片,再三追问之下,才听他不耐烦地回答“我女朋友”。   “我帮你打个招呼。你们直接过去,到时会有人接你们进去。”顾非如是说。   得到顾非的应承,顾质挂断电话,正见戴待的目光已从窗外收回来,落在他脸上:“你喊老婆倒是喊得很顺口。”   顾质淡定回应:“以前练习过。”   戴待哼唧:“找哪只小妖精陪练的?”   “近在咫尺。”   “嗯?”   顾质的视线依旧淡定地注视着前方,却是抓起她的手在他的唇上润了润:“在你每次没羞没臊地强调自己要成为顾太太的时候。”   戴待当即红了红脸,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他的甜言蜜语而红,还是因为记起高中时的囧事而红。   “你才没羞没臊。”戴待嗔着淬他。   顾质笑而不语,驶进城南公馆,在展览区的停车场泊好车,带着戴待一起走向“Z”品牌所在的展览馆。   受邀的来客本就比较少,何况是这种临近闭馆的时间点,看不到多少人。   “怎么进去?”戴待问。   顾质牵着她的手在门口站定:“我表哥说会有人接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下,戴待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了扯。一低头。正见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仰着张肉肉的小圆脸,挂起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奶声奶气地问:“请问,你们是顾非他表弟和他表弟的妞儿吗?”   “……”戴待递给顾质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质也有点懵。台岁沟划。   小姑娘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精明道:“那就是了。”   说着,她把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往展览馆里走着,一边老成在在地摇头晃脑:“唉,现在的大人可真麻烦,连个路都不会走,还得要恩恩特意出来接,恩恩可是很忙的,没有这种闲工夫。”   “……”戴待和顾质面面相觑,赶紧跟在她身后。   入口处站着一个检票员,小姑娘把挂在自己胸前的铭牌递给检票员,三人就一起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戴待眼尖地瞥见那铭牌上写着“夏晓北高级设计师”,铭牌上醒目地印有“Z”的标识。   “Z”品牌旗下的设计师MissXia?   戴待的脑中刚浮出端倪,原本安静的展馆里,忽然有道女声怒气冲冲地喊道:“宋梓恩!你又不问自取了我的工作铭牌!”   便见前面带路的小姑娘的脸应声皱成一团,两条小短腿立马像装上风火轮,“咻——”地一下冲出去,一边跑一边哼哧哼哧地回应:“麻麻又冤枉恩恩!恩恩才没有不问自取!恩恩可是得到粑粑的批准!”   小姑娘刚跑开,另一道俏丽的女人身影就自旁侧出现,追在小姑娘身后,两人的动静有点大,但展览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似乎已见怪不怪,谁也没搭理。   戴待静默地立在原地,看着这对母女的猫捉老鼠,禁不住翘了翘唇角,目光在触及活泼的小姑娘身上时,却又有点酸楚。   小顾易……   差不多也是这种年龄,这种本该蹦蹦跳跳调皮捣蛋的年龄……   “怎么了?发什么呆?”顾质的手在戴待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可爱。”戴待扯了扯嘴角。   顾质瞥了一眼那边的热闹,拢了拢戴待的头发,温声道:“我们的孩子也很可爱。”   戴待的情绪尚未完全收起来,一时没听仔细他的话,以为他在说“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可爱”,佯装羞涩地转开身,开始在展馆里逛起来。   顾质眼眸深深地凝着她的背影,在她身后,一边自己闲逛着,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走出两步,戴待就在一件工艺品前驻了脚步。   一颗半透明的球体,球体中,隐约勾勒出婴孩安睡在母体之内的形状。球体的外面罩着八面体玻璃,一方面是为了保护球体,另一方面,玻璃所罩着的空间笼着淡淡的黑色雾气,似乎是意图制造出黑夜的背景。黑夜的背景里,有类似萤火虫的光芒在闪烁,伴随着球体的缓缓转动。   温柔梦幻的“母体孕婴”。   戴待一眼读出这件作品的内涵,一时瞧得有些出神。   “你知道吗?每个驻足在它面前的女人,浑身都不自觉地散发着浓浓的母性光芒。”   清亮的女声打断了戴待的思绪。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戴待认得,她是方才追着小姑娘跑的那个女人。   “唔……”她微微弯身盯着面前的球体,半是自言自语道:“又是一位温柔而哀伤的母亲呢……这样不太好,我设计出它可不是为了让人哀伤的……看来还是把它收起来比较好。”   戴待微微一愣。   “粑粑粑粑,在那在那!欺负我的麻麻在那!”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再次传出,戴待闻声望去,远远看见一个长身挺立的男人抱着小姑娘,任由小姑娘撒娇着往他脸上糊口水:“粑粑粑粑,你一定要给恩恩作主!麻麻就会欺负恩恩!”   而戴待面前的女人当即头疼地扶额咬牙:“宋梓恩!”   说着,她似要去找小姑娘算账,临走前,倏然对戴待狡黠地眨眨眼:“不知道你家孩子出了什么事,不过,身为母亲,要先打起精神,孩子才能跟着一起振作起来!”   戴待再度怔忡,看着她迎上那个男人和孩子,龇牙咧嘴地和男人说话,时不时和自己的女儿争辩着什么,一家人渐行渐远。   “不必羡慕。”顾质悄无声息地窜到戴待身旁,揽住她的肩。   戴待斜睨顾质,生怕他说出什么“你也可以生一个”之类的话,否认道:“我才没有羡慕。”   顾质淡淡地笑了笑,帮她理了理领子:“确实不必羡慕,明天我们也是一家三口。”   戴待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闪了闪,没有说话。      第123章 谢谢你(5/3第1更)      离开展览馆,回到顾宅,客厅里灯光大亮,顾老太太和周妈等佣人都在。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戴待和顾质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无声地交换一个眼神后。顾质唤一句:“奶奶。”   顾老太太轻飘飘地朝他们倆瞟一眼,不咸不淡地“嗯”。   下一瞬,便见她忽然着急地起身伸出手:“嗳,太高了!会塌!”   话音落下的同时,哗啦啦的一阵动静传出,周妈算得上眼疾手快,也没能阻止积木的倒塌。   戴待这才注意到,原来小顾易也在,只是被高背沙发椅挡住了身影。也因此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所有人都在围观小顾易一个人搭积木。   “可惜了,差一点,差一点就盖到第35楼了。”顾老太太遗憾。   周妈一边帮小顾易把掉落到地上的积木拾起,一边笑着应和顾老太太:“没关系,小少爷下次能破纪录的。”   当事人自己则似一点都不在意积木倒没倒,还在继续一块接一块机械地放积木。   顾质问周妈:“怎么还没收拾他去睡觉?”   周妈回道:“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太多,小少爷不愿意上床。”   下午回来还没来得及抱他上楼。他就醒了,醒来后挣扎着从周妈的怀里下去,下去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着都劝不了。又因为他不说话。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还是周妈灵机一动把他的积木搬到楼下来,他才有了反应,开始沉浸在搭积木的世界里,连周妈喂他吃晚饭,他的动作也没停。   顾质蹙起眉头,盯着小顾易,沉吟片刻,迟疑道:“他这积木要是没搭到他心中强制性的那个数量,可能不会停下来。”   闻言,戴待下意识地瞥了顾质一眼——他对这个都有了解?   “那这得到什么时候?”顾老太太担忧:“都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快三个小时?   戴待的心头应声一磕,走过去蹲坐到小顾易身边,略一沉凝,伸手将他即将抓起的一块积木先一步拿走。   小顾易的动作立马顿滞住。   戴待正等着他另外拿过一块积木,却见小顾易抬起眼皮,看向她。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看着她。   戴待握手成拳。抑制住内心的欣喜,紧张地屏住呼吸,静静地和他对视。   一秒。五秒。十秒……一分钟!   内心的欣喜早在这突破性的一分钟内膨胀得她的心脏都要炸开花。   戴待看进他黑湛湛的眸子里,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小顾易尚在顿滞中的小手。   一碰上,他的目光便重新垂下,但手指蜷缩起,缠住了戴待的手指。   戴待的眼眶一酸,顺势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他立即埋首在她的肩上,却不是像平时似有若无地抓她的衣领,而是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他是在害怕……   他在等她……   对吗?小顾易,你是在等妈妈?戴待在心里默默地问他。   顾宅的环境对他来讲果然还是陌生的。一觉醒来,身周的那么多人都不是他熟悉的。他找不到他熟悉的人。他并非不怕生,他怕的是陌生的环境里连他熟悉的人都没有。不停地搭积木,只是为了给他自己找安全感。台序上才。   “等等。”顾质温热的手掌蓦地按上她。   戴待迅速收起眼中的水气,转身的瞬间换上笑脸:“没事,你儿子已经搭完积木了,他现在可以去睡觉了。”   顾质看着她,又看了看趴在她肩头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小顾易,说:“嗯,麻烦你先送他上楼吧。”   “好。”戴待抱着小顾易转身就迈上楼梯。   见周妈要跟着,顾质抬臂拦住她,摇头示意。   周妈不解地一愣,随即什么都没说,遵照他的意思。   顾老太太将狐疑的目光从戴待身上收回,有点不高兴地抱怨:“我瞧着我的小曾孙怎么和那个女人好像很亲近似的?这样可不行,周妈,你跟上去看看!”   周妈笑着对顾老太太道:“戴小姐之前在小少爷的康复中心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和小少爷投缘,所有比普通人亲近。”   这事顾老太太之前确有听说,此时听周妈提起,眉头更是一皱:“大的小的,双管齐下攻克,挖自己妹妹的墙角,再捡个现成的儿子。现下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对小顾易千般好万般好,等她自己生了孩子,眼里哪里还有小顾易?后妈就是后妈,打得一手好算盘!心机如此重的女人,怎么能进我们顾家的门!”   她这一番话,显然已不是在对周妈说。   顾质始终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抱臂。   而以顾老太太对自己孙子的了解,他早该护犊子地打断,哪里还会等她把话说完?   别说顾老太太奇怪,周妈也甚为狐疑。   整个厅里的佣人,从方才的看着小顾易搭积木,到现在,变成了看着顾老太太和顾质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古怪得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顾质抬腕看了看表,又有意无意地朝楼上张望一眼,随即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奶奶,你越来越老糊涂了。”   这话对自亲孙子的嘴里说出来,是真的重了,顾老太太当即勃然,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呛得剧烈地咳嗽,周妈连忙帮她顺气,而顾质则事不关己地转身上楼。   小顾易的房里,戴待坐在床边,愣愣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一时忘记了时间。直至听见过道里传来顾质的呼唤,她猛地回神,忙不迭抹掉脸上的眼泪,稍一思索,急匆匆跑进洗手间里。   “等等?”   顾质推开小顾易的房门,只看到小顾易躺在床上睡着了,但并未见着戴待的身影,不过洗手间里倒是传出水声。   “你在里面?”顾质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嗯!”应和的声音伴随着水声的停止,紧接着,门霍然从里面打开,戴待钻出来,跌跌撞撞地撞到他身上,他扶住她,她一下凑到他面前:“快帮我看看!洗脸的时候眼睛里进了水,好难受!”   她的脸上全是水渍,湿答答一片,鬓边和额上的碎发亦沾着水珠。   顾质眸光深深地看着,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快帮我看看!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语声焦急,试图睁开眼,令他一下瞧见她眼里的红通通。随即,大概是因为难受,她迅速重新阖上,并作势要用手揉眼睛,顾质这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好,我帮你看看。”   话落,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的右眼。   戴待微微一愣,抬起手推搡着躲避:“你干嘛?”   “不要动,别吵醒孩子。”   顾质温声提醒着,又吻住她的左眼,吻上她的眉心,沿着她的鼻梁,缓缓地下移,至她的唇畔,怜惜地描摹,最终含住她的唇瓣。   戴等等,谢谢你。   戴等等,对不起……      第124章 降惊喜(5/3第2更)      一大一小,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刻意而为的父子装。尤其两人本就长得像,此时如此打扮的小顾易,就真的有十成九顾质的样子。   “少爷,你穿得齐整。这一抱,衣服容易皱也容易蹭脏,要不就——”   “没关系。”顾质丝毫不以为意地打断周妈。   戴待主动道:“要不我来吧。”   顾质的眼睛扫过她身上同样色系的小礼裙,愉悦地点点头:“好。”   在她接过小顾易时,他又补了一句:“由母亲抱着,确实更像一家人。”   戴待嗔他一眼,揶揄着问:“你该不会是想故意在你表哥的婚礼上秀存在感吧?”   顾质的手指在她戴着纽扣耳钉的左耳上揉了揉:“你猜对了。”   戴待只当他是在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楼下,依旧马休和顾老太太一辆车,已经在等着。   顾质的宾利车后座却是多了儿童安全座椅。   “随着他年龄渐长,迟早要安的,何况。也不方便让你每次坐车的时候都抱着他。”顾质解释。   戴待坐在副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坐在儿童安全座椅里低头转动着魔方的小顾易。以及陪着小顾易一起坐在后座的周妈,将不情不愿暗暗吞到肚子里——她宁愿辛苦一点每次都抱小顾易在怀,好和他多些亲近的机会。   顾质悄然瞍她一眼,淡淡勾勾唇。   *   顾非和他的爷爷顾昌祥,一个是设计界的新秀,一个是设计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联姻的梁氏又是南城傲骨先贤的书香名家,婚礼虽然讲究低调,规模不大,排场却不小。   地点在南城东郊的一座大庄园。他们一行人抵达时,别墅前很长的一段空地上已经停了好多车,保安们手握对讲机频频调度,确保来宾们的泊车一路顺畅。   泊好车,走进别墅,六米挑高的迎宾客厅,布置得灿然。一位老先生正笑着迎接宾客,喜上眉梢,连连拱手,想来就是顾昌祥。   “老哥!恭喜恭喜!”顾老太太拄着拐杖。由马休搀扶着,上前和顾昌祥道喜。   顾昌祥笑得合不拢嘴,捋了捋胡子:“哪里有你来得有福气?顾质的年龄比顾非小两岁,五年前就成了家。”   顾老太太正欲接话,冷不防听顾质冒出一句:“堂爷爷客气了,我虽五年前被奶奶逼着结过婚,到头来还是离了,不如像表哥,坚持到现在。”   顾昌祥霎时愣住,目光投向顾质,并注意到顾质身边的戴待,以及戴待抱着的小顾易。看着他们分明就是一家三口,他不由面露困惑。   “顾质!”顾老太太低声呵斥。   顾质瞥顾老太太一眼,没搭理。   顾昌祥连忙和和乐乐地帮忙打圆场:“你表哥成天没个正形,哪有你来得稳重?别学他!别学他!”   “那堂爷爷,我和我太太去看看表哥。”顾质颔首。   闻言,顾昌祥的目光再次往戴待身上转了转,挥挥手:“去吧去吧!你表哥在后花园招呼宾客。”   顾质也不再客气,不顾顾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兀自带着戴待走人。   “今天的场合,你就别和你奶奶较劲。”戴待劝道。   “没关系。”顾质淡淡一笑,建议道:“放孩子下来走一会儿吧,你老抱着,不累吗?”   戴待看看怀里的小顾易,又看看有不少其他孩子蹦蹦跳跳地玩闹,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好。”   顾质从戴待手里接过小顾易,帮忙把他放到地上,又蹲下身,给他理了理衣服,重新站起来时,牵起他的左手,并对戴待道:“你也牵他的另一只手。”   戴待盯了他两秒,照做。   顾质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说是去找表哥,但顾质没有直奔后花园,而是带着戴待和小顾易在别墅里兜兜走走,在所难免地碰到好几个亲戚。   顾质自然而然地介绍着“这是我太太和我儿子”,小顾易虽然全程耸搭着小脑袋不说话,但没人看出他与其他孩子的不同,赚得一个劲的夸。而因为顾质并未对戴待的身份多加解释,南城这边的亲戚也只当她就是顾质五年前娶的那个媳妇儿。   兜走两圈后,三人走出别墅,行至等下要作为婚礼现场的后花园。   刚一踏入,就有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戴待凝静一瞧,才发现整个后花园竟是种满樱花,开得正盛。南城的这个季节不该有樱花的,想来必是花了重金特意为了这场婚礼培育的。   “我表哥还是和以前一样懂得享受。”顾质单手插在裤袋里,笑着摇摇头,随即问转头问戴待:“要喝点什么?我去拿。”   “果汁就好。”   “难道我还会拿酒给你?”顾质挑眉。   “那我要是一定要喝呢?”戴待故意呛他。   顾质笑笑,垂眸瞥了一眼小顾易,“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言毕,他举步走向不远处的自助餐台。   戴待牵着小顾易正准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忽听一道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语出惊喜:“哇哦!小正太耶!”   正见穿着漂亮伞裙的小姑娘睁大葡萄般的眸子看着小顾易,可不就是昨天刚在展览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奶娃子。   她似乎已经把戴待忘记了,却对小顾易特别感兴趣,竟是一把牵住他的手,“嘿,我叫宋梓恩,大家都叫我恩恩,你呢?”   多年来,小顾易在康复中心接触的,都是和他处于相同状况的孩子,这大概是第一个主动和他搭讪的正常孩子,戴待很想知道小顾易会有怎样的反应,于是采取旁观的态度。   小顾易没有挣开小姑娘的手,但自然,也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看我呀?难道你觉得恩恩长得不好看?”小姑娘扁扁嘴,弯下腰,顺着小顾易视线的方向,硬是把自己的脸凑到他面前,笑成一朵花:“恩恩今天可是偷偷擦了麻麻的口红!比顾非的新娘子还漂亮,你不看我可是吃大亏了!”   小顾易:“……”   “恩恩倒要看你能gin多久!哼哼,麻麻都告诉我了,粑粑以前也特别高冷装逼,最后还不是被麻麻拿下。麻麻那么蠢的女人,都能拿下粑粑,恩恩一定比麻麻更厉害!”   看着小姑娘各种做鬼脸各种逗弄,戴待不由掩嘴轻笑。   就在这时,只听另一道耳熟的清亮女声惊呼:“宋以朗,快来看看,哈哈,你女儿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惊呼间,那个女人也凑了过来,也是昨天在展览馆见过的小姑娘的母亲,即“母体孕婴”的设计师,夏晓北。   而她方才叫唤的方向,顾质正和一位男人边走边聊地走过来。两人皆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并肩走在一起,十分惹眼。而两位惹眼男人的目光,均笼罩在各自的妻子身上。   “你老公真帅!”   戴待转头,看向笑得眉眼弯弯的夏晓北,回敬:“你老公也很帅。”   顾质走回来,将手里的橙汁递给戴待,在她耳畔低声介绍:“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RT公司的宋以朗宋总。那是他的太太和女儿。”   戴待顿时恍然。   紧接着,便听那边小姑娘指着顾质,大声地和她自己的爸爸告状:“粑粑!麻麻刚刚说那位叔叔比你帅!”   “夏、晓、北?”宋以朗的眸子眯起,阴测测地一字一顿。   夏晓北横宋梓恩一眼,当即指着小顾易:“我觉得这个高冷的小男孩才是你亲生的!”   宋梓恩骤然“哇”地一下大哭(假装的)。   戴待和顾质:“……”,同时看见宋以朗的嘴角狠狠抽搐两下。   夏晓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了,立马怂怂地吐了吐舌头。   不想,就是在这个时候,素来对外界的嘈杂没有过多反应的小顾易倏地捂住耳朵,往戴待的脚边靠回来。   见状,宋梓恩的哭声停了一秒,下一瞬,当真流出眼泪,抱住宋以朗的大腿:“粑粑!恩恩是不是特招人嫌?”   戴待却暂时顾不得安抚那边宋梓恩小盆友受伤的幼小心灵,而被小顾易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完全震住。   他竟懂得嫌吵了?过去在康复中心,无论身边的小孩如何哭闹他都不为所动,眼下竟对宋梓恩的哭声有感觉?   顾质比她早反应过来,连忙蹲在小顾易面前。   只见小顾易依然捂着耳朵,表情难得地有了变化——微微地蹙起眉头,眼睛则有焦距地盯着宋梓恩的鞋面——宋梓恩穿着一双公主鞋。   这下轮到顾质蹙眉,不明白小顾易看中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至于是这双鞋吧?   却听戴待在这时对夏晓北开口:“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请问……能不能把恩恩鞋面上的蝴蝶结送给我儿子?”   不想,未及宋氏夫妇回应,顾质已经伸手一摘,直接将宋梓恩左脚鞋面上的蝴蝶结采下来,捧到小顾易面前。   宋氏三口:“……”   戴待和顾质皆紧张地注视着小顾易。   不知是因为宋梓恩停止了哭声,还是因为被蝴蝶结诱惑,小顾易的双手缓缓地从耳朵上放下,取走顾质手中的蝴蝶结。   这样的场景,戴待似曾相识。正思忖着,就见小顾易的另一只手伸进他自己的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了一枚牛角扣。   戴待微微一怔。   这枚牛角扣,不正是某一次在康复中心,被小顾易看中,她特意从外套上摘下来送给他的那枚。   然而紧接着,小顾易缓缓转身面对戴待,把刚得到的蝴蝶结,慢慢地递向她。   他,小顾易他,他这是在……把蝴蝶结送给她?   戴待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任由眼泪氤氲起来的水汽渐渐将视线模糊,突降的幸福令她突然不敢伸手去接,生怕眼前的一切就是梦境,一触即破的梦境。尽休吗血。   顾质在这时握住她的手,握住她不可抑制地颤抖的手,一起接过小顾易递来的蝴蝶结。   蝴蝶结放到她手心的一刻,就像之前小顾易从她手里取过牛角扣时一般,他的指尖轻轻挠过她的手心,柔软直达她的心灵深处。   她瞬间忘记在顾质面前伪装,忘记在顾质面前刻意压抑自己对小顾易的感情,一把将小顾易搂进怀里,攥着蝴蝶结,旁若无人地低声哭泣。   好多好多问题,好多好多进步,好多好多惊喜,小顾易最近的所有反应,她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他的思想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全都想要知道!全都想要弄清楚,她好想现在立刻奔回荣城咨询许芮医生!   半晌,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按上她的肩:“等等……”   戴待偏头,撞进顾质深黑的眸子,深黑而晃动着波光的眸子。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理智在提醒着她什么,但她无法控制,无法控制自己源源不断的泪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甚至在想,就算他因她此刻的反应而生出怀疑也无所谓,她不愿意放开,至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收敛自己的感情而放开怀中的小顾易。   “待待姐!”   “顾总!”   两道叫唤蓦地同时传入耳中。   戴待和顾质闻声望去,有两人焦急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第125章 传噩耗      “苗条?”戴待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苗条圆不溜秋的身体笨拙地在戴待面前刹住,弯着腰,双手支在两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调整呼吸,气喘吁吁地摇头:“这、这、这个不重要!”   “你、你、你的手机呢?”苗条又问。   “……不见了,暂时没找到。”   戴待的话音刚落,苗条手里握着的手机就响起。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自己没接,着急地把手机递给戴待:“听电话!听电话!找你都找疯了!”   马休也在这时行至顾质身侧,在他耳畔低语着什么,随即将手机递给顾质。   不知为何,戴待握住手机的一瞬间,眼皮不详地跳得厉害。听筒一贴上耳朵。段禹曾的声音便传过来:“戴待。”   戴待下意识地走开两步,“嗯,是我。”   若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段禹曾不会找她找得这么急,急到要苗条特意跑一趟南城。她的眼皮莫名跳得愈加厉害,静静等待着段禹曾接下来的话。   然而,段禹曾沉默了好久。   他沉默期间。戴待依稀听见他那边的背景里,似乎夹杂着女人的啜泣。   “戴待。”段禹曾嗓音凝重。又顿了一下,道:“杜子萱现在在我身边。”   所以那女人的啜泣声出自杜子萱?   戴待的心头猛地一突:“是杜家又出什么事了吗?”   “戴待。”段禹曾轻叹一口气:“杜子腾……死了……”   听筒那头,杜子萱的哭声一下崩溃。   听筒这头,戴待的脑袋“嗡”地一下空白,手一颤,手机顿时滑落。   “待待姐!”苗条立马扶住脚软的戴待。   戴待攥住苗条的手臂支撑着自己,抬眸,顾质也刚挂掉电话,静静地和她对视。唇线抿得笔直。   *   段禹曾收起手机,转回身,杜子萱正站在他身后,哭得像个泪人。   “杜小姐,已经帮你通知到戴待了。”   “段医生……”杜子萱泪眼婆娑地看着段禹曾,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嚎啕大哭。   “杜小姐……”段禹曾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杜子萱。   杜子萱似乎完全沉浸哀伤中,哭得越来越厉害,双臂亦越抱越紧,一边哭一边把杜家每个人的名字都唤一遍过去。   她的泪水很快在他胸前打出一片冰凉,并透过衣料渗到他的皮肤上。   段禹曾低眸看着她,手掌在空中停滞半晌,终是缓缓垂落身侧,任由她发泄。   *   从南城到荣城,四五个小时的车程,戴待从来没觉得如此漫长过。   而当抵达医院时,戴待愣愣地盯着浓重的夜色,忽然滞住脚步,不敢进去。   “待待姐……”   一路上,戴待都没说几句话,也没具体问情况,只一张脸的神色十分不好看,苗条有点担忧。   “等等。”   顾质的声音一经传出,戴待的身子一震,晃回神来。   “我陪你一起进去看——”   “不用!”戴待打断顾质,喉咙又干又涩:“我自己进去,你不要跟来。”   “戴等等!”顾质生了恼意。   戴待置若罔闻,深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抬步往里走。   苗条看了看顾质,连忙跟在戴待身后小跑了进去。   “顾总……?”   见顾质一动不动地盯着戴待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马休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意在提醒他要跟就赶紧跟进去,不想,顾质突然转身回了车上,重重地关上车门。   马休赶忙跟着坐上车。   车内,顾质面无表情地坐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戴待的手机,少顷,眸子转而望向窗外,脑袋里回响着王牌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前天晚上,杜子腾伤势恶化,因时机延误,在手术过程中抢救无效。   也在同一天,杜君儒的被双规的内部消息确认。   那一天……   他记得。   他和戴待带着小顾易一起回南城老家。   那天晚上,戴待在浴室里洗澡,杜子萱曾打过来三通电话,被他帮忙挂断。   是那三通电话吗……?   顾质有些疲倦地闭上眼,身子往后靠上椅背,像是在自说自话:“杜君儒被中纪委调查已经有点蹊跷,如今能发展到被双规,看来不是中纪委办事效率高果真调查出东西,就是有人在背后摆了杜君儒一道。”   马休听着,没有说话,心里悄然为杜君儒叹息——不管杜君儒是自己犯事,还是被人摆一道,这年头,就没见过那个人被双规了,还能安然无恙出来的……连杜家大少也英年早逝,杜家此番光景,无法不令人欷歔。   “那顾总,我们现在……去哪?”马休想起来问。   顾质淡淡扫马休一眼,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哪也不去。”   *   杜君儒和杜子腾双双出事,范美林受不了打击,一下病倒。一路寻去她的病房,正见杜子萱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的门退出来。   “萱萱……”   杜子萱关门的手应声一僵,随即转过身来。她的眼睛水肿成单眼皮,眼里红红的,分辨不出是哭出来的,还是被红血丝映出来的。   “嫂——”她下意识地又想喊她“嫂嫂”。喊出一个字后,又记起戴待说过别再这么叫她,杜子萱干脆改口:“待待姐,你来了。”   “对不起萱萱,我——”   “嘘——”杜子萱对戴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意无意地朝病房里瞟一眼:“妈妈好不容易才睡下,我们不要吵醒她,去别处说。”   戴待点点头表示了然,杜子萱对戴待示意手上刚用过的空保温杯,两人一起走去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这个时间点,盥洗室里的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进进出出。   空荡荡的空间里,水声哗哗不停,杜子萱站在水池前,低垂着头,沉默地冲洗着保温杯。   戴待站在她身后,透过墙上的镜子,看见她洗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一直洗不完似的,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从方才一见面,她就察觉,杜子萱和以往不一样。没有一见她就哭,没有表现出脆弱,甚至有点过于平静,平静至现在,平静得过于异常。   戴待不是不想打破沉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良久,才用范美林作为突破口:“你妈妈还好吗?”   水声骤然停下,正是杜子萱关掉了水龙头。不过,她还在继续给保温杯倒上洗洁精,回答戴待道:“还好,刚刚的一整碗粥,她都吃下去了呢,也总算能闭眼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带着轻快的笑意的,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戴待捏了捏手心,捺下心绪,迎合着她的口吻,“是吗?能吃能睡,那就好,那就好。”   话落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萱萱,”戴待紧紧攥起拳头,舔了舔唇,艰难地问:“你、你哥他……”   没说完。   戴待也没法说完,就像有无形的手在掐着她的喉咙,每吐出一个字,她就难过得厉害。   她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心绪。   未曾料到,再睁眼时,正看见墙上的大镜子映照出的杜子萱。   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洗保温杯的动作,再度打开水龙头,任由水花四溅,而她的双手撑在水池的台面上,透过镜子看着戴待,上齿咬着下唇,豆子大的泪珠,从她睁圆的眼眶一颗一颗地掉落。   “萱萱……”戴待愣怔。   却见杜子萱霍然转过身来与戴待面对面。   “先是说伤口感染,送进加护病房,却不让我们家属探病,然后又说病情恶化,要动手术。好,好,动手术……结果呢?他们突然就来了家里,告诉我们大哥死了。死了……死了……怎么可能……大哥的身体明明那么健康,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我们不信,我们全都不信!可是……可是……”   杜子萱的身形摇摇晃晃,眼里充溢着满满的泪水:“可是……妈妈跟着他们去确认过了,一回来,她就病倒了……”   “妈妈病倒了,吃不进东西,水也喝不了几口,如果没有安眠药,她连眼睛都阖不了。家里没人了,家里没有其他人了,爸爸也不在,我好慌好乱,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萱萱——”戴待对她伸出手臂。   杜子萱踉踉跄跄地抓住戴待的手臂,用一双茫然的泪眼注视着戴待:“嫂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戴待顺势抱住杜子萱,杜子萱无助地嘤嘤哭泣,絮絮喃喃着质问:“是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们的……你亲口答应我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一遍一遍地打,一通接着一通,你把我的电话挂了……你怎么能挂了我的电话……”   “我挂了你的电话……”戴待忽然有点困惑,“我的手机——”   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戴待的表情当即僵住,话语戛然而止。   而杜子萱在这时似是也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地推开戴待。猝不及防下,戴待连连后退。盥洗室的瓷砖地面全都是水渍,她的脚底打滑,一下跌坐到地上,所幸双手及时撑住地面,脊背却还是撞到墙上,后脑轻轻磕了一下,手腕也折得刺痛了一下。   但她暂时没有心情呼痛。   杜子萱伸出手指,直指地上的她,哭着控诉:“是你!是你害死大哥的!那天我全都听见了!大哥是被顾质举报的!是你们!你给大哥戴了绿帽子!你背叛了大哥!你婚内出轨!你和顾质是奸夫淫妇!是你们联手把大哥害死的!”   戴待的脸色一变:“萱萱!”   可是,喊出这一句后,戴待的喉咙便似突然卡住,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这是她一直隐隐担忧的事情,但当杜子萱真的如此误会时,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辩解。   无言以对。   杜子萱虽知道她和杜子腾没有感情准备离婚,但并不知道她和杜子腾的协议婚姻。   可,换个角度想,协议婚姻又如何?她和杜子腾确实是法律名义上的夫妻。   绿帽子,背叛,婚内出轨,奸夫淫妇。   杜子萱的每一项指控,她从心理上都是不愿意承认,讽刺的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其实,也没有错。在杜子腾给出离婚协议之前,她和顾质的关系,不正是这样的吗?   指控完戴待的杜子萱,就地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双臂,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大哥……爸……妈……怎么办……怎么办……”   戴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知是不是刚刚摔得太重,浑身都有点疼,小腹隐隐又是一阵熟悉的坠痛袭来。   戴待蹙了蹙眉,掌心捂了一下肚子,随即走到杜子萱面前,在她的哭声里蹲下去:“对不起,萱萱,可我真的没有不接你的电话。”   杜子萱擦了擦怎么流都流不完的眼泪,抬手又要推戴待,却突然滞住,目光望向戴待的身后。   未及戴待回头看,她的手臂被一只手掌握住,下一秒,她便被从地上拽起。   顾质冷冷地扫杜子萱一眼,二话不说,拉着戴待就走出盥洗室。   “你进来干什么?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戴待十分不高兴,使劲地捋顾质的手:“放开我!”   顾质猛地止住步子,扭头看她反问:“放开你干什么?放开你,让你再到杜子萱的面前,任由她欺负你?”   他的眸子上下打量戴待,打量着戴待身上因为方才跌坐到地上而沾上的水渍,表情很难看。   戴待的眼眶一下红了:“对,就是我犯贱自找的!”尽岁杂扛。   “戴等等!”   “我的手机!”戴待猝然对他摊出手。   顾质的脊背刹那僵直。   戴待自然没错过他神色一瞬间的异常。方才杜子萱怎么说她怎么推她,她都没想过要哭,此时眼泪一下就滑出眼眶。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反正控制不住,她干脆不去管自己的狼狈,对顾质摊着手:“怎么,是还想继续装傻?”   顾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很好玩是吗?偷偷挂我的电话,还藏我的手机。想将我像宠物一样圈养在南城?”戴待挤出一抹嘲讽的笑,“你凭什么管我和谁联系?!你凭什么管我要帮谁不帮谁?!你怎么不干脆建个牢笼把我关在里面,每天只围着你转!每天只陪着你玩!”   顾质沉默了很久没有反应,只是注视着她。   戴待感觉到眼泪沿着脸颊滑到下巴,在下巴挂了一会儿,最后不堪重负地滴落。走道里十分安静,安静得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眼泪撞击地面的“啪嗒”声。   戴待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   “顾质,我以为上一次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也以为你是明白我、体谅我的。可是你现在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面对杜子萱的控诉时,有多么无力吗?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们?”   戴待的喉咙哽了一下:“杜子腾……”   “等等,”顾质的双手按上戴待的肩,嗓音略微哑:“我们回去再慢慢说,好不好?”   戴待咬着唇,拂开顾质的手。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其实眼下的重点并非讨要手机,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拗地纠缠这件事。   顾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缓缓地递过去给她。   戴待快速地接过。   小腹熟悉的坠痛在这时又一次袭来,两腿间,一股湿答答的热流当即涌出。   戴待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手扶住墙,一手捂住了肚子。   “你怎么了?”   “没事。”   话出口,戴待立马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浮,顾质更是察觉到她的异常。   见她捂着肚子,不过一会儿,额上就冒出许多细细的汗珠,顾质自然而然地记起早前她疼得晕在她怀里的那次。   他的眸光轻轻一闪,“你的亲戚又来拜访了?”   戴待瞪他:“不用你管!”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承认。   顾质的神色间有丝失望一闪而过,但见她竟是硬撑着扶墙要走,他眉心一折,拽住她的手臂:“别使性子了!你都痛成这样!”   说着,他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作势就要抱起她。   老毛病一发作,戴待有心也无力反抗。   没想到,未及顾质抱起她,就见杜子萱不知何时已经从盥洗室出来,站在离两三米的地方,盯着他们看。   顾质只是滞了一下而已,然而,戴待感受着杜子萱眼底意味不明的目光,想起她几分钟前的那些话,莫名一阵心虚和愧疚。   “放开我!”戴待猛地推开顾质。   她前一秒分明已软化得即将妥协,突然又竖起利刺,毫无防备之下,顾质一时没稳住身形,当真被她推开。   而这边,因为推顾质的这一下,她的力道有点猛,两腿间的热流霎时又一阵汹涌,小腹亦痛如刀绞,她的腿一软,愣是往后跌坐而去。   就在即将顿地上去时,身后有人及时撑住了她。   戴待的脑袋已经昏沉,模糊的视线辨认出是段禹曾,她心下一安,陡然晕过去。   “戴待!”她是什么状况,段禹曾并非第一次看到,一下就明白过来,当即打横抱起她。   一只有力的手臂倏然攥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就要迈开的步子。   段禹曾回头,一眼撞上顾质黑沉微冷的眸子。   段禹曾心头一顿,直接就道:“我是医生!救人要紧!”   闻言,顾质的眉心轻轻折起,但未及他说什么,下一瞬,段禹曾已经抱着戴待匆匆而去。   顾质手上尚保持着方才攥段禹曾的姿势,面露沉凝。   那个男人……   他记得。   那次在废弃工厂,也有他。   稍一滞过后,没忘记戴待还被其他男人抱着,连忙追过去。   *   戴待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又一次因为痛经住院,她自己对自己都无语了。   不同的是,这次醒来,床边没有坐着顾质,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只是这轻松尚未维持两秒,便听洗手间里传出一阵抽水声。   洗手间的门打开,却是方颂祺走了出来。   “哟,咱们柔弱娇贵的戴狐狸醒来喽?”方颂祺嘲讽着走过来,手指轻轻弹了弹戴待的额头。   “阿祺,你怎么在这里?”戴待捂住额头,困惑之余,又想起去南城的那天早上,项阳火急火燎地找她一事,连忙问:“你前几天又和项阳闹什么别扭?他电话都打到我这里问。”   闻言,方颂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随即露出一副凶相,手指又在戴待的额上重重一弹:“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是谁让你告诉项阳有那么个地方的?狡兔三窟懂不懂?你一下把我的老巢都兜给他了!我下次要真有事,该往哪藏?!”   方颂祺连弹了两次,且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戴待疼得激动了一下,立马感觉原本干燥的姨妈巾湿答答得难受。   “我现在是病人!你能不能好好照顾一下我的身体和心理状况!”   “怎么?又汹涌了?”方颂祺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她身下,冷冷哼了一下:“我说你怎么比黄花大闺女还难搞?我刚刚听护士提了两句,你好像超级不正常?你现在天天和姓顾的腻在一起,这样两三个月不来一次姨妈,受孕的几率都小了,不仅省了避孕套的钱,还爽到姓顾的,可以啊你!”   听到受孕几率小的时候,戴待的呼吸滞了一下。说实话,察觉到自己两三个月盼不到一次的姨妈突然光临的时候,痛是痛了点,但她心里揣着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下——毕竟自上次日本回来,她就担心这个问题。况且之后几次,她虽然都吃了避孕药,但依旧怕有万一。   今天这一折腾,起码可以放心一小阵子。   不过,听到后面方颂祺直白不雅的后续用词,戴待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她,“你在你老公面前也总是这样说话吗?他居然受得了你!”   方颂祺滞了滞,没有接话。   戴待一时没察觉她的异常,感叹了一句:“其实,我也觉得,姨妈不正常,倒确实有不正常的方便。”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打开,却是顾质走了进来。      第126章 何必呢      他一进来,病房里刹那安静。   方颂祺敏锐地扫一眼垂眸的戴待,双手抱臂,对顾质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回项阳那了。”   “项阳?”戴待疑惑地看方颂祺。   “项阳在另外一个病房。”   戴待避开顾质的目光,继续问方颂祺:“项阳怎么了?”   方颂祺瞥了眼顾质,回答戴待:“项阳的腿折了。”   “怎么折了?”戴待蹙眉。   “还能怎么折?”方颂祺双手环胸,弯腰凑近戴待。特别风骚地眯了眯眼:“当然是为我出头打架受的伤。”   “行了,不跟你侃了,我走了。”方颂祺挥挥手。   “你等等,我跟你过去看看他!”   戴待连忙掀被要下床,顾质横出手拦她。   方颂祺回头瞟了一眼,勾唇轻轻一哼:“得了吧,你先顾好你自己!”随即扬长而去。   顾质放下手臂。指了指床头桌:“先吃了。”   止痛药和温开水都备着。   戴待拆了两片药丸,喝水服下,然后又要下床。   “项阳那不用你操心。”顾质不悦。   戴待终于抬眸看他,表情没什么波澜,语气冷凉:“我换姨妈巾你也有意见吗?”   顾质顿住。   戴待推开他的手臂,下床,趿着拖鞋走进洗手间。尽序冬巴。   顾质默然而立。少顷,走过去。靠在洗手间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杜君儒被双规是内部消息,外人不知道。杜子腾……杜子腾的死讯,暂时秘而不宣。”   他说完,等了很久,就在他以为等不来戴待的反应时,才听她平平静静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秘而不宣?”   “季成杰逃匿,还是找不到人。他曾经手的毒品,越查越多。罪行越查越重。”顾质将从王牌处得知的,一五一十复述给戴待:“他无亲无故,朋友圈也小,杜子腾和他的关系……你知道的,警察目前就靠着他们的这一点关系,希望能找出季成杰。所以,警察不仅会对杜子腾的死讯秘而不宣,甚至会放出杜子腾已经平安杜家的消息。季成杰现在是亡命之徒,如果走投无路,兴许会回来找杜子腾。”   洗手间里,久久没有声音。   “那天晚上,杜夫人不仅是被带去确认杜子腾的遗体,也是……”顾质顿了顿,继续道:“也是去给杜子腾简单地举行葬礼。”   洗手间的门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霍然打开。   洗手间里没有开灯,戴待站在光与暗衔接的位置,微光之下,她的神色晦暗不明,但悬而未落的眼泪闪烁着水光。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她一字一句地问,泪珠子跟着一颗一颗地落。   “等等……”   戴待闻声看着顾质,双手抓上顾质的衣领,用力攥紧:“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举报他……”   顾质僵硬着脊背,抬起手,抱住她:“去看看杜夫人吧。她傍晚要出院回杜宅。”   戴待在他的怀里背过身去:“我自己去。”   顾质嗓音微哑:“好。”   *   杜子萱不知去了哪里,范美林的病房里没有人。   戴待已经尽量放轻动作,走进来后关门的时候,似乎还是把范美林吵醒了。   “萱萱,给妈倒杯水。”范美林的声音有点虚弱。   窗帘拉得紧紧的,病房里的光线不甚明亮,床上,范美林的身形影影绰绰。   戴待没有作声,在饮水机前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先放在床头桌,然后帮忙把范美林撑起来坐着,才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拿过水杯,给范美林喂水。   范美林原本半阖着眼,就着杯子喝完水准备重新躺下时,才发现是戴待。   不过,范美林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诧异。   “我坐着吧。”她改变了主意,看来是打算和她说说话。   戴待顺着她的意思,拿过枕头枕在她的后背,好让她坐得更舒服一点。   范美林略微自嘲地叹口气:“以前不觉得,病了一次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妈……”戴待下意识地又用回之前的称呼。   “不要叫我妈了。”范美林摇摇头,“我都知道了。”   戴待静待她的下文。   “子腾他……”范美林别开脸,避开和戴待的对视:“辛苦你了,四年来帮着他一起瞒着我们。”   戴待心头微顿,明白过来,她所指的是杜子腾性取向的问题。   杜子腾的死,警察可以秘而不宣,却无法瞒着杜家,况且后续的案件,还得要杜家的人加以配合。而这样一来,杜子腾和季成杰的特殊关系,范美林便不可能再不知道了。   “对不起。”戴待无力,也想不到要说什么。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范美林嗟叹:“都是子腾自己干出的混账事……”   戴待沉默。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范美林又问,后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已经到这地步,戴待也不打算半遮半掩,坦诚道:“是。从一开始,我和杜子腾就是形婚。”   “形婚……”范美林喃喃。   再度陷入沉默。一会儿之后,范美林突然说:“帮我把窗帘拉开吧。”   戴待点点头,起身,照她的意思做。   午后的阳光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戴待回头,正看见范美林抬手挡了挡,病号服的袖子露出一小截她的手臂。   白得可见青筋,瘦得像柴火。   随即,她的手放下来,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眼袋浓重,眼角的鱼尾纹清晰。   戴待的目光微微闪动,心底有酸楚蔓延开来。   范美林是在姐姐范蔼林过世后嫁给当时还是姐夫的杜君儒,比杜君儒小了十多岁,加上她平日注意保养,更是一点都不显老。   可是……   “阳光很好。很适合散步。”范美林的唇角淡淡泛起一抹端庄优雅的笑。   戴待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窗口正对着医院的草坪,确实有许多病人正在家属或护士的陪同下,或者散步,或者坐在长椅上谈天。   “想出去走走吗?”戴待征询她的意见。   范美林面露一丝犹豫,最终点点头:“好。”   见状,戴待帮她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拿过来。   几分钟后,医院的草坪。   蓝天白云,绿树成荫,微风惬意。   戴待陪着范美林走了一会儿,范美林便觉得有些疲倦,两人便寻了座位坐下。   坐下的时候,戴待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提着个水果篮走进医院大楼。   她稍一怔。   那个是……在范广渊的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封奇?   “年纪真的是大了。”范美林揉了揉眉心,禁不住再度感慨。   戴待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笑了笑,正准备接话,却是又看见三道熟悉的身影。   段禹曾居中,右手边,杜子萱像只快乐的小鸟;左手边,苗条一脸郁色,目光不停往肚子萱身上扫。   杜子萱好似一点都没察觉苗条的不满,自顾自和段禹曾说着什么,笑脸盈盈,和昨天晚上在盥洗室里哭诉的模样判若两人。段禹曾则偶尔点点头,对杜子萱说的话作出反应,态度并未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待待姐!”苗条最先发现戴待,像是瞬间得到了什么依仗,唤得极其大声,并有意无意地瞟杜子萱一眼。   段禹曾应声望过来,和苗条两人自然而然地走过来,杜子萱的目光在戴待身上稍加滞了一下,紧随其后。   “妈,”杜子萱行至范美林身边,挽住她的手:“怎么从病房出来了?”   话是问的范美林,可她的眼睛却是瞟向戴待,有点不善,语气带着似有若无的质问意味。   范美林的目光倒是不易察觉地在段禹曾身上滑过,然后拍拍段子萱的手背:“嗯,出来晒会儿太阳。”   “待待姐,我正要去你的病房找你呢,给你炖了汤!”苗条提了提手里的保温杯,凑到戴待耳边低声道:“和以前一样,段禹曾特别交待给你补血用的。”   闻言,戴待下意识地看段禹曾,段禹曾恰好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触了一触。   范美林听到苗条的话,问戴待:“你怎么了?”   戴待有点不好意思,“痛经。”   范美林的神色应声黯淡——她自然也已经知晓戴待怀孕是假,但逢上此时杜子腾的死讯,她更觉惋惜。   “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在这外面吹风了。回去喝汤吧。”范美林挥挥手。   “好。那我下次去再来看你。”   戴待起身,和苗条走回医院大楼,两人进电梯后,门正要关上,段禹曾的身形晃了进来,并帮忙摁了戴待所在病房的楼层。   “不用那么特意麻烦炖什么汤的,我等下就走了。”戴待说。   段禹曾却是肃然问:“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经期又紊乱了?”   戴待不以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没有大不了,不是你说了算,你是女人,怎么能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呢?”   段禹曾鲜少对她厉声,此时的语气甚至蕴着恼怒,戴待愣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   还是苗条“噗嗤”笑出声,站出来戏谑着调和:“好啦好啦,待待姐,段禹曾说得没错,你确实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果然,少了段医生在身边时刻监督你,你就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了。”   戴待微赧:“不好意思。”   段禹曾脸上的厉色已经收起,口吻却是端起了医生的架子:“和我们对不起没用,那是你自己的身体。”   楼层抵达,段禹曾帮忙按住电梯的门,方便戴待和苗条出去,临末了,又对戴待补了一句:“如果你现在对自己的身体是这种态度,四年前我何必救你?四年来你又何必这么努力?”   戴待微微一震,转身看段禹曾。   段禹曾的面容消失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之后。   顾质的声音在这时传来:“等等。”   戴待瞬间回头,正见顾质深不见底的眸光刚刚从合上的电梯门上收回来,转而落在她的脸上:“那是谁?”      第127章 离开他      早在昨晚昏在段禹曾怀里时,戴待就做好了被顾质询问的准备,所以此时猝然面对他探究的目光,她表现得不惊不乱镇定自若:“医生。你没看见他身上的白大褂吗?我和苗条在法国的时候就认识的一位朋友。”   在此之前,知道她和段禹曾认识的人,只有杜子腾、杜子萱和苗条。这其中,知道她和段禹曾关系匪浅的。又只有杜子腾和苗条。杜子腾已经死了,剩下的就只有苗条了。加上她平日可以与段禹曾保持距离,是以,就现下而言,戴待不担心什么不妥。   再者,其实想想,就算叫顾质知道她还有段禹曾这么一位朋友。又如何?她又不会当着顾质的面和段禹曾有什么。   许是她的神色确实无异常的端倪可察,戴待看到顾质的眼里收起了探究。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他对你的身体状况似乎很了解?”顾质又问,口吻听上去自然普通。尽序夹号。   戴待凝着他的脸,“我需要把我认识过的所有人都和你报备一遍吗?”   她就着他的话顺势发了火。不过因为段禹曾于她而言,身份确实有点敏感,所以在选择发火和温顺之间,她还是在心里稍微迟疑了一秒。而这一秒。她的真火气战胜了假温顺。   是的,她没忘记。自己还在生顾质的气。   是真的生气。   顾质抿直唇线,不说话。   苗条察言观色的能力素来一流,适时地插话进来:“顾总,你有什么干醋,要不等待待姐喝完汤,你再吃?你就算不心疼戴待姐,不心疼我在汤里花的心思,也心疼心疼Caprice的油烟费和食材费吧?”   话,是故意反过来调侃的。而她敢这样调侃顾质,是基于每次他来餐厅找戴待,所得到的了解,并背靠着戴待这座大山。况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从餐厅炒鱿鱼罢了。   顾质瞄了一眼苗条手里提着的保温杯。   “走。”戴待对苗条说着,径直掠过顾质。   苗条对顾质打了个sorry的手势,紧紧跟在戴待身后回到病房。   四物汤,经典的妇科圣方。   苗条能拿出手比过戴待厨艺的,就是烹煮这些汤药。在法国时,戴待甚至开过玩笑,如果段禹曾的前世是古代的神医,那么苗条一定是神医身边第一把手的药童。   戴待喝着汤,随口和苗条唠嗑餐厅的近况云云,眼角余光里,顾质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她心里的烦躁越来越盛,突然就扔了勺子在碗里,“太咸,不喝了。我想回家了。”   *   “太咸,不喝了。我想回家了。”   项阳扔了碗勺,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气却不同于戴待的烦躁,而是刻意的撒娇。   方颂祺只觉要有多恶心,就有多鸡皮疙瘩耸一身,自沙发里斜视项阳:“要不要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折?”   “好啊,你来啊。”项阳用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腿朝方颂祺的方向伸了伸:“正好,折一条腿,你负责我下半生的幸福,折两条腿,你就负责——”   方颂祺将靠枕准确无误地砸项阳嘴上掐断他:“再故意这么说话恶心我,我就把你的嘴缝了!”   项阳把靠枕从脸上抓下来,“不如用你的嘴堵我,更快见效。”   “靠!你他妈有完没完!”方颂祺从沙发上暴跳而起,怒视项阳。   项阳收起嘻皮笑脸和油腔滑调,“我他妈没完。”   他是用平静得无丝毫起伏的语气说的这句话,方颂祺听入耳中,神色生冷:“那你想怎样?”   项阳一字一顿:“离、开、他。”   数不清这是三天来他说得第几遍了,各种形式,但凡他瞅着机会,就会提这件事。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方颂祺问。   项阳没有回答,只如复读机一般重复:“离、开、他。”   方颂祺默了两秒,突然又问:“你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么身份吗?”   项阳不吭声。   方颂祺高高地站起在沙发上,双手抱臂,微抬下颔,露一抹讥诮:“牛郎你知道吗?”   项阳的表情纹丝未变。   方颂祺蓦地暴声:“你他妈就是我一时性起需要的玩伴!”   说话间,她已经从沙发上跃下,抓过自己的手提包冲到他的床前:“我付钱行吗?!感谢你操我!我感谢你在我老公不在的时候帮忙操我!要多少钱老娘都给你!都给你!”   她掰了两三次,都没能把钱包打开,手一急,干脆整个甩到项阳的脸上:“去你母亲的烂狗皮膏药!别再贴着我了好不好!”   钱包堪堪击中,钱包上的金属锁扣在他的鼻梁上划过。项阳下意识地偏过头,再转回来时,鼻梁上,一道红口子淌出血,触目惊心。   方颂祺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闪,项阳倒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像没事儿人一般,开口回应她的话:“不好。”   很用力的两个字。   “滚你麻痹!”方颂祺不欲再理他,走回沙发前将自己的高跟鞋重新踩上,神情气愤地要离开病房。   “阿祺!”   项阳唤得沉痛。   方颂祺的身形稍滞,没有回头,只是道:“项阳,你比不上他,你什么都比不上他!没那个能力,就别挽留女人跟在你身边受憋屈!”   疾步走出病房,瞥见门口的身影,方颂祺的步子猛地收住势头。   封奇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提着水果篮,桃花眼漾漾:“多精彩的一番话,我真后悔没有拿录音机录下来,好让我可以时不时回味,你是多么地爱我。”   方颂祺走上前,双手搂上封奇的脖颈,妩媚地笑:“那当然。我不爱你,还能爱谁?我真是爱、死、你了……”   她的脸凑得他极近,说话时的呼吸和呼气,全都喷到他脸上。   周遭还是有其他人走来走去,两人的姿势在外人眼中实属亲密,方颂祺却似旁若无人。   封奇斜斜一勾唇,在她耳边低声:“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撩拨勾引我?”   方颂祺反问:“难道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封奇往项阳的病房看一眼,反问:“你确定我不需要进去探慰他?怎么说,他的腿也是因我而折的。”   方颂祺的脑中闪过画面,手指微微一颤,说:“你倒是心软,砸了JUNGLESPA的人,你居然只是折了他一条腿?”   封奇的手按住方颂祺的臀,让她更加贴近他,低笑道:“好歹是和我共用一个女人的男人,我不该给个友情价?”   方颂祺静默地和他斜肆的桃花眼对视,两三秒后,撩了撩长发,挽上封奇的臂弯:“走吧,萌萌一定想死我了!”   封奇手一松,将水果篮直接扔地上,忽然问:“听说你的好闺蜜也在这里?”   方颂祺的手僵了僵,扯开笑:“怎么?想让我介绍你们认识?”   封奇故作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轻笑:“这里可不是介绍认识的好地方。”   *   顾质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病房里,苗条正对戴待说:“那待待姐,我先走了,还是跟经理请了假过来的,杰夫帅哥也要我代为问好,他说你如果是金盆洗手不干了要过无忧无虑的富太太生活,就赶紧把主厨的头衔还给他。”   “你回复他想得美!”   “那你什么时候回餐厅上班?”苗条问。   戴待道:“过一两天就回。我也想快点回,闲得慌。”   苗条走出病房,马休走了进来:“顾总,车已经备好。”   “好。”顾质应。   戴待提着挎包,从顾质面前沉默地走过。   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僵冷,马休悄然瞄一眼顾质。   顾质神色没什么异常,亦沉默地跟在戴待身后。   不管对他的情绪如何,她还是得跟着他回四季风。   戴待的心里更是无奈而憋屈。   马休悄然瞄一眼后面的情况,贴心地帮他们把隔离挡板打开。   顾质在这时把暖水袋递给她:“放肚子上,舒服些。”   戴待没有拒绝。   她出神地望着车外,他默然看着她。   半晌,他状似无奈地叹口气,坐到她身边,正准备揽上她的肩,车子猛地一个紧急刹车。      第128章 承认吧      顾质顺势一手挡在戴待身前,一手按住她的肩,才使得她没有因惯性而撞上前座。   “出什么事了?”   马休拉开隔离挡板,冷汗涔涔地回复:“一辆车忽然从岔口倒出来。我马上下去看看!”   话刚落。车窗便被人轻叩。   “戴狐狸。”方颂祺的脸随着车窗的摇下而露出。   戴待诧异:“你不是在照顾项阳吗?”   “丢在医院了,不是有护士吗?”方颂祺单手按在他们的车窗上,说得随意:“我是个有家室的人,有那闲工夫一天24小时伺候他?他又不是我老公。”   “对不住啦。拐错方向,想倒个车,没想到走狗屎运差点撞上你们。”她紧接着解释,然后挥手告别:“行了,就是和你们说一下。没出人命就好。”   戴待尚未来得及多加反应,她便神出鬼没地来又莫名地走。   顺着方向望过去,方颂祺上了一辆凌志。因为角度的关系。戴待只模糊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   她老公?   戴待蹙眉。   *   “这么快解决了?”封奇透过后视镜,瞟一眼加长林肯,懒懒地问。   方颂祺没有说话,只是关车门的力气特别大。   封奇偏头看她,片刻之后,蓦地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和他对视。重复着问了一句:“这么快解决了?嗯?”   “你自己没眼睛吗?”方颂祺眸光冷冷。   封奇手上的力道当即加重,紧紧地掐着她的颔骨。“你可真偏心,对待旧情人,懂得从我这曲线救国,对待闺蜜就和我变脸耍横。”   “你到底和她有什么仇怨?”因为下颔被他捏得紧,方颂祺有点变声。   “想知道?”封奇挑挑眉,“这样三心二意可不太好,你和我的游戏都没结束,怎么插手到我和别人的游戏里来?自身难保,还欲图顾及别人?”   方颂祺无力开口。她的脸已经被他捏得都有点变形。终于受不了,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从她的下巴掰开。   封奇不为所动,像是欣赏小兽在自己的大掌下挣扎一般。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戳在方颂祺的左胸上,玩味儿地斜视方颂祺:“宝贝儿,我还是喜欢你风骚热情的荡妇样儿……”   话落,他就感觉自己下身某处被人捏住。力道有点微妙,仿佛下一刻可以取悦它,也可以捏碎它。   封奇低垂视线,瞥一眼方颂祺涂着艳丽甲油的手指,随即抬眸,对视上她所恢复的一如既往的勾人模样。   *   顾质扫一眼蹙眉的戴待,说:“该担心的是被丢在医院的项阳。”   戴待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没有吭声。   方颂祺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待项阳,但向来不插手别人感情的顾质是第一次明确地表现出不满。   “项阳的腿到底是怎么折的?”方颂祺的话,总是只能信一半。她没去看项阳,但顾质去了,多少是知道的吧?   结果,顾质给出的答案和方颂祺没两样:“为方颂祺争风吃醋。”   “和阿祺的老公?”   顾质抿唇:“大概是。”他转头吩咐马休:“等下送我们回四季风后,你去医院看看。项阳脚上打着石膏,行动不方便,你给他找个护工。”   “是,顾总。”   “还有,回头查查方颂祺那辆车的车牌号。”   闻言,戴待下意识地看他——他也注意到方颂祺怪怪的?   顾质和马休说完话转回头,正和她的视线碰个正着。   戴待当即垂下眼帘。   一分钟前分明都愿意和他说话了,现在又矫情?顾质淡淡地勾唇,温声问:“还痛吗?”   问话时,他的一只手将隔离挡板重新放下,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伸到戴待的肚子上,将热水袋拿开。   戴待一时不知他想干嘛,下一秒,他的手竟是驾轻就熟地钻进她的衣服里,热烫的掌心捂上她的肚子。   “你——”戴待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抓住他的手。   顾质快一步箍住她的腰,将她仰面按倒在自己的腿上,“别乱动,否则就真不知道会摸到哪里去。”   他的脸亘在她的上方,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唇角挂着润和的笑。   他的手掌焐在她的小腹上,只是捂着,无丝毫狎昵。   戴待依旧抓着他的手,但没有拉开他,却是干脆闭上眼睛,避开他的目光。   几秒钟后,她察觉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拨了拨她额上的碎发。随即,他的手指转而摸上她的左耳耳珠,以及耳珠上的纽扣耳钉。   戴待没做反应,任由他动作,直到发现他焐在她小腹上的手指倏地动了动,带着薄茧指腹在她的疤上摩挲,她终于忍不住把他的手拉了出来。   那里就像一个噩梦的按钮,谁都可以碰,就是顾质每次试图碰,生小顾易那天的场景就会在她的脑子里不断闪回。   她猛地睁开眼想要坐起,顾质眼疾手快地将她重新按下,圈住她的双臂。   “你要干嘛!”戴待挣扎了两下,抬脚踢他。   顾质的脚立即缠住她的脚。   戴待被迫仰面躺在他的腿上,动弹不得,益发恼怒,“你到底想干嘛?”   “一起去接小顾易下课。”顾质淡淡回道。   从南城赶回来,放小顾易在家,怕他孤单,所以让周妈带他去康复中心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   戴待滞了一下,这才忽然想起她那天抱着小顾易情绪崩溃的烂摊子还没收尾。   照理他应该有所困惑,可是在医院里,他任由她因为杜家的事和他冷战,只字未提其他事。那是不是代表,是她多虑了,他其实并未想太多?   侥幸的想法刚浮上脑海,她触上他深黑的眸子,心里蓦然有种异常的感觉。   只见顾质的眸光往她小腹上一扫,她莫名地读懂他的目光,是在透过衣服在看她腹部的疤。他说:“我再问你一次,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眸底蕴着洞若明火的锐利。   戴待放弃所有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腿上,没有表情地说:“四年前。生孩子。剖腹产。”   三个不成句子的词,表达的意思和之前给他的答案从本质上来讲没有区别。   自然没有区别,因为这句话基本就是事实。   问题只在于……   “生谁的孩子?”顾质又问,直戳重点。   或许是因为已经作好心理预备,戴待一点都不慌张,本想要继续用以前的答案,但“野种”两个字到了嘴边,她的心疼得厉害,根本无法讲出口,于是就换成:“给你戴绿帽子怀的。”   言毕,顾质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子慑住她的唇,狠狠地蹂躏,用力地吮吸,甚至有规律地时轻时重,和……和两人在床上时,他把她往死里逼的九浅一深一模一样。   正这么想着,他松开了她的唇,却依旧俯着身子,看着彼此粗重地喘息。   “生谁的孩子?”顾质重复着问。   戴待呼吸起伏着望进他幽黑的眸子,咬了咬已经被他吸得微肿的唇,回答:“杜——”   才吐出一个字,剩余的话就被他堵成了呜咽。   他睁着眼吻她,噢,不,准确来讲是咬她。   她亦睁着眼,与他强势霸道的唇齿纠缠着,看着他眸底的浓黑渐渐起了欲色,感受着的手臂正触碰着他膨胀的凸起,尤其是他撕咬啃吻她的有规律的节奏,显然是在故意令她记起那些面红耳赤的事。   他在两人都濒临窒息的时候松开了唇。   “我最后问你一次,”他的指头按在她沾着两人津液的唇上,绷着嗓子哑着声音开口:“小顾易……是为谁生的?”   戴待的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知道了。   他还是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逼她亲口承认?   顾质的手指压住她的眼角,试图阻止她泄洪般的眼泪,做的却根本就是无用功。   顾质将她从腿上扶起,戴待坐起后,霍然推开他,缩到车座的角落里,她眼睫上挂满水珠子,白皙的面容染着情动的暧昧,可就是不停地哭,从无声的哭泣,到捂住嘴的啜泣。   见她哭得要咬自己的手,顾质忙不迭拉住她的手,抱住她。   她哭着在他怀里使命地挣扎:“不是你的!我背叛了你!我和杜子腾在一起了!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一出生就死了!是杜子腾的!”   “杜子腾是同性恋!”他质问。   “那又怎样?!同性恋就不能和女人上床吗?!”她反驳。   顾质牢牢地按住她的双肩,摇了摇她的身体:“戴等等!”   戴待被他吼得猛然一震,凝着他,随即梗着脖子继续否认:“不是!不是为你生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一连几句话喊出后,她似是失了气力,转而低声喃喃:“不是……不是……”   她的脸上满是倔色,她的泪水还是源源不断,看得人心里发怵地疼,疼得顾质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对她的逼迫。   “戴等等……”他落在她脸上的眼神略微有点凝固,再度搂她入怀。   这一回,她没有挣扎,却是张嘴狠狠咬上他的颈侧,久久不松口,咬到嘴里充斥满浓浓的血腥味儿。   而他一动不动,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帮助她咬得更深。   车子其实早就停下,两人在后面疑似争吵的声音也传入了司机和马休的耳中。他们识相地默默等着,等到后座里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他们都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远远地看见周妈抱着小顾易出来,马休才抬腕看看表,轻叩两下隔板,小心翼翼地提醒:“顾总,到康复中心了。周妈和小少爷在等着。”   大概是被“小少爷”三个字触动到,顾质感觉她这才似一下惊醒,当即松了口,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雾气蒙蒙。   “先接孩子回家。”顾质拢了拢她的头发。   戴待控制不住抽噎。   顾质捧住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蜻蜓点水落下一个吻,抽出纸巾帮她擦眼泪:“做母亲的哭成这样,让孩子看到也不怕被取笑。”   他是抱着融洽气氛的心理揶揄的,戴待想着小顾易的状况,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连忙垂下头,夺过他手里的纸巾,以擦眼泪的动作加以掩饰新一波眼泪的溢出。   本想两人一起接小顾易,可眼下这副模样,她哭得狼狈,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法下车,顾质便让周妈直接带孩子上车。   周妈自然是个有眼色的,上车后,只管钩头耸背、低眉顺眼地抱着睡着了的小顾易,坐在偏旁的座位里不吭声。   这样一路回到四季风,下车时,戴待直接对周妈伸出手臂:“我来。”   周妈二话不说将小顾易交接给她。   戴待抱着小顾易,也不等他们,径直乘电梯上楼进公寓。   她自南城回来荣城后,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回公寓,进门后才发现家里的布局有了变化,不仅随处可见防滑地毯、圆角桌椅等之类儿童因素的家具,连原本以冷色调为主的窗帘、沙发布、床单等等,都换成了偏明丽的暖色调。   愣怔的片刻,顾质行至她的身后,“先抱孩子进屋吧。”他淡声提醒的同时,手朝主卧旁的房间一指。   那间原本是空着的客卧,如今里面的装修因海绵宝宝的主题俨然焕然一新。   “暂时先这样,等之后,再根据他的新喜好更换装修。”顾质说。   戴待抿唇不语,轻轻地将小顾易放到床上。   顾质又指了指和隔壁主卧连接的那堵墙。   戴待顺着方向看过去。   墙上开了一道门。   “这道门过去,是衣帽间。以后若是半夜想看孩子,更方便些。”顾质解释。   戴待看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晚饭时间,两人在沉默和各怀心思中度过。   戴待先吃完的,吃完后就进了小顾易的卧室,很久都没出来。   马休打电话给顾质汇报项阳的情况:“……鼻梁上被砸了个大口子,鼻骨轻微骨折,医生要给做复位。”   “方颂祺砸的?”顾质问出口后,自己都觉得问得愚蠢。除了方颂祺,还能有谁?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颈侧,眉头轻折,又问马休:“我明天过去看看他。你先给他找个护工,好照顾他。”   临末了,他补充了一句:“护工记得找个年轻漂亮点的。”   挂完电话,顾质在书房里发了会儿呆,手习惯性地往抽屉摸,摸了一会儿摸出个空烟盒,淡淡一笑,扔进垃圾桶里,举步走出去。   他在小顾易的房门口驻足,半晌没有听到声音,才开门进去。   小顾易还在睡觉,床边,趴着戴待。   顾质轻手轻脚走过去,拢了拢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抱起,走回主卧。   她貌似睡得很沉,他又帮她脱了衣服换了睡衣,她都没有醒。   安顿好她之后,顾质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到客厅找了药箱,兀自进了浴室。   他进浴室后,床上的戴待才睁开眼。   其实于小顾易的房间里抱起她时,她就已经醒了。   愣愣地盯着虚空,耳中却并未听到浴室里传出水声,反而捕捉到几不可辨的一两声呻吟。   戴待从床上坐起,看向浴室。   浴室里,顾质静默地站立着,感觉刚刚那一阵子的刺痛缓过去后,再次抬起手,往颈侧的伤口喷了两下。结果依旧是一股子刺激的疼。他禁不住勾唇笑了笑,她的牙真是比吸血鬼的獠牙还要利。   正想着,忽然有人从他手里拿过药瓶。   看见镜子里照出的戴待,顾质稍一愣,随即转身问她:“怎么起来了?”   他光着上身,戴待首先瞥见的是他腹部的那道刀疤,眸光微微闪烁,然后落到他颈侧醒目的牙印,眉头禁不住扭起一个小疙瘩。   “我来吧。”说着,戴待靠近他一步,一手轻按在他的头上,让他的脑袋稍微歪侧,另外一只手握着药瓶,拇指按在小喷头上,先问了一句:“你喷几下了?”   “两下。”   戴待看着因近在眼前而益发显得狰狞的牙印,指头滞了滞:“疼,你忍着点。”   这句话,向来都是他对她说,倒是难得一次自她嘴里听到。顾质笔直的唇线有了弧度,而颈侧就是在这时刺激得他的身子不由僵了一下。   戴待扫一眼他的侧脸,又从药箱里翻出棉棒,将伤口的外沿擦拭一圈,接着取纱布帮他包扎。   “怕进灰尘,先松松地包着,天气有点热,明晚再看看,结痂了就不扎纱布。洗澡的时候避开伤口。”   说完,她利落地收拾着药箱就走出去。   顾质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勾唇。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她背着他侧卧着,呼吸平缓。   顾质轻轻在她身边躺下,和她朝同一个方向侧卧。   戴待始终睁着眼睛,感觉着随着他的躺下床的塌陷,亦能感觉着他凝注在她背上的目光。   两厢无言,良久。   她的脑子从车上开始便有点乱,经过这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才稍微冷静下来,默默地在心底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通通想了一遍,忽然转过身,窝进他的怀里。   顾质顺势搂住她,下巴在她的头上磨蹭:“现在愿意承认了吗?”   戴待不说话。半晌,手臂环上他的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混乱地自说自话:“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怀上小顾易……我好害怕……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舍不得他……”   “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顾质将她抱得紧紧的。   戴待哽咽:“你都不要我了,你都打我了,你都要和戴莎结婚了,我为什么还要犯贱?他……他来得一点都不是时候……我不是为你生的,我是为我自己生的,为我自己……”   “是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戴待哭着,拳头在他的后背捶打。   顾质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胸口:“嗯,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告诉我,为什么小顾易会变成戴莎的孩子?”   “好歹……”戴待默了一下:“好歹变成戴莎的孩子,他能够有父亲……”   “戴等等,”顾质将她从怀里捞出来,“你怎么忍心?”尽央私弟。   戴待的眼睛一眨,流出一串泪珠子,低声喃喃:“我是太狠心……我是太狠心……”   “现在呢?现在你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为什么还要瞒着我?”顾质扶住她的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生病了,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丢下他独自一人去法国的。可是我丢下他了,他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敢认,不敢……你告诉我,我怎么敢……”她捂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质再度把她紧紧地揉进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她的背,意味深长地低声唤她:“戴等等……”   她又哭了好久,哭声渐细,直至最后时不时抽噎一下。少顷,她闷闷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质低垂眼帘,注视着她的满头乌丝,沉吟着给出一个回答:“庄园里。”   戴待的心头稍一松。果然……果然是昨天……如果只是这样,那事情还有得挽救。   “你没做其他确认吗?就这样草率地决定自己儿子的生母?”她又问。   顾质无声地喟叹,揉了揉她的头发:“已经足够。除了亲生母亲,还有谁能因为孩子的一个举动,感动成那样?况且,当时疑心一起,你平时对他的所有关心,就自然而然地变得不同寻常。”   戴待缄默。   顾质跟着缄默片刻,勾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等等,我们如今,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她噙着泪珠,轻轻点了点头。   顾质定定盯着她,眸光微微闪动,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地擦掉她的眼泪,一边擦,一边像是在认真描摹她的面容。   “等等,我们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永远都不分开的一家人。”他又重复着说了一遍。   戴待展开笑颜,主动吻住了他:“是,我们是一家人……”      第129章 避孕贴      翌日清晨,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早餐,小顾易坐在儿童椅里,紧挨着戴待而坐。戴待一口一口地给他喂她亲自煮的鱼肉牛奶粥。   顾质全程看下来,最后盯着自己面前普普通通的吐司和盒装牛奶笑着叹一口气:“我在家里什么地位都没有,还是去公司找存在感。”   戴待用手帕轻轻擦掉小顾易嘴边的奶渍,然后才瞟了一眼走向沙发拿西装外套的顾质。不以为意道:“和你儿子吃什么醋。”   见她恰恰喂完小顾易,顾质便扯着领带对她招招手:“多少安抚我一下。”   戴待放下小顾易的小碗和小勺,走过去接过领带,套上他的衬衣衣领。   顾质的双手圈着她的腰,低垂着视线,看着她手指灵活地帮他打出漂亮利落的结,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令他愉悦地泛一抹笑。   两人一起住在学校外的小公寓的那半年。不知从哪天早上起,她就自告奋勇地要给他打领带。一开始,因为不熟练,她总是耽误他的时间,导致他总要早起十分钟为她预留时间,到后来,即便是还在睡懒觉。也要坚持起来给他打完领带再倒回床上继续睡,偶尔迷糊得闭着眼都能顺利打出结。   “好了。”戴待满意地压了压他的领结。正要回餐桌,顾质忽然倾身过来捻住她的唇。   “唔唔……”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搡,他的手臂一收,将她揽得更紧,对视着她羞恼的眸子,含笑纠缠,半晌才松开她的唇,却仍将她圈在他的怀中,指尖轻轻压了压她略微水肿的眼睛。“今天回去上班吗?”   戴待拨开他的手,“这副鬼样子,当然得在家缓一天。”   “打算在家做什么?”顾质问。   戴待垂下脑袋,手指在他的胸口划圈圈:“早上补个觉,下午和小顾易一起去康复中心上课。”   “好,我尽量早上把事情处理完,下午陪你们一起。”   戴待抬眸,“没空的话,就不用——”   顾质在她的唇上啄了啄,截断她的话,终于放开手:“行了,我去上班了。”   说着,他就要走,又蓦地顿住脚步,神色颇为古怪地盯着餐桌的方向。   “怎么了?”戴待转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见小顾易乌溜明亮的眸子一片清明,看着他们俩。   和她对视三四秒后,他重新低头,转动手里已经拼出三面同色的魔方。   戴待愣了愣,哽咽:“他……”   “别哭。”顾质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脑勺,“该笑。”   “嗯。”戴待仍旧抑制不住鼻头的酸楚。   顾质忽然侧身揽住她的肩,对她低声咬耳戏谑:“咱们以后多在他面前接吻,他就能多看我们两眼。”   “你——”戴待霎时哭笑不得,捶了捶他:“还不快去公司!”   顾质摸了摸她的脸,终于笑意浓浓地出了门。   戴待收起表情,转身走回小顾易身边,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心下微恻。   小顾易身份的暴露,虽打乱了她原来的计划,但以此换来的好处是她再也不用在顾质面前收敛对小顾易的感情。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从长计议……尽丰台亡。   “戴小姐。”周妈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戴待回头扫她一眼,转了转心思:“等下我要去商场买点东西,中午之前会回来,小顾易就先麻烦你照看。”   “要不然戴小姐就呆着,我出去帮你买吧。”周妈提议。   戴待摆着手往卧室走,笑了笑:“不用,我的私人用品,还是我自己买。”   *   车上。   马休接了个电话后,神色颇为凝重:“顾总。”   “说。”   “罗伯特先生的助理来电,说已经和另一家公司签署‘美食城’项目了。”   闻言,顾质终于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怎么回事儿?哪家公司?”   “他们不肯透露,只提及也是荣城很有竞争力的品牌。”马休说,“我等下就着手去查。”   顾质点头,不由拧眉。   进驻唐人街的“美食城”项目,是最近拓展TK海外版图的重要计划之一,之前他连番两次前往港城,和美国考察团的代表谈成合作。基于某些原因,尚未对外公布,只等过两天举行签约仪式并召开新闻发布会。明明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怎么会突然变卦……   “还有,顾总,”马休拿出一份厚实的文件袋递给顾质:“委托给私家侦探的关于杜子腾和季成杰的case告一段落,尾款也全部结清。这是你要的私家侦探调查期间得到的所有资料。”   “嗯。”顾质接过。   马休略一犹豫,多嘴地问了一句:“顾总,你拿这些东西,是要……”   顾质淡淡地扫马休一眼,没有回答,随手翻出文件袋里的东西,打算作粗略的浏览,一叠未放好的照片骤然滑出来。   他弯腰拾起,却在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动作一滞,倏然敛瞳。   马休本在得到顾质几乎无视的反应时讪讪地坐回自己的副驾驶座,又听顾质冷不丁道:“再联系那个私家侦探。”   他的嗓音突然冷硬,神色间亦满是寒霜。   许久没见自家老板这副模样,马休的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询问:“是要继续调查什么?”   顾质攥紧手中的照片,眸子略一眯起,回忆起那晚他特别留意过的那个男人的身份,沉声道:“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段禹曾。”   *   顾质离开公寓后不久,戴待便打了通电话给苗条,交待她寻空去商场帮她买东西,而她自己则在周妈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门,前往人民医院附近胡同里的一家小茶馆。   说了一位姓段先生的预约后,服务员将她领去包厢。   “不好意思,要你翘班出来。”戴待脱了防晒衣挂在衣架上,在段禹曾对面坐下,立马嗅了嗅,问:“什么味儿?”   “比狗鼻子还灵。”段禹曾把一个打包盒放到戴待面前,戴待当即惊呼:“炒肝儿!”   “嗯,你不是念叨医院往前一个岔口有家炒肝儿小摊远近驰名吗?想你也没时间特意跑来吃,来的路上恰好经过,就带了一份。”   他说话间,戴待已经快要把打包盒舔干净了。段禹曾瞥一眼她冒出细汗的鼻头,将装着玫瑰花茶的杯子推到她面前:“先喝。”   戴待咽下炒肝儿,抓起杯子里的茶一口饮尽,嘟囔:“怎么只买了一点儿。”   段禹曾给她的杯子添茶:“生理期,更得少吃这些路边摊。”   戴待微微一窘。   段禹曾放下茶壶,将话题转到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上来:“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昨天晚上,她借着在小顾易房间里的空隙,已经大致将事情告诉他了。如果不是他的安抚,她后来怕是没有办法冷静地面对顾质,更没办法从容地套问顾质。   戴待应声敛起方才的神色,沉默不语,露一丝茫然。   段禹曾看着她淡妆之下亦遮掩不住的水肿和倦容,岔话叮嘱道:“生理期间,保持愉悦心情为好。”   戴待:“……”   段禹曾宽慰:“已经这样了,你哭再多也没用。至少,事情并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嗯……”戴待的手心握住杯子,“他还不知道我当年的那些遭遇。他知道我怨他,但他不知道……”她的手紧了紧,心里有点疼,“他不知道,我不仅怨他,我更恨他……”   “我想了一个晚上,有些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破绽露出过。他昨晚说的有句话没错,一旦生了一点疑虑,就会对很多细节有所警觉。我以后在他面前,只怕要更加小心。”   她蓦地提起精神,肃然看着段禹曾,“所以,虽然我暂时糊弄过去,但得知小顾易非戴莎所生,是个太重要的突破口了,他只要再多加留意,就会查出一连串的事,我必须加快脚步赶在他前面!”   段禹曾凝定片刻,侧身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她:“这是最近几年搜集到手的TK的散股。”   “突然拿出来干什么?”戴待愣怔着看他,“不是一直都是你帮我保管吗?”   段禹曾笑:“你倒是放心,也不过问它们经营得如何。”   戴待也笑:“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我又不太懂这些。”   “所以你要开始了解。”段禹曾的表情十分认真,“之前你的重心都放在烹饪上,我瞧你忙不过来,所以没催你。现在既然要加快脚步,那么这些该了解的东西,你就该着手准备起来。”   “我没办法呆在你身边,大多时候,是你一个人在战斗,你遇到过的突发状况还少吗?以后面对的,怕是只会更多。像昨天那种级别的意外,你又该怎么办?”   戴待紧紧攥着文件袋的边缘,嗓音沉闷:“是啊,我远比我自己以为的没用太多……”   “戴待,如果一个人坚持不下去,告诉我。”段禹曾握住她的手,“我从未想过永远躲在你身后。我总要站在你身边。”   她抬头,怔怔看进他幽深的星眸。   他泛出抹笑,很浅,但是很坚定。   *   两人出来的时间都不能太长,尤其是段禹曾。他走后,戴待又多呆了十五分钟,瞅着时间差不多,离开茶馆,前往和苗条约好的那个商场,拎走购物袋。紧接着,她又去了一趟药店,买避孕贴。   性起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提醒顾质戴套,而避孕药,她每次都要偷偷摸摸地吃,而且长期吃下去也不是办法。避孕贴比避孕药方便,恰好最近几天遇上大姨妈,正是开始使用避孕贴的好时候。   回到四季风,她开始准备小顾易的午餐。虾皮番茄汤,小菜是花生芹菜叶,主食是面条。   面条在盘子里的造型就像鸟巢,面条上放了三颗鹌鹑蛋,鹌鹑蛋被用芝麻和碎胡萝卜缀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就像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周妈稀罕地瞅了半天,啧啧称赞:“戴小姐真是花心思。”   戴待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自学厨之初,她就刻意在儿童饮食上下功夫。四年了,她其实从未从自己的角度想过要在烹饪上修成多高的造诣,她想的只是,小顾易吃到的东西,能够让他打心眼里感到幸福。   “我教你吧。小孩子的餐食,漂亮点能够诱发食欲,以后要是我没空,你也可以做。”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轻揉着小顾易松软的头发,脸上漾着温柔的笑。   周妈看着,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顾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门回来的。   “这么早?我以为你会忙到直接从公司去康复中心。”戴待脸上的笑容尚来不及收,迎上前去。对上他紧抿的唇和直勾勾的眼神,她略一愣:“怎么了?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两三秒后,顾质敛瞳,鼻子里沉沉应出一个“嗯”,换上棉拖掠过她往里走,走到小顾易身边,看了看餐盘里的东西,淡声问:“还有么?”   戴待噗嗤笑出声:“你不会连你儿子吃的东西都要抢吧?我另外给你做。”   “不用了。我吃过了。”   戴待的脚步滞住,回头看顾质,顾质已经转身往书房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周妈自然也察觉到顾质情绪的异常,瞄了眼戴待。   戴待的表情没什么特别,沉默地继续走进厨房。   *   半个小时后,戴待端着盘子,轻叩两下书房的门。   隔了四五秒,没人回应。   她又加重力道叩了两下。   依旧无人作声。   戴待顿了一下,叩响第三次门:“顾质,我进来了。”   话落,她推门进去,立于落地窗前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正转过身来看她,背光之下,神色晦暗不明,一双眸子黑漆漆得像一潭深水,没有半点涟漪,并有点凉。   戴待握紧盘子的边缘,翘起唇角:“公司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糟心?”她问着,行至桌前,把盘子放上,软着声音道:“过来吃点吧。”   顾质凝着她,手掌在背后捏了捏,随即迈步走过去。   盘子里放着两个小盘和一个汤碗,和小顾易所吃的一模一样。   “现在满意了吧?”戴待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不满地咕哝:“在儿子面前吃干醋也就算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你比小顾易都难伺候……”   顾质盯着鹌鹑蛋做成的雏鸟,再扫一眼她款款的笑容,忽地握住她的手,拽过她坐到他的腿上,将她桎梏在怀里。   戴待惊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如疾风骤雨般的吻就凶猛地落下来,甚至粗暴地掀她的衣服。      第130章 姨妈巾      “顾质,顾质。”   她唤他,偏头避开他的吻,推搡他。他却越发箍紧她。她往后躲闪,他也继续压迫过来,埋首在她的脖颈上吸吮。   因为在家里,她穿的只是宽松的棉质连衣裙。他在她的衣领一扯,就露出她的肩头。   “顾质,你不要这样。”   她的话刚出,他便啃上她的肩头。   他的一只手掌在她的胸口揉捏,另一手掌撩起她的裙摆,沿着她的大腿往上探。   “顾质!不行!”她急慌慌地夹紧自己的腿,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的手指已经抵达该去的地方。   指头传来姨妈巾的触感,终于令他的动作停滞。   他从她的颈侧抬起头,未消的欲色掩盖住他眸底翻滚的复杂。   她没再挣扎,咬着唇,眼里水光湛湛,衣衫凌乱,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内衣的肩带滑了一半,胸口半遮的雪峰展露无遗。   他一眨不眨地凝注着她。直到她的眼角滑出水线,他才似猛地清醒过来。   他眸光闪动着,抚上她的脸,轻轻去抹她的眼泪,随即脑袋栽到她的肩窝上,抱住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戴待的心绪尚未从他方才的癫狂里平复。   小顾易身份暴露一事刚发生,正是高度警严戒备的时候,说她惊弓之鸟也好。说她杯弓蛇影也罢,但他的此番异常,禁不住令她往自己身上审视,自省是否哪里又做得不对,招致他发疯。   她没动,半晌才哽着嗓子道:“就算要我死,总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尽丰尽扛。   “不是。”顾质的手不易察觉地握成拳头,攥得骨节发白,然后松开,同时抬起头,“不关你的事,对不起。”   戴待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些蛛丝马迹。但不知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他当真说的实话,她瞧不出任何端倪。最终,她只能捧住他的脸,软声问:“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公司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以后我不会把办公室的情绪带回家里来。”顾质如是说,正要帮她把肩上的衣服拉好,忽然瞥见她的手臂外侧贴着一片膏药。他当即蹙眉:“哪里不舒服?”   戴待神色自若地侧头看了看,抬起自己的手腕,笑着解释:“诺,不就是这个老毛病搞出来的。医生交待过,筋脉相通相连,所以时不时要在手臂上也贴一两帖,没大问题的。”   “嗯。”顾质依旧拧着眉,忽然伸出手到她贴的膏药上摩挲。   戴待的心瞬间微紧。   能贴避孕贴的其中一个位置是手臂外侧,她的手腕恰好因旧疾偶尔需要贴膏药,干脆就诌出这个理由。   不过,避孕贴的外形虽然像狗皮膏药,但毕竟不是狗皮膏药,明眼人一下就认出来,她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贴着它在顾质面前晃荡。   所幸,它的尺寸比狗皮膏药小,又薄,是以,她在贴上避孕贴后,又在外面贴上普通膏药加以覆盖,便看不出来了。   至于摸上去的触感……她倒是忘记试一试。   顾质摩挲两下便缩回手,“你自己注意点,别太操劳。”   戴待温顺地点点头。   顾质拢好她的衣服,目光最后定在她脖颈上隐约被吸吮出的吻痕上,叹了口气,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戴待环住他的脖子靠上去,声音依稀透出丝后怕:“差点以为你真要浴血奋战……”   闻言,顾质心中益发愧疚,正要再说点什么,只听她“哎呀”惊呼着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支支吾吾:“我、我、我得去换姨妈巾了!”她转身就出书房,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指指桌上的饭菜,叮嘱:“快吃!别浪费我的工夫!”   顾质的目光从她消失的背影上收回,转而落到面前的萌系餐食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   戴等等……我可以包容你千般万般,可……   最好藏得深一点,别叫我再挖出你更残忍的秘密……   *   下午,一家三口如约前往康复中心。   上的是社会情绪技能训练课程,今日主题为“依照指令做动作”。一开始玩“请你跟我这样做”,授课的老师用口语和手势做出如拍手、摸头、踏步等动作,让孩子们模仿,然后循序渐进着更加复杂的指令。若孩子们无法完成,家长才能从旁协助。   这类基础课,小顾易之前不是没上过,但完成起来仍旧存在问题。戴待和顾质两人俱是有耐心之人,不厌其烦地帮助小顾易,全程不见一丝烦躁。   顾质,不少家长是认得的;戴待,康复中心的所有人和大部分家长,更是认得的。可两人同时陪在小顾易身边,却是少见的。尤其亲昵地在一起辅助小顾易,下课后,终于有较为熟识的家长忍不住调侃戴待:“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你们三个是一家人。”   戴待笑而不语,倒是顾质单手抱起小顾易在怀,另一只手臂揽住戴待的肩,掀唇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那位家长愣了愣,狐疑地在戴待脸上打了个转,心下不由嘀咕:这样都能凑成姻缘?想着,便干干地笑着拱手:“恭喜啊!怎么结婚了都不告诉大家一声。”   音量不大不小,却恰好让周围的家长听个正着,霎时好几个人围过来七嘴八舌。   “哎呀,戴小姐你和顾先生结婚了呀?什么时候的事?”   “难怪你们一起带着小顾易过来,原来真成了一家人!”   “戴小姐,你和小顾易得缘分真是深啊!”   “就是就是,谁说后妈都是恶毒的?我瞅着戴小姐待小顾易一定会比亲妈还亲!”   “她本来就是亲妈。”   最后一句,出自顾质之口,语气又沉又凝。   话落后,大伙儿霎时鸦雀无声。   顾质淡淡地扫周遭一圈,随即偏头看戴待,光看着,不说话。   戴待读懂他的意思,有点无奈,舔了舔唇,一锤定音道:“是,我确实小顾易的亲妈,他本来就是我生的。”   身侧,顾质愉悦地笑了。      第131章 不可以      大伙儿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曲曲绕绕,面对这状况,也不知要做何反应,最终有人带头说着“恭喜一家人团聚”之类的话。各自纷纷散去。   而这个消息在几分钟内便迅速在康复中心传开,光是从教室走出正门口的小段路程里,但凡平日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都要打量他们三口子一番。并对戴待道喜。   好不容易上了车,戴待不由嗔瞪顾质:“这下好了,以后见到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顾质尚挂着笑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你本来就是小顾易得亲妈,有错吗?以后我们还得来,一回又一回的,迟早都会知道的。倒不如现在告诉个明白,省得把你猜测成后妈。”   戴待本还想反驳的,再次听到“后妈”,顿时止了口。搂着小顾易沉默片刻,她问:“你喜欢他吗?你喜欢小顾易吗?”   顾质怔一下,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小顾易?”   “可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关心过他的死活吗?”她抬眸,眼底有抹凉意一闪而过。语气隐隐蕴着质问。   顾质敛起神色,反问:“你是在怨我?”   戴待不说话。   顾质亦缄默,眼眸深深,少顷,缓缓道:“是你瞒着他的身份。你叫我如何喜欢戴莎生的孩子?”   戴待别开脸。是,她知道,她可以理解,可是,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   “等等,”顾质将她和小顾易全都笼在他的怀中,“从今往后,不要再隐瞒我。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戴待靠在他的胸膛上:“所以你会加倍地补偿他,加倍地爱他,不会再让他离开你,对吗?”   “对。”顾质坚定回应。   而这样的答案,也令戴待更坚定。   果然,他会和她抢小顾易的……   不可以,不可以……   *   第二天,戴待终于不再有意外,得以去到Caprice上班。   自随考察团前往日本交流学习之后至今,她期间就回来过一次,还是未进到门便和Jeff两人去JUNGLESPA,所以于餐厅其他人而言,她确实销声匿迹太久,终于现身,少不得相互问候了一番。   跨入休息间,Jeff笑脸盈盈地和她玩笑道:“Alexa,我以为你成功逆袭上位升级为富太太后,不会再回来了。”   闻言,戴待的表情瞬间有一丝的不自然。   明知Jeff是因为汉语不熟练,所以并不晓得他话里的措辞让人有不好的联想,但作为当事人,她听入耳中,仍旧有些不舒服。   Jeff并未察觉她的异常,主动送上来一个同志式的热情拥抱:“欢迎回归,Alexa!”   戴待礼貌地轻轻回敬他一下,翘翘唇,“当然得回来,我不是让苗条转告过你,主厨是我的,别想觊觎。”   “鲫鱼?”Jeff的眉头拧成小山丘:“我没想鲫鱼,我不爱吃鲫鱼。”   刚走进来的苗条恰也听到这句话,顿时和戴待一起开怀大笑。   “你逗人的功夫渐长!”戴待拍了拍Jeff的肩调侃。   对她这句带点文言色彩的组合,Jeff的表情益发纠结,但见她俩笑得前俯后仰,他干脆不多想,兴致勃勃地催促戴待去换衣服:“快点快点,你不在,儿童菜单的更新可有些难到我了。”   Jeff素来是个“钻研控”,拉着戴待探讨最近她不在期间积累下来的所有问题,并达成共识要着手开始准备新菜单(她不在期间,夏季菜单已经更新完毕)。   直到临近傍晚,她才得到空隙进厨房。“装模作样”地巡查完后,差不多就到她下班的时间,恰看见经理在对新进购的可视化视频做安排,不由好奇地询问。   这是上头的人在负责的事,经理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不日便要将这些设备安装在餐厅里。   戴待带着疑问回四季风,餐桌上的晚饭时间,才拿这个问题再讨教了顾质——她不得不好奇,她离开前,可是看到那些设备要往厨房里安。尽丰布划。   “搞得好像要监视我们厨房里的人似的。”戴待嘀咕着,没想到顾质接口:“确实差不多就是监视。”   欸?   戴待不解地看着他。   顾质提示了四个字:“食药监局。”   食药监局每年都会对荣城的所有餐厅厨房的采购、设备、餐饮具等标准进行一次大型、全面的逐一排查,以盯紧各个餐饮企业的后厨卫生安全。这个戴待是知道的。   算算时间,今年差不多该到时间了,但她依旧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瞥一眼她困惑的表情,顾质不再卖关子逗她,解释道:“就是每年的例行排查,只不过今年玩新花样,采取‘可视厨房’的举措。”   “‘可视厨房’?”   “嗯,”顾质不忘往她的碗里夹了块咕噜肉,继续解释道:“让餐厅里的电视上现场直播厨房的加工情况,餐厅用餐的顾客可以看到后厨的每个角落和烹饪食物的整个过程。”   “食药监局今年是太闲了吗?折腾这么大的动静,搞这么大条?”戴待禁不住抱怨:“劳民伤财,用的可都是我们纳税人的钱。什么馊主意……”   顾质忽然笑了:“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   戴待应声愣怔。   “傻了?”顾质敲了敲她的脑门,干脆放下筷子,说道:“没有劳民伤财,其他餐饮企业都没有。这是我们TK主动向食药监局请缨,做带头模范的领头羊。所以,只在我们旗下的餐厅实施。对外暂时是保密的。”   戴待蹙眉:“会不会冒险了?这等于全公开全透明地将后厨的卫生和食品的安全曝光在顾客的眼皮子底下。”   “怎么?没自信?”顾质挑眉戏谑:“你可是后厨的掌管人。”   “不是。”戴待撇嘴:“只是,现在故意挑事、找茬的人太多了,万一竞争企业混个无间道进来,你就玩火自焚了。”   后头的话自然是调侃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调侃的时候,心思不由转了好几转。   “这是前年就有人报上来的加固品牌形象的方案,一直压着,今年才觉得时机成熟。”顾质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132章 防闺蜜      他看起来运筹帷幄成足在胸,戴待便不再多说什么。   晚饭后,顾质径直进了书房。   邮箱里躺着“可视厨房”的最新修改方案。他盯着文档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这本是要和进驻唐人街“美食城”同时推行的项目。现在其中一个却卡住了。   没多久,手机震响,正是马休。   “顾总,罗伯特先生所说的荣城另一家有竞争力的品牌查到了。是泮溪楼。”   “泮溪楼?”顾质小有惊讶:“泮溪楼不是个体经营吗?”   “原本是个体经营。可一查才知道,三个月前它个体转公司了。”答话的马休有点自责。荣城各大餐饮企业的动态向来是他负责作报告的,与其怪泮溪楼的老板太低调,不如怪他自己敏觉度不够高。   顾质闻言皱眉。   整座荣城大半的知名餐厅都出自TK集团,唯独泮溪楼比较特殊。他早年不是没想过将其囊入旗下,但对方不愿意。   他不喜强人所难,加上囊下泮溪楼是锦上添花。不囊,也无威胁,所以也就算了。而且,这一两年,眼瞧着它在TK各大餐厅的强势挤压之中坚挺下来,不失为一种乐趣,甚至叫他渐渐生了敬佩。   如果他没记错。泮溪楼的老板,是个弃文从商的老秀才。承着祖上留下的一点积蓄,开了泮溪楼。老秀才为人有点迂腐,这也是泮溪楼每日只接待二十桌客人的原因。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对方当初不愿意接受TK的条件,原来是打着将来自立门户的主意。   正这么想着,又听马休益发自责地继续汇报:“就在上个礼拜,泮溪楼被一个富商吞了。”   顾质的眉头几欲拧成小山丘:“具体情况。”   “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讪讪说完,马休立刻补充其它讯息:“那位富商来自港城。大约两三个月前突然来的荣城。我打听到,后天荣城商会主办的慈善晚宴,也邀请了他。”   “噢?”顾质的手指继续叩着桌面,饶有趣味地挑挑眉尾:“那倒是可以借机会一会……”   *   隔日,戴待去餐厅上班,看见经理还在忙活那些可视设备。想着顾质昨晚所透露的,她的敛了敛千回百转的心思,暂且先换了厨师服钻进厨房。   中午午休的时间,她原本打算去趟杜宅看看范美林和杜子萱的情况,方颂祺却毫无预兆地杀来了。   “戴狐狸,好久没逛街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她什么废话都没说,直切主题,像是抓壮丁似的,扯着戴待的手臂就要将她拖出门。   戴待扒着门顿住自己的身体:“我下午还要上班!哪里像你是个大闲人!”   “上班?哄谁呢?”方颂祺轻嗤着掏出手机,几秒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大嗓门地说:“姓顾的,戴狐狸我带去逛街了,晚上再还你!”   随即,她挂掉电话,斜睨戴待:“怎么样,老板娘,已经帮你跟老板报备过了,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的措辞和语气均携着赤裸裸的嘲讽,戴待白了她一眼,一边往女更衣室走,一边说:“行,你最老大,等我去换身衣服。”   *   从接起电话到挂断电话,顾质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说。   “阿祺?”   顾质闻声转身。   病床上,项阳盯着他。他的一条腿打着石膏,鼻梁上包着纱布,神色颇为憔悴,和他平日自诩的阳光帅气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都听见了,何必明知故问。”顾质收起手机,淡淡回应。   “是啊,明知故问。”项阳的身体往后一靠:“要不是你接的这通电话,我都好几天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顾质双手插在裤袋里,沉吟少顷,问:“这次究竟闹的是什么,她都要把你砸死了。”   项阳本身是个话多的人,但和方颂祺之间的事,一直都讳莫如深。顾质素来不喜窥探他人隐私,所以从未主动过问,这还是第一次。   而他问出口时,其实料到多半依旧不会得到答案。   事实上,项阳确实只是瞥他一样,自嘲地勾勾唇:“反正都是些犯贱的事。”   两个大男人,静静地对视,半晌谁也不说话。   直到一抹俏丽的身影急慌慌地冲进病房里来:“买到了买到了!你要的猪蹄汤!”她跑得太急,到病床前时没刹住脚步,毛毛躁躁的,险些把手里的打包盒打翻,还是项阳眼疾手快地撑了她一把。   “谢谢谢谢!”尽丸扑圾。   见她站稳了,项阳收回手,对顾质道:“这就是你让马休给找来的护工。”   语气显然蕴着抱怨,还是当着人家的面,毫不留情,那位年轻女护工的脸霎时通红一片。   顾质扫一眼,心头微顿,举步往外走:“还有事,你自己慢慢享受医院的美好时光。”   *   这边,戴待换完衣服,和餐厅打过招呼,便跟着方颂祺走了。   方颂祺不知从哪搞了辆的黄亮色小跑车,比项阳的那辆大红色还要骚气蓬勃。更不知她究竟是有心显摆自己的新驾座,还是纯粹地抽风,从Caprice到Shopping Mall的二十分钟车程,她一路飙得险象环生,当车终于停在地下停车场,戴待挣扎着推开门下了车,整张脸又白又绿。   方颂祺一脸嫌弃:“你从良之后,也变得忒没用了吧?”   “你……”戴待捂着嘴扶在车上,好半天才缓过脸色,指着方颂祺:“太可怕了,,你怎么不干脆要我的命?待会儿你结账!给我压惊!”   “啧啧,”方颂祺皱了皱精致的眉:“我说呢,怎么这点程度就受不住了,原来是早打好算盘要占我便宜。”   戴待正要反驳她的恶意揣测,方颂祺已兀自踩着恨天高留给她一个背影,打了个响指爽快应承:“我结就我结。”   她们所来的是荣城最大的购物商城,无数著名品牌入驻,犹如一个奢侈的标志,成为有钱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两个人在商场二楼的化妆品专柜前消磨了近一个小时,原本只纯粹陪逛什么都没打算买的戴待也没有抵挡得住诱惑,挑了几件最新款的彩妆。当然,让方颂祺埋单不过随口说说,可方颂祺似乎早猜中她的心思,未及她掏出钱包,方颂祺就帮她一起刷掉了。   “今天不许跟我抢,你只管挑东西。”方颂祺挥了挥手里的黑卡:“反正是我老公的,不刷白不刷,刷爆了才是有本事!”   说着,她大手一指,便让服务员将一堆的东西打包。   戴待不由摇摇头。方颂祺心情不爽的时候,对消费有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病态追求。   到了四楼的珠宝专柜,方颂祺的眼里更是闪现出如猛兽般的贪婪。基于女人对珠宝天生没有抵抗力,戴待不免也有些兴奋。   “两位女士,欢迎光临。”大概是见她们衣着不凡,气质出众,柜员笑得格外客气,请她们坐下来慢慢试戴。   几束光线柔和的聚光灯从不同的角度投映下来,照在钢化玻璃的密闭柜台上,红色绒盘中的钻石首饰都被笼罩上淡淡的琥珀色,逐一望过去,十分迷人。   方颂祺一脸兴味地试着项链,戴待则不由在戒指前流连。   上次和顾质领证之后,两人本打算直接去挑婚戒,结果一堆事儿耽误下来,今天若不是来到这里,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逡巡一圈后,方颂祺趁着柜员不注意,低声在戴待耳边挑剔:“设计感真差。”   戴待正要说“你不是有钱那就找专人定制呗”,她看见柜台上那面专门供客人试戴所摆放的椭圆形镜子里,忽然多了一道熟悉的婀娜身影。   “许医生?”戴待唤她。   许芮回头,见是戴待,有一瞬间的愣怔,很快笑了笑:“戴小姐,真巧,也来逛街?”   “嗯,和朋友一起。”戴待指了指方颂祺。   方颂祺没兴趣通过戴待拓展朋友圈,瞟了许芮一眼,她就自顾自继续挑项链。   戴待走离两步,继续和许芮说:“正准备这一两天去你的工作室找你。““你儿子又怎么了?”许芮问。   “是啊,既然今天碰上,我就不用再特意找你了,咱们约个时间吧,到时再聊详情。”顿了顿,戴待又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直接和我儿子接触过,许多事情说不准吗?这次我带着他一起去找你,如何?”   大抵是隐约知道她早先的各种不方便,许芮对此的第一反应是:“你现在能带你儿子一起来了?”   戴待只点点头,没多做解释。许芮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思索片刻,说:“接下来一个礼拜我约了朋友去马尔代夫,等我回来吧,到时我再联系你。”   “好,那我等你的联系。”   许芮的背影刚转出珠宝柜台,方颂祺就窜到戴待耳边:“你上哪认识的狐狸精?”   戴待白方颂祺一眼:“但凡有姿色有身材的女人,在你看来不都是狐狸精?”   “不,”方颂祺反驳:“我也成天喊你戴狐狸,可是你——”她用轻蔑的眼神把她打量一通,以表示未说完的话。   戴待淬方颂祺,方颂祺不以为意,昂首挺胸地环视一圈珠宝专柜,“反正有选择障碍,不如把我刚刚稍微看入眼的全都买回去,让我老公帮忙伤脑筋。”   扫荡完珠宝柜,方颂祺兴冲冲地拉着戴待又去了七楼,进了某国际知名品牌的礼服定制旗舰店。   方颂祺进更衣室试衣服期间,戴待坐在沙发里休息着等她,眼睛在整个店里乱扫,忽然被一件旗袍所吸引。   银色暗花,对襟缀满两排手绣的蔷薇花蕾,腰身很窄,高开叉,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穿在身上,必定能在行动之间把女人的妩媚柔美若隐若现地释放出来。   她的目光不由多加凝滞片刻,那边方颂祺骂骂咧咧地从更衣室里出来,对着镜子掐她自己已足够纤细的腰:“胖了!我居然胖了!腰上明显紧了一圈!”   一旁的服装师本着好心安慰她可以再重新量尺寸进行修改,方颂祺听着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用改!我自己瘦回来!”   看着服装师一脸窘迫,戴待掩嘴轻笑。   方颂祺身上黑色晚礼服复古奢华,拖地长裙,露出她光洁如玉的长颈美背,美艳照人,戴待没觉得哪里有不妥,反认为没人能比她更撑得起这份气场。   “你到底是要上哪浪荡?花这么多心思准备?”都这地步了,戴待哪里还不明白,方颂祺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备而来。   方颂祺似因戴待的话忘记了刚刚的不爽,回答道:“有场晚宴,我老公打算带我一起出席,我不可得好好准备,给他长脸撑场面?省得他觉得我比不过外头那些小妖精!”   她脸上的表情是神采飞扬的,语气亦是喜滋滋的,可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是真真切切的咬牙切齿。   她和她老公似乎向来又神秘又鸡飞狗跳,戴待根本分不清楚她对她老公到底是不是真爱,这会儿听她又提及,倒是想起一事,问道:“那天险些撞车,和你一起坐车上的男人就是你老公吧?”   方颂祺顿了一下,“怎么了?”   “你不是老说介绍给我认识,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方颂祺回头瞥一眼瘫在沙发上的戴待,挑起精致的眉:“防火防盗防闺蜜,我最近忽然想起这句谏言,觉得你们不认识挺好的。”   戴待:“……”   *   陪了方颂祺一下午,她刷卡似乎刷上瘾了,要戴待和她一起吃了晚饭继续逛,戴待心里挂念着小顾易,任由她用绝交加以威胁,她也坚定立场。   这个时间点恰恰逢上下班高峰期,打车回去的路上堵得厉害,虽想要和小顾易一起吃饭,但又担心堵车堵太晚饿着小顾易,戴待干脆打电话回去让周妈先给小顾易做晚餐。   挂下电话,车还没挪动过一步,戴待不免有些焦躁,望向车窗外时,眸子一闪,瞥见靠着的路边的巷子里,杜子萱正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第133章 黄花菜      那男人一身招摇的朋克装,一手猥琐地搭在杜子萱的臀上,另一只手抓着杜子萱的手臂将她往巷子里拖。   杜子萱显然是喝醉了,不过并非完全没意识。在那男人的怀中不停挣扎,但因为无力而被那男人拖得脚步踉跄。   戴待心头一突,当即推开门下车,惹得司机师傅破口大骂。她却顾不得。此时倒要感谢堵车,她才得以于马路中央成功横穿,径直跑过去,顺起手提包和购物袋,对准那男人的后脑勺就是一顿打,嘴里不忘大喊着“臭流氓!臭流氓!”。   他们就在距离巷子口不远的位置,她的音量很大。经过的路人就算不上前来帮忙,也会下意识地投来目光。戴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省得万一有意外,她也不至于求助无门。   幸而,那男人不是个狠角色,她又故作彪悍,揍得他“嗷嗷”呼痛着落荒而逃。戴待这才气喘吁吁地回头,去看于方才的慌乱中挣脱开束缚的杜子萱。   她的后背抵在墙上撑住自己晃悠的身形。歪着脑袋,醉眼迷离地盯着戴待,似乎半晌才认出她来,嘻嘻地笑:“嫂、嫂嫂。”   “萱萱,你在这里干什么?”戴待捺下性子——这附近一带全是酒吧,杜子萱竟是大白天就喝成这副模样。   杜子萱打了个酒嗝,没作声。   “走,我送你回去。”戴待走上前,杜子萱连忙避开她。扶着墙往巷子外走:“我、我不要回家!”   戴待强制性地拉住她:“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呆在外面不安全。我们先——”   “你放开我!”杜子萱猛地怒声,狠狠地拍开戴待的手:“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   “萱萱——”   “你让开让开让开!”杜子萱推一把戴待,“用不着你虚伪!”   戴待抓紧她的手臂:“杜子萱你够了!我吃饱撑着没事干才对你虚伪行了吧!”她恶狠狠地瞪杜子萱:“现在跟我走!”   大概是被她的架势吓到了,杜子萱一时愣怔,渐渐泪盈于睫,随即低声啜泣。   见状,戴待的心不由软下来,拍拍她的背:“行了,嫂嫂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家。”杜子萱靠在她的怀里喃喃:“一点自由都没有……我不要回家……”   戴待蹙眉,不清楚她什么意思,暂且先拦了辆出租车去杜宅。   管家应门时的神色一片焦虑,见是戴待,他略惊:“少夫人?”紧接着他就看到她驮着的半醉的杜子萱,状似松一口气:“大小姐这是……”   “杜夫人呢?”   管家有意无意地朝身旁瞥了一眼后,才回答戴待:“夫人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戴待这才发现,和管家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面生的男人,只是他们半隐在门后,所以之前没看到。其中一人看了看杜子萱,又看了看戴待,捂着手机说了什么“……找到了”。   戴待稍一怔,心思转了转,接着管家的话道:“好,在休息就好,别惊动她。”管家会意,点点头。   进了内宅后,又再见到两个类似的陌生男人,在和先前的两个交谈着什么,时不时朝戴待和杜子萱瞟过来。戴待大概能够确定对方是驻在杜家的警察,顿时有点明白杜子萱说的什么“一点自由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杜家原先的仆人大多遣散,如见只剩管家、厨娘和一个老妈子。戴待帮忙把杜子萱送回房间,帮她换完衣服,老妈子恰也端着醒酒汤进来。   “我来吧。”戴待接过碗,给杜子萱灌下去,杜子萱于醉意浓重中半推半就,呛得咳嗽了几下,但终是喝完了。   “这几个警察一直都在吗?”给杜子萱掖着被子,戴待问老妈子。   老妈子带点抱怨性质地将情形大致告诉戴待:“一天24小时都在,每天换人交班。小少爷上学,我去市场买菜,也有人暗中跟着。虽说有警察守着,大家都比较安心,但……偶尔心里会不舒服。”   她瞥一眼床上的杜子萱,轻叹一口气:“大小姐早上出门后好像从保护她的警察眼皮子底下溜了,大家都着急了一天。”   戴待凝眉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从杜子萱的房里走出,在门口碰上杜子豪。他面露关切地将目光从杜子萱的房内收回,抬眸看着戴待道:“谢谢待待姐。”   称呼的转变,令戴待心头微顿,摸了摸杜子豪的脑袋。   厅里的两个警察看见戴待下楼来,均转头瞥了她一眼。戴待冲他们微微点头致意,由管家送出门。   “我是在酒吧外面发现萱萱的,那些场所鱼龙混杂,杜夫人现在病着,就麻烦你多看着点她。”临末了,戴待还是对管家提了两句。   管家点点头,面露怅然,“我在杜家呆了几十年,能做的也只有在老爷回来前,帮他守好杜家。”   “嗯,杜伯伯会回来的。”戴待对管家扯开一个乐观的笑。   告辞后,出了杜宅,一摸静音的手机才发现有三通来自顾质的未接电话,她正要回拨过去,顾质的第四通先打了进来。   “在哪?”顾质张口就是不高兴:“不是告诉周妈你在路上了吗?”   “半路遇到杜子萱,送她回杜家。”戴待如实相告。   “所以你现在在杜家?”透过听筒,都能想象他此刻的眉头是皱起的。   戴待有些无奈地解释:“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回去。”   “好,我们等你。”   挂断他的电话,戴待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杜宅的方向,默然伸手拦车。   未曾想,到四季风门口一下车,就见一大一小两抹身影镶嵌在璀璨灯火的背景里。   初夏夜晚的微风尚且温吞着,戴待愣怔着立于原地,看着顾质牵着小顾易缓缓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她的两只漆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随着他们的靠近而溢出温润的活气。   她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奇异的难以名状的感觉,脑袋似乎接收到身体的指令,为了帮她解释这股难以名状,自动闪出一个想法:那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无论如何跋涉,路的尽头,总有他们在等……   不过一秒,戴待就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顾质已经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手臂,蹙眉在她的脸上打量,敏锐捕捉到她的一丝稍纵即逝的慌张。   “没、没什么。”注视着他深黑锐利的眸子,戴待干着喉咙地舔舔唇:“怎么下楼来了?”   顾质垂首瞥了一眼耸搭着脑袋的小顾易,唇线弯出弧度:“顺便带他出来饭后消食散步。”说着,他又问戴待:“杜子萱又怎么了?那么大的人,需要你送回家?”   “看见她喝醉了酒,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我该不闻不问?”   顾质默了一下,仍旧蹙了眉:“她已经是成年人了。”   “噢。”戴待懒得再和他争论,颇为敷衍地应了一个字。   顾质亦不欲与她就这个问题继续浪费时间。看见她手上挂着商场的购物纸袋他问:“都和方颂祺逛了些什么?”   “算查岗?”戴待扬眉,未等他反应,她便将纸袋口子摊开凑到他面前,赌气般嚷嚷:“喏,查吧查吧,自己看。”   她不过开个玩笑,没料到顾质竟接着她的玩笑,当真探头看进购物纸袋里。   察觉他的表情倏然古怪,戴待的眼皮敏感一跳,脑袋迅速回想一遍纸袋里的东西,好像都是彩妆吧……   “怎么了?”狐疑着,戴待也探了探头。瞥见满满一纸袋散铺开来的杜蕾斯,她顿时抽了抽嘴角——拿错方颂祺的购物袋了!   她赶忙想解释,顾质却已伸手进纸袋,随手拨了拨,夹起两三个,看着戴待勾唇道:“清新香草味?激情装?至尊超薄?凸点螺旋?”   他每念出一个,她的脸就烧红一分,见他似乎还不罢休,她气咻咻地抢回来塞回购物袋:“不是我买的!”   他哪一次用到这玩意儿了还需要她买吗?戴待暗想。   “嗯,你说不是就不是。”顾质一副迫于淫威不得不屈服的口吻。   戴待闻言更恼,而顾质似已兀自翻篇过去,单手抱起小顾易,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肩,以疑似大摇大摆的架势往四季风里走:“上楼,回家。”   她偏头看他们父子俩。灯光给两张相似的面容罩上一层温柔舒服的晕,她定定地凝着,心底隐约温软如暖阳下的沙滩。   一踏进公寓,四溢的饭菜香扑鼻。   顾质把小顾易交给周妈,和戴待一起坐到餐桌前。   “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他手上撕扯着用作保温的保鲜膜,呈现面前的一道菜恰是素炒西兰花。   他夹了一块西兰花送到她的碗里。戴待托着腮笑眯眯地凝他:“……一种超级奶爸家庭煮夫的即视感?”   “奶爸?煮夫?”顾质应声挑眉,倒是并未生气:“嗯,确实没见过我这样白天上班挣钱养家,晚上回来还得继续伺候老婆孩子的好男人了。”   “哟,顾总,您这就自卖自夸起来了呀?”戴待揶揄着坏笑。   顾质勾勾唇,张张嘴正欲接话,厅里的电视机忽然打开,娱乐节目的爆笑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布圣乒划。   两人循声望过去,周妈在急慌慌关电视:“不好意思,我见小少爷突然盯着遥控器,以为他想看电视,所以就帮他打开了。”   闻言,戴待和顾质将目光投注在小顾易身上。他尚专心致志地搭着他每天强迫性必须完成的积木,确实并未看电视机一眼。   “难道只是想玩遥控器?”顾质狐疑。   “不知道。”戴待也还在慢慢探索小顾易的世界,对小顾易的许多行为也极度费解。思索片刻,她对周妈提议:“你就把遥控器放在他的积木旁边,再试试他有什么反应。”   周妈连忙点头照做。   接下来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戴待和顾质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晚饭,不忘悄悄观察小顾易。然而,小顾易自始至终低着头,似乎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他的积木里,根本并未再有其他任何特殊表现。   公寓里因此而无人吭声,只余小顾易搭积木的动静和筷子碰到盘碗的轻脆响,一顿饭下来,戴待竟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平淡之中的温馨。   平淡之中的温馨……?   真的是,好奇妙呢……   “发什么呆?”   突如其来的询问将戴待自发呆中拉回神,镜子里映照出顾质。他双手抱臂,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唇角噙着抹笑意,和她的目光在镜子里胶着。   戴待含一口牙杯里的水,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才问:“小顾易睡着了?”   她本想亲自打点小顾易的睡前事宜,可顾质以她精神不佳为由,硬是把她赶回卧室。   她哪里精神不佳了?只不过是在饭桌上不小心打了几个呵欠罢了。   戴待的腹诽悉数不加遮掩地表现在了脸上,顾质看着只觉得好笑,走到她面前来,敲了敲她的脑门:“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更好地照顾小顾易。你的手上不是还贴着缓解旧疾的膏药。”顿了顿,他又凑到她耳边补充:“亲戚是不是也还没完全走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得暧昧,像是别有用意的暗示,戴待红着脸推他:“让开,我还要洗脸呢!”   顾质将她的因羞成恼收进眼底,轻笑。   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戴待以为他走了,结果等她洗完脸擦干水渍睁开眼,发现顾质还在,又以刚刚的姿势依着门框,眸光饶有意味地笼罩住她。   戴待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最近益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顾质失笑,随即握住她的手:“去看一样能让你的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再加分的东西!”   戴待被他拉出洗手间,转而走进衣帽间,当看到特意挂出来的一件旗袍时,她蓦地怔忡。   银色暗花,襟缀蔷薇花蕾,这……正是下午她陪方颂祺试礼服时看到的那件。所以,原来是他专门为她订做的?   “喜欢吗?”顾质自她身后抱住她。   戴待不答反问:“这是做什么?干嘛突然给我做礼服?”   顾质蹭了蹭她的面颊:“明天晚上有个商会主办的晚宴,和我一起去。”   “一定要女伴吗?”戴待的眉心微微蹙起。   顾质的指头一滞,声音显然因她的迟疑陡然硬了两分,“怎么了,不愿意?”   戴待心头不由一突——似乎从前两天开始,他的雷点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多问了一句,怎么就成了不愿意?”戴待自他怀里转过身,环上他的脖子:“我就是想搞清楚,你带我去,会不会妨碍到你谈公事?”   顾质这才缓了神色:“放心,是慈善晚宴,大家都会带女伴。”   戴待又微微捺嘴咕哝:“但凡宴会,肯定不是简单地招待大家吃吃喝喝就完事,你到时少不得要应酬,搁我在一旁,我不得无聊透顶?”   顾质笑着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有你在身侧,我哪还顾得了应酬?”   处得越久,私下里,他的甜言蜜语说得越溜,戴待羞涩地捶了捶他的肩,然后纠结着眉头又打量回旗袍:“你怎么就把它拿回来了?待会儿我试穿,要是尺寸不合适,还得再送回去店里改,多麻烦。”   “不用改,肯定合适。”顾质将下颔抵在她的肩窝,微微侧脸几乎贴着她的耳根:“现在手上都还在量着,准确无误。”   戴待按住他乱摸的手,“去你的!”   顾质笑了,笑声通过他的胸腔,贴着她的皮肤,令她切身感受到他的愉悦。   *   第二天早上,抵达餐厅时,戴待发现马路斜对面的世纪公园里不知有什么热闹可凑,围观了一群的人,兴奋的尖叫声接连不断。她不过瞟一眼,没放在心上,跨进门,和迎面冲出来的苗条险些撞个正着。   “待待姐!”苗条的脸蛋红扑扑,表情满亦满是兴奋。   “干嘛呢这么着急?”问话间,戴待发现本该为等下的开业做准备的人少了大半,尤其是女服务员。她便又问了一句:“今天大家集体迟到吗?”   “世纪公园!大家都去世纪公园了!”苗条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是Daniel!Daniel在世纪公园里拍广告!”   “Daniel?”戴待一脸困惑——她对娱乐圈的了解向来少得可怜。   苗条一脸焦灼:“不和你说了!大家都在要签名要合照!我也要赶紧去!你自己看吧!”她把一本杂志往戴待手里一塞就风风火火地就跑走了,仿佛火星撞地球都无法阻挡她。   “Daniel?”戴待在齿间重复着这个名字,低头瞥一眼杂志。   封面上,男人的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令戴待霎时愣怔。   *   “Daniel!Daniel!Daniel!……”   成片的女粉丝几乎要把这个小公园包围,异口同声地大喊着同一个名字。   包围圈的中心,一个男人在保镖的护送下挤出人群朝一辆丰田埃尔法行去。面对粉丝的热情,他不忘微笑着颔首,偶尔挥一挥手,每挥一次手,都能引发粉丝们的尖叫,将气氛推到新一个高chao。短短一百米的路程,几乎走出了国际巨星红毯秀的感觉。   这便是于一个月前迅速窜入人们视线的当红炸子鸡,国民暖男Daniel的魅力。   戴待双手抱臂,就着脚下阶梯的略高地势,通过影影绰绰之中时不时透出人群缝隙而瞥见的Daniel的脸,凝着眉若有所思。   他所带的墨镜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脸,略显蓬松的短发,刘海随性侧分,清爽有型,整个人的气质和之前大不一样。但,原本认识他的人,不难认出他。   浦西。   自从绑架案在警察局一别之后,他们再没有过交集,戴待几乎也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没想到,不过一个月,他的身份竟是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见浦西上了商务车,戴待走下阶梯,准备回餐厅。   迎面有个人怀抱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小跑,经过戴待身边时,他手中的一个购物袋掉落到她的脚边。   戴待弯腰顺手帮他捡起,瞥见对方的面容,又是一怔。   “谢谢谢谢!”孙策连番感谢着接过购物袋,抬头,亦是一愣:“你、你、你是那个——”   没等他记起来,戴待礼貌微笑着点头致意走开。   盯着她的背影,孙策愣愣喃喃:“戴家大小姐!”   *   回到餐厅,戴待刚换上厨师服走出女更衣室,一道宽厚的身形“砰——”地撞门闯进来。   “待待姐快快快快!外面有人找!”苗条又是兴奋得似乎要晕过去的样子,双手按在她的背上推着她往外去。   “谁呀?”   更衣室离后门很近,问话时,戴待已经随着苗条停下脚步。   而未等苗条回答她,她先听到有人唤她:“戴小姐。”   戴待循声扭头,孙策唇红齿白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身后,停着几分钟前才见过的那辆保姆车。   “戴小姐,方便上车聊两句吗?”虽然孙策是以他自己的口吻问,但显然,想和她聊的另有其人。   戴待沉吟不语。她并不觉得她和浦西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待待姐。”苗条在这时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一定要帮我要签名!”   戴待失笑,受不了她的一副花痴样,干脆对孙策点头——确实没什么好聊,但不过几分钟,听听他想说什么,又不损失。尤其她没忘记,戴莎的身上背着的另一个债。   这边孙策把她拉开侧滑门,另一个的车门下来浦西的经纪人和司机,经纪人颇为不高兴地瞟戴待一眼,对车内的浦西点着兰花指:“宝贝儿,说好了,最多十分钟!咱们还要赶下一个通告呢!”   戴待坐上车,正看见浦西微笑着对经纪人点头,然后他那边的车门也关上,成就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      第134章 炸子鸡      “戴小姐。”浦西这才摘下墨镜,露出他的整张脸:“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说实话,如若不是在见识过他在世纪公园受粉丝追捧的场面。此时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神情,皆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小鲜肉所差无二。   戴待戏谑:“你不来招我的灾祸,我自然过得好。”   许是没料到她开口的第一句会这么轻松,浦西愣了一秒。随即对戴待咧牙:“那我就放心了。”   “你没对不起我什么,不必说得好似欠我百八十万。”戴待扬唇,“你的粉丝那么多,可千万别再给我找麻烦。”   浦西讪讪摸摸鼻头:“你就别取笑我了。”   “嗳,我没取笑呢,这不,我身负重任。”戴待的目光在车里环视一圈。问:“说真的,你有纸笔吗?快帮我签个名。”   浦西转身,在他的座椅后掏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拿过里面夹着的钢笔。   “那个,抬头麻烦写个‘亲爱的苗条’,再写两句鼓励她减肥的话。”戴待提醒。   浦西抬眸瞥戴待一眼。   戴待不明白他这一眼的意思:“怎么了。是不方便这么写吗?”   “不是。”浦西摇摇头,照她的要求下笔。   “你早先就是练习生吗?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要不是今天你刚好在世纪公园拍广告。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能和娱乐圈的明星有交集。”   闻言,浦西握笔的手顿了顿,“嗯,对,是练习生。和公司签了合约,有些规则需要遵守。”   戴待了然,眼瞅着他最后行云流水地就在白色的纸面上划出落款,她又半是好奇半是揶揄地道:“你们明星的签名都是专门练过的吧?”   否则怎么艺术得根本不知写的都是什么。   浦西将签好名的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递给戴待。有些好笑地回答:“是。”布向叉圾。   戴待从他手上接过签名时,猛地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带着那条牛筋手环。   “你认得?”浦西警觉地问。   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戴待抿抿唇:“你哥浦东……”   浦西讶然,很快便想到了什么,问:“王警官告诉你的?”   绑架案终归是因为他引起的才连累到戴待,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王牌会对戴待做交待。   戴待略一思索,不说话,当作默认——总比直接告诉他她是偷听到的来得好。   而且……   “案子进展得怎样了?我最近忙得没时间关心。戴莎现在送去精神鉴定机构了,对你哥的案子有影响吗?”因为不清楚戴莎和浦东之间的具体纠葛,戴待只能根据自己目前所知的信息,故意用些含糊的措辞。   盯着他手上的牛筋手环,她继续不着痕迹地套话:“戴莎不正是因为这个手环才绑架你的吗?我以为它会成为警察落案的什么关键证据,没想到还留在你手里。”   她的话不知触到了他的什么点,浦西整个人的情绪霎时不对劲,换上了一副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嘲讽而冰冷的表情:“本来是关键证据。”   “本来”两个字,明显昭示着事情有变,戴待凝起神色,静待他的下文。   “你应该听王警官说了,我哥他是……夜店的牛郎。”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浦西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替浦东辩解道:“我们从小没有父母,只跟着年迈的奶奶。他很早就出社会闯荡,每个月都会固定往家里寄生活费,我和奶奶一直以为他在外面混得不错,根本不知道原来他……”   “大概在五年前,他突然断了联系。我找到荣城,才知道他因为卖淫进了监狱,最后被狱友意外打死在牢里。一切都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我也以为这都是我哥误入歧途自作自受。”说到这里为止,都是些伤心的旧事,浦西的语气尚蕴着伤感,紧接着便听他话锋一转,变得异常激动:“可是去年年底,我才知道他是遭人蓄意谋杀!”   “是我哥的一个情人!就是通过这条手环,我才找出戴莎来!是戴莎买凶杀人!”浦西将手环脱下来,翻出里侧,指着锁扣的位置对戴待道:“就是这里。我原本只知手环有秘密,但不知究竟是什么,还是警局的技术人员在这里扫描出一个装记忆卡的凹槽。记忆卡里面一定有指证戴莎的证据!可是凹槽却是空的!”   “它不该是空的!王警官怀疑是我被抓去废弃工厂昏迷期间,记忆卡已经被面具男取出来,但面具男落网后矢口否认,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   “我哥当年的死亡报告没有任何疑点,少了记忆卡,戴莎现在又是个精神病患者,整件案子压根进展不下去!”   因为激动,浦西说得又急又快,戴待全程神经紧绷地听着,一边消化着大量的信息,一边生出更多的疑问。   撇去连警察都暂时没辙的关于记忆卡的去处等等问题不说,一番话下来,她的眉头越蹙越深,突然问:“既然警察判定你哥是意外死亡,你是如何得知你哥是遭人买凶谋杀?”   没料到戴待会注意这个关键问题,浦西心头不由一凛。本只是因为提及浦东而使得他一时愤懑,才发泄性质地告诉她这些,现在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一时疏忽说太多了。   而这个问题,他都自然不能老实相告。   恰在此时,经纪人在外面敲了敲车窗提醒:“宝贝儿,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浦西顺势面露歉意地对她道:“不好意思戴小姐,浪费你的时间来听我说话。”他又拿起笔在便签上记下一串号码递给戴待:“如果戴小姐以后还需要签名什么的,尽管来找我。”   戴待心思暗转,面上只作无所谓,接过便签,笑着扬扬手:“要不我以后就专门售卖你的签名,赚到的钱可能够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浦西也笑了,只是笑容里隐隐有丝自嘲的苦涩:“要卖赶早,趁我还有点人气。”   *   “套到话了吗?戴莎的精神病到底是真是假?”戴待离开后,孙策凑到浦西身边低声询问。   “我没问。”浦西答。   “怎么就没问?她是戴家大小姐,肯定知道内情!你找她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浦西皱了皱眉:“我告诉过你,她和戴莎的关系不好。绑架案她不也是受害者?”   “关系不好,那也是一家人。谁晓得是不是戴家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我们不是怀疑戴莎装疯卖傻想要逃避法律责任吗?”   孙策的音量不自觉大了不少,经纪人转身瞟过来:“要死哟,说什么呢这么激动?哎呀,宝贝儿,你愁眉苦脸可不行,smile!smile!”   浦西扯了扯嘴角,戴上眼罩,往后一靠,打算安静一会儿,却惹来经纪人更加大声的叫嚣:“哎呀,宝贝儿!你这个姿势不行的!鼻孔朝天的!发型也压坏了……”   *   “待待姐!怎样怎样?”   苗条等她良久,一见戴待回来,连忙像馋嘴的哈巴狗一样飞奔着迎上来,区别只在于她这只哈巴狗馋的是Daniel。   戴待失笑着将签名递给苗条,苗条的两眼顿时放光,肉肉的身体抱住戴待:“待待姐你真是太仗义了!快让我么一口!”   “别别别!”戴待连忙推开她的脸,笑着走离她。   结果没走出两步,便听苗条乐极生悲着哀嚎:“待待姐!你怎么可以随意对他透露我的身材?!”   *   因为晚上要陪顾质参加宴会,戴待只上了上午的班,下午马休就来Caprice把她接走。   从SPA到妆容、造型,全套做下来,一堆人围绕着她一个人团团转,阵势特别大。戴待任由他们摆弄,她则无聊得几乎昏昏欲睡,惹得化妆师忍不住提醒她:“顾太太,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开?”   “噢,不好意思!”戴待连忙提了提眼皮,打起精神坐正,化妆师这才得以小心翼翼地在她纤长卷曲的睫毛上粘上最后的水钻。   身后在这时传来轻笑声。   戴待对着面前的镜子一凝睛,正见顾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他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眼睛里依稀可见如金箔一般揉碎了的笑意。      第135章 温水蛙      他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眼睛里依稀可见如金箔一般揉碎了的笑意,漾着温柔,一直在她脸上流转。   戴待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他看得烧起来了。干脆将自己的视线挪向别处,却避不开他灼热的目光。少顷,浩大的工程终于结束,她站起来,转过身。对上他又深又黑的眼。   短款旗袍,将她浑圆的臀包裹得恰到好处玲珑突兀,遮不住她修长的腿。都说世上再也没有哪种服装能像旗袍那样将女人的妩媚典雅、山水韵律体现无遗,此话不假。   顾质凝神注视着,不觉有些恍惚。   “可以走了。”恍惚间,戴待已经走到他面前。   顾质抬眸。   她的头发呈中分整齐地向后梳起,在下方轻轻地盘起发髻,简单素雅的低盘发,温婉的气质因此而淡淡散发开来。   见他没反应,戴待声音软糯地“嗯?”出一个单音节。   顾质忽然握住她的手臂,几乎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头一低。便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戴待愣了一下,没忘记身周还有化妆师等其他人,她的双手虚抵在他的胸前,却碍于身上的妆容,不敢用力推他。   所幸,他只是轻轻柔柔、反反复复地在她的唇上辗转片刻,就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深深浅浅的吻。吻完后,他含笑地欣赏着她的羞恼,指头温柔地摩挲过她湿润的嘴唇。   她的口红被他吃掉了一点,他盯着看,拇指蓦地压上她的唇,晕开她的唇色,三两下后,竟被他晕出几分咬唇妆的味道儿。倒不需要化妆师帮忙补妆。   “忽然有点不想带你去了。”顾质揉上她的左耳耳珠。   戴待妍妍浅笑:“好啊。”   顾质的手指转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下巴,含笑道:“可是,我更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顾太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丝绒缎面的首饰盒,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DR的钻戒。   戴待的眼皮猛地一跳。   *   举办晚宴的地点在城郊的温泉酒店。除了商贾巨擘,也邀请了多位政界权贵。携的多是名门淑媛,据闻还有国内的一线明星前来助兴。   红毯铺陈进酒店大堂,各大媒体准备好各种器材设备早早守候在酒店门口红毯两边,迎接一个又一个赴宴的宾客。   这样大的声势,是戴待未曾料到的,她原以为,不过是场商会主办的用以加固商界名流之间的联系和交流的内部宴会罢了。   看着车窗外每一个下车的人都暴露在镁光灯的闪烁之下,面对媒体的采访和问话,戴待忽然想要临阵脱逃。   “别紧张,有我在,你只管对着镜头美艳动人。”顾质戏谑着安抚,包住她的手,并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眼里含笑,眸子黑得深不可测,戴待直勾勾地盯着,欲图窥探出他的哪怕一丝端倪,然而却没有。   “嗯。”戴待试图笑,扯开嘴皮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僵硬。她握紧自己的手心,始终没有摊开手掌,怕手心不停冒出的汗泄露她此刻的恐惧。   对,是恐惧,而非他所说的紧张。   “走,我们下车。”   “好。”戴待嗓子略微干涩地应。   话刚出口,车门在这时打开。刹那间,方才还隔着玻璃的喧哗与热闹,一下涌进车厢来。   顾质当先下车,微欠着身子站在车外,温柔地笑着,对她绅士地递出手。   戴待眸光轻闪,暗暗深呼吸两口,将自己的手放上他的掌心。   镁光灯太多太闪,闪得戴待只感觉自己面前昼亮一片,却什么都看不见,并感觉抓着她的手挽上他的臂弯。   她亦步亦趋地被他携在身旁一起走,脑中莫名浮现出几个月前的美食大赛现场,他就是这样居于众星捧月之中。   场边的记者们因为顾质的出现,掀起了更大的骚动。   业内没人不知道,TK集团的顾总十分低调,加上TK强大的公关团队,顾质鲜少有机会被媒体曝光,即便是出席类似今晚的这种场合,他也能顺利避开媒体的镜头。   可今天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尤其是,他的身边居然带了个女人?!   “那女人是谁?哪个女明星?”   “快拍!快拍他们的手!他们手上带着对戒!”   “那是顾太太?!OMG!今晚真是来得太值了!”   “发新闻!现在就发新闻!一定要抢在最前面!”   “不,不对啊!头条上已经有了!”   “‘TK集团掌舵人出席慈善晚宴,多年爱妻首次曝光’,我擦!哪家媒体这么快?!”   “……”   “好,我看到新闻了,等下就汇报给顾总,你继续把准备好的戴小姐的背景资料以及顾总与戴小姐之间的故事,以知情人爆料帖的方式陆续剖上网,控制好这个舆论走向。”掐断和公关部总监的通话,遥遥看着戴待被顾质揽着于镁光灯璀璨中走进酒店,马休不由默吁:“……希望公关部的人仰马翻没白折腾……”   *   穿行过酒店大堂,酒店服务员为两人拉开复古繁饰的门。   豪华的宴会厅内,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宽敞的空间亮如白昼,灯火通明之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质携着戴待,和所有前来打招呼的人笑语寒暄。面对所有好奇她身份的人,他均大大方方又不厌其烦地介绍:“我太太。”   整个过程,戴待没说过话,只竭力保持着脸上几乎快要僵硬掉的得体的笑容,状态始终处于飘忽中,脑袋有点空。   “顾、顾质。”戴待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唤他。   “嗯?怎么了?”   顾质闻言偏了偏头,半侧着脸靠近戴待相询。   这样的动作落在外人眼中,异常地亲昵。毕竟是公众场合,戴待的耳根不由烧了烧,瞟一眼周围人别有意味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和顾质拉开些许距离,轻声回答:“我想去趟洗手间……”   “好,一个人小心点,不认识路就问服务员。”顾质温声叮嘱,音量控制得不大不小,恰恰周围的几个人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而叮嘱完后,他的嘴唇甚至就势在她的鬓边润了润。   戴待的心尖因此抖得益发厉害,表情上强装着镇定,一步步走去洗手间。   目送着戴待离开,原本正和顾质说话的一个男人笑了:“今天的收获实在是太大的,不仅有幸能和顾总说上话,还能见到顾总佳人在怀,柔情似水的一面。”   此话一出,和那个男人一起的其他人却顿时紧张起来——这个顾质待人接物素来只维持在基本的礼貌礼仪上,冷淡而不好亲近,怎么能和他故意套近乎开玩笑?!   他们连忙偷瞄顾质的脸色,笑着以打圆场的口吻对顾质道:“不好意思顾总,这小子不太会说话。”   “无妨。”   顾质语声淡淡,然而脸上的神色分明洋溢着愉悦,大大出乎几人的预料。   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均狐疑着今天的这个顾质和他们原本所认识的不苟言笑的人是同一个吗。最后,有人做了总结陈词:“哈哈哈,顾总和顾太太真是伉俪情深。”   这边戴待问了服务员径直走进洗手间,双手当即按在洗手台面上,以撑住自己有点发软的腿。   整整两分钟她都没有动,脑中闪现出一帧帧画面,从顾质将她带到他表哥的婚礼介绍给亲戚,到他逼她承认小顾易的身份,到他要她在康复中心表明身份,再到今天,他带她来参加晚宴,一反平日的低调姿态,将私生活的一角呈现给媒体,在大家面前对她亲昵地秀恩爱。   “我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顾太太。”   这是出发前他说过的,他真的在这么做,在对所有人昭示她的所属权。   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一个男人如此的重视,该是多么喜不自胜。以前的她,不正是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巴不得走到哪身上都打着顾质的标签吗?   可,可现在呢?之于现在的她而言呢?顾太太的标签,只会是无形而沉重的枷锁,将她愈加紧密地和顾质绑在一起。   枷锁……   顾质……顾质他似乎并不是单纯地想将她介绍给大家。他是不是……他是不是真的想捆住她?   这个猜测一冲进脑海里,戴待的心头不禁滑过浓重的惊惶。   段禹曾!   似乎已养成习惯,每每这种惊慌失措的时候,她想到的都是寻求段禹曾的安抚,哪怕是听见他的声音,都能在无形中给她冷静下来的力量。   她当即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他的电话。   “禹曾!”   “出什么事了?”大概是她的声音很明显地泄漏了她此刻的情绪,段禹曾一下便察觉她的异常。   戴待张了张嘴,正欲倾诉自己的惊惶,她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里有把娇媚的女人的声音传出:“段医生,轮到你了。”   戴待的话霎时卡在喉咙里。   “嗯,我接个电话。”段禹曾答复完那女人,紧接着转回来和戴待的对话:“你刚刚想说什么?继续。”   “你在……忙?”戴待迟疑着问。   “不是。和几个同事在外面吃饭,他们在玩游戏。”段禹曾回答,随即道:“你继续。你那边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被打断之后,戴待已经完全没了倾诉的欲望。而且,想一想,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感觉。难道要说,顾质给予她的爱令她越来越沉重?   偶尔沉重得她隐隐有……负罪感……   不,她不该有负罪感!她必须尽快脱离顾质!尽快!   “TK旗下的各个餐厅,最近会有一个和食药监局的合作项目要推行。我想了一下,”戴待握了握拳头,“好像,等到机会了。”   段禹曾没问具体的项目内容,也没问她打算怎么做,只道:“你先把决心下定了,再来和我说这件事。”   闻言,戴待微怔。   下定决心……她现在的立场,难道是不坚定的吗?布介豆才。   “这位小姐,你还好吧?”   突如其来的男声令沉思中的戴待猛地心惊,一抬头,正见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男人。   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又是一愣。   封、封奇?      第136章 暴发户      “这位小姐,你还好吧?”   突如其来的男声令沉思中的戴待猛地心惊,一抬头,正见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男人。   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又是一愣。   封、封奇?   封奇似乎并未一眼认出她,多加打量了她两眼,才笑了笑:“原来是戴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戴待扶着洗手台面转过身来。奇怪的不仅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女厕所,奇怪的还在于他对她的称呼。   早在上一次范广渊的葬礼上,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能叫出她“杜少夫人”。可今天,他并未承接上一次的称呼,而是唤她“戴小姐”。   封奇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和好笑:“这句话不该是我问戴小姐你吗?”   戴待颦眉,以示不解。   封奇的手往里侧指了指:“这里好像是……男厕所才对?”   顺着方向望过去,一排立式小便器映入眼帘,戴待“噌”地一下烧红脸——刚刚太过魂不守舍,连男女厕所都没分清楚!   “不好意思!”她急忙窘迫地颔首,匆匆往外走,未曾想,刚走出门口。脚下的高跟鞋猛地一崴,身体重心随之倾倒。   “小心!”封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戴待抓着他的手臂稳住身形,“谢谢。”只一下,她就松开手,挪了挪脚,这才发现鞋跟居然断了。布夹爪划。   新买的鞋,第一次穿,不过崴了下脚,这质量也忒无力吐槽了吧?!尤其是这种场合,鞋跟断了她要怎么出去?难道真要像电视广告里那样,把另外一只脚的鞋跟也掰断吗?   暗呼倒霉间。却见封奇在她面前蹲下身,打量她的脚。   对于才第二次见面的两个陌生人来讲,封奇的举动着实不礼貌。戴待下意识地缩回脚。捺下心中的一丝不爽,尽量保持礼貌道:“封先生,我先走了。”   不料,封奇突然握住她的脚踝,戴待霎时怒上心头:“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她的火气和质问,封奇倒是不慌不忙,桃花眼瞟一下她,“37?”   戴待应声愣怔。   她没有反应,封奇也不在意,松开手站起身,拿出手机拨电话:“亲爱的,你是不是有双备用鞋?”   听称呼,应该是封奇的爱人。   戴待这才有些明白,他是打算帮她解围。   若是这样,那她刚刚对他的反应不就……过激了些?   她听不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封奇不知为何勾唇笑着看她,少顷,他对电话那头的人报了洗手间的位置。   “戴小姐,稍等片刻。”挂下电话,封奇如是说。   有男宾客走过来要上洗手间,看到戴待杵在男厕所门口,顿了顿脚步,投来古怪的目光。   戴待微窘,挪开位置往女厕的方向靠去,因为鞋子的缘故,身形又有些踉跄,封奇的手臂再度主动扶过来。   “没关系。”戴待礼貌地推开他的手,干脆脱掉鞋,稍一蹲身,把两只鞋子提在手上,对封奇道谢:“谢谢你,封先生。”   “开口闭口都是‘封先生’,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封奇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我们很熟的。”   基于两人分明不太熟的关系,他的话听起来颇有些暧昧,好像泡妞老手惯用的搭讪和套近乎的伎俩。戴待对他存有的那一丝感谢再一次消失:“噢?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封先生很熟?”   她的语气已然不善,封奇倒好似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笑话一般,强调了一遍:“戴小姐,我们确实很熟。”顿了一下,他的口吻益发意味不明:“而且,以后应该还会更熟。”   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有那么一瞬间,戴待在他的眸子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似曾相识的精光。   戴待微怔。   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   她忽然不想要等救急的鞋,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然而,女洗手间的位置比男洗手间靠里,过道并不宽敞,不知封奇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堵在了中间。   他眯起的桃花眼还在盯着她,隐隐地,她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盯住的猎物一般。   “我、我上趟洗手间。”说着,戴待转身要进女洗手间,封奇的手臂毫无预兆地按上墙挡住她的去路:“鞋子马上就送到了,戴小姐稍安勿躁。”   戴待的背紧紧贴着墙,脸色当即冷下来,“封——”   “哟,这是又勾搭了哪只狐狸精?瞧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呀,难怪你都迫不及待得压着人要在洗手间就地正法。呵,亲爱的,你真是太懂我了,知道我好这口,特意喊我过来。正好,路上碰着个老同学,带过来一起看肉搏,你们可得激情卖力点,我板凳、瓜子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action呢。”   耳熟的声音一经传出,戴待的话戛然而止。   阿、阿祺……?   封奇在这时从从容容地放下对戴待的桎梏,闪开身子。   没了他的遮挡,戴待一下就和方颂祺的目光对上。   方颂祺霎时愣怔:“戴……”   而戴待更是看到了站在方颂祺身边面色不善的顾质。   “确实是……狐狸,”封奇摸摸下巴,笑着对方颂祺道:“你总是挂在嘴边的戴狐狸。”   紧接着,封奇的视线往方颂祺身边稍加一偏,便和顾质沉黑的眸子撞个正着。   只一触,顾质当先挪开眼,绷着脸迈步走向戴待。   尚摸不清楚状况的戴待直到顾质高大的身形罩下来阴影才恍回神。   在她面前站定后,顾质并不动,光摆着张扑克脸给戴待,随即垂下眼皮盯住她没有穿鞋的脚:“怎么回事儿?”   “鞋跟断了。”戴待将手里提着的鞋对他晃了晃。   方颂祺微冷的凤眸在封奇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对戴待大声嚷嚷:“我道是谁这么大牌,要我亲自送鞋过来的是为了戴狐狸。早说不就好了,卖什么关子。”   嚷嚷完,她不忘媚眼如丝地嗔了封奇一眼。   封奇邪肆的桃花眼里泛起笑意,接口道:“不是告诉你了,会有惊喜。”   “阿祺,”戴待蹙眉瞥了眼封奇,“你们是……”   “不是早说要把我老公拉出来给你们遛遛嘛,这不,”方颂祺笑靥如花地挽住封奇:“相逢不如偶遇,我老公封奇。”   听到他的名字,顾质的眉梢不由轻轻挑起——买下泮溪楼的那个富商?   封奇则瞍一眼方颂祺,对戴待笑道:“戴小姐,我说的,我们其实很熟。”   戴待目光狐疑地在方颂祺和封奇两人之间徘徊。   “鞋。”顾质在这时插话,对方颂祺伸出手。   方颂祺将提着的鞋盒递给顾质。   打开后,一瞥那目测高达13厘米的细跟,戴待几乎傻眼:“你确定这是鞋而不是凶器?”   方颂祺故作姿态地掩嘴咯咯笑两下:“可不就是打算用来戳穿狐狸精脑袋瓜子。”随即,她脱下她脚上的那双,蹭到戴待面前,“行了,这个高度你大概勉强能hold住。”   最后,她一边穿着恨天高,一边斜眼打量戴待,“这身行头不错嘛。很舍得花钱。”   后一句话,她自然是对顾质说的。   顾质淡淡回道:“你今天的话又多又无聊。”   戴待不由瞥顾质一眼——他也发现了?其实方颂祺平时的话也又多又无聊,但今天……具体说不出哪里,可就是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心知肚明就好,当着方颂祺的面说出来干嘛?   赶在方颂祺反唇相讥前,她忙不迭拉住她:“原来你来的也是这个晚宴。早知道你也在这,我就投奔你了,一堆不认识的人,我笑得都快僵了,……”   两人边说边朝宴会厅走回。   身后,顾质和封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一次撞上,几秒后,封奇当先笑了笑:“顾总,久仰大名。”   “封先生,彼此彼此。”顾质的眸子略一眯起,“关于泮溪楼,不知道能否和封先生聊两句?”   “顾总真是直接。”封奇勾勾唇。   顾质气定神闲回应:“你不是和我太太说,我们其实很熟。就算冲着你太太和我太太之间的关系,也不该和你客气。”   封奇状似爽朗地笑开怀,对顾质做了个“请”的手势。   *   自助餐台前,戴待手持一支郁金香造型的香槟酒杯,轻嗅着香槟的香气,确定不远处正和封奇聊天的顾质暂时没空搭理她后,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一转头,却难得地在方颂祺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凝重,凝重地盯着顾质和封奇所在的方向。   戴待不由随着她看回顾质和封奇,心思微转间,用手肘捅了捅方颂祺,故作八卦地问:“遛都遛过了,还不肯透露你老公究竟是何方神圣?”   方颂祺浅浅啜一口香槟,吐出三个字:“暴发户。”   戴待:“……”   回答得如此简单粗暴,显然是不愿意和她说太多的意思。可也正是这样,愈发令戴待感到奇怪。要知道,方颂祺是一个特别爱炫耀的人,早些时候,她分明把她老公吹捧到天上去,如今人就在面前,她却好似巴不得她少问一句是一句。   “戴狐狸。”   “嗯?”戴待闻声看向方颂祺,方颂祺已经解决了一杯香槟,抓起另外一杯,凤目黑漆漆:“你离我老公远点。”   想起她之前的防闺蜜论,再想起方才在洗手间被他们撞见的情形,戴待颦眉:“阿祺,你别误会,我和你老公只——”   “嘘——”方颂祺打断她,“他对你很感兴趣。”   她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这样的话在一般人的理解中,意思显而易见。戴待霎时有些尴尬,可很快地,她便有些反应过来,方颂祺貌似话里有话,表情一下沉凝:“你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往封奇和顾质的方向望去。   封奇恰恰也正望过来,微笑着,手持香槟杯遥遥对她俩晃了晃。   方颂祺的神色微微一僵。   戴待没对封奇做出反应,忙着应付顾质注视在她脸上的目光。   她对他恬然笑开,随即清楚地看见他的唇线抿出愉悦的弧度。   *   “顾总夫妇看起来真是鹣鲽情深。”   顾质闻言看回封奇,“比不得封先生怒发冲冠为红颜,我朋友还打着石膏在医院里躺着。”   封奇悠悠晃动酒杯里的液体,“我送给阿祺的JUNGLESPA倒是快要重新装修完工,顾总和顾太太哪天有空来坐坐?”   顾质轻挑眉尾:“这么新鲜的地方,确实应该抽空上门坐坐。”   *   “阿祺,你老公除了开会所,还做什么生意?”戴待凝眉问。顾质不是一个会浪费精力和人闲聊的人。   话落,尚未听到方颂祺的回应,倒是听见另一把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出:“小待。”   一回头,果然见戴乃迁笑眼看着她。   而戴乃迁的身边还站着林银兰。      第137章 扬家丑      一回头,果然见戴乃迁笑眼看着她。而戴乃迁的身边还站着林银兰。戴待稍一顿,还是对戴乃迁唤出口:“爸。”随即,她看向林银兰。林银兰却并未在看她,而是将灼然的目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封奇和顾质的方向。   注意到此,戴待的眉头微微一皱。“干什么呢?孩子在这不打个招呼!”见林银兰没有说话,戴乃迁以为她又在故意针对戴待,有点生气地拽了林银兰一把。不想。因为林银兰心不在焉。戴乃迁的力道又没控制好,猝然一拽,林银兰一个没站稳,猛地扑倒在地,额头恰恰撞上自助餐桌的桌脚。哪里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戴乃迁完全傻住,戴待和方颂祺更是怔了一下。见林银兰趴在地上好像起不来,戴待连忙蹲身想要扶她:“妈,你没事吧?”   这声“妈”,她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林银兰却似因此而受了什么刺激,霍然推开戴待的搀扶,盯着她的眸子里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方颂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及时地撑住戴待才令她不至于摔倒,心头的火气噌地烧起来:“你这女人有毛病吧?!扶你你还不愿意?难道摔死你才甘愿吗?!就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吗?!偏心也就罢了,还纵容自己的小女儿抢大女儿的男人?找流氓绑架强奸?也就戴莎这样的神经病干得出来,我看这神经病都是遗传你这个当妈的吧?怎么全家都不太正常!”   临末了,她不忘扭头对戴待补一句:“噢,戴狐狸,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一起骂进去了。”   戴待的表情十分尴尬。但不是因方颂祺的最后一句话尴尬,而是因为方颂祺将事情像抖竹涮似的噼里啪啦数落一遍。晓得方颂祺是看不过眼为她打抱不平,但眼下的场合……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摊开自己的那点龌龊,在看热闹的外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早在林银兰摔倒的时候,周遭就有人注意过来,此时方颂祺的嗓音又和爆竹似的,动静更大,吸引的目光益发多。   顾质也顾不得和封奇继续聊,走回来揽住戴待的腰肢,将她半护在自己的怀里,关切地问:“没事吧?”   戴待摇摇头。   戴乃迁憋红着脸,把林银兰从地上拉起来,低声呵斥:“你丢不丢人!”   方颂祺好像还没解气,斜睨林银兰,冷冷一哼,对戴待提点道:“戴狐狸,麻烦你出息点!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都这样了,那个见鬼的还敢嚼你的舌根说你的不对?你就当她不是你亲妈!”   戴待有些无奈地对方颂祺使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却听林银兰冷不丁嘲讽地接口:“我本来就不是她亲妈。”   一言出,几人悉数愣怔,倒是谁也没注意到,唯独封奇端着酒杯,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于方颂祺的身后,对林银兰勾出一丝讥嘲的笑。   戴待的身子更是在一刹那就僵掉。   恰恰戴乃迁在这时反应过来林银兰都说了些什么,狠狠地扯过林银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银兰幽幽的目光没离开戴待,笑得诡异:“你不是问过我吗?我现在告诉你,不是。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戴乃迁像看疯子一般看着林银兰,怒不可遏之下,一时冲动得忘了场合,猛地一个巴掌打上林银兰的脸。   不想,林银兰竟是脆弱得直接晕死过去,整个场面因为接二连三的跌宕变得混乱。   *   医院里,长廊上,戴待静默地站在窗口,吹着夏日夜晚的风,内心仍旧无法从宴会上的意外闹剧里挣脱出来。   身后,熟悉的气息接近,停在她的旁侧。戴待看也没看,脑袋微微一倾,靠上他的肩头。布夹厅亡。   顾质的手臂顺势揽住她。   戴待闭上眼,心里头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我知道她对我不好,可我从未真正地想过,也不敢去质疑,她不是我妈……”   “不要想太多。”顾质温声道。   戴待的手臂环上他的腰,紧紧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顾质搂紧她,在她头顶的发间落下温柔的吻。   半晌,戴乃迁略显迟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传出:“小待……”   戴待闻声从顾质的怀中抬头,眸光轻轻闪动:“爸……”   “你别听你妈瞎说,她是因为你妹妹,所以精神状态不太好!才对你胡说八道的!”戴乃迁解释着,心里万分后悔今晚带林银兰出来参加宴会。原本是瞧着她自戴莎被送走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才让她出来多见见人散散心,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爸,事到如今,你和我说实话好不好。”戴待有些疲倦:“我到底……是不是你——”   “你就是我的女儿!”没等她说话,戴乃迁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一片肃然。   是他的女儿,但,是她的女儿吗?   戴待轻轻咬了咬唇。   “家属呢?病人的家属呢?”医生在这时出来,对着走道问。   戴乃迁上前道:“我,我是,我是她丈夫。”   “子宫颈癌,还是晚期,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医院?”   戴待脸色应声微变。   “怎、怎么会?”戴乃迁大惊。   医生狐疑地抬眸瞥一眼戴乃迁:“你们不知道?可病人之前好像曾接受过治疗。”   戴待和戴乃迁霎时愣怔。   病房内,林银兰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   戴待知道她其实醒着,只是不说话。   沉默许久,戴乃迁当先开口,却是对戴待道:“很晚了,小待你先回去吧。”   戴待没有吭声。   顾质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先回去,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过来也不迟,让她先好好休息。”   戴待看了看林银兰,又看了看戴乃迁,最后看回顾质,干涉着嗓子应:“好。”   两人出了医院上车不久,方颂祺的电话打了过来:“喂,戴狐狸,你妈——林女士没死吧?”   她的语气和措辞依旧毒辣,但戴待多少听出点她的小心谨慎,尤其注意到她中间改口的称呼。不管怎样,事情算是方颂祺惹出来的。可戴待现在不知道,是该感谢方颂祺还是该怨方颂祺,终只能无奈道:“没事,你忙你的吧。”   方颂祺察觉出点意味,故意嚷嚷道:“好啦好啦,我明天亲自上医院给林女士赔罪,庆祝她没被气死。”   她是无意,却是再一次提及了“死”这个字,戴待心头敏感地突了突,缓声道;“她子宫颈癌,晚期。”   方颂祺应声沉默,挂断电话前,冷冷一哼:“戴狐狸,你别变身圣母白莲花,否则我鄙视你。”   “圣母白莲花?”一旁封奇斜眼瞟方颂祺,“人家都是教人善,你却教人恶。”   方颂祺对他抛去媚笑:“这不都是跟你学的?”   封奇欣赏着方颂祺的笑容,拍拍她的脸:“如果能把你笑容里夹带的嘲讽去掉,我会更加乐意听你表达对我的崇拜。”   *   接完方颂祺的电话,戴待捏着手机,很久没有说话。   顾质安静地陪她一起缄默,少顷,瞥见窗外经过的荣城大学的校门,他突然喊了停车。      第138章 黑底子      瞥见窗外经过的荣城大学的校门,他突然喊了停车。   “几年没回来过了?”   戴待闻声从思绪中拔回,看着荣城大学门口的双狮,喃喃着回答:“五年多了……”   顾质握住她的手:“进去逛逛?”   戴待本来想说没心情。但看到他貌似很有兴致,便点点头。   下车后,才注意到时间已逼近十一点,学校早下了门禁,晚归的学生都得出示学生卡,何况他们两人皆身着正装和礼服,一看就是外来人员。   “要不改天再来?”戴待建议。   顾质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没关系。”随即,他对马休打了个手势。   马休会意,上前不知和保安说了什么,等他再走回他们身后,顾质淡淡地说了句“走吧”,两人便畅通无阻地走进校门。   林荫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初夏的绿叶尚不浓密,偶尔因风而起沙沙作响,路灯的昏黄光线给看似没有尽头的前方蒙上淡淡胧胧的晕。   戴待忽然想起,曾有很多个夜晚,她自己不在图书馆自习,却总会瞅准时间点,来图书馆门口接顾质下自习。   整个校园,哪里都是梧桐茂密的枝桠。他安安静静地走着,她蹦蹦跳跳着在他身旁跟着,共同穿行过宁静而暧昧的夜色。   “在想什么?”顾质侧脸看她,看见她小而挺的秀鼻,看见她神色间的恍惚,看见她唇边旋出不常见的浅浅的小窝。   戴待偏头,看见路灯笼在他的头发上,罩了层金色的光晕,看见他的眼睫在他的眼底投下阴影。她盯着这样和过去重合的他,心中一片温暖,曼声道:“想你。”   顾质怔了一下,朗朗地笑了。她对他耍流氓的方式。除了竭尽机会索吻,还有就是这样在口头上调戏他。   戴待不是很高兴地瘪嘴:“你不该是这种反应。”他的反应应该是白她一眼,或者干脆直接无视,径直走开。   顾质挑眉,玩味儿地问:“我如果和以前一样反应,你打不打算再对我死缠烂打一次?”   “呸!你才死缠烂打。”戴待嘻嘻笑着淬他,“你如果和以前一样反应,我就不鸟你,另追他人。”   顾质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语出警告:“我倒要看看谁敢接手你。”   戴待眸光微闪,垂下眼皮,盯着地面上两人并肩偕行的影子。好似亲密的情侣。   “你都和那个封奇聊了些什么?”她这才寻找机会问。   顾质也盯着两人的影子,回道:“他夸赞我们夫妻鹣鲽情深。”   戴待正欲嗔他要他正经点,紧接着听他又道:“我说我佩服他怒发冲冠为红颜,折了项阳一条腿。”经他这一提醒她才记起项阳的事,方颂祺说是项阳为她争风吃醋,今晚一瞧,对手可不就是封奇。   “你知道封奇是什么来头?”戴待颦眉:“阿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太愿意透露。她平时那么能嘚瑟的人。最近和我说话,但凡话题扯到她老公身上,她都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些玩笑话转开。”   顾质淡淡反驳:“她不是向来十句话里九句假么?”   “是!可是,”戴待不满地撇嘴,转了一个大折:“你不懂,她以前说话确实也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明虚实,但我和她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就算不清楚,对不对劲还是能感觉到的。”   顾质瞥戴待:“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在说所谓‘女人的第六感’,或者说直觉。”   “……”戴待噎了一下,以为顾质要像过去那般开启学霸模式对她进行一番嘲笑,结果他却是轻笑道:“你的第六感有点准。”   “什么意思?”戴待不解:“准就准,不准就不准,什么叫有点准?”抱怨完,她猛地反应过来顾质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你的意思是,我的感觉没错,阿祺和他老公有很大问题?”   “不是。”   “欸?”   顾质颇为无奈地捏了捏戴待的脸:“别人夫妻之间有没有问题,我哪里会知道?”   戴待拂开他的手,“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方颂祺大概确实不太方便和你多提他老公的事。”说完这一句,顾质突然转回她最早的问题:“你不是好奇我和封奇聊些什么吗?”他故意顿了一下,继续道:“聊泮溪楼。”   “泮溪楼?”戴待越发糊涂,“泮溪楼怎么了?”   “封奇是港城人,最近两三月突然来了荣城,对房地产、餐饮、娱乐场所等荣城的几个大行业都加以涉足。泮溪楼和‘漾色’,这两个地方你比较认识,所以举例给你。”   如果不是因为泮溪楼抢走了TK要推行的项目,他倒是不知道,最近荣城来了这么大手笔的富商。   而且,不止如此。   “至于我之所以说方颂祺大概不太方便多提他老公,是因为,封奇在港城是十分出名的黑底子出身。”这也解答了他这个富商为何这么富。   戴待讶然,“黑底子?”   顾质肃脸点头:“封奇的父亲,二十多年前曾经是港城最大社团组织的大佬。”   他没想到的是,方颂祺的老公会是封奇。因此他才有些明白,上回项阳为了方颂祺带扫黄小分队去砸GUNGLESPA的场子,为何会吃了那么大的亏。   戴待一边听着,一边回想起此前方颂祺和她老公之间的一些鸡飞狗跳,眉心越凝越深重。   深重间,察觉顾质忽然没了声音,她抬眸:“怎么了?怎么不说了?后来呢?”   顾质瞅着她的焦虑,压了压她的眉心,“你在担心方颂祺?”叉亩双扛。   戴待坦诚地点头。   社团大佬的儿子,遥远得只能在影视剧里听闻,方颂祺和来头这么大的人扯上关系,而且关系怪怪的,她如何能不担心?   “有项阳在,轮不到你管。”顾质揉了揉她的头发。他都能查到这地步,项阳手里有来自王牌的资源,肯定了解得比他更深入。难怪这回,项阳和方颂祺的动静闹得前所未有地僵。项阳他……遇上麻烦的对手了。   戴待的情绪益发低落起来,轻声喃喃:“阿祺的事轮不到我管,那我自己的事呢……”   顾质的手顿了顿,转而将戴待揽入怀中:“反正你和戴家不亲,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一点都不重要。”   戴待的下巴抵靠在顾质的肩上,心中依然愁绪万千。   不重要吗……怎么可能不重要……   荣城大学的西大门走出去,连通的是一个景区的湖,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湖上汉白玉砌的桥,桥下波光潋滟,月影荡漾。   虽是夏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加之戴待的旗袍单薄,顾质抱住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臂完全是冰的,立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语气不免苛责:“也不懂得喊冷。”   戴待嘿嘿笑了两下:“这不是给你主动护花的机会嘛。”   “走,该回家了。”顾质摆起扑克脸,握住她的手就走,却一时忘记了戴待还穿着双高跟,此时被他一拉,正好下台阶,戴待的脚落了个空,“啊”地短促低叫。   “怎样?”顾质当即紧张地回头。   向来细心的他竟也有粗心的时候,戴待感受着脚上传来的疼痛,连着今晚积累下来的情绪,成片的委屈不由涌上心头,忿忿地捶打他:“当然是扭到了还能怎样!”   顾质不闪也不躲,弯身在她面前蹲下,抓住她揉脚的手:“别揉,越揉越肿就不好了。先回车上!回车上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说着,顾质帮她脱下鞋子让她自己提着,然后拦腰横抱起她,戴待环住他的脖子埋首进他的胸膛。   马休和车子早绕到西大门这边等着他们,见顾质表情严肃地抱着戴待回来,连忙帮忙打开车门。   上了车,顾质抓起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托着她的足弓低头查看。   扭得应该没太厉害,至少不见肿。他松了口气,开始帮她轻轻地揉:“如果揉到哪里疼,自己出声。回去好对症上药。”   “嗯……”戴待瓮声瓮气地应,靠在舒服的椅座里,注视着早已司空见惯的顾质的认真表情,眼皮渐渐沉重。   顾质帮她揉了一会儿,觉得始终隔着层滑溜溜的丝袜,十分不方便,正准备和她打商量把袜子先脱下来,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上车后已经半晌没有声音。   一抬眸,她沉静的睡颜映入他湛黑的眸子。   顾质的唇线不由抿出好看的弧度,掌心轻轻拢了拢她的头发,脑中浮现出那份曾给戴莎和小顾易做过的亲子鉴定报告。   没有血缘关系。   而林银兰又否认了戴待是她的女儿。   那么,究竟是戴莎和戴待其中一个非戴乃迁所生,还是……两个都不是……   凝神间,他转而伸出指头在她的唇瓣上摩挲,静静地凝注她。   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顾太太,都是我的戴等等,都是小顾易的母亲。   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第139章 在等人      抵达四季风楼下,顾质正要将戴待从车里抱出来,戴待先一步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在车厢内张望两眼。一下从座椅上惊呼着跳起:“哎呀,衣服都睡皱了!”   这一跳,脑瓜子不小心磕上车顶,疼得她龇牙咧嘴霎时清醒无比。   她的一连串动作太快,直到她捂着脑门眼泪花花,顾质才反应过来,沉着脸咂嘴她的毛躁:“慌什么?皱了就皱了。”   他捞过她的腰打算继续抱起她。却被她推开:“不要了,我自己走。”   顾质皱眉:“你是想继续穿着高跟鞋走,还是想光着脚走?”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丝袜不知何时被脱下来了,不用猜就知道是顾质干的好事。   “袜子呢?还给我。”戴待板着脸对他摊手。   顾质双手抱臂,眼睛瞟向垃圾桶。   戴待由此顺利地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自己被扯破的丝袜,嘴角不由一抽:“你、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顾质眯了眯眼:“不如问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你——啊!”   顾质没再给她啰嗦的机会,一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出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三下五除二,果断打横抱起她。   戴待在他怀里扭动着,拉拉自己的裙摆,又拉拉穿在她身上的他的西服外套,脸颊飞出两朵红晕,低声提醒:“裙子太短!会走光!”   在荣城大学被他抱起时她就想说了。可彼时光线昏暗又没有其他人,所以无所谓地作罢。现在完全不一样,马上要走进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面对无数双眼睛……   闻言,顾质略一思忖,一只手抓住她的腿,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嘀溜一提帮她换了个姿势,她便从被公主抱,变成了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前。   她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两脚挎在他的腰间。旗袍是紧身的,这样的姿势使得她旗袍的下摆完全被撩到了腰上。若非套着他的西装外套,下半身根本就是走光的状态。   戴待眨眨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不知是有多暧昧,脸“轰”地烧成猪头,挣扎得越发厉害:“放我下来!你要丢人自己丢,别拉着我一起!”   顾质根本不听她的,抬脚往里走,边欣赏着她恼羞成怒的表情,边斜勾着唇角劝告:“不想丢人就安分点,抱紧我,把脸埋我胸前。没人能认出你。”   眼瞅着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入酒店大堂,戴待上下不得,只能按照他说的三步就位,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埋脸。   怎料,一路走过,碰见的服务员皆主动对顾质问好,问候的内容全部都是:“顾先生,顾太太。晚上好。”   直到电梯前帮忙按楼层的服务员也来了这么一句,戴待终于忍不住抬头朝对方破口:“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顾太太了?!”   服务员被她吓得直咽口水不敢说话。   顾质愉悦的轻笑声在她的头顶散开:“这不是连猜都不用猜吗?”   上当了!   戴待瞪他,反抗性地再度挣扎:“放下下来!”   两人已走进电梯,无外人“观看”。   顾质眼眸深深地噙笑看她,头一低,猝然吻住她的唇,却和平日的吻十分不同,先在她的唇角一点点地舔舐,最后一口叼住,像吃着什么美食珍馐,津津有味地吮弄。   唇舌纠缠中,他搂紧她,顺势将她压在轿壁上,不忘伸出一只手掌贴到她的背上,让她的背与凉凉的镜面隔开不至于受寒。   逼仄的轿厢内,空气的温度一点点地爬升,身上随之急速攀附上来心痒难耐的热。他姑且停下来,拉扯松衬衫的领口,哑着嗓子问:“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戴待正缠在他的脖子上娇喘不息地嗔他。   她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南城同学会上,她故意勾引他旧情复燃,两人同样也是在酒店的轿厢里旖旎漫漫。只不过,那次的结果……   她无须回答,顾质已从她的表情读出她的回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相闻间,低低地笑着唤她:“等等……”   他唤她,嗓音低沉魅惑,只是唤她,但所表达的意思不明而喻。尤其以两人现在的姿势,西服之下,他的另外一只手掌就托在她的臀,她的腿根清晰地感受着他几欲撑破西裤的强烈反应。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顾质就这样继续抱着她走回公寓,眼瞅着他如饥似渴,戴待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甜腻地笑着,伸出食指在他颈下胡乱地戳。   顾质快速地按门上的密码,捏了捏她的臀,喘着粗气预警:“现在笑,待会儿有你哭的。”   戴待狡黠地眨眨眼,不怕死般笑得益发明艳,手指头愈加肆无忌惮。   顾质危险地眯起眸子,一进公寓便反手带上门,一刻也不耽误地再次把她甜滋滋的嘴唇堵上,侵入她的檀口,勾动她的软舌,缠绕交舞。掌心更是开始在她腿上摩挲,抱着她从玄关迈进来,急不可耐地就要往两人的卧室去。   戴待的眼角余光就是在这时扫见灯光大亮的客厅里,一抹小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专属小板凳上,看起来像在发呆。   她骤然一个激灵,身上的情欲霎时退了个干净,忙不迭拍打着顾质从他身上滑下来,紧张地拉扯西装外套遮盖之下她撩至腰间的裙摆。   因为戴待的异常,顾质自然也发现了小顾易的存在。   “少爷,戴小姐,你们回来了。”周妈泡好牛奶从厨房里走出来。   顾质皱起眉头问:“怎么还没睡?”好事被打断心里难免有点火,不自觉地泄露在语气里。   周妈不明所以,只急忙解释:“小少爷不肯睡。该搭的积木都搭完好久了,我本来要抱他进屋的,他躲闪着不愿意,就是一个人坐着。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敢勉强他,只能陪着他。刚刚看时间差不多,担心他饿,所以给他泡奶。”   她说话期间,戴待已经走过去抱住小顾易,他这会儿倒是乖乖得没有闪躲。   “想喝奶奶吗?”明知他多半不会回应,戴待还是将他视为普通孩子一般先问了他一句。   他确实没吭声,低垂着眼皮子并未看她。   戴待从周妈手里接过奶瓶,凑到小顾易面前。   小顾看也没看一眼,避开奶瓶趴到她的肩头。   戴待淡淡地翘唇笑,把奶瓶重新递回去给周妈:“不想喝就算了。我抱他进去睡觉。”   她带着小顾易回房间,走得风轻云淡不带一丝牵挂。顾质抿抿唇有点不高兴,松了松衬衫领口,也只能去浴室洗掉身上残留的燥热。   等他从浴室出来,卧室里还不见她人,他穿过衣帽间去隔壁找她,正见她弯身于小顾易床边,一脸温柔地给小顾易掖被子。   “睡着了?”顾质行至她的身后,恰好在她站直身子时,双臂圈住她的腰肢,搂着她一起看小顾易的睡颜。   “嗯。”戴待轻声应,眉眼间浮着一丝沉凝。   顾质也问出他的疑虑:“他是怎么了?貌似越睡越迟。”   戴待蹙了蹙眉,沉吟片刻,在他怀中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他:“好像不是他越睡越迟。我觉得,他好像……是在等我们。”   闻言,顾质微诧,望向床上的小人。   “上回在南城,貌似也是这样。”戴待偏着脑袋,虽凝着眉头,但眼里因这分猜测而溢着希望与欣喜:“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他对自己身处的环境,甚至是对我们,都越来越有感觉了。”   她忍不住抓紧他胸口的衣领:“等我去咨询医生!小顾易最近一段时间的进步实在太多了,我们需要好好探究,深入了解。”   听她提及医生,顾质也想起,该把小顾易最近的状况和毕婳聊一聊。   如是想着,他微笑着附和戴待,拢拢她的头发:“嗯,好。”   然而,进步是一码子事,兴许小顾易未来能大致做到生活自理,但不论如何,一想起自闭症将伴随他一辈子,戴待亢奋的情绪顿时又萎靡。   大抵是读懂她的心思,顾质勾起她低垂的头:“我们很幸福。别人家做父母的,担心孩子长大后越飞越高离他们越来越远,想亲近都亲近不到,我们的小顾易,一直都会和我们一起生活,永远陪伴我们左右,这不是承欢膝下的美满团圆吗?”   戴待咧嘴笑:“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顾质挑眉,“那你要不要亲口尝一尝?”他玩笑着就要唇凑过来,戴待言笑晏晏地按住他的脸,自他怀里挣开,“才不和你闹,我去洗漱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看着她迈着两条白花花的腿,顾质侧头瞥一眼床上的小顾易,心中有些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夫妻想多过几年的二人世界,不由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   翌日清晨,戴待前往医院探视林银兰。叉亩双弟。   戴乃迁没法时时刻刻在医院里守着她,把家里的其中一个佣人遣做护工帮忙照看。   林银兰已不像昨天那般躺着不动,佣人在给她喂汤饭。   察觉有人进来,林银兰下意识地抬眸。      第140章 墙头草      两人的目光触上,林银兰当先挪开,对佣人挥挥手。佣人收拾好碗筷,毕恭毕敬地对戴待问候了一句:“大小姐。”   佣人出去后。林银兰只当戴待是空气,兀自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假寐。   戴待走到她的床边,默默站立。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林银兰冷冰冰地开口:“如果是想知道你的亲妈是谁,我不知道。你该去问你爸在外面勾搭过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爸骗了你,更骗了我。他是最大的骗子。”   她的措辞十分刺耳。像是把憋着一肚子的气撒在她身上。   戴待在“勾搭”和“不三不四”两个词上微顿,默了一下,等待林银兰愤懑的尾音在空气中完全沉下来后,她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你女儿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银兰骤然睁开眼。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瘦了许多,眼眶依稀有下凹的趋势,此时戴待以站着的角度俯瞰她,只觉她的眼神看上去森森凉凉。   “现在知道这些有意义吗?你不如多花点时间撬开你爸的嘴,挖一挖你到底是哪个女人的野种。”林银兰的嘴角挂上浓浓的讥嘲。   两人终于彻底揭开了非亲生母女的这层关系,林银兰现在对戴待的态度真正地无所顾忌,话讲得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似乎要抓住所有的机会攻击她、羞辱她,俨然不见过去一分贤良淑德的行长夫人的形象,让人辨不清楚。到底这才是真正的林银兰,还是受尽刺激后的破罐子破摔。   而明知林银兰心存恶意,戴待却无法做到完全不为所动,悄然攥紧拳头,面上尽量保持从容和平静:“所以,这才是你对我如此残忍的真正原因?”   现在看来,之前所以为的她因戴莎是石女而偏心的想法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是啊,哪有亲生母亲,会偏心到连女儿的命都可以不管?   她一直在逃避自己或许非林银兰亲生的可能,昨晚刚得到确认,她是害怕而茫然的。可其实从另一方面,如果不是亲生。那么林银兰和戴莎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就可以不用如以前那般难以释怀,她可以不用再纠结为何自己的母亲要这样对待自己,不用再背负所谓亲情的枷锁。   戴待心里大概也有数,从林银兰的口中估计是无法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了,转口问她:“子宫颈癌的事,为什么瞒着爸爸?医生说你曾经接受过治疗,为什么后来不继续了?”   林银兰并未马上回答,在戴待以为她不会吭声的时候,她道:“告诉你父亲有用吗?连医生都救不了我。反正都要死,何必死之前自己给自己增加痛苦。你不是应该在心中暗笑这是我的报应?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   “莎莎已经被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再一死。你的所有仇恨都报了。你回来了,不就是为了向我们报仇吗?这下你如愿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底游荡着一丝血红的怨恨。   戴待看似无动于衷地和她对视,微微弯腰,倾下身子靠近她,缓缓道:“不,并不如愿。我不希望你们就这么死了。比起你们当年对我的折磨,我更希望看到你们留着命。留着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死而不能。”   戴待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和自己所说的话一样狠毒,但林银兰的眼睛一瞬间瞪得好似要掉出来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着,伸手抓起床头桌上的瓷杯就朝她的脸上砸。   戴待眼疾手快地站直身子避开自己脸,正要往后退,耳朵捕捉到有人开门的动静。她心思一转,停住了脚步,故意抬手去挡,任由瓷杯堪堪砸上她的手臂,随即落地摔碎。   同时传出的是戴乃迁的暴怒声:“你在做什么?!”   他一下冲过来询问戴待:“小待,你没事吧?”   戴待捂着手臂,对戴乃迁摇摇头,颇为无力地摇头:“爸,我先走了。”   戴乃迁对着戴待略微恍惚的背影一抬手,凛着神色回头质问林银兰:“你都对小待乱说些什么?!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胡说八道!”   林银兰坐在床上,反唇相讥:“我哪里胡说八道,女儿不是都这么大了?这就害怕了?”   “你——”戴乃迁被准确无误地抓到痛脚。   林银兰的嘴角噙一抹讥嘲的冷笑:“我告诉你戴乃迁,你的警告对我来讲一点用都没有!反正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什么都能豁出去。”   “你想做什么?”戴乃迁满面警惕。   林银兰笑了笑:“我能做什么?我不就是在以德报怨喽。你不是放弃救莎莎,你不是不管莎莎?没关系,既然莎莎过得不好,那我怎么也得让戴待过得好一点,告诉她真相。瞧着你瞒她瞒了二十多年,应该很累吧,现在可以歇一歇了。兴许等她找到她的亲妈,你们一家三口还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你——你——你——”戴乃迁的脸色在她的话里一变再变,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林银兰,“你”了半天,没说出具体内容。   林银兰兀自背对着戴乃迁躺下去:“她们是姐妹啊,姐妹就该同甘共苦。莎莎过得有多不好,我就要把你的水搅得加倍地浑。”   戴乃迁气不打一处来,粗暴地将林银兰从床上揪起:“真是可怕!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我居然没发现你是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衣领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林银兰有点喘不上气,笑得苍凉:“呵呵,我也几乎快要忘记,原来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戴乃迁忿忿地推开林银兰,甩袖离开。叉边庄才。   林银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先是“呵呵”地轻笑,随后“哈哈”地大笑,手指用力地攥紧被单,眼泪一颗一颗地落:“莎莎……莎莎……”   “啪啪啪”的拍掌声就是在这时传出。   林银兰抬头,看见封奇斜倚在门口,桃花眼邪肆,拍掌的手将将放下,优哉游哉地迈步走进来:“我来得不太巧吗?”   “封、奇!”林银兰咬牙切齿,又是伸手去抓床头桌的东西想要砸人,封奇晃了晃手指头对她连连咂嘴:“小心点,你女儿还等着我救,你现在一个失手砸过来,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你还敢提莎莎!”林银兰像是要从床上扑下来一般:“你言而无信鬼话连篇!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你有办法把她从精神病鉴定机构救出来!现在她人呢!她明明还在那个鬼地方不见天日!”   封奇掏了掏耳朵:“这就不见天日了?那五年前囚禁戴家大小姐该算什么?”   林银兰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五年前负责囚禁看守她的,不都是你的的人吗?别告诉我你现在转了阵营,跑去帮助戴待?”   封奇轻笑:“我说过,我做事喜欢凭心情。今天高兴帮帮你,明天不高兴了没准就帮帮戴家大小姐。这样看着你们热闹来热闹去,才有意思嘛。”   林银兰由此想起他之前阴了她一把,害得莎莎被……   她攥了攥手指:“所以呢?你到底还救不救莎莎?或者说,要怎样你才能救莎莎?”   封奇行至病床旁,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林银兰面前:“林女士,你要不要先擦一擦眼泪?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看着都没说说话的欲望,别说戴乃迁都不想搭理你,就算是我爸,怕也是会从地底下跳出来质疑自己当年的眼光。”   林银兰的身子顿时一僵。   封奇勾勾唇,手一挥,将纸巾直接甩她脸上。虽说轻飘飘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但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轻蔑和羞辱。   林银兰盯着纸巾从自己脸上缓缓地落在被子上,再抬头看封奇:“你这么替你爸着想,怎么不见你好好帮你爸保护好最后的血脉?”   封奇的桃花眼陡然眯起,倾身到林银兰面前,用力捏住林银兰的下颔,“我说过,我最烦你跟我提那些陈腔滥调!”他捏得十分用力,仿佛要将她的颔骨捏碎,“不过是个背叛我爸的女人生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配说是我爸的血脉。”   林银兰咬着牙硬声问:“背叛你爸的人是我!反正我很快就要下去陪他了。可是莎莎……你说!你到底怎样才肯把莎莎就出来?”   封奇忽而笑了:“不不不,我和戴家大小姐的想法一样,都觉得你这样死,太便宜你了。我劝你别这么早死。”   他松开林银兰的下颔,连续抽出三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好似手上特别脏一般。   他会知道戴待说的话,林银兰一点都不觉得稀奇——自己的病房里,怕是被他装了窃听器,否则他如何能够来得这么恰巧?   她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也是什么“死太早没意思”之类的,没想到,他悠悠道:“你死得太早,怎么看得到你的‘莎莎’顺利从精神病院出来?”   “莎莎”两个字,他是故意模仿林银兰的语调,模仿的同时却是用一种有点恶心的口吻发音。   然而林银兰顾不得他的口吻,跪坐在床上揪住他的衣摆:“你答应救莎莎了?!”   封奇盯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林银兰连忙松手。   “先看看你的表现吧。”封奇懒懒道:“你不是在折腾戴家大小姐的身世吗?那就多折腾一会儿,这水能搅得有多浑。”   林银兰这下是真摸不透封奇想干嘛了,还真像墙头草一会儿一个倒。不过,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也想闹戴待的心,那她自然乐得一起闹,最重要的是把莎莎平安救出来!   封奇走后,林银兰擦了擦自己的脸,抓起手机,给多年没联系的一个人打了通电话:“喂,小姑子啊,是我,……”   这一头,封奇也在和一个人讲电话,只言片语飘散在空气里。   “……都是些小打小闹,畏首畏尾的,等着大动作,比如像上次废弃工厂……”   *   戴待离开医院打车回去的路上,戴乃迁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大概在故意挂掉他三、四通后,她才接起,语气颇为无奈:“爸……”   “小待,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人在哪?爸想和你聊聊!”   “我已经在车上了。”   戴乃迁顿了一下:“小待,你听爸爸的话,你妈是胡言乱语,你不要——”   “爸,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戴待扶扶额。她方才对他故意耍的那些小心机都是白忙活了么?戴乃迁的口风还是这么紧?   “小待——”   “行了,”戴待打断他,“如果事到如今你想说的只是这些没有用的话,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临末了,戴待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爸,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还是多抽出些时间陪陪她吧。”   挂断电话,戴待握着手机,视线投向窗外。   远处的天空有乌云黑沉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到了Caprice,甫一跨进门,本该在忙碌的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发亮的目光集中到戴待身上。   戴待全然不明所以,狐疑地走向更衣室,迎面碰上餐厅的一个女服务员。她的脚步本来很轻快,一见戴待,眸子里闪过一分复杂的光芒,神色有些局促又隐隐透着惊羡:“顾、顾夫人。”   称呼一出来,戴待霎时愣怔。   虽然顾质时不时进出Caprice找她,但不是在休息间、更衣室,就是在后厨,大家多少察觉她和顾质之间关系暧昧,可除了餐厅经理、Jeff和苗条,“顾太太”的身份没多少人。平日都是“戴主厨”或者“戴小姐”地叫,今天怎么突然……   “待待姐。”苗条拉着愣怔的戴待进休息间,把杂志摊开在戴待面前:“你可风光了,从昨晚开始,各大主流媒体杂志网站头条,全都是你和顾总出现晚宴的报道。”   戴待怔怔地接过杂志,封面的图片拍的正是她和顾质走在红毯上,两人都是侧脸,从抓拍的角度看,好似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而镜头放大的是她和顾质交握的手上,显而易见的婚戒。   “喏喏喏,还有这里,”苗条刷着手机屏幕递到戴待面前给她看:“‘传闻中的顾太太身份大曝光’,‘如果相爱十二年不算长’,几乎把你和顾总携手走过校园爱情、走进婚姻的故事讲述得有根有据,一下击碎网络上那些什么‘感觉再也不会再爱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之类的流行语,人气高过‘何以’夫妇啊,……”   苗条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渐远,戴待看着杂志和帖子里的内容,昨晚晚宴上的恐惧再次澎湃地涌上来,整个身体如坠冰窖,凉意大甚。   顾质……是顾质……这些一面倒的舆论报道,一定和顾质有关。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强烈的第六感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告诉她,顾质想要绑住她,想要死死地将她绑在他身边……   接下来一整天的班,她都不在状态。等晚上她从Caprice里出来,果不其然,早上看见的乌云移来,密密的雨帘包裹住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建筑,天与地笼罩在成片的浓黑之中。   “Alexa,天意让你无法提前下班。”Jeff不知何时钻出来站在她身边调侃,同时体贴地伸出手臂,将她往廊下挡了挡:“进来一点,雨沫儿都飘到你身上了。”   戴待闻言一看,确实发现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小水珠。   “你是在寒碜我吗?”戴待笑。她这个主厨享受的特权着实太多,多到连她自己都险些忘记,她个人的下班时间和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   “hanchen?”Jeff有些艰难地发出这两个音,琢磨了两下,像丈二和尚一样摸了摸头:“中国的文字汗牛充栋,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汗牛充栋?”戴待颦眉。   Jeff神色紧张:“怎么?我又用错词了?”   戴待稍一思索,顿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把自己也难住了。   见戴待似乎在神游,Jeff也不再追问,指了指倾盆大雨:“这个天气根本没法打车。顾总会来接你?”   戴待心头微恻。她不知道顾质会不会来接她。她没有给顾质打电话。   她的沉默,Jeff当做默认,提议道:“既然顾总还没来,你就不要在外面吹风干等着,走,合理利用时间,我们再探讨几个问题。”   之前有两次嘲笑他像是做学问不像做菜的,他便学会了自我调侃,故意用上了“探讨”一类文绉绉的词。   戴待微微一笑,瞥一眼厚重的雨帘,随着Jeff,重新走回餐厅。   刚想着做学问的事,便见Jeff在靠落地窗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坐下,桌上放着几本书,摊开的笔记本上,放着一副复古眼镜。   “我倒从没见过你戴眼镜。”戴待拿起他的眼镜好奇地打量几眼。   Jeff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隐形戴久了眼睛疼。”   戴待放下他的眼镜,正准备拿起一本书,书上面的一份材料滑落到她面前,她一眼扫去,愣了一下,“你在研究转基因食品?”   Jeff点点头,拿回戴待手中的那份材料:“嗯,最近不是有两个名人因为转基因食品大开论战,我早年就对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有兴趣,看了新闻,突然又重新提起兴趣。”   戴待瞥一眼那基本看名字就特别专业的书,古怪地看着Jeff:“我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学霸。”   “学霸?”Jeff一脸懵懂:“我吃过巨无霸,学霸是什么?”   戴待瞬间又被逗乐,“噗嗤”笑出声。   一束亮黄的车灯在这时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打进来。   戴待下意识地偏头。   玻璃上全是雾气,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车灯闪啊闪,闪到第三次,Jeff道:“顾总来接你了。速度真快,我们还没聊两句。”   “嗯,那我先走了。”戴待站起身,笑着道:“明天见。”   一跨出餐厅门口就迎面碰上,她顷刻就被顾质高高身形落下的阴影笼罩住。   大雨如注,他的身上携着湿气,手中收起的黑伞在嗒嗒滴水。   “手机呢?”第一句话就有质问的嫌疑。   戴待垂下眼皮,作势翻了翻包,佯装才发现未接来电,扯谎道:“和Jeff聊得太专注,没注意。”   顾质敲了敲她的脑门,戴待恬然一笑挽上他的臂弯:“走吧。”   虽然没怎么淋到雨,上车后,顾质还是递给她毛巾让她擦擦头发上的小水珠。   前面马休转过来说:“顾总,如果先回四季风,时间有点赶。”   “怎么了?”戴待问:“你要去哪里吗?赶得话不用照顾我。”   顾质凝了一下,先对马休道:“那就先去机场,然后让司机送她回四季风。”随即才对戴待解释,“临时有点事,需要飞去港城。”他又补充道:“很快,明天晚上就回来。”   戴待恍然地点点头:“噢。”   “就这样的反应?没有其他要说的?”   “那要有怎样的反应?你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回来的时候也说了,我还要说什么?”   顾质看出她是佯装困惑,笑了笑,揽过她的肩,“好,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我有要说的。”他的手指卷起她的一绺头发,“今天去医院了?”   戴待掐了下他的腰:“我怎么觉得,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你不是和经理请假迟到一个小时。除了医院,你还能去哪里?”   算是不动声色地在回答她的小抱怨,戴待干脆顺着他的话气咻咻道:“改天一定要找个机会整治整治你的这个卧底。”   顾质笑笑:“别难为她。”   “对,我是该找你算账。”戴待嗔她一眼。   “等等。”顾质不再继续她的插科打诨,回到他方才要说的正题:“暂时别单独去见林银兰。”      第141章 倾盆雨(1)      “不见就不见,”戴待低垂眼皮卷玩他的衣摆,嗫嚅着:“反正她也不知道……”   她的后半句声音太小,顾质只听清楚她的前半句。虽然是应承下来了。但她阳奉阴违的事情做得还算少吗?他自然不会全信,扶住她的双肩问:“这一次真的能说到做到吗?”   见他表情认真,像是在确认什么重要的誓言承诺,戴待只觉得好笑,反问:“我在你那的信用额度就那么低吗?”   顾质毫不留情面地回答:“零。”   戴待脸一拉,挥舞起拳头捶打他,顾质笑着桎梏住她的手。拉她入怀:“好了好了,马上就要分开了,咱们好好安静一会儿。”叉妖司号。   这话说得好似她故意闹腾,戴待不高兴地提醒:“先挑起话头的明明是你。”说完还不解气,又补充道,“而且你明晚就回来了,别说得可怜兮兮好似十天半个月,噢不,好似一年半载似的。”   “谁说不是呢?”顾质也不反驳,又搂紧她两分,“要不为什么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戴待被他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堵住,堵得终于可以顺理成章不吭声,窝在他的怀里,默默地细数自己的心累。   车外是天地混沌的大雨。车内是看似温馨的静谧。   就在戴待快要在静谧中陷入沉眠中时,车子停下来了。   其实动静很小,顾质原本打算兀自下车不惊动她,让她继续睡,没想到她自己突然惊醒。   确实是惊醒,像刚从噩梦中奋力挣扎出来,一下从他的怀中弹开。   “怎么了?”顾质担忧,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戴待却如避蛇蝎般躲闪开,黑若点漆的眸子里难掩仓惶。   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戴待晃回神。见他仍僵持着姿势,她舔了舔唇,半是倾诉半是解释道:“我、我、我做噩梦了。”   顾质缓缓收回手。眼眸有点深有点复杂:“和我有关的噩梦?”   戴待知道,自己方才表现出的对他的反应确实过于异常,心下微恻,忽然投入他的怀抱,像抱着救生圈一般紧紧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胸膛,闷声闷气道:“怎么可能和你无关……怪兽的大爪子马上要抓到我了,我正要喊你来救我就醒了……”   顾质垂下视线,注视着她头顶的乌发,手掌慢慢放到她的背上,缄默不语。   他的缄默,令戴待有点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却也不敢多问,只管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   “顾总……”马休终于忍不住冒死出声打断他们的温存,“时间……”   戴待从顾质怀里坐起身,咧了咧嘴:“我没事,你赶紧去吧,正事要紧。”   顾质眼眸深深地凝注她,几秒后。按住她的肩膀,倾身在她额头上润了润,“就该这样,无论遇到什么,第一个想起的人,都要是我,也只能是我。”   最后小半句,他隐隐加重了语气,不过未及戴待多加思索,他温热的掌心摸上她的脸颊:“乖乖的。”   戴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感觉口吻跟哄小孩似的,奶爸太入戏了吧?”   顾质笑而不语。   马休在外面帮忙拉开车门,撑着伞等着他,顾质这才下了车。   车门关上,戴待隔着被水雾蒙得根本看不清楚外面情况的玻璃,对顾质模糊的身影挥手告别,然后司机载着她驶离。   宽敞的加长林肯,第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坐着,耳畔是雨珠打上玻璃的接连不断的啪嗒响,她静静地盯了会儿虚空,衣兜里的手机蓦然震动。   没想到会是段禹曾,戴待微微一怔,心里嘀咕着他这通电话打得真是特别巧,既赶上顾质不在她身边时,又恰逢她的情绪略down之际。   她身子往椅背轻松地一靠,划过接听键,准备和他长聊一番:“怎么想起来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听筒那边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男女的暧昧喘息声。   十分清晰。   戴待霎时愣怔,愣怔间,耳中听到的动静愈演愈烈,女人已控制不住喘息,渐渐溢出细微的吟声。   戴待的手指紧了紧,暗暗做一个深呼吸,试探性地唤了一句:“禹曾?”   仍旧没有人说话,但通话却是突然被掐断。   戴待捏着手机,脑袋有点空,半晌没晃过神来。   这……她不至于认为是段禹曾特意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让她听他在和其他女人上床。   可……是无意中拨通的?   不对不对,返回上一条。   段禹曾在和女人上床?   戴待猛地一凛,连忙回拨他的电话,然而已经是关机状态。   稍一顿,她拨通了苗条的电话。   “待待姐,怎么了?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你现在在家里吗?”   “嗯,没呢,刚下班。”苗条有些抱怨:“雨下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家。”   “是啊,雨是很大,你一个人小心点。”戴待顺道叮嘱了她两句。   苗条压低声音笑得嘚瑟:“不是一个人,Jeff有车,说要送我一程。”   “好,好,好好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戴待忍俊不禁,“那我不耽误你了。”   挂下电话的同一刻,天际亮起一道闪电,天空一瞬间昼亮一片,仿佛把混沌的天地劈成两半。   戴待握着手机,神色凝重。   段禹曾……   *   回到四季风的时候,小顾易又是还没睡。这回倒不是坐着发呆,而是埋头画画。   画画不是他的每日事项,而是每周事项。不过算算时间,今天不该是执行画画事项的日子,戴待在想,难道是等她等得无聊,合理利用时间做点事儿?   猜测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自嘲地笑了笑——自闭症儿童哪有大人这么多曲曲歪歪的想法?   他已经不再单纯地画笔直等距的蓝线,进化到画比直线稍加复杂的波浪线,却是依旧强迫症地几乎每一条都一模一样,线条与线条之间的距离自然也还是几近相同,不了解情况的人,必然以为是用波浪标尺描出来的。   “你先去睡吧。今晚就交给我。”戴待交代着周妈,坐到小顾易身边,趴在桌上,微笑地陪着他。   周妈瞥一眼他们母子俩,面露一丝古怪,倒也没说什么,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戴待看着小顾易慢慢画出整整一张,越看,越想敲开他的脑瓜子,瞅一瞅究竟是都装了些什么。   正想着,就见小顾易放下了画笔,微微偏着脑袋,盯着他自己的“杰作”不动弹。   见状,戴待伸手抱起他,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大口,和他一起回了他的房间。   难得顾质不在,她怎么能错过和儿子同床共枕的机会?   一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没个休止,戴待轻搂着小顾易柔软的身体,反而睡得异常安稳。   隔日早上起床,雨终于转成淅淅沥沥。   看清楚天气状况后,戴待走离窗口,回到餐桌前,揉了揉小顾易松软的头发:“妈妈去上班了。”   在吃早饭的小顾易没理她,却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走出四季风门口,她刚坐上出租车,包里的手机响了。   号码是陌生的,戴待稍有犹疑接起,传出的是林银兰的声音。      第142章 倾盆雨(2)      “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   “来一趟医院吧。”林银兰轻叹一口气,“有些话想和你说。”叉沟场圾。   她的口吻比不仅比昨天好太多,而且情绪状态听起来似乎恢复了过去的那个她。戴待略一顿,并未满口答应。只是道:“我找个时间过去。”   闻言,林银兰嗤了一下:“怕我?”   她这口吻,好像瞬间又换作另一个人。戴待眉头微蹙,不作声。却听林银兰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你亲妈是谁吗?”   戴待愣了愣,“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要我自己去问我爸?”   “是,我确实不能算知道。”林银兰说。“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线索提供给你。”   “什么线索?”戴待立马问。   “所以让你来一趟。”林银兰说着,语气变得有些寂寥,“来一趟吧,我也有点无聊,至少来个人陪我说说话。”   戴待迟疑了几秒,终敌不过心中的那点好奇,“好。我现在过去。”   随即,她告诉司机转方向,又打了通电话给餐厅经理请假。   抵达医院时,雨又开始下大,医院的排水系统不太好,门口积了很深的水,进进出出的人均在抱怨。   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戴待看到段禹曾扶着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大爷慢慢走。   想起昨晚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想避开。然而,段禹曾已经先一步看到她,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等一下。   见状,戴待指了指一旁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段禹曾会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扶着大爷朝门口走。   穿着白大褂的背影一如既往伟岸高大,戴待略微失神地盯着,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大出血后,她看着小顾易被戴莎抱在怀里,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无力地对他们伸出手。昏死之前的最后一眼,是戴莎等人惊恐的神色,耳畔,小顾易的哭声夹杂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慢慢地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她以为自己就此陷于黑暗的长眠里,结果却渐渐有了意识。那段意识尚朦朦胧胧的记忆里,只感觉有个人影一直围着她晃动,她从来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终于彻底清醒时睁眼,他正坐在床边,低着头。在她的肚子上捣腾着什么。   身上凉飕飕得,她愣了好几秒,直到他帮她拢上衣服,随即对视上她的目光,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不迭缩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然而才一动,剧烈的疼痛便席卷全身。   “我是医生。”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沉稳,极具信服力。   戴待窘迫,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完全消除她心中的那点尴尬。   他的目光隔着薄薄的衣料在她的肚子上扫了扫,“躺下吧。如果你还有想做的事,如果你还有想见的人,那就好好活着。”   她的泪点,就是在那一瞬间被戳中。   很久了,在她沉沉浮浮于黑暗中时,她此前所过的人生,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闪,痛苦的噩梦亦一遍遍重复。她其实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其实并不想醒过来,却还是醒过来了。醒过来后,却因为他这么一句看似简单而随意的话瞬间泪奔。   决堤后,泪匣子就关不上。她拼命地哭,不停地哭,他没有阻止,任由她哭,置若罔闻般,不受影响地在她哭泣期间,将她身上的伤口又检查了一遍,最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泛着旧蓝色的手帕,擦上她的脸。   “你怎么来这里了?”段禹曾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正好有话和你说。”   面颊上微微一温,戴待凝睛,段禹曾已经将纸杯从她脸上拿开,塞到她手里。   咖啡,正是刚刚从旁侧的投币咖啡机里取出来的。   他喝了一口,见戴待呆呆地看着他,不由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来看个病人。”暂时不太想告诉他林银兰的事。戴待低头也喝了一口,握紧纸杯,“不是说有话和我说?”   “嗯。”段禹曾又抿了一口咖啡,眸子盯着某个方向。人群里,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靠在角落里,似是在焦急地等人,时不时抬腕看表,四处张望间,看似无意地朝他和戴待身上瞟来目光。   听他“嗯”了一下又没下文,戴待狐疑地再次偏头看他。   段禹曾从那个方向收回视线,继续对戴待道:“是关于散股。又搜集到了一些资料,我就放在你房间里,你什么时候方便回来拿一下吧。这次我不插手,让你自己试着去收。”   没想到他要说的会是这个,戴待愣了一下,应道:“噢,好。”   “行。”段禹曾将剩下的咖啡喝光,纸杯丢进垃圾桶,“那我上去了。”   “欸?”戴待再次愣怔。   段禹曾闻言回头,“还有事?”   他的表情毫无异常,自刚刚见面起,他对她的态度就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戴待忽然懵了。   难道他并不知道他打过那通电话?   略一蹙眉,戴待斟酌着问:“你……你昨晚都在干什么?”   “在医院值班。”段禹曾自然察觉到戴待并非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神色不由肃起:“出了什么事?”   见状,戴待心头一突,随即笑着道:“没事。昨晚打了两通电话给你,本想和你唠嗑唠嗑,结果你关机,所以问问你。”   段禹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医院,我没法把手机时时刻刻带身上,有时候在办公室放着放着它就自己没电了。”   “嗯,我猜也是这样。”戴待点点头,“你去忙吧,我也要去看病人了。”   “好。”段禹曾不疑有他,没再多问,转身走去乘电梯。   戴待的眉头深深地拧起。   他真的不知道那通电话的存在?   仅仅是不知道拨出过那通电话,还是,电话里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   疑虑重重不得解,戴待一路沉思地走去林银兰的病房。   佣人又是刚伺候林银兰吃完早饭。   见戴待进来,林银兰对挥手让佣人回避,待佣人出去后,她又对戴待招招手:“扶我一把。”   以为她是要再躺下,戴待过去帮忙时,她却是撑着戴待的手下床:“扶我进去洗手间。”   戴待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动作。   “我这样的身体,能把年轻力壮的你怎么样?”林银兰嘲讽地笑笑,“放心,这一趟,我不会让你白来。”   说完,她干脆拂开戴待的手,兀自拖着踉跄的步子往洗手间去。      第143章 倾盆雨(3)      见她走三步停一步地歇气,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走得好似跋山涉水喘息不已,戴待冷眼旁观片刻,心思一转。还是选择跟上前去,再次扶住她。   “怎么,又不怕了?”林银兰问。   戴待面无表情地回应:“不先顺着你的意思,怎么知道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叉吉引圾。   林银兰沉默地看着戴待,手心忽然覆上戴待的手背。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但猝不及防下,戴待的手还是不可抑制。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林银兰感觉得特别清晰,嘴角当即浮出讥笑。   自撕破脸皮后,戴待已经在林银兰脸上见过无数次这样的表情,且这样的林银兰,一次比一次要令她感到陌生。   “你觉得自己不认识我了?”林银兰一语道破戴待的心思。   戴待坦白道:“或许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你说错了。”林银兰快速否决,随即冷哼一声,“女人,总是要有多个面具,对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面具,久而久之,面具间的切换习惯成自然,衔接自然毫无违和。而人本身更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你分辨得清,哪个面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吗?”   戴待没做回应。林银兰似乎也不需要戴待的回应,自问自答着道:“其实都是你的一部分,每一面都是你,哪有什么真的你和假的你。”   她撑着戴待的手臂,身体的力量渐渐全部压过来,几乎就是让戴待搂着她走。   戴待蹙起眉头,在想,自己现在是否应该干脆直接松开手让她摔倒算了。   可看着林银兰斜眼对她笑,戴待又想,难道她就是故意等着她松开她的一刻?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林银兰好像真打算如电话里讲的那样无聊得紧,以状似闲聊的口吻又道。   戴待闻声瞥她一眼。只听她紧接着跟出下文:“可是,莎莎不喜欢你。”   大概是提起戴莎,她的眼神和语气都略微温柔了一瞬间。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下一秒,她的表情忽而狰狞,狰狞地睨着戴待:“如果不是你,莎莎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你还不承认,一切都是戴莎自己心理扭曲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恰恰戴待也已经将她送至洗手间,反唇相讥间,立马就想松开对她的搀扶,林银兰扣住了她的手臂:“有些人,仅仅存在着。就碍到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   “我突然觉得方颂祺说得很有道理,戴莎的神经病,估计就是遗传你的!”   “那你这种与生俱来讨人厌的存在感,是遗传谁?”   故作恶意的一句话,霎时堵住了戴待,戴待一甩手,转身就要走。林银兰猛地用力,忽然将戴待拉进洗手间里。   “你——”   “嘘——”林银兰捂住戴待的嘴。   戴待生气地要推她,门外倏然传出一把熟悉的声音,令戴待下意识地停下所有动作。   “银兰?你在吗?”病房的门是开着的,戴曼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便走进来。   宽敞的病房里空无一人,也没人回应。   见洗手间的门半掩着,戴曼又试着唤了一句:“银兰?”   边唤着,她边准备往洗手间走,戴乃迁在这时走进来病房。   “曼曼?”他当即愣怔,“你怎么回荣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戴曼没作声,眼里刹那间稍纵即逝的厌恶却被戴乃迁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的神经立马敏感地被挑起:“你还是忍不住悄悄回来打探杜君儒的情况!”   戴曼蹙了一下眉,“我只是听说银兰得了子宫颈癌,所以来看看她。”   戴乃迁愣了一下,瞥了一眼林银兰空空的床。见戴曼要走出去,他连忙挡在她面前,语气倒是平和了下来:“既然如此,人不是还没看到?”   “我过会儿再来。”戴曼绕开戴乃迁,却被戴乃迁一把拉住手臂:“小待她知道了。”   戴曼霎时顿住脚步。   “不是我!”似是怕被她误会,戴乃迁几乎脱口而出地为自己辩护,眸底波光闪动:“是兰兰……兰兰她很早就发现,小待不是她的女儿……”   “什么叫她知道了?”戴曼抬起眸子,清清冷冷地睨着戴乃迁,接的是戴乃迁的前一句话:“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兰兰以为小待是我和外遇的孩子。”戴乃迁解释:“所以小待目前也只是听兰兰的一面之词。我没承认。”   戴曼默了两秒,收敛起神色:“好,我知道了。”   “你就不关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吗?”戴乃迁依旧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以前什么都不清楚也就算了,现在,即使我否认,她也一直追问!”   “那就继续保持缄默。”   戴曼回答得风轻云淡,好似这件事和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戴乃迁彻底被她惹恼了:“我觉得是时候该告诉她真相了!”   一言出,反而将戴曼浑身的刺陡然挑起。她瞪着眼睛走上前两步,逼视戴乃迁:“告诉她什么?!什么真相?!”   戴乃迁像豁出去一般,“告诉她她的母亲其实就是——”   “告诉她,她其实是自己的姑姑和父亲乱伦生下的?!还是告诉她,她是你强奸自己的妹妹而来的产物?!”   本来是想好好说,可未及戴乃迁说完,就被戴曼猝不及防的赤裸裸的话语刺得几乎失了呼吸,更像是被她的控诉狠狠打了脸,他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不想,洗手间原本半掩的门悠悠地晃开,戴待颜色尽失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戴乃迁和戴曼均呆住。   “你听,原来你不仅是个野种,你还是乱伦生下的野种……”林银兰嘲讽至极的话贴在戴待的耳廓幽凉地说。   戴待僵硬的身子,因为林银兰的重复,如被大钟再一次沉重撞击。   “小待!”戴乃迁当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拉戴待的手。   戴待亦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一步,避开了戴乃迁的手。   见状,戴曼的眼中闪过嘲讽。      第144章 倾盆雨(4)      “我……你们……”脑中的轰鸣久久回响,反应不过来其他任何东西,戴待嗫嚅着唇瓣,断断续续地吐出三个字。   戴曼的神色没有什么波澜。静默地看着戴待。   戴乃迁再度走上前试图和戴待解释:“小待,你先听爸爸说,我和——”   未及他说完,戴待猛地推开戴乃迁跑出了病房,戴乃迁连忙追出去。戴曼始终一动不移地站在原地,将目光落在了林银兰身上。   林银兰这才从洗手间里慢吞吞地走出来,冲戴曼露一抹笑:“小姑子。好久不见。”   “是啊,好多年没见了。”戴曼缓声回应,语气略微怅惘。   林银兰瞥一眼门外:“不出去看看你的宝贝女儿怎么样了吗?”   戴曼摇摇头:“不是已经有人追出去了?”   “你不喜欢我送的这份礼?”   戴曼反问:“是送我的,还是送戴乃迁的?”   “戴乃迁……”林银兰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戴曼对戴乃迁的直呼其名,“呵呵,你倒是很随意。”   戴曼轻叹一口气:“你不是早知道,我根本不是戴家的孩子?”   “是啊,”林银兰笑了,“我早知道你不是戴家的孩子,我没想到的是,戴乃迁比我所以为的还要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戴曼对林银兰的两个形容词不置可否。   林银兰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病床:“从我知道待待不是我的女儿开始,我就怀疑过,她或许是戴乃迁和你的野种。可是,戴乃迁对待待的态度却很奇怪。非但一点都不热切,甚至是刻意疏远的。”   “我想不明白,他若是真的爱你,待待若真是他和你的女儿,他不是该千般宠万般宠地捧在手心里吗?所以,我又有些不确定。时间久了,我也没再纠结她的生母到底是谁,反正,无论是谁,我都无法原谅戴乃迁把我当猴子一样耍!”   “今天,我总算明白了。”林银兰坐回病床上,遥遥望着戴曼:“强奸……哈哈。原来是强奸……难怪,难怪你突然躲去南城不再回来,难怪他对待待的态度总让我觉得微妙,想来,成天看着待待在他面前晃,就好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你对他的控诉。”   林银兰笑得愈发开怀:“我亲爱的小姑子,你可真有本事,能够膈应戴乃迁大半辈子。”   “彼此彼此,你也很有本事。”戴曼仍旧保持着温婉的浅笑:“能够在他身边装模作样地忍这么多年。”   林银兰的目光轻轻闪动,未做任何回应。   “看来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我先走了。”戴曼说完,翩然转身。   *   “小待!小待!小待!”戴乃迁在戴待身后追着。不停地叫唤她,浑浑噩噩的戴待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乱伦”、“野种”、“强奸”,一个个字眼回荡在脑中,刺激着戴待的每一根神经。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就是觉得无地自容,想要逃,逃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小待!”戴乃迁奋力追上前,猛地拉住戴待。“你别慌!你别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戴待被迫停住脚步。   父女俩的动静有些大,引得不少人侧目。   戴待环视四周一圈,颤抖着身子,低声质问戴乃迁:“哪样?不是我想的哪样?”   这一刻,不管是问话方式还是口吻语气,戴乃迁都在戴待身上隐隐看到了戴曼的影子。   “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戴待的眼睛不由自主发酸:“我、我、我到底是……我到底是……”   她发酸的眼睛终于落了泪,嗓音哽咽:“你和姑姑……”   “我和曼曼没有血缘关系!”总算得以说出口,戴乃迁心中轻松不少。戴待愣了一下,戴乃迁继续解释:“曼曼是我爸妈,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领养的孩子,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小待,你姑——”   戴乃迁顿了一下,改口道:“你妈她刚刚是对我说气话,所以故意用那些激烈的措辞。不是乱伦!不是野种!全都不是!小待,别慌张!别害怕!都不是!”   看着戴待的泪水无声地流,戴乃迁心里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心疼和愧疚无以复加。即便是多年前以为她死了,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涌上来强烈的情绪。   他明白,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都是戴曼挑起来的。   二十多年,各居两地,他有他的家庭和工作,她有她自在恣意的小日子,彼此不闻不问。平静如水的生活,终归免不了被打破。自上次忍不住去南城找戴曼开始,他就察觉,所有的平静,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戴待’吗?”戴乃迁紧紧按住戴待的肩,“小待,你的‘戴待’,是‘戴戴’,是我,是曼曼,是我和曼曼。”他明显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说过,我和曼曼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在法律上,我和她是兄妹,只是在法律上,她是你姑姑而已。”   “不是乱伦……不是野种……不是兄妹……不是姑姑……”戴待怔怔地喃喃,戴乃迁忙不迭点头。戴待望向戴乃迁的身后,看着戴曼一步步地靠近,嗓子哽得厉害:“那……强奸呢?”   戴乃迁蓦地僵住,深吸一口气,答非所问:“小待,我爱曼曼,我爱你妈妈。”   埋在心底多年的话,在戴待面前说出来,戴乃迁的心潮禁不住翻滚,翻滚开年轻时的那些回忆,翻滚开他以为已经淡去,实际上随着岁月反而愈发浓重的爱恋。   戴待没有看戴乃迁,目光依旧落在两三年米外的戴曼身上。   戴曼显然听到了戴乃迁的表白,停住了步子,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当即泛出一丝讥嘲。   对视着戴待,毫不遮掩地泛出讥嘲,仿佛本就是故意给戴待看的。   戴待刹那震住,后退一步,泪水汹涌。   察觉到异常,戴乃迁循着戴待目光的方向转身,戴待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戴乃迁。   “小待!”戴乃迁着急地喊着,一扭头,正见戴曼的目光将将从戴待的背影收回,冷漠地睨着他,却是嫣然浅笑:“哥,不继续追了吗?”   *   第一次,第一次在姑姑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感情。原本那个唯一疼着她的亲人、唯一疼着她的姑姑,在身份忽然转为她的亲生母亲后,反而没了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   戴待问自己,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戴曼恨戴乃迁。   强奸……强奸……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戴曼说过的这个词。叉医亩圾。   戴曼是不情愿的,是被迫的……   所以,戴曼选择了一个人去南城,选择了丢下自己的女儿,选择了和戴乃迁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身为姑姑,戴曼可以给予她姑姑该给的怜惜,却在真相揭穿时,无法给予她母亲该给的关爱。   是这样的……所以……她是不被喜欢的……她是被讨厌的存在……   雨还在下,医院门口,廊下依旧等着一堆的人。   戴待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慌不择路地跑出来,直接冲了出去,不过两三秒,瓢泼的大雨将她淋了个透。   一只有劲的手臂突然揽住了她的腰。      第145章 分不清      “出什么事了?雨下这么大,你怎么连把伞都不撑?”段禹曾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箍着戴待在怀,将她笼入伞下。欲图带她回廊下避雨。   “禹曾……”看见他,仿若看到救命稻草,戴待抓住他的手臂:“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一刻也不想呆!”   她这副样子,简直像三魂丢了七魄,说话时,神色间又满满的都是乞求。段禹曾皱皱眉。扫一眼她身上湿透的衣裳,肃然点头:“好,我们离开这里。”   得了她的应承,她瞬间松口气,一下失了力气,身体完完全全倚到了段禹曾的身上。   因为要撑伞,段禹曾无法腾不出另一只手,只能揽紧她,迅速走到停车场把她塞进车里,径直开到公寓楼下。   后视镜里,从医院开始便尾随着他们的一辆车,也停在后方不远处,隔着雨帘,依稀可见车驾驶座上,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探头探脑。   段禹曾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目光落回戴待身上。   黑色的头发一簇簇地贴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反衬得她的脸色益发苍白,嘴唇更是没什么颜色。她阖着眼,手指攥着之前上车后给让她披在身上的毛毯。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   “戴待?”一路上,她自始至终未再说过一句话,他试着叫唤她,她没有回应,但眼睫明显颤了颤。   段禹曾略一沉吟,随即打开门下了车,绕到戴待那边,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快步走进公寓。   他将戴待放到沙发上,随手扯过沙发上的毛毯先给她包着,然后走进浴室,帮她在浴缸里放好水,再走出来,打横抱起戴待重新进浴室。把她放进浴缸里。   夏装的衣服薄,之前被雨淋得完全贴在身上,此刻泡到水里,衣料随着水波泛开,松开她宽松的衣领。段禹曾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见她不再瑟缩。稍稍放下心来,温声道:“一个人没关系吗?等下把湿衣服脱掉,好好洗个热水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全都先不要想,洗完澡,再慢慢和我说。”   话落,戴待没什么反应。段禹曾撩了撩她的头发:“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应我一句。”   戴待似有若无地点点头。   “好。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段禹曾站起身走出去,顺便帮她带上了门。   戴待缓缓睁开眼,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缩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沉进水中。   段禹曾出去后,打了个电话给医院请假,然后走进厨房里煮姜茶,又趁此期间去到戴待的房间里,开好空调,整好被子。   等他再走出去时,浴室的门打开,戴待走出来,却是只裹着一条浴巾,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氤氲出淡淡的粉色。   段禹曾滞住脚步。   戴待拉了拉浴巾,有点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浴室里没有我的换洗衣服,所以只能这样出来。”   “嗯,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段禹曾轻声应着,转身走进厨房。姜茶已经煮开,他关了火,从橱柜拿出属于戴待的杯子。因为许久没用,免不了蒙了灰,他放到水龙头底下仔细冲洗后,才用它装好姜茶,回到客厅。   客厅里,戴待已经换好衣服出来,蜷缩着身子窝在沙发里,眼神失焦地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禹曾将杯子递到她面前:“喝点。”   “谢谢。”戴待怔怔地接过。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涩又硬。她就势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结果因为喝得太急呛到,她当即剧烈地咳起来。想把杯子先放到茶几上,却因为咳嗽而手抖,杯子没放稳,直接掉落。   段禹曾静静旁观着,不帮忙,也不说话。   盯着液体将浅色地毯的一下块缓缓浸成深色,戴待的眼里溢满了泪花,捂住嘴,制止了咳嗽,但没能制止呜咽。   头顶上在这时忽然覆上来段禹曾温热的掌心。   很久了,他很久没有对她做这个动作了。像是神父听完教徒的告解后,代替神,给予原谅。   戴待抬起头,用自己朦胧的泪眼,对上他深邃的星眸。他沉默地注视着她,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落下阴影,笼罩住她。   “禹曾……”   “平静下来了?”   “……比刚刚平静……”   “好,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戴待将额头抵进他的怀中,眼泪啪嗒啪嗒地嘀到沙发上,“我想回法国。”   段禹曾心中微微一顿。   “好累……”戴待闭上眼睛,任由眼角溢出泪水。真的累。身累,心累。无论是和顾质的纠缠,还是自己见不得人的身世。   “我是不被承认的存在……我不应该还活着……如果,如果四年前,我就那么死了,才是皆大欢喜的……不用回来面对戴家,不用回来面对顾质。或者……或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荣城……那个戴待已经死了,活着的是Alexa……”   “属于戴待的所有过往,早就应该抛却脑后。作为Alexa,本本分分地呆在法国,有你,有苗条,有友好而热情的街坊邻居,有静谧安稳的生活。没有烦恼,没有仇怨,没有一切该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世界清净一片,多好,多好啊……”   无声两三秒后,她猛地从他怀里抬头,攥住他的衣袖:“禹曾,我们现在回法国好不好?什么都不要再管了!你不是说过你愿意要我吗?回去法国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戴待……”段禹曾的掌心转而按上她的后背。   “好不好?我们马上就回法国!”戴待落着泪,不停地摇头:“我不要再留在荣城了!我不要再见到他们了!我不要再呆在顾质身边了!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段禹曾一如既往地冷静,冷静地凝着戴待,像是在洞悉她的内心,缓声问:“告诉我,你害怕什么?你为什么害怕?”   害怕什么……为什么害怕……   戴待怔忡片刻,低声喃喃:“我感觉到了,他想绑住我……他想牢牢地绑住我……我怕他不会放过我……我怕我会失去自由……他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预感得到,时间越久,我将越难全身而退……”   段禹曾的眸光轻轻闪烁。   “你说得对,禹曾,你说的对……我飞得太高太远了,风太大太烈,吹得我晕头转向,分不清楚方向。收线吧,快在断线之前把我收回来吧……我想踏踏实实地落地,不想再无处依托地飘飘荡荡……”   戴待捂住脸,眼泪透出指缝缓缓流出。心底深处,某些压制许久的东西冲破障碍跑出来。   她真正的恐惧,未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她分不清楚了……在顾质的身边,不断地演戏,演着演着,演到现在,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套里人,套中钻,最后套了别人,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将赔上自己?   林银兰有句话说得没错。面具戴久了,不知不觉地便和自身融为一体,成为你的一部分,甚至,就是你……   “好,我们收线。”段禹曾轻轻拨开戴待的手,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指,帮她擦眼泪:“不开心,就不要继续了。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什么都不管了,你和顾质离婚,我们回法国,我带你和小顾易一起回法国”   “离婚……小顾易……”经他提醒,戴待突然一震,“是啊,小顾易……我要带着他一起走的……可是……”   可是,现在根本带不走他……别说带走小顾易,就是和顾质离婚自己走,都相当困难。计划已经开始,事情全都进行到一半,骑虎难下,哪里是嘴上说收线,就能马上收线的。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情绪之下不切实际的想法。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怎么办?怎么办……”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戴待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走不了!现在根本走不了!他不会和我离婚的!他不会把小顾易让给我的!”   她拔着无名指,怎么使劲,都无法将戒指摘下来。眼见她的手指都被她抠红了,段禹曾皱皱眉,忙不迭抓住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冷静一点戴待,戴待,戴待,冷静一点!摘不下来就不要摘了,现在走不掉,不代表以后走不掉。”   “等不了以后!太久了怎么办?太久了!他迟早会发现的!我会守不住的!”戴待摇着头,哭得愈发厉害,有点语无伦次。   “不会很久的,”段禹曾扶住戴待的双肩,让她看着他:“你忘了吗?你不是说要加快速度赶在顾质之前吗?你不是说你寻到机会要在餐厅动手了吗?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吗?既然觉得累,又撒手不得,那我们迅速收尾,很快的,很快就会结束的。”   戴待怔怔,“迅速收尾……会很快……”   “嗯,”段禹曾揽她入怀,“给他最后一击,迅速收尾,我们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带着小顾易一起走。回法国,结婚,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   戴待靠在段禹曾的肩头,想起了顾质。想起他无数次地对她说过这三个字,想起他和小顾易在四季风楼下等她,想起他们三个人手牵着手出现在南城的亲戚面前,想起……   不能再想了……   戴待阖上眼,圈住段禹曾的腰,感觉眼皮比方才还要沉重。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困。”   段禹曾的掌心伸到她的额头上,凝眉:“别是感冒了。我拿体温计给你量一量。”   “不用了。没关系。我还得回餐厅。”戴待拉回段禹曾,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呵欠。   段禹曾笑了笑,“睡一会儿吧。我都为了你和医院请了假,难道你要丢下我自己去上班?淋了雨,又哭了这么久,休息休息吧。”   说话间,他已经将她从沙发上抱起,举步走进她的房间,送她到床上。不知是久违的床太舒服,还是房间里的温度宜人,又或者她真的是累了,一沾上枕头,她便不想起来了。   “过会儿我喊你起来。”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起来,被疾风吹着打上窗户玻璃,夹着段禹曾的声音,在戴待昏沉的脑海中,渐渐悠远,连她想应个“嗯”的力气都没有。   段禹曾给她掖完被子都没听见回复,一抬头,正见她已经睡着了。看着她安稳的睡颜,他的眸光轻轻一闪烁,走到客厅,翻出医药箱里的体温计,再回到她的房间里。叉尤厅巴。   沙发上,戴待的包里,手机在震动了一会儿后,归于安静。   *   “嗯,她要是回去了,给我来个电话。”   交代完餐厅经理,顾质将手机随意地丢到沙发上。   一旁的马休也刚挂断一通电话,对顾质汇报道:“顾总,医院的护士说戴小姐早上确实去过戴夫人的病房,但什么时候走的,没有注意。”   “嗯。”顾质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雨,淡淡地应着,语气不辨情绪。   马休知道十分不合适,但顿了一下,还是稍微提了一下公事:“已经告知港城那边,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延误后改签,新航班又取消,实在无奈,我们也没办法。罗伯特先生的助理倒是透露,罗伯特先生明天早上十点半从港城飞上海,然后转去日本。我查过了,高铁也取消了不少车次,还开的那几辆票已经卖光。其他交通方式——”   “我们自己开车去上海。”顾质抬腕看了看表:“你准备准备,明天罗伯特先生上飞机前截住他。为以防万一,也买和罗伯特先生上海飞日本同一航班的机票,机场谈不拢,飞机上继续。”   “好的,顾总,我现在就去办,确定好时间就来接你。”   马休回应着,转身时,正看见小顾易在玩魔方,转出了四个面的颜色。   “小少爷好厉害,再过些天,整个魔方都能归位了吧。”   顾质闻言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小顾易身上。   “大概吧。”   说着,他再度拿起手机,拨出戴待的电话,仍旧是关机。略一思索,他忽然喊住马休:“联系那个私家侦探。”   马休愣了一下:“怎么了?”   顾质眯了眯眼:“问问他,现在那个段禹曾在哪里……”      第146章 小报告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也没开,光线十分昏暗。感觉这一觉睡得很深,因为太深。现在醒来,脑袋反而昏得厉害,眼睛也有点涩。戴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再半阖了一会儿眼后,戴待才坐起,掀被下床。扶着额头走到客厅里,去以往放着医药箱的电视柜底下想要翻找感冒药。结果打开抽屉,没有看到医药箱,有的只是一堆零碎杂物。   戴待愣了一下,环视身周一圈,才记起,自己现在不在四季风,而在她和苗条的公寓里。滞了两三秒,她重新站起,走到餐桌旁的壁柜,终于准确无误地寻到医药箱。   或许是因为段禹曾住在这里的缘故,医药箱里的药品种类比一般人家里的要多许多。太久没回来,拿东西,都隐隐有种陌生感。戴待状似自嘲地勾了勾唇。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从大大小小的瓶子标签上辨认出感冒药。   又是段禹曾的杰作。呈固体状的药丸、胶囊等,都是瓶装。抓起瓶子,就是一阵药丸撞击玻璃瓶的清脆响声,十分悦耳。   戴待饶有趣味地一边晃动着药瓶,一边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拧开瓶盖子取出两颗药丸子,正准备塞进嘴里,一只手凭空出现将药丸子夺走。   “不要吃这个。”段禹曾皱着眉,把她另一只手里的药瓶子也夺走,先将药丸子扔进垃圾桶。随即走回药箱前,将药瓶装回去。   戴待尚怔在原地,因他莫名的举动而困惑。没了药,她只能捧起水杯呡一口水先润润嗓子,然后糯糯道:“我好像有点发烧。”   段禹曾将医药箱放回壁柜,转过身走回戴待面前,突然扶住她的双肩,身子一倾,额头贴上她的额头。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不可避免地令戴待僵了僵,身上本就有点虚没什么力气,猝不及防下,指头一松。杯子骤然从手中滑落。   段禹曾眼疾手快地接住,同时额头离开她的额头,根本没有一丝戴待的不自在和尴尬,端着她险些打翻的杯子,兀自走进厨房:“你睡觉的时候,我帮你测过,一点低烧,不打紧。用不着吃药。”   不知道是睡得太久尚未完全清醒,还是感冒的缘故缓不过来劲,戴待觉得自己一整个人,无论是脑袋还是身体,都有些滞塞,反应似乎也比平时慢了一拍。所以,在段禹曾说完好几秒后,她才轻声应了个“噢”字。叉厅乒血。   而她刚应完,段禹曾恰恰已经重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依旧端着方才的杯子:“姜茶还剩,喝这个就行。”   “好。”戴待接过,掌心捂在杯壁,感受着姜茶的温度,歪着头坐在沙发里,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要不要吃点东西?你睡了很久,肚子该饿了吧?”   “现在几点?”   “四点。”   “噢。”戴待点点头,捧起杯子。未及茶入口,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一脸诧异地看着段禹曾:“你刚刚说几点?”   一边问着,她一边摸自己身上的手机,根本忘记自己此刻穿的是家居休闲装,自然摸索无果。   “四点,下午四点。”段禹曾回答,帮她把她的包从沙发的一角拎起递到她面前:“手机应该还在包里吧。没见你拿出来过。”   “你怎么没有叫醒我?”从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戴待欲哭无泪,“我只跟餐厅请了一会儿的假,现在无故旷工一整天,她肯定都联系不上我,指不准已经和顾质打小报告了!”   看着她满脸焦虑,段禹曾的眸光微微闪动,顿了一下,突然问:“和顾质打小报告,又怎样?”   反问句本身就有点硬,他的语气更是隐约携着丝意味不明的言重,戴待怔忡,看进他深邃的星眸里。   “我、我……”戴待莫名地结巴,“打了小报告,顾质一定会质问我上哪里去了。我刚答应过他,不单独见林银兰的,却再次失信。”   缓了缓,她继续道:“主要是,回头和他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又要扯一堆的谎。”   他的表情依旧带点不同寻常的肃,并未因为她的话有所缓和。   “不用说谎。估计你去医院的事瞒不过他。何况,你是真的感冒了,就实话实说,说自己回家休息了。”段禹曾拍拍戴待的肩。   戴待心下微恻,垂下眼皮沉默几秒,随即道:“我确实该走了。餐厅就不回去了,小顾易还在家里等我。”   段禹曾扫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现在雨小了,要走就走吧。”   “那我去换衣服。”戴待点点头,快步走回房里,从衣柜里翻出留在这里的备份衣物。   出房门前,瞥见梳妆台上的一份文件袋,她稍一滞,伸手拿起来。打开一看,正是段禹曾告诉过她的,放在她房间里的有关TK散股的新资料。   等她走出来,段禹曾的目光从她手里的文件袋轻轻滑过,最后落回她的脸上。两人默了一默,没有多说什么。少顷,段禹曾道:“我刚好还要回趟医院,送你一程。”   “好。”戴待将文件袋塞进包里,和他一起下了楼。   坐上车后,段禹曾正准备发动车子,才听戴待忽然问:“真的……能够顺利迅速收尾吗?”   段禹曾闻言偏头。   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眼神有点飘忽有点悠远,语气有点犹豫有点不确定。   “会的。”段禹曾握住她的手,“戴待,已经走到这一步,无法回头。别让你和小顾易四年来的苦难白受,别让你这么久以来的心血白费。”   戴待转回头来看他,很久之后,缓缓应道:“……好。”   眼瞧着戴待和段禹曾的车驶离,马休的额头汗哒哒,不敢回头看自家老板的表情,只小心翼翼地问:“顾总,需要跟着吗?”   “不用。”顾质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按原计划去上海。”      第147章 没良心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马休立刻应了个“是”,随即对司机老王使了个眼色,没再出声。将安静留给顾质。   *   一路两厢无言,直到四季风,戴待推门下车:“我先走了。”   “等一下。”段禹曾跟着她下车,把伞撑开,塞到她手里。   戴待笑了笑:“几步路而已,还是你自己留着到医院用吧。”   “我还有。”段禹曾伸手撩上她额前的碎发。温声道:“戴待,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如果真的累到撑不下去,不用犹豫,向我求助。我说过,我不可能一直都躲在你身后,你要相信,我不仅是你喘息时的港湾,我也有能力站在你身边同你并肩作战。不要逃避,我始终在陪你一起面对。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立即为你挺身。”   不知是不是她今天在他面前表现得实在太脆弱,他毫不吝啬对她的鼓励,令她想起她刚被救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似乎生怕她想不开。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安静时陪她安静,无聊时陪她谈天。耐心而不厌其烦。若非有他,她不可能找到活着的目标和勇气,不可能那么快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看着他肃正的神色,戴待半是怅惘半是揶揄:“段医生已经好久没有对我如此语重心长,突然有点不适应。”   段禹曾说着正认真,她突然插科打诨,他愣了一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会开玩笑,那就是开解成功了?”   “嗯……”戴待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她自己的包。包的拉链只关了一半,露出那份文件袋的一角。   “我进去了,你不是要回医院吗?赶紧去吧。”再抬头时,戴待淡淡地勾唇,“放心,只是早上遇到点事。心里一时没想开罢了。你当我是间歇性任性吧。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但不管怎么难,即便硬着头皮也得往下走。你说得对,从我回来荣城,选择接近顾质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为了小顾易。再累,我也必须……撑完这段时间……”   “好。”顿了一下,段禹曾问:“餐厅……你打算怎么做?既然决定要尽快收尾,那么,餐厅的动作是关键。要一举击中怕是没有办法,但起码得有实质性的伤害。”   “我知道……让我想想吧……”戴待再度垂下眼皮。   “好。我等你的消息。”段禹曾拍拍她的手臂:“进去吧,晚上再好好休息,焐一焐,汗出来就行,药就别吃了。”   戴待点点头,正要往里走,段禹曾忽然又拉住她的手臂,毫无征兆地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戴待不由怔忡。   他真的是极少极少对她做这些亲昵的举动。犹记得早前在医院他的办公室里时,他擦过她的唇险些吻了她,几乎把她吓到,而今天,他接二连三这样,着实一反常态。   懵在原地好几秒,戴待才回神过来,下意识地环视一圈四周,确定没什么人,稍稍安下心。而段禹曾已经回到车上,隔着车窗对她挥手告别。 “再、再见。”戴待也挥挥手地回敬他,结巴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急匆匆地往四季风里走。   她的背影在他眼中,简直就是落荒而逃。段禹曾微勾唇角,伸手调了调后视镜。所能照见的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车,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刚刚将相机的镜头自车窗收回车内。   段禹曾眯了眯眼,收回视线,驶离四季风。   *   戴待攥紧包的带子,径直直奔电梯而去,不想,刚走进酒店大堂没几步,迎面便碰上项阳。   “你出院了?”戴待诧异,打量了两眼他拄着拐杖的模样,最后将目光落在他尚打着石膏的腿上,“还好吗?本来想去探望你的,但是顾质没让。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伤得有严重。怎么石膏还没拆你就回来了?这样没问题吗?”   “没事,在医院闲得慌,不如早点回来。”项阳姿势帅气地捋了一把头发,“要知道,四季风上上下下的员工可都想死我了,少了我这个老板,他们做事儿都没劲。”   戴待扫了扫他身后大堂经理的表情,禁不住掩嘴笑了笑,随即道:“你这算不算平安度过小劫?要不要给你接风跨个火盆什么的去去霉气?”   “火盆就算了,接风倒是可以有。”项阳抬腕看看表:“择日不如撞日,这个时间不错,顾质也快回来了吧?要不直接上你们家,你们俩都下厨给我煮两三个菜?”   “要蹭饭我没意见,不过真不巧,顾质昨天出差去港城还没回来,指不定晚上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大概是等不上他为你下厨了。”   “港城出差没回来吗?”项阳困惑,挥手将大堂经理招了过来:“你不是说中午看见TK的顾总和马助理了吗?” 叉乒乒号。   “对,是,顾总和马助理近中午时确实回来过,但是没多久又离开了。”   大堂经理一回完话,戴待当即愣住,捏着包带的手不由发紧:“回、回来过?”   项阳调侃:“怎么?你们居然有不知道彼此行踪的时候?”   “噢……嗯……他大概是提前回来了。”戴待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我手机没电很久了,大概联系不上我。我等下给他回个电话。”   不是没察觉戴待的表情突然有点僵硬,项阳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外面,“如果我没看错,刚刚有个男人送你回来的吧?”   没料到项阳原来看到了,而且聊到这个时候才提起,戴待心下蓦地一惊,想起段禹曾在她额上落下的吻,她不确定项阳究竟看到了多少,只能竭力不让自己的神色露一抹紧张,佯装从容地点点头:“嗯,是,我的一个朋友。”   说着,她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一句:“你们好像见过吧?就是上次我被人绑架时,帮忙杜子萱一起来寻我的那位医生。”   “嗯,确实见过一次。”项阳的脸上现一抹别有意味,表情和语气认真起来:“戴待,我早些时候就提醒过你,好好对待顾质。”   戴待心下一突,表情随之认真:“项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是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们四个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项阳似乎有所触动,撑着拐杖,走到大堂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再度密集起来的雨帘,“就是因为认识这么多年,有些话,才不好直说。所以你和顾质对我和阿祺的纠葛,不过分插手,我和阿祺对你和顾质的分合,不予不必要的干涉。”   戴待沉默。   “但,最近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知道。”项阳转过身来:“你应该不知道,四年前你‘死’了之后,顾质他……”他顿了一下:“顾质他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差点跟着你一起走了。”   闻言,戴待瞬间愣怔,便听项阳叹口气,紧接着道:“当然,后来救回来了。顾老太太发现得早。不过,救是救回来了,不过,他的心算是死了,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颓成那样,就像一个废人。当时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甚至觉得他窝囊。为了一个女人而已,那样要死要活人不人鬼不鬼!真他妈的窝囊!”最后一句,项阳的口吻很重,是在讥笑顾质,更是在嘲弄他自己。   他瞥了一眼戴待呆愣的表情:“半年吧,大概有半年的时间,不知道顾奶奶把他送去哪里休养了,等他再回国来,又治疗了半年,才勉强恢复正常人的状态。虽然我也看不惯顾奶奶的一些观念和行为,但顾质倒下的那一年,如果不是顾奶奶联合一些老股东努力撑着,或许,孙子和顾家家业,全都毁于一旦。从这点来看,顾奶奶责怪你、不喜欢你,是可以理解的。”   戴待干涩着声音,轻声喃喃:“我没让他为我要死要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是他良心有愧……那是他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她的声音很小,但项阳还是捕捉到几个词,禁不住面露失望,“戴待,他若是良心有愧,你听到这些,只说他自作自受,那你是连良心都没有。”   俨然已有责备的意味儿,戴待咬咬唇,脸色有点难看。   见状,项阳收了收语气:“我不清楚当年你和顾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从结果来看,或许是顾质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顾质时不时当局者迷,至少从我这个旁观者来看,我一直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我把这种不对劲理解为你们之间那一年分开后留存于心中的疙瘩。说到底是你们两人的事,内部矛盾自己解决才是最好的,所以我始终没说过什么,也是怕我不了解内情,越帮越忙,给你们增添误会。”   “我看见了。”项阳的话锋突然一转,灼然注视着戴待。戴待的身子一僵,手心直冒汗,明明猜出了项阳的意思,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你看、看见了什么?”   项阳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的磕巴。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其实,那次你被绑架,在废弃工厂,我就发觉,那个男人对的态度不同寻常,尽管你和他似乎并无什么互动。顾质那个傻蛋,当时只顾着紧张你,还不如我来得敏感。”   “我刚刚说过,我怕自己不了解内情帮倒忙。再加上后来似乎没见你们闹什么问题,所以我才没和顾质提过。戴待啊戴待,”项阳又叹一口气:“看见你和那个所谓朋友的男人公然在我的四季风门口做出亲密的举动,身为你和顾质共同的朋友,我着实很为难。”   其实,还是可以解释,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然而,约莫是面对项阳的一连串循序渐进最终阐明他的目的的良苦用心,戴待莫名地不想狡辩。   沉默少顷,她转身背对项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白费口舌了吗?”项阳顿时有点无奈地吁声,滞了滞,颇为感慨地转了话题:“我和阿祺……我和阿祺或许是不会有结果了……”   戴待闻言扭头,项阳略微惨淡地扯出一抹笑,又回归正题:“本来我在想,我们四个人,总要有一对顺利,才对得起我们的青春,才能让我对爱情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可最近我发现,分开,不一定就是不幸福。”   “戴待,你和顾质若是能继续好下去,自然是圆满的。但如果,如果……”项阳想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干脆直接跳过:“我只希望,你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不要伤害顾质。”   言毕,项阳又觉得自己话有点好笑,“……不过顾质那家伙,为了你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你要是放手,对他也是种伤害,他大概会疯掉……”   他拍了拍戴待的肩,好像在说“你好自为之,仔细想清楚”,然后拐着脚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咕哝:“我真是在医院呆久了没人说话,才像老婆子一样啰嗦了一大堆……”   项阳离开后,戴待在原地站了许久。   漫长的一天,混沌的一天。一天下来,脑袋完全处于接收的状态。接收了太多的信息,搅得她的思绪更加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着电梯上楼,等她晃回神来时,周妈已经叫唤她第五遍了:“戴小姐,你怎么了?脸色特别不好看。”   “没、没事。”戴待摇摇头,没在客厅见到那抹熟悉的小身影,连忙问:“小顾易呢?”   周妈回道:“天气不好,小少爷没去康复中心上课。在睡午觉还没起呢,你回来前,我正准备喊他起床。”   “不用,”戴待伸手拦住周妈,“我去,我去喊他就好。你到厨房帮我准备一下待会儿晚饭的食材,小顾易的东西都放在下面两格,你知道的吧?”   “知道。”周妈应着,遵照她的吩咐,就要往厨房去,戴待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顾质……顾质回来过?”   周妈稍一愣,随即如实相告:“是,说是天气缘故航班延误,在机场等了一个晚上,结果早上又取消了,所以中途回来过一趟,呆了一会儿又走了。”   戴待的唇瓣动了动,想要再多问点什么,卡到喉咙口,霎时又觉得无力,对周妈挥挥手:“我知道了……”   她抓着包走回卧室,关上门,背抵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少顷,一开机,接连好几条的短信涌进来,全部都是未接电话的提醒。   呆呆地盯着顾质的号码,许久,戴待努力打好腹稿,深吸一口气,回拨了过去。铃声一遍遍地响,她的心跟着一遍遍地提,紧张得不行,然而,响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   又拨了第二通过去。约莫一分钟后,依旧自动挂断,没人接。   滞了片刻,戴待放下手机,不再拨第三通,走进衣帽间,穿过那扇小门,来到小顾易的房间。   小顾易竟是已经醒了,一个人坐在床上,在她推门过来的瞬间,恰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戴待微微一愣。   光线有些昏暗,她连忙打开灯。   灯光亮起,照见他乌溜溜的眼珠子,戴待静静地和他对视着,慢慢走到他面前,在床边坐下。   “饿了吗?”戴待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   小顾易没有回答,但眼睛的焦距还在。   他看人的时间又比之前长,这样被他盯着看,戴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   戴待伸手压了压自己跳动异常的心口:“如果饿了,就点点头。妈妈带你吃晚饭。点头记得吗?”她连忙做了示范,并提醒:“我们在学校学过的。”   小顾易仍旧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   半晌,不见他有更进一步的反应,戴待颇为失望。   在康复中心学过的。虽然学得艰难,但他在课堂上,还是有过反应的。现在却……   看来,还需要继续加强训练,一遍遍让他熟悉,形成机械式的反应才行。   想着,她准备抱他出去,刚碰上他的手,就见他垂下眼皮的同时也垂下了脑袋,并似有若无地上下晃动两下。   因为弧度太小,戴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连忙揉了揉眼睛。揉完眼睛后,恰恰捕捉到他点头的最后一下,她的眼泪当即滑出眼眶,连酝酿的过程都没有。   “血脉至亲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戴待搂住小顾易,戴曼给她的打击终于崩不住:“只剩你了……妈妈只剩你了……真的只剩你了……”   小顾易一动不动,任由她搂着他低声啜泣,直到被周妈的敲门声打断。戴待连忙擦了擦眼泪,这才抱起小顾易出去。   “戴小姐,你没事吧?”周妈盯着她发红的眼睛,面露狐疑。   “没事。”戴待随口回答,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把小顾易暂时交到她手里,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大抵因为小顾易的缘故,积郁纾解不少。不过,直到晚上收拾小顾易上床睡觉,顾质都没有回她的电话。心中不可避免地感到不安,越是不安,她越不敢再打过去。   包里,那份文件袋尚静静地躺着。戴待这才想起,自己不该把它带到四季风来。带过来,反而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存放。   思忖着明天还是将它带去餐厅叫苗条帮她再带回公寓去,她默默地抽出文件袋,打算趁着今晚顾质不在,把资料好好地消化消化。   因为早有计划要通过结婚再离婚来争取TK的股份,这几年,她都在悄悄搜集市面上的散股,偶尔也有一些大户,不论多少,希望积少成多,能在将来有所作用。只是,她不太熟悉股票交易,所以,一直都是段禹曾在帮她做这些事情。   之前段禹曾给的一份资料,她其实还没看,想着反正都是现成的数据,她用不着二次处理,因此没怎么上心。但这一次,段禹曾言明要她亲自出马作为锻炼,就算再伤脑筋,她还是得熟悉。   是新搜集到的几个打算“攻取”的一些投资人的资料。戴待稍微浏览了一下,却在看到最后一页上出现的名字时,禁不住愣怔。   封奇……?   *   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   梦境和现实的画面断断续续混混沌沌,有从小到大戴乃迁匆匆的身影,有那三年在南城和戴曼生活的点点滴滴,穿插着五年前顾质冷漠的眼神,四年前鲜血淋漓的夜,法国那段时间支撑着自己的那些信念,一会儿又回到她和顾质的曾经,然后间或回荣城以来发生的一件件事。就像把她人生中的大事重新演绎一遍。   而不知是不是小顾易最近给她的惊喜太多,醒来前的最后一幕,小顾易笑着喊她“妈妈”。   戴待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顾易安静的睡颜。   他的睫毛特别地长,宛若一把小刷子。   她忽然在想,身为一个男生,若是他的睫毛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长度,岂不是会把小姑娘们嫉妒羡慕死?   说起小姑娘,她不由记起在南城遇到的宋梓恩小盆友,记起小顾易因为她的哭声而捂住耳朵的事儿。   戴待凝眉。   那件事之后,她困惑了特别久。要说哭声的响亮程度,宋梓恩肯定是比不过康复中心里的几个孩子。小顾易在康复中心呆了很久,什么样的吵闹没经历过,那一次的反应,究竟是宋梓恩的哭声哪里比较特殊呢?还是,小顾易果真比以前敏感?   这一思考,她倒是又记起,上回和许芮医生约过见面详聊的事。当时说是要出游一个星期,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吧?还是要主动打电话问一问。   想着,戴待坐起,准备起床洗漱,猛然发现小顾易不知何时也已经睡醒,正睁着眼睛注视着她。      第148章 女体盛      “要起来吗?还是要再睡一会儿?”戴待笑着,语气随意地问。   她兀自掀被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毛毛雨还在下。清晨的空气携着泥土的芬芳飘进来,戴待懒懒地舒展着腰身,转回身去,却见小顾易已经自己从床上坐起,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甚至在两人对视上的一刻,眨了三下眼。   确实是三下。戴待数得很清楚。愣怔少顷,她忙不迭走回床边,单只脚跪坐到床上:“怎么了?”   下一瞬,小顾易忽然伸出手指,触上她略微浮肿的眼袋,含糊不清地道:“不……哭……”   一语出,戴待整个人僵住,一时之间无法动弹,根本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你说什么?”他才让她不哭,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   小顾易的手指因为她的泪珠而轻轻抖了一下。   想起许久前在康复中心,他第一次尝试性地触碰她,就是被她的眼泪吓得缩回手,戴待连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没想到,这一回他抖了一下之后。没有闪开,却是微微歪着头,盯着她的脸,再度开口:“不……哭……”   字眼依旧含糊,语调仍然生硬,但不妨碍戴待辨认。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想哭的!妈妈只是太激动了!妈妈不会再哭了!妈妈听你的话!不哭了……不哭了……”她一边对着小顾易摇头,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越擦,反而掉得愈发厉害。   她真心不想在小顾易面前失信,可无法控制,又叫她如何控制得住心中有感而发的欣喜和激动?   抱着小顾易温存了好一会儿。她的泪匣子才渐渐止住,收拾着小顾易和她一起洗漱,然后带他出去客厅。他坐在他的专属小桌前玩魔方,她在厨房里给他做早饭,时不时瞟他一眼,满心欢喜。   等陪着小顾易一起吃完早饭后,戴待走回卧室,再次尝试给顾质打电话。不仅是为了昨天没接到他的电话,更是为了把小顾易一天来的惊喜告诉他。   失望的是,他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   戴待沉凝片刻,拨通了马休的号码。   *   发现来电显示的是戴待,马休手一滑。险些将手机丢出去,急忙扭头问顾质:“顾总,是戴小姐。”   顾质的手里正抓着自己的手机,闻言,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落在窗外的目光并未转回来,淡淡道:“自己看着办。”   马休当即愁眉苦脸。   自己看着办?   听起来轻巧,可不就等于在难为他?   像似要上刀山下火海一般。马休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接起电话:“戴小姐。”   “把电话给顾质。”连多余的寒暄都不给,戴待单刀直入。   马休悄然瞥一眼顾质,随即一口官腔地回答:“不好意思,戴小姐,顾总正在和重要客户谈话,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戴待沉默了一下,倒也没难为他:“等他有空,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的,戴小姐。”   *   掐断通话,戴待怔怔地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   毛毛雨又开始渐渐细密起来。   天空乌云盖顶,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场雨,究竟还要下多久?   正准备收拾收拾去餐厅上班,方颂祺的一条短信在这个时候进来。   “戴狐狸,JUNGLESPA等你。现在。敢不来,你的膝盖等着受我一箭。”   赤裸裸的威胁。   回拨过去想问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电话倒是通了,但没人接。   第二通依旧没人接,戴待蹙眉略一思索,总觉得凭以往的经验,她大抵又是无聊了打算找她一起寻乐子。   不过,出门后,出租车都坐上了,最后关头,想起昨天项阳语气惨淡地说的那句“我和阿祺或许是不会有结果了”,她还是报了JUNGLESPA的地址。   当然,还有另一方面的考虑——封奇的手里有TK的股份。毕竟是方颂祺的老公,摆着这层关系在这怎么都越不过去,她觉得应该先从方颂祺这里探探口风。   *   上一回来是跟着Jeff,Jeff貌似费了不少心思,才进到这后院;这一回,自门口起,便有人等着她,径直带她往后头走。   内部装修和之前略有不同,今天整个会所似乎歇业,没见到人走动。戴待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感觉从踏进来起,身周便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你们今天不做生意吗?”戴待问前面带路的人。   对方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走进那座竹屋,来到其中一个主题包厢的门口,才礼貌地对戴待朝门内伸伸手:“我们boss在等着了。”   “boss”的称呼,令戴待更觉势头不对,下意识地望进包厢里,正对着门的茶几桌前,坐着的是封奇而非方颂祺。   他一身流水般宽松的唐装,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仍然在慢慢地泡着茶,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如此情境下的他,相较于之前的西装革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   静谧中,只闻外头密竹在微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的声音。满屋的清新茶香飘荡开来,壶嘴滑出优美的茶水,倒入了两只青花瓷杯中,随即,封奇终于抬头。   眸底如鹰隼的锐利稍纵即逝,一眨眼间,幻作柔中带刚的目光,封奇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戴小姐。”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戴待打算先弄清楚情况:“阿祺呢?我是来找阿祺的。”叉史沟弟。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紧张,封奇似笑非笑地回答:“阿祺送萌萌去学校了,叮嘱我先招待你一会儿。”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叫她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她和他也没有什么交集,但不知为何,每回看到他,都莫名地有点熟悉,又有点说不明的恐惧。不过,倒是感觉不到他的恶意。   太奇怪了。   “别站着,过来坐着等吧,阿祺快回来了。”封奇单手扬起,作了个“请”字,热情地表现出待客之道。   戴待顿了一下,不自觉攥紧拳头,慢慢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的座上。然后其中一只青花瓷杯放到了她的跟前,软黄色的茶水在瓷杯中柔柔地轻震着微波。   整套茶具价格不菲,而这青花瓷杯不仅出自名家之手,还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看刚刚他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想来必是深谙此道。   戴待默默思量着,端起瓷杯,轻轻呡了一口,一股暖流顿时从喉间滑入了五脏六腑,直通腹胃。   抬起眼皮子,封奇正姿态轻松地背靠着沙发,把玩着他手中的茶盏,不明意味地打量着她,问:“如何?”   就算不好喝,戴待也没和他熟到实话实话,自然是礼貌地回答:“好茶。”   “那我们就边喝茶边看节目吧。”   节目?   戴待愣了一下。   封奇的眉尾轻轻一挑,“戴小姐不是知道我们JUNGLESPA最大的特色吗?”   未及戴待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封奇拍了拍手,左侧边一堵墙的帘子应声拉开,现出一整面的玻璃,恰恰能够把隔壁房间一览无余。   看清楚的一瞬间,戴待的表情霍然一僵。   只见装修奢华的房间里,有四个人,一男一女立在两张玉镶金的台面旁边,台面上则分别躺着另外的一男一女,均未着寸缕。他们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全身上下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食物。   其中,那女人的皮肤涂了蜂蜜,额头上用三文鱼片摆成凤凰的造型,xiong前用了类似奶油的白色膏状食物卷出甜筒冰淇淋,顶端放上了两颗红艳艳的ying桃,小腹上是一朵婀娜的玫瑰花,玫瑰花周围悉数以寿司分布,遮盖住肌肤,大腿上则全是虾、蟹、鲍鱼片等海鲜。   体盛。   而且一次性把女体盛和男体盛都见识了。   之前抱着的好奇心理,在猝不及防下被满足,戴待突然不知该怎么反应。   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女体盛台面旁边的那个男人,忽然爬上台面,俯下身子,从女人的额头开始,慢慢地往下,一点点地吃食物。   随着男人的口舌移到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吃掉食物,露出女人光洁的胴体,戴待别回脸来,没有再看——这、这……虽然预先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亲眼见到,还是有些受不了。   在西方国家,女性的luo体是一尊艺术品,只有少数人才认为,在美丽漂亮的女性luo体身上就餐是se情、xia流、无耻的。在日本,女体盛也是一种文化。   而在国内,虽然并非每个人都戴有色眼镜,但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摆在那,压根无法做到以平常心理看待。何况,在这里,提供女体盛服务的初始目的本就不纯粹。   思及此,戴待下意识地瞥向封奇。封奇恰恰在饶有意味地欣赏她的反应。   两人的目光撞上,他似笑非笑道:“这是为了你的到来,专门让我们会所的模特表演的。真正的客人,我们暂时只接待情侣,给情侣们提供别样的亲密接触。这好比情侣们来酒店开房。酒店开房zuo爱触犯法律吗?没有。所以,我们会所并不算提供se情服务。”   戴待没想要他讲解,他却自顾自和她聊。他之于她而言又是较为陌生的男人,她听着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面上不由有些臊。而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场面过于刺激,还是昨天的感冒因子残留,她觉得心口有点闷,脑袋也隐约有些昏。   封奇似乎并未发现她的不自在,竟是问了她一句:“你和顾总若是想寻求新花样,欢迎前来免费体验。”   “……”戴待尴尬无比。   想起方颂祺曾经经常提起他老公喜欢重口味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老公的床上功夫,此时此刻,免不了令戴待有所联想,他们夫妻俩私底下是玩得该有多刺激。   思绪莫名飘得有些远有些偏,戴待欲图拉回来,可好像不太受控制。   “戴小姐,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封奇的脸在她面前晃着,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越来越远。   戴待扶着额头想说自己没事,眼前却猛地一黑。      第149章 多情深      恢复意识的一瞬间,戴待刚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之前女体盛的那个房间,便听从隔壁的房中,传出熟悉的醇厚声音:“封先生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招呼客人的?”   欣长挺拔的身影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门口。单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中,深黑的眸光无声地穿透午后静谧的空气直达坐在茶几桌前的封奇,清沉的嗓音配合着眉宇间的神色,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淡淡的嘲讽。有两个高大壮实的保镖一人一边按在顾质的肩上,第三个保镖则站在一旁,摆出一副要搜他身的架势。   封奇迎视着顾质的目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但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分明溢出一股硝烟味儿。半晌之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抬起手朝自己的手下挥了挥:“没关系,顾总是贵客。”   黑西汉子们低头应声退了下去,顾质掸了掸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整了整袖口,才迈着修长的腿,走进房中,不动声色地将房内的情况打量了一通。   “不好意思,顾总,原谅他们杯弓蛇影风声鹤唳,毕竟不久之前,你的朋友才来找过茬。”封奇闲适地舒展着身体。双腿交叉着,恣意地给自己点起了一根雪茄,吐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缭绕。   “我的助理不是已经被你们扣下了吗?还想怎样?”顾质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不再靠前:“封先生不应该是这样胆小怕事的人。”   封奇伸出左手食指,随着脑袋一起晃了晃:“我们敞开大门做生意,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再大的胆子,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挑衅和折腾,何况因为你的朋友,警察可把我盯得死死的。”   “若是这样,真是劳烦封先生冒着风险,劳师动众地盛情迎接我。”顾质瞟一眼守在门外的两排保镖,语气和神色皆不掩嘲讽。看着封奇:“我特意从上海赶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讨伐我的朋友如何砸你场子。”   “顾总好急的性子。既然顾总不愿意听我发牢骚,那咱们也只能换个话题了。”封奇往烟灰缸里斗落了烟灰,重新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笑问:“罗伯特先生还好吗?我上次在港城见他,他因为水土不服,都吃不好睡不好。”   顾质的眸色应声沉了几分,薄唇抿成一线,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地握成了拳,片刻后,缓缓地松开:“封先生向来喜欢这样曲曲绕绕着说话吗?不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把我妻子请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阻止我和罗伯特先生的会面?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妻子人呢?麻烦放了她。”   “顾总也向来喜欢这样不近人情吗?”封奇懒懒地往后一靠:“顾总这样说话。好似我对戴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好歹是阿祺的闺蜜,我怎么会对她下手呢?我不过是瞧着戴小姐身体不舒服晕了过去,好心通知你罢了,倒叫你生了误会。”   顾质的薄唇似有若无地斜勾起弧度:“好一个误会。”   封奇笑笑:“但既然说到了,我还是提醒顾总一句,唐人街‘美食城’的项目投标已经尘埃落定,罗伯特先生也不是那么有闲工夫的人,顾总没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免得平白惹得他心情不好,破坏了交情,以后若再有项目,你们TK因为这点事儿落了下风,就得不偿失了。”   顾质神情平静无波:“不劳封先生费心。”略一顿,他又切回正题:“我妻子人呢?”   “顾总真是满心满眼只有戴小姐。这样不遮不掩地袒露自己的弱点,不是一件好事,也多亏了我不是外人。”封奇似没有察觉顾质唇角的讽意,自顾自套着近乎,随即道:“戴小姐在隔壁休息着。”   说着,他“啪啪”拍了两下手掌,与隔壁房间共用的那堵墙的帘子再度缓缓拉开。   循着方向望过去,隔着透明的玻璃,一眼看到一个女人四肢被绑在玉镶金的台面上,全身上下遍布了食物,面目不辨。顾质的眉头当即皱起。   封奇的眼中滑过一抹精光:“戴小姐对我们会所的体盛特别感兴趣。你们夫妻难得来一趟,不尝试尝试再走,着实太可惜。这不,戴小姐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质早已将目光收回来,转而落在封奇脸上,抿唇不语。   “怎么,顾总不喜欢玩?看不出来,顾总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保守?”封奇捻灭雪茄,似笑非笑。   顾质眯了眯眼:“她人在哪里?”   “顾总这话什么意思?”封奇应声挑眉,抬臂一指:“戴小姐不是正等着你?”   顾质依旧一副油盐不侵的模样,重复地问:“她人在哪里?”叉讽吐扛。   “顾总怀疑她不是戴小姐?”封奇从沙发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顾质面前,瞥了隔壁一眼,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们会所的男模特守在戴小姐身边多时,眼瞅着美女在侧却吃不到,大概都憋坏了吧?那要不就让他验证验证,她是不是戴小姐?”   顾质和他对视着,眸光略一冷,并不说话。   “顾总默认赞同我的提议?”封奇勾勾唇,对隔壁的人打了个手势。   那个男模特立马爬到台面上,在女人的身上舔食。   房间里很安静,只余风吹竹叶的作响和流水潺潺的悦耳。封奇的眸子始终不离顾质,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而不知是顾质太过自信,还是遮掩得太好,封奇一点收获都没有,顾质甚至都不再看隔壁房间一下。   封奇的眸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赞赏,然后将目光转到隔壁房间。那个男模特将将舔完女体盛脸上的所有食物,露出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哇,原来真的不是戴小姐。”封奇夸张地惊叹,随即问:“顾总是怎么知道的?”   顾质面色冷冽,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第三次问:“她人在哪里?”   “唉,没意思,真没意思。”封奇坐回沙发,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地品茗。   顾质的目光一下落在封奇对座上的另一个茶杯上,杯壁的外边缘,有抹淡淡的口红印。   “看来顾总对戴小姐的感情,是真的深厚。听说从高中就躲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早恋了?啧啧,十多年的感情啊。”封奇放下茶盏,将左腿叠在右腿上,“既然如此,为什么顾总还有个前妻呢?貌似……还是另一个戴小姐吧?”   被刺中心结,顾质的眉头顿时凝上了浓重的冰冷,眸子仿佛一瞬间长出密密麻麻尖锐的利刺,盯住封奇,嘴角冷冷牵起:“封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撇去方颂祺这层关系,再撇去我们恰好在抢同一个项目,我们夫妻和你此前貌似未有交集,怎么封先生一直表现出,对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状况特别感兴趣?封先生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吧?”   面对顾质的探究和语气不善的质问,封奇既没表现出异常反应,也不生气,只是开怀地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戏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顾总打翻醋坛子了?”   顾质抿紧唇线,不做回应。   “罢了罢了。”封奇似乎终于兴致索然,又是“啪啪”拍了两声,紧接着便从隔壁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顾质的目光循声转过去,正看到房中与隔壁相通的侧门,两个身材健硕的大汉押着戴待走过来。   她的手被缚在背后,嘴上封着胶布,除了头发略微凌乱,其他貌似没有异常。顾质迅速判定完毕,心中暗暗松一口气。   戴待闪烁的眸光掠过空气直达他黑沉的眼底。四目相对,各有各的幽深似海,各有各的沉定如山,却也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几不可察的涟漪轻荡。   封奇又拿了一根雪茄叼在嘴里,眼中满是笑意地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你们再相互深情地看下去,空气都要着火了。”   闻言,两人默契地同时挪开目光,转到封奇身上。   “……会有多情深呢……”封奇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戴待的身体就是在这时僵住。不是因为封奇的话,而是……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腰后,蓦地堵上来一个冷冰冰的洞口。      第150章 如我闻      戴待的身体就是在这时僵住。不是因为封奇的话,而是……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腰后,蓦地堵上来一个冷冰冰的洞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袋尚在空白时,一旁的顾质已高声质问封奇。   封奇交叠着脚坐在沙发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边饶有趣味地欣赏戴待苍白的面色和顾质阴沉的脸。最后,他邪肆的桃花眼定在顾质身上,笑得十分诡异:“终于看到顾总你紧张了。我真担心你和你朋友一样,以为我这里能够随便来去,以为我就是个空架子好欺负。”   “我怎么敢把封先生视作空架子?”明明被拿枪指着的不是他,他却是冷汗涔涔。顾质竭力捺下剧烈擂动的心跳。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脏亦在慢慢地紧缩:“你到底想干什么,请明白告知。我不认为我们夫妻俩,有哪里得罪到你,值得你不惜用私藏枪械和蓄意谋杀两项罪名来对付。”   “私藏枪械?蓄意谋杀?呵呵,好大的罪名。这事儿还没办,顾总就先帮我把刑给量了。怎么。威胁我?”封奇重眯了眯眼,冷哼:“顾总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严重影响我的心情,指不定一个不爽,戴小姐就红颜薄命了。”   顾质朝封奇走近两步,眸子里寒芒四射:“现在被威胁貌似是我才对。”   封奇伸出两根手指:“我第二讨厌的是被人污蔑。我威胁你?那倒是请顾总说说,我威胁你什么了?我对你提什么要求了吗?”   闻言,顾质抿唇不语,不知是不是无言以对。戴待则想问一问,她和他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他的目的若不是为了威胁顾质,何必把她绑了,还拿枪杆子对着她?奈何嘴上封着胶布,她满腹的无辜、不解和愤怒此时均无法发泄。   “如果不是威胁。那请让你的手下放下枪,请放我们夫妻离开。”顾质的手在背后默默地握成拳头,试图调缓的呼吸始终急促,似乎依稀能听见攥紧的僵硬骨节摩擦出格格声。   封奇把玩着茶盏,缄默两三秒后,笑问:“如果我说,只能放一个呢?”   顾质有些忍无可忍,再一次追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就是对你们之间的感情状况感兴趣。”封奇摊摊手,说话像极了无赖耍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只凭一时兴起和心情。   “所以呢?”顾质的嗓音冰若寒潭:“只能放一个,另一个你要怎么处置?”   “那要看留下的是哪个……”封奇摸摸下巴,目光在顾质和戴待之间徘徊:“不过其实无所谓,不论留下哪一个。我都有一千种方法,能叫你们欲仙欲死,也有一千种方法,能叫你们生不如死。”   “封奇,”顾质连“封先生”都懒得跟他客气了:“你觉得,我会不做任何准备地就过来这里吗?”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但封奇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淡定地掀了掀眼皮子:“刚刚忘了说,我还有一千种方法,能叫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质讽意十足地冷笑:“那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能入了你的眼,劳你费心思为我们安排死法。”   “顾总别这么悲观,这不还有一个能好好活着?来吧。做个选择。”封奇桀桀一笑,手指往虚空一点,落在戴待身上:“顾总爱妻心切,想来必会把走的机会留给戴小姐。”   顾质沉默片刻,唇瓣嗫嚅着似乎准备开口,只见封奇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忽然道:“差点忘记了。我刚刚从戴小姐手里拿到一份文件。我书读得少,不是特别明白,顾总先帮我看一看。”   戴待本狐疑着她什么时候给过封奇什么文件了,直到封奇故意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她猛地震住。   那……那是她放在包里的TK股份的资料……打算带去餐厅交给苗条的……居然……居然被封奇擅自翻出来……   她的身体禁不住颤抖,眼睁睁看着封奇把文件袋递到顾质手中,看着顾质略显迟疑地拆线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   她完全没了想法,脑袋空白一片,手心里的汗越溢越多。她想看一看顾质的表情,然而顾质此时半背着身子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看到他捏住纸页的手指骨节分明。   “顾总,看好了吗?”封奇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戴待,单手托着下巴,对顾质道:“戴小姐真是顾总的贤内助,到处搜罗TK的股份。”   他说得似乎轻巧,可言语间分明满是别有意味。   顾质将文件重新塞回文件袋里,并慢悠悠地将棉线圈绕着卷好,随即问道:“那么,封先生是否愿意交出你手里的股份给我妻子?”   一言出,戴待愣住。   封奇更是诧异。他试想过无数种顾质的反应,唯独没料到顾质的反应会是这个。诧异过后,他看着尚在呆愣中的戴待,嘴上回应顾质:“呵呵,我手里那点股份,怕是根本不够戴小姐塞牙缝吧?不如顾总送出自己手里的,肯定能博美人开颜。”   “封先生这就错了,”顾质的语调波澜不惊:“封先生难道不知道,拿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乐趣都没有吗?”   乍听之下,封奇怔了一怔,把顾质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才明白过来他的言外之意,瞬间笑了,笑得十分开怀,连身上流水般柔顺的唐装衣料都因为他胸腔的起伏而颤动。   “顾总,你这样的方式,可是很容易把老婆宠坏的。”封奇挑眉,好心提醒。   顾质低下头撩了撩袖口的表带:“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封先生费心。”   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得像棵树,站姿一如既往利落。戴待深深凝注着他的背影,眸中浮光掠影,虚恍无比,内心被一霎的寂寥和空凉所填充。   她不知道他是否藏有别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他所表现出的轻描淡写,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其真实性。   可是,不要……她不要……   她宁愿他气她、恼她、怨她,甚至恨她,也不希望他这样轻描淡写。   不要……不要……   “哇,顾总,我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你了。”封奇阴阳怪气,半是赞赏,半是嘲讽,随机往后面一靠,颇为遗憾地叹口气:“这么说来,顾总的选择,大概仍然是把离开的机会留给戴小姐?”   却听顾质很快接口回道:“不,不是。”   三个字,令封奇又一次愣住,好奇地望向顾质。   顾质忽然转过身,黑湛湛的眸子,准确无误地落到戴待身上,薄唇轻启:“我要我们俩一起安然离开这里。”   深潭般的眼底,闪烁着灼目的锋芒,夹杂繁复的光泽,化作春水一痕,静冷微凉,悉数凝注于她的眉眼间,仿佛一刹那又与时光深处她曾爱如生命的少年重合,而回荡在他眸底深处的,又是她的影子。   这是自刚才起,他第一次正视她,她内心隐隐企盼的他的正视。   戴待睫毛轻颤,呼吸刹那间滞了滞,顿时一股异样的轻软温柔生遍她的心间,带出她鼻头莫名的酸楚。   最幸福的感动,莫过于两个人能够读懂彼此的眼神。   她真的不愿意去弄清楚自己突如其来的酸楚为何而生,更不愿意承认,尽管十多年的时光,他和她皆非原来的彼此,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们读懂彼此。有些东西,了解得清楚,知晓得越详细,越是让她恐惧。一直以来,她能够撑着一口气横冲直撞至此,靠的就是无知和糊涂。   然而,不愿意弄清楚,就真的不清楚吗?不愿意承认,就真的可以做到熟视无睹不为所动吗?   不……不是的……   宽敞的包厢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   戴待一眼不眨地看着顾质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在她嘴上的胶布。   封奇似乎这才发现顾质的大胆举动,桀桀冷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顾总是太过自大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戴小姐的生命安危?”   他说话的同时,戴待身后的黑西汉子用力地钳住了她的双臂,黑洞洞的枪口堵得更狠,戳着她的腰,疼得她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顾质随之拧起眉头,却是对封奇的恐吓置若罔闻,扶住戴待的肩,将她拉离身后的枪口。   黑西汉子并未松开对戴待手臂的桎梏,枪口随着戴待的偏离而紧紧跟着。顾质神色微凛,干脆将戴待拉进自己的怀里,随即趁着缝隙握住枪头,用自己的手掌堵住枪口。   气氛显然不对劲,戴待想要抬头,却被顾质紧紧地箍在胸膛前无法挣脱。   顾质的无所畏惧对黑西汉子来讲俨然始终是无声的挑衅,其中一个当即恼怒,抡起拳头对准顾质的脸便砸过去。   眼看那拳头距离顾质的鼻尖只余不到一厘米,顾质依旧不避不让,连睫毛都不眨一下,旁观已久的封奇终于开口制止:“住手。”   训练有素的黑西汉子应声收住拳头,不差一分一秒,一厘一毫。   “啪啪啪”,封奇拍起了掌,“顾总今天真是不断给我惊喜。”   “那还不是得多谢封先生手下留情。”顾质回头看着封奇。   “好久没有见到你这样不要命敢拿自己挡子弹的人。”封奇似笑非笑,接过黑西大汉手中的枪,斜睨顾质:“你是认定我不敢开枪呢,还是认定这枪是假的?”   问话间,枪在封奇的手中打了个转,随即被他姿势娴熟地握紧,枪口在顾质和戴待之间晃啊晃。   戴待尚未平复的心顿时又提到嗓子口。   就是在这时,封奇的手忽地朝左边一抬,下一秒,只听弹头摩擦空气的快利呼啸声传出,她的目光所能触及之处,花瓶里朵娇艳的花当即脱离花杆掉落。而封奇根本连瞄都没瞄,就准确无误地击中。   没想到封奇会突然开枪,顾质的面色一凛,虽然已经晚了,还是抱住了戴待颤抖的身体,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背,心中暗暗庆幸是把微声枪,否则只怕会更吓人。   “顾总,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封奇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枪身。   顾质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嗓音,表情沉凝地回答:“我认定的只是,既然帮她挡着,我就一定不会躲开。”   闻言,在他怀里的戴待轻轻一颤。   “嘴上功夫不错。”封奇不屑地轻嗤,转身走回沙发,“没看到顾总吓得屁滚尿流,真是没意思。”   “不好意思,令你失望了。”顾质的表情看似无波无澜,语气却不难听出淡淡的嘲讽和恼怒。顿了一顿,他紧接着问:“既然没意思,那么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封奇交叠着脚,懒懒地坐在沙发里:“戴小姐不是还没等到阿祺,确定这么快就要走了?”   顾质反问封奇:“不是封先生通知我,我妻子身体不舒服,要我接她回去?”   封奇挑眉,“招待不周,多多包涵,改天有机会,让阿祺约你们出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   “吃饭这种事,该做东的是我。还是我来约吧。”顾质顺着他的话,与他客套。   “你来约,确定能等到吗?”封奇又一次轻嗤。   而戴待已然从顾质的怀里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盯着封奇。   是他……   是废弃工厂的那个面具男!   虽然音色不同,但他标志性的轻嗤声,她印象深刻!   察觉到她的异常,顾质捏了捏她的手心,用眼神询问她。戴待抓住顾质的衣领,稍一思索,摇了摇头——现在先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拿不准封奇会不会又发神经变卦扣住他们,还是先别节外生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她感觉自己的体温越来越烫,身体里好似有小虫子在咬,十分不自在。   顾质也不想再耽搁,对封奇略一点头:“一顿饭而已,我还是请得起,也算作感谢封先生今天的款待。”叉役木技。   “款待”一词,明显就是在说反话了。封奇听出味儿,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别有意味地扫一眼戴待,随即示意门口的那群保镖让开路。   见状,顾质搂住戴待就往外走。   不曾想,才走出两步,戴待清楚地听到身后传出扣动扳机的声响。她下意识地回头,正瞥见封奇目光如电,浑身上下陡然爆出令人不敢直视的慑人气魄,如同黑暗眨眼间降临一般,眯起桃花眼,举起手中的枪,瞄准着顾质的后背。      第151章 止于唇      戴待脸色大变,脚下一软,下一秒,顾质有力的手臂及时地撑住了她。神情间没有丝毫惊慌。   封奇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眸底流转过酷戾的光芒,阴恻恻地问:“最后跟你玩一把,试一试,你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强装镇定。”   顾质始终背对着封奇,闻言垂下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担忧地看着他的戴待,线条坚韧的脸上,顿时柔和如水。   他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庞,淡淡开了口,“不必试了。我承认,我只是强装镇定,我害怕,很害怕。我害怕,我要是死在这里,你会不会遵守承诺放她离开。我害怕,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周全……”   身周的空气在他话落之后仿佛瞬间凝滞,戴待波涛暗涌的眼与他幽深黑沉的眸静默碰撞,心跳剧烈如擂鼓。心底深处潮潮热热。   “哈哈,哈哈哈哈!”封奇忽而开怀大笑,在开怀的爽朗笑声中收回枪口,悠然道:“顾总该感谢我吧?提供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得以让你在戴小姐面前表爱意,患难面前见真情。”   顿了顿,他似又想到什么,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对顾质道:“不对不对,我应该帮顾总你试一试戴小姐的真心,试试看,顾总你的一腔柔情是否可笑地错付。”   提议间。他饶有意味地盯着戴待,食指绕着扳机口打转,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瞬就突然重新握枪。   “真心是感受出来的,而不是测试出来的。”顾质敛着表情,神色沉肃:“希望封先生也能早日切身明白这个道理。”   后一句话,显然又是满满的嘲讽,嘲讽封奇不懂真感情。   封奇应声收起脸上的笑意:“顾总,你很不识抬举。”   “不是封先生要我感谢你吗?那我就表达了自己对封先生的希冀和祝福。”顾质淡静应对。   封奇眯了眯桃花眼,沉默几秒后,轻嗤道:“那我也希望,顾总今天的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着,他终于把枪扔回手下的怀里,自己走回沙发轻松地坐下,随即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为了弥补顾总没见到罗伯特先生的损失,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在戴小姐身上,顾总好好享用。”   闻言,顾质轻皱眉头。垂眸瞥一眼怀里的戴待,只察觉她的身子尚在轻微地颤抖。他不再接口,揽着戴待走出包厢。   两排的黑西大汉保镖高大魁梧,目露凶光,即便没有拦着他们,光是气势上已足够骇人。   “顾总!”   竹屋外,见到顾质出来,原本被两个黑西大汉压制着坐在石椅上的马休终于解除束缚,焦急地迎上来:“你们没事吧?”   “先离开。”顾质环视四周一圈,低声提醒。   马休会意,忙不迭点头。   两人不敢松懈,直到跨出门口,顿时连呼吸都自由许多。   察觉戴待好久没有出声,顾质扶住她的双肩,提醒道:“出来了。”心里记挂着封奇最后说的那句话,本想问问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却见戴待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脸颊隔着他的衣衫,来回不停地磨蹭,上齿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已经留下很深的齿印,显然是在隐忍着什么。   顾质怔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这才发现,她的体温烫得跟烧红的铁烙似的。他不摸还好,一摸,戴待便猛地扣住他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将滚烫的脸颊死死贴上他的脖颈,从他的正常体温上寻求凉爽,双手甚至大胆地伸进他的衣服里乱摸,两条腿像八爪鱼一样试图箍上他的腰际。   她这副模样,顾质哪里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儿,脸色霎时铁青。   什么准备大礼?!   他和她之间何须外人插手!   居然把这种肮脏的药用在她身上?!   那个封奇!   “我要……给我……”戴待忽然呓语,声音娇媚,难受得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赤裸而直白,她第一次对他发出这样的邀请。药效应该是发挥得正浓烈,她身上全是汗,汗湿的发丝紧紧贴着脸颊,脸色透着异样的潮红,眼里水光湛湛,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质冷着脸,蓦地扫了马休一眼。   察觉到猫腻的马休,早已识相地避开远远的。   戴待又软又烫的身体贴得顾质越来越紧,乱摸的小手开始往他身下去,直奔要害。顾质眼疾手快地桎梏住她的手。   “戴等等!你真是惹祸精!”   他微微提高音量,厉声责备着,将她一把打横抱起,钻进车里。   平生第一次,戴待切身体会到何谓“饥渴难耐”。全身上下的小虫子啃噬得她打骨子里发痒,痒得发疯,如同鱼儿离开了水,痛苦难堪。   也是平生第一次,她切身体会到何谓“yu火焚身”。脑袋被性的悸动悉数占据,一丝一点缝儿都不给留,而身体则反之,空虚无比,迫切地需要被填充。   顾质,顾质,她的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狠狠嗅着来自他身上的熟悉味道。   只有他能救她,没有其他人。   也只能是他。   她的意识十分不清醒,等感觉到他的身体覆上来时,她才抬头朦胧的眼,对上他燃着两簇火气的眸子。   两人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褪了干净,他桎梏着她,蓦地俯身,发狠地一口咬上她的脖颈。   “唔……”   猝不及防下,戴待不由低呼,却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不仅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舒爽,禁不住将他拉向自己,将自己的舌头喂进他的嘴里。缠上之后,她的主动立马变成被动。他大力汲取着她的芬芳,一手插到她长而微乱的发丝里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的热吻近乎封喉,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顷刻之后,他骤然离开她的唇舌,和她拉开了些许距离,由上自下俯瞰她。   面色潮红,散乱的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腮边,她急促地呼吸着,极度的干渴令她看起来神志不清。这是她前所未有的媚态横生,是他未曾见过的她的狂浪撩人。   他停滞不过两三秒,于她而言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胡乱扯着他,小声的啜泣随着她剧烈的喘息破碎地出口,听起来十分惹人怜惜。   顾质明白她此时的痛苦,而且痛苦得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他的脑中思绪纷繁,尤其那些刺目的画面,一一闪现。   她被那个段禹曾抱在怀中的刺目画面;他在公寓楼下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亲眼看着她和那个段禹曾携手下楼……   他试图甩开这些画面。   这是对她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仿佛五年前的场景重现,五年前当他看到她和杜子腾亲密的照片后,他一时失去理智而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承受不起第二次。   即便他一次次捧出真心试图感动她、捂热她,换来的仍旧是她的谎言,他也不愿意再像五年前那样,亲手毁掉对她的信任。   可是,他无法不生气,他急需得到确认,好平复他停止不下来的恼意,好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   “你要的人是谁?我是谁?”   他的嗓音嘶哑,薄唇在她唇边逡巡,似有若无地吻着,一眼不眨地凝注着她。   她的眼里蒙着浓浓的雾气,意识已经完全被药物控制,根本无法思考。所幸,无需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扑腾着两条腿,软软糯糯地唤他:“阿质……唔——”   唤出口的下一秒,她的呼吸一滞,刹那被他突然闯入的一贯到底剥夺了声音。她檀口微张,许久无法合上,搭在他背上的手抠进他的皮肉里,失神地对视着他浓黑的眸色里。   车内在两人目光的胶着中极度安静。   安静中,他沉声问:“你还是想离开我?”   问话钻进她的耳中,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忽然开始凶猛地动作,于她快要陷入迷乱之中时蓦地停下,钳住她的下颔,迫使她看着他:“你想带着儿子离开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浆糊般的脑子,终于因为他的这句话带出一丝清醒。她猝然愣怔。而他从最先的快速攻城略地,转入她最受不了的九浅一深。   “你无需赌上自己的声誉对媒体制造我们的绯闻,不值得,和戴莎离婚,我心甘情愿。”   “误会你和杜子腾,是我的过错。”   “你瞒着我,让我差点失去小顾易,我不怨你。”   “我承认,我耍心机逼你和杜子腾离婚、骗你结婚。”   “我也承认,我逼你承认小顾易,不仅是因为心疼你隐忍得辛苦,更是存了私心,希望你能顾念小顾易,安安分分留在我身边。”   “你偷吃避孕药,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我自私,明知你还在筹谋地逃离我,我就是不愿意放过你,想尽方法绑死你。”   “甚至刚刚从封奇那里得知你搜集TK的股份,我说的也是真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就可以给你。”   “可是,如果你想带着我们的儿子和其他男人双宿双栖,你想都别想。”   九句话,一下一句,一句接着一句打击着戴待。   在他灼然注视下的看穿,她的身体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块。她瞪大了眼睛,脑袋清醒了一半,心中震颤不已,嗫嚅着唇瓣:“你……你全都知——唔——”   “道”字因为他的第十下深入化作不由自主的吟声。   “是,我全都知道。”他直视着她,坦诚不讳。   戴待大口喘着气:“什、什么时候?”   “很早。”他的手指摩上她的唇线,细细地、温柔地描绘。   戴待又开始小声啜泣,一半是因为他对她身体的折磨,一半是因为他道出的真相。   脑中那团毛线球之中一直以来抓不住的线,终于彻底明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些细小的怪异和不安,也总算得到了解答。原来自己早露了马脚,原来自己早就曝光,原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全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不揭穿我?”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明明知晓一切还装傻,我这样无情无义地糟蹋你的真心,这样野心勃勃地想要害你,这样蛇蝎心肠得无可救药,你为什么要放任我?还是说,看着我在你面前像个小丑一样自导自演,看着我以为掌控一切实则被你请君入瓮,你觉得很好玩很好笑是不是……唔……”   “不是。”顾质坚决地否决,吻了吻她的眼泪,身下骤然一发狠,同时堵住她破碎的呜咽,而他的背被她的指尖抠得火辣辣一片。   “等等,”他的汗水自他的额头滴下来,刚好滴在她的心口,顺着她白皙的柔腻缓缓滚落,“是我的错,你这样执着着恨,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小顾易一定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如果不是我曾那样深深地伤害过你,你不会在怨恨中深陷不可自拔;如果不是我,那个明朗的戴等等不会消失。”   他看着她一边掩饰不住欢愉一边流泪的表情,抚上她的面颊:“可我一直相信,也感受得到,你其实依旧是我的等等。我很努力想找回你,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你恨我没有关系,但你告诉我,要怎样,要怎样,你才能放过你自己?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他的话说完后,便开始一阵激进的攻城略地,直至最后的头晕目眩中,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道白光,大脑里烟火腾空,绚烂到极致。   车内极度安静,只余彼此的呼吸。他还覆在她身上,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她无力地躺着,略微失神地盯着车顶。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她的意识慢慢地全部回笼,才发现自己还在无声地流泪。   “我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弄死你……”她哽着喉头缓缓道,抬起手臂抱住他的头。   紧紧地抱住。   顾质的身子细微一震,很长时间没有反应,少顷,抱着她翻了个身。   “好。”他深深凝注着她,哑着声音回复着,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覆上他的心脏:“我早就做好死在你手里的觉悟。我的心,一直在这里,奢望地等着或许有一天上帝垂青,换得你重新视若珍宝。”   戴待从他的心脏上移开她的手,两只手分别扣住他的手,十指交叉着缠住,让彼此掌心的纹路紧密地贴合。随即,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他的心膛。   “不是的……不该全部都归咎到你的身上。”戴待摇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拼命地往下掉,一颗颗地落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前的变故,我不会有现在的坚强,如果不是经历这些年的分离,我不会知道,我们都比自己所以为的,更爱对方……我错了……是我错了……”   四年前从沉眠中睁眼,就像是她的重生。她规划好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马不停蹄地在自己为自己设计好的道路上疾驰奔走。可是,人的一生,恍若浮萍,即便再努力地掌控路线,也难免在不知不觉中,被风吹得偏离了方向。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一次一次的偏离后自欺欺人地纠正,一次一次地自我催眠,一次一次地给自己找理由逃避,却悉数在方才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里崩析瓦解,彻底溃不成军。惊心动魄的短短几个小时,她将人能够有的情绪悉数经历一遍,最后回荡在她脑中挥散不去的,不是劫后余生的虚浮无力,而是面前这个男人珍重宣告的爱意。   是的,她无法再逃避了。曾以为找不回来的那个美好的自己,早在真真假假里分不清楚;曾以为强硬如铁的心,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动摇,被软化。她以为自己整理好的那些混乱繁杂和纠结,根本不是偏了方向,而是她真正的方向。   她再次抬头,乌黑的发丝从光洁的肩头滑落,衬着姣好的胴体,一丝一寸都散发着魅惑的味道。   “阿质……”戴待小脸凑到他的唇边,低声问:“我的药效好像还没散完……”   她扬着唇笑得明媚,顾质盯着她左耳上的耳钉,磨着她的手指,唇瓣蹭着她的唇瓣:“嗯……你不是想弄死我……现在机会来了……”   *   先是从荣城不眠不休开车去上海,刚到上海,又得知消息,马上从上海赶回荣城,抵达JUNGLESPA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马休打着呵欠,抬腕看了看表。   才瞥见指针标示着凌晨三点过一刻,雨忽然又下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车上避雨,跑到一半,看到车身的晃动,才猛地记起老板和老板娘在车上办事儿,赶忙转了个方向,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   兜转了半天,除了不远处JUNGLESPA的门廊,还是只有车子旁边的那棵大树长得茂密些。   骤雨一下将他的衣服打得半湿,目光在JUNGLESPA的门廊转了转,觉得黑涩会还是比自家老板恐怖一点,略一犹豫,他终是选择跑到树下。不想,脚步尚未完全停稳,便见车身晃动得比方才厉害,而后座蒙着雾气的暗色车窗玻璃,依稀有手掌摁在上面。   心脏一提,马休连忙遮住眼睛背过身躲到树干后,心里暗暗庆幸着这隔音效果比较好,否则他不得更悲催。   不过,黑涩会下的药,果然不同凡响。这都多久了……不晓得老板会不会被榨干……   这个问题,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得到了解答,马休靠在树干后打盹,脑袋猛地一栽,乍然惊醒之后,才发现骤雨已经停了,而顾质不知何时下了车,背着身,遥遥盯着天际的鱼肚白,吞云吐雾。   毕竟跟了顾质有段时间,马休知道顾质只在心有愁绪时抽烟。先下有点拿不准顾质的心思,脑子里倒是不由浮现出一句话。   “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醒了?”顾质在这时扭回头来。   他的眉眼间稍有倦色,但整体的精气神看起来不错。   马休悄然瞟一眼车子,不合时宜地想着,那么被榨干的是另外一个……   “醒了就回四季风。”顾质丢掉烟头,有意无意瞥一眼JUNGLESPA的方向,眸光略一冷,随即上车。   车厢里,尚飘散着情事之后的气味儿。   戴待趴在座椅上睡着,毛毯掉了一半,露出的肩头、手臂和后背,吻痕遍布。   顾质淡淡地抿抿唇,帮她把毯子盖好。   她突然紧紧扣住他的手,发出低低的孱弱的呜咽。   “等等?”他眉心一折,抚了抚她的后背,“又做噩梦了吗?”   他无法不心惊,无法不紧张。所幸,这一次,她对他的触碰没有下意识的闪躲,反而抓得更紧。   她的眼泪在无声地留,怕她陷在噩梦里太久,顾质干脆抱她在怀,轻轻地摇晃她:“等等,醒一醒。”   “嗯……?到家了?可是我好累……不想起来……”她朦朦胧胧地睁眼,在他怀里蹭了蹭,又闭眼,嗅了嗅,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又抽烟了?”   “嗯……”顾质淡淡地应着,擦了擦她睫毛上的眼泪:“又做什么噩梦了?”   戴待微微一僵,顺势搂紧他的腰,半晌沉默。   顾质也不着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叉乐豆弟。   车子在晨光中缓缓行驶,大雨洗刷之后的万物都呈现出一番欣欣向荣,路边的溪水折射出太阳的第一抹金光。   “我……姑姑……”戴待深吸一口气,涩着嗓子开口:“我是姑姑不要的孩子……我是我爸和我姑姑的女儿……”   顾质应声一滞,自窗外收回目光,蹙起眉头凝注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谁告诉你的?”   “他们亲口承认的……”戴待的嗓音里凝上了哭腔,顿了顿,艰难地继续道:“我爸说姑姑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可是姑姑不爱他的……姑姑不爱他的……”      第152章 别联系      戴待抬起头,咬咬唇:“是我爸强奸了她……她是不情愿的,她是被迫的……”   “够了。”顾质轻轻捂住她的嘴制止她继续说,随即捧住她泪流满面的脸:“我说过。不要在意你是谁的女儿。你现在和戴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我,有小顾易,我们才是一家人,其他人不要理会。”   戴待吸了吸鼻子,摇着头:“怎么可以不理会?她是我最亲的亲人啊……可是你没看到她现在看我的眼神……我是她的耻辱……她一点都不愿意承认我是她女儿。”   “那三年,我在南城的那三年。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理和我相处的?她明明那么疼我的……我本以为,在林银兰身上得不到的母爱,在姑姑这里得到了补偿。可现在发现姑姑真的是我的妈妈,她……她却那么冷漠……那么冷漠……”   “人的感情不会是假的。三年的时间很长,尤其你们几乎是朝夕相处,如果你感受到她对你的疼爱,多半是真情流露。”顾质用手指给戴待擦着眼泪:“连我都能感受到,你姑姑她,对你是真心疼爱。所以,等等,相信你的心,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谈一谈。”叉丰刚划。   “和她谈一谈……”戴待微微愣怔,顾质的话像是突然给她拨开了云雾。   是啊。又是逃避,在医院乍然得知真相后,因为戴曼冷漠的态度,她自我臆断,害怕从戴曼的口中说出更加残忍的话,只顾着逃避,却从未想过和戴曼好好谈一谈。   “可是……如果……”戴待下意识地攥紧顾质的衣领,“……我不敢,也不想,再看到她看我的眼神……”   顾质有点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久之前,你不是才标榜自己比五年前的那个戴等等坚强许多吗?”   显然是在故意揶揄她。戴待窘迫地捶了捶他,顾质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润了润:“若你真的在乎和姑姑的关系,就直面她。没关系,我和小顾易,都在你身后。”   他第二次提到小顾易,倒叫戴待想起另一件事,神色忽而便欣喜起来:“你知道吗?小顾易昨天又主动和我说话了!他还摸我的眼睛了!他现在看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你还记得之前在南城的事吗?我觉得,以后让小顾易多和其他小孩接触!他的进步越来越多,照这个势头下去,长大后的生活自理能力肯定不是问题!……”   说了一堆,才发现顾质都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戴待蓦然停下来,不满地推了他一把:“和你说儿子的事儿呢,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在听。”顾质圈住她:“有我们在,他会过得很好的。”   戴待眼睛蓦地有点酸,没再说话,倚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我再睡会儿……”   ……   她这一睡。等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家里卧室的床上。身体舒爽,早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摸了摸床头的钟,她被钟面上显示的“15:12”吓到,赶忙从床上跳起。   进浴室洗漱出来,手机的震动刚刚停止。抓起后,才瞥见未接来电显示着的号码,手机便再次震动起来,戴待立马接起,方颂祺的声音急促地传过来:“戴狐狸,你怎样?”   “还活着。”   方颂祺松一口气,“想着你也应该福大命大……”   这是她惯有的说话方式,若放在平常没怎样,但此时此刻,戴待不免有些窝火:“你不觉得你该对我有所解释吗?!”   “解释什么?”方颂祺的语气随之冷了一分,“戴狐狸,你在怀疑我什么?”   戴待轻轻蹙起眉头:“我没在怀疑你,但你总该告诉我,昨天你发给我的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儿?你老公是怎么回事儿?我长着心眼,不认为他只是单纯地因为和顾质有利益冲突所以才抓了我当砝码。要知道,我和顾质昨天差点死在你老公手里!”   “我知道你们的事了!所以我才给你打这通电话!”方颂祺的声音里透着隐忍:“他用了我的手机,利用萌萌把我支开了。”   戴待顿了一下,终是决定问出口:“阿祺,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比如,他其实就是之前在废弃工厂绑架我的那个面具男?”   方颂祺那边沉默了几秒,缓缓回答:“是,我知道。你去警察局指认犯人时,我认出来了,那几个小混混里,有一个是他的手下。”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戴待险些没控制住音量,禁不住握紧拳头,“我知道封奇的来头不小。你到底是在干什么?他这样背景的人,只差没被警察逮住罢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别拿以前那些话糊弄我!我不信你是因为对他情根深种离不开他!你也不是那样的女人!你和他分明很不对劲!”   她是生气,也是在担心方颂祺,方颂祺自然听得出来。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忽然问:“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那么讨厌狗肉?”   戴待怔了一下,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方颂祺却没再出声,许久之后,才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算了,这是我的私事,你知道多了没好处,也没作用。至于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好奇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帮不了你忙。不过,”   她话锋一转,继续道:“这次是我不小心,虽然我暂时帮不了你,但我一定不会再给他机会利用我们的关系对你使坏。所以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你不要管我,有任何我的消息都不要再傻傻地搭理;同样的,我也不会再管你的事了。”   戴待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阿祺,你——”   “嘘——”方颂祺打断她:“戴狐狸,记住我刚刚所说的,我们以后再无瓜葛。所以,你们若是要对付他,不必顾及我。他是他,我是我。”   她越是这样说,戴待越是不安,然而,未及她再说话,方颂祺便果断掐掉通话。      第153章 醋坛子      戴待握着电话,思绪纷杂。   方颂祺性子要强又好面子,任何一件事情,不管心里在不在乎。都不轻易真实地表现出自己的软弱,高中那会儿对待项阳的态度尤其可见一斑。   高考的成绩出来后,项阳顺利留在了南城的另外一所大学,方颂祺却是异常得所有志愿都落了榜。不过她家里人送她去了港城的某所知名高校,据说为此捐了学校一栋楼。从那时起,项阳便为了她,经常南城、港城两地跑。   而头两年。戴待和方颂祺的联系还算频繁,后来各忙各的,渐渐地都不太清楚对方在做什么。于是,五年前她“死”了,方颂祺没能第一时间知道;方颂祺和项阳崩了,她也不知道,更别提方颂祺的其他事情了。叉丸系扛。   南城同学会上的重逢,戴待很庆幸自己和方颂祺之间友谊如故,好像并不存在那段分离的岁月,即便不经常联系对方,一旦联系,也毫无隔阂和尴尬。   可是,“好像”毕竟是“好像”。正如她回避她在这五年间的遭遇一般,方颂祺也对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   戴待无奈地理解。却仍不可避免地感伤。   走出卧室,才发现客厅里,顾质在陪小顾易看《海绵宝宝》。他特意搬了张板凳,和小顾易肩并着肩坐在电视机前,父子俩均一下不动地盯着屏幕,看起来十分投入。   戴待蹑手蹑脚行至他们身后,双手从顾质的两肩绕到前面抱住他的脖子,将整个人的体重压到他的身上。   “好看吗,顾爸爸?”她的唇瓣凑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嬉笑着问。   “起来了?”顾质不答反问,握住戴待的双手,提醒道:“一整天没吃饭了你。饭菜在厨房温着,别饿坏了,自己去吃。”   戴待趴在他背上,叹一口气:“感觉还是没睡够……浑身无力,好累……”   “那好办。”顾质偏头看她,提议道:“我亲你一下,你肯定活力四射。”   “去你的。”戴待嗔着淬他,“儿子就在旁边呢,别带坏他。”   顾质瞥一眼小顾易专注的神色,“怎么会是带坏?你别忘了,上一次儿子就是在咱们亲热的时候,突然赏给咱们一个眼皮子。或许这是刺激他的好办法。”   他说得一本正经,戴待自也不再跟他开玩笑:“先咨询一下医生吧,我正准备把小顾易最近的情况都和医生说一说。”   “医生?什么医生?”顾质凝眉肃脸,语气满是冷然:“他不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什么时候连自闭症都懂得治疗了?”   戴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段禹曾。没想到他敏感成这样,她哭笑不得,顺势便触上他的脸颊啵了一个:“爱死你为我吃醋的可爱模样了!”   这下轮到顾质愣怔了。   已经太久了。太久没有听到她用这副熟悉的女流氓的口吻调戏他,一晃仿佛又回到那年那天的傍晚,他修完巷口的灯泡,一转头,便见她笑眼眯眯地注视着他,带着一种要以身相许的感动表情走到他面前,说出几乎一样的话。   顾质也像是突然回到那时的自己,禁不住有些窘迫地别开脸,继续方才的话题:“小顾易的情况,我都断断续续地和毕婳提了,她会找个时间过来看看的。”   “毕婳又不是研究自闭症的?”戴待不满道:“小顾易有自己的医生。许芮许医生,一开始就是她诊断的,我回荣城后和她接触过,她也继续接收着现在小顾易的资料。中途换医生不太妥当,我已经约好她,过两天带小顾易去见她。”   顾质拧眉,沉声问:“就是你早些时候说过的,发现小顾易曾遭受虐待的那个医生?”   经他提起受虐这一茬,戴待的情绪霎时低迷。   “嗯。”   她的声音闷闷,顾质当即察觉到自己的失误,见她要从他背上爬起来站直,他忙不迭拉回她的手臂,嗫嚅着唇瓣,半晌才说出口:“……对不——”   戴待用食指竖于他的唇前。   虽然两人已经说开,但其实心里的坎,她并非完全跨过去了。小顾易被戴莎虐待,或许不该怪顾质,毕竟顾质并不知道小顾易是他和她的儿子。   可她仍旧免不了又想回源头,若非当年顾质不信任她,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是她多年来已经植入骨髓认定了的死理,认定了罪魁祸首都是顾质,所有的责任都得顾质担,一时无法全部颠覆、铲除。   她阻止了他的话,却又说不出安慰他的话,就这么安静地和他对视着,沉默住了。   顾质的目光在两人的沉默中渐渐黯淡下来,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小人,这才发现,小顾易不知何时,又在盯着他们看,盯着她放在他唇前的手指头。   戴待也注意到,立马蹲到小顾易面前。蹲下后,发现自己的手指从顾质的唇上收回,担心小顾易因此而转开目光,她忙不迭着急地重新伸回去,却一个不小心找错位置,径直戳进顾质的鼻孔里。   顾质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呆住没能反应,倒是戴待先感觉到指头上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扭头一看,正见一抹红色的液体从他鼻子里流出来。   “哎呀!”戴待第一时间缩回手指惊跳而起,按住顾质的额头让他的脑袋向后仰,“鼻、鼻血!”   闻言,顾质黑着脸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抓下来,幽声质问:“你想让我的鼻血倒流回去彻底堵塞住吗?”   知道他是在抱怨她用错方法,戴待表情讪讪。   顾质也不再说她,兀自站起身走去洗手间收拾。不料,没过一会儿,便听客厅里的戴待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连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擦,第一时间冲出来。   只见戴待蹲在小顾易面前,一手握着他的小手,另一手捂住她自己的嘴,看着顾质,泪珠子不停地掉。   “出什么事了?”顾质神色肃然,快步走回他们母子俩跟前。      第154章 臭皮匠      顾质也不再说她,兀自站起身走去洗手间收拾。不料,没过一会儿,便听客厅里的戴待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连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擦。第一时间冲出来。   只见戴待蹲在小顾易面前,一手握着他的小手,另一手捂住她自己的嘴,看着顾质,泪珠子不停地掉。   “出什么事了?”顾质神色肃然,快步走回他们母子俩跟前。   “他……他刚刚……”戴待激动不已:“他刚刚喊‘妈妈’了!他刚刚喊‘妈妈’了!”   顾质微怔,瞥一眼旁侧的小顾易。他四平八稳地坐在他的专属小板凳里。全神贯注于电视屏幕。   “真的,我听见了!我亲耳听见他喊了‘妈妈’!我没听错!”像是怕顾质不相信,戴待重复着解释,拉着小顾易晃动他:“你再喊我,‘妈妈’,你再喊我啊,再喊我一次好不好?求你再喊妈妈一次……”   “好了等等,你会吓到他的。慢慢来,我们慢慢来!”见她情绪有些不稳定,顾质立马抓回她放在小顾易身上的手,紧紧搂住她温声道:“别着急!他会再喊的,一定会的!”   戴待缩在顾质的怀里泣不成声,许久之后被顾质抱回床上里,她的小有激动才在困意中渐渐安抚下来。叉司肠血。   待她睡着后。顾质走出卧室,看到小顾易依旧一个人默默坐在电视机前,根本不知晓自己的一个举动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气。   项阳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喂,你到底还来不来?是你自己主动约的我和王牌,却让我们两个等你半个多小时?”   “知道了,马上。”顾质回复完,叮嘱周妈照看好小顾易和戴待,才前往项阳的公寓。   项阳自己的公寓在四季风的顶楼,独自占据了一整层。顾质摁了密码进去后,寻了一周没见着人,最后通过扶梯爬到房顶钻出去。风声烈烈的天台上,项阳和王牌两人姿势悠闲地各据一边,脚旁已经倒了好几个空的酒瓶子。   看到顾质,项阳当即吹了个响哨。   顾质瞥一眼项阳尚打着石膏的腿,皱眉问王牌:“你帮他上来的?”   王牌颇为无奈地摊摊手:“拿他没办法。”   “难得齐聚我家,我不得好好招待,这风景整个荣城只有我这里能看到。”项阳豪迈地挥着大手,仿佛古代君王指点江山。随即,他把另一只手里喝到一半的酒递到顾质面前。   “你疯了?”顾质抓过酒瓶放到一旁,“你想废掉是不是?”   闻言,项阳抬抬自己的腿,重新拿回酒灌了一口。不以为意地笑笑:“伤个腿都快把我折磨成和尚,今天难得喝点,你别像个娘们婆婆妈妈地扫我兴致。说正事才是要紧。”说着,他朝王牌努努嘴,“大牌儿,上。”   顾质随着项阳把目光落到王牌身上,王牌收敛神色:“封奇的背景,你们已经都知道了吧?”   “嗯。”顾质轻轻应着。语气微冷:“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突然从荣城跑来港城,难道你们警察不该把他列入重点监察对象吗?”   他显然又有点故意挑刺的意味儿,王牌的表情立马憋屈,反驳顾质的话:“他现在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和你们是一样的,我们没有理由找他茬特殊对待!”   “那项阳的腿伤之后呢?”顾质斜睨王牌:“如果项阳腿伤之后你们办事有力,昨天封奇根本没机会对戴待下手!就算你要说他现在已经不在道上混,但这种事,是他嘴上说脱离就完全能一干二净撇清的吗?别说他身边跟着的手下都是不干不净的,光他能够随随便便玩枪杆子,就足以说明你们警察的没用。”   “顾质你够了!”王牌愤然站起,拳头在腿侧握得嘎吱嘎吱响,瞪着顾质,然而未及他再说什么,忽听清脆的玻璃碎响骤然传出。两人循声看去,正见项阳摊着手状似无聊滴拨弄着被他砸碎的酒瓶,瞍他们俩:“有意思吗?”   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却不难听出他的嘲意——三人约出来,明明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封奇,可什么都还没说,倒是先自己人窝里斗。即使他知道顾质的脾气就是这样,也不止一次看到顾质因为戴待的事迁怒王牌,但今天他没那个心情嬉皮笑脸地从中当和事老。   顾质知道项阳鲜少发火,这一通脾气多少积累着这段时间感情不顺的郁卒,更存着对封奇的火气。虽然封奇招惹了他和戴待,但目前对封奇的动机尚不得知,而项阳和封奇,夹着个方颂祺在中间,已是明确的对立面。他很清楚,项阳比他更想把封奇掀个底朝天。   王牌他也并非当真对顾质有意见,项阳这么一中断,他那点憋屈自然烟消云散,何况当警察这么多年,来自家属不理解的责难,他承受得还算少吗?但他又不想一次次助长顾质的脾气,于是对顾质继续端着架子,面向项阳道:“上回你不是借了扫黄组吗?他们在封奇手里栽了之后心里一直不爽,可封奇的手脚太利落,抓不到把柄。”   “其他方面呢?他那种人不是应该黄赌毒都沾?”顾质插话问。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王牌憋着气瞪一眼顾质,项阳已经恢复他的吊儿郎当,一边给顾质使眼色,一边拍着王牌的后背给他顺气:“大牌儿,咱向来大气儿,不和他一般见识哈,今天你最大,你继续,你继续,我们洗耳恭听。”   王牌收了收气:“所以,就联系上了港城的同事。港城那边对封奇表示既头疼又无奈。确实,像封奇这样出身背景的人,注定了不管怎样洗白,都难免受到警察的关注,但多年来他的生意风生水起,不见什么特殊猫腻。上头领导有意见了,觉得花费警力在他身上太浪费资源了,所以最近几年基本都不耗封奇了。”   “照你这意思,倒是谁都拿封奇没办法了,任由他闹够了港城,跑来荣城玩?”顾质又一次无不嘲讽。   “只要他有犯事儿,不会始终遥逍法外的。”王牌认真而又严肃,项阳觉得自己一瞬间都在他背后看到了浓烈的正气像火焰一般燃烧,不禁回忆起自己在军营里呆过的那两年,勾唇笑着搭上王牌的肩膀:“大牌儿,人民群众有你这样的警察真是福气。”   顾质阻止了项阳把话题扯远,对王牌道:“既然现在你们警察暂时无力对付他,那么就帮忙我搞清楚,封奇和我太太有什么恩怨。”   “戴待还是想不到?”项阳偏头问顾质,“戴家呢?会不会是和戴家有关系?”   “她想不到。戴家的事她了解得更不清楚。她说她所记得的和封奇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范广渊的葬礼上,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也有可能和杜家有关系?还有,”顾质顿了顿,看向王牌:“她说,她认出来了,封奇才是在废弃工厂的那个面具男。”   王牌惊诧:“确定?”   顾质点头。   这些都是两人在车上讨论过的,她睡着后,他下车到外面想了许多,香烟都无法帮助他理清思路。可他必须尽快弄清楚情况,否则就像敌明我暗,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又有一颗地雷扔出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项阳有意无意地敲打着酒瓶,表情露住少见的阴冷,突然道:“我必须得逼一逼阿祺了。”   他的话听起来貌似没头没尾,顾质却清楚他的意思,眯了眯眼道:“方颂祺的隐私我没兴趣知道。我有兴趣的是,方颂祺对封奇的隐私了解多少。”   “其实……”王牌蓦地提了一句:“过不了不多,封奇可能就不得不离开荣城了。”   “什么意思?”顾质和项阳不约而同看向王牌,紧张地异口同声问。   王牌拍了拍自己嘴,暗暗责备自己面对他们俩时总是忍不住透露情报。所幸这件事他也尚未了解到详情,只把他所知道的一点内部消息隐晦地点了点:“……瘟神嘛,虽然还没具体捣弄出什么大事儿,但上头觉得要是等他捣弄出事儿就来不及了。所以港城那边的同事最近会给封奇找点大茬……”   这一回是项阳比顾质先一步略带讥讽地笑了:“斗不过还是躲得过,所以就干脆把瘟神送走,毕竟他不是荣城人,回自己港城的地盘玩去。是这个意思?”   王牌有些尴尬,没接话。   顾质沉默少顷,对项阳欲言又止:“你和方颂祺……”   项阳的目光瞬间闪烁,随即道:“就算我和阿祺没有结果,我也不认为封奇于她而言是个好归宿,更遑论,她分明藏着许多事。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挖封奇,我都不能再放任她。”   顾质的唇角淡淡地弯出弧度,对项阳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头对王牌道:“王警官,就我刚刚跟你说的,你试试看,利用你手里的资源,能不能查到封奇和戴家或者杜家,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顾家的联系。我这边也会一起做努力的。”   说完,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记得及时互通消息。”   “你等一下!”王牌想起了什么,连忙唤住顾质:“你那次要我帮忙调查戴行长的妹妹戴曼的事情,有结果了。”   *   顾质从项阳的公寓回来后,一进门,正见马休在客厅候着他。两人径直进了书房。   “唐人街‘美食城’的项目确认搁浅的话,那和食药监局合作的‘可视厨房’呢?”   “继续进行。”顾质签看着马休带来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可视厨房’进展到哪一步了?”   “电视台的节目档期已经敲定,两个礼拜后就开始在咱们的各大餐厅录制节目。因为是定位到美食节目里,为了增加娱乐性和看点,电视台那边的意思是每一期都会邀请一位明星来助阵互动,我们需要提前把餐厅的录制顺序和每个餐厅的出镜厨师名单拟好。”   “嗯……”顾质淡淡应着,“让项目小组自己决定吧,他们都为‘可视厨房’筹谋好几年了,这个名单肯定有所准备。”   “是,他们是有所准备。但还是有点细节要顾总确认。”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不是出问题。”马休扶了扶眼镜解释道:“就是他们想把第10家Caprice放在第一个录制,可出镜的厨师用哪位,还有些争议。”   顾质的手一滞,心中通透明了。   之所以有争议,原因无非是因为戴待的尴尬存在。照理出镜厨师是要各个餐厅的主厨亲自上阵的,然而第10家Caprice有点特殊的是,戴待挂着主厨的名号,多数时候在执行职责的又是Jeff。尤其现在大家基本都知道戴待的老板娘身份,当然不敢擅自决定。   “就定主厨。”顾质几乎没有犹豫。既然其他餐厅都是主厨,第10家Caprice自然也要用主厨才无可厚非。何况,他若是用Jeff,指不定某个女人又要哭诉斥责他擅自剥夺她的权利。   马休还是确认着问:“顾总的意思是,第10家Caprice的出镜厨师,就定戴小姐?”   顾质抬头瞥一眼马休:“马助理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对我的决定心存异议?”   “不,不是。”马休擦擦额上的冷汗,见顾质已经签好所有文件,他连忙抱起来:“那顾总我先走了。”   马休前脚离开,顾质后脚也出了书房。   戴待已经起床了,帮着周妈从厨房里端盘子出来,问顾质道:“你是不是又对马助理发脾气了?我看他方才溜得像脚底抹了油一般快。”   顾质挑眉:“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残暴的上司?”   “是。”戴待笑眼眯眯,立即接口回答。   “噢?”顾质勾唇,“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我改变主意了。”   他这话一下就勾起戴待的好奇心:“什么什么?什么改变主意?”   顾质走过来,从身后圈住戴待的腰:“和食药监局合作的‘可视厨房’很快启动,届时会和电视台的一档美食节目联手,在咱们的各个餐厅录制现场。每家餐厅的出镜厨师,都由主厨担任。”   戴待的脑袋绕了一绕,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所以第10家Caprice的出镜厨师是我?”   “嗯。”顾质点头:“你不是主厨吗?”   戴待的第一反应,却是禁不住愣了一愣。      第155章 潜规则      “嗯。”顾质点头:“你不是主厨吗?”   戴待的第一反应,却是禁不住愣了一愣。   “可视厨房”是她原本计划要从中搞破坏的一环,没想到现在居然毫不费力就把机会送到她的跟前。也因为这个,又一次提醒她。她如今中途“叛逃”,还不知道该如何与段禹曾说清楚。   她沉默得太久,顾质轻轻捏了捏她的腰肢:“分神想什么?”   戴待从他怀中转身环住他的脖颈,吻住了他,吻得深而绵长。   “怎么了?”顾质享受她突如其来的主动的同时,并未忽略她微有异常的情绪。   戴待摇摇头,收起心绪。随即恬然一笑:“这么放心交给我?Jeff不才是你的爱将么?”   “嗯……他是我的爱将,可是……”顾质故意拉长音,凑到她耳畔轻声道:“你是我的爱妻……”   戴待偏头,避开他的唇瓣在她耳根上的摩挲,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发烧,嗔声质问:“所以你的意思还是我走了后门?”   “不是,”顾质轻笑着纠正:“是潜规则。”   “你——”戴待作势要打他,周妈恰在这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们两人抱在一起,下意识要返回厨房里,戴待立马挣脱开他的怀抱,瞪他一眼,然后佯装镇定地从周妈手里接过盘子。   “所以为了迎接食药监局的变相排查,我需要做哪些准备?”饭桌上。戴待接着此前没有聊完的事情发问。   “不用特意准备什么。”顾质往她和小顾易的碗里各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就照平常上班时你在后厨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好,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就是电视台那边会让你在开录前,和特邀来的明星事先接触一下,为了节目效果考虑,或许到时需要你配合一些事情。要是你觉得他们的要求不自在,你直接推掉就好。”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我是boss我说了算”的意味,戴待眨眨眼,半是揶揄着感叹:“被人潜规则真好。想任性就任性。”   顾质眼里含着宠溺的笑,顺手帮小顾易拉了拉他的围兜。   能够自己吃饭,是小顾易在康复中心的几年里学到的最独立的一件事。小顾易不挑食,不过,装进他碗里的食物,在数量上是有严格讲究的——但凡数得清楚个数的东西,必须按照“三”的份量给他,例如之前的三颗鹌鹑蛋,再例如眼下,要么不要有肉,要么就必须是三块肉,多一块少一块。他都会以一动不动的方式传递出拒绝食用的意思。   这和他每天必须完成搭积木的量、每隔一天必须画画、每周特定的一天必须看《海绵宝宝》的行为一样,皆是因为自闭症孩子的强迫症,而这些是属于小顾易的众多强迫症中,最明显的几个特征之一。   戴待将目光从小顾易身上收回时,正听顾质问她:“你联系姑姑了吗?”   “没。”戴待抿唇。自从那天在医院分开后,无论是戴曼和戴乃迁均没有找过她。或许人性本就是这么犯贱,一方面她暂时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他们都未主动寻她说点什么。她的心里又有些落寞,甚至忍不住在想,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她认不认他们、他们有没有她这个女儿,都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顾质将她的神情看进眼里,沉默两三秒,忽然问:“等等,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躲在衣柜里时,看到你姑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记得。”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事,戴待当即敛了敛神色,静待他的下文。   “你认得出来那个男人是谁吗?”顾质又问。   戴待在脑中回忆一遍当年的情景。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们,衣柜柜门的那条缝窄小,她又没有那个意识去特意辨认对方,尤其再加上……彼时她的注意力全部在衣柜内的暧昧上,更加没有心思去顾及和戴曼在一起的男人的身份。虽然她事后始终好奇着。   如今,顾质这话问得显然有些微妙,戴待心中轻磕:“你知道他是谁?”   “原先不知道。”顾质回道,“但现在大概知道了。”   不知为何,戴待莫名地有些紧张,“是谁?”   顾质稍一滞,给出了三个字:“杜君儒。”   杜君儒?休反圣圾。   戴待蹙眉,差异之余,一时无言。   杜君儒……   或许是因为毕竟隔了年头,她再次回忆那个男人的背影,却始终无法和杜君儒的身形相重合。然而,她倒是想起了她和戴曼前段时间在南城有过的对话。如果那次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戴曼心里藏着的那个男人,就是杜君儒了?   杜君儒才是戴曼深爱的男人……却因为戴乃迁,因为她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所以迫不得已和杜君儒分离,一个人躲去南城?   是……这样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戴待的嗓子有点干涩。   顾质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不答反问:“你又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是胡思乱想,只是想起姑姑说过的一些话……”戴待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顾质,无力地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我和杜家倒是有缘。姑姑当不成杜家的媳妇,我阴差阳错帮她实现了愿望。若是告诉她,你说她会不会高兴一点?”   一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不会高兴的。我不是真媳妇,而且离了婚,呵。”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乱想的。”顾质十分不悦。   “好啦好啦。”戴待一下收起感伤的表情,隔着餐桌捧住顾质的脸:“听你的,不想了不想了,我有你和小顾易就行了。”   顾质抚上她的手背拍了拍,两人相视而笑,下意识地一起看向小顾易,正见小顾易恰恰也从饭碗里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戴待和顾质交握的手。   两人均微微一愣。   而小顾易的视线顺势移到顾质的脸上,再在戴待的脸上转了转,最后重新低头,继续吃饭。      第156章 老朋友      戴待注视着小顾易,低声喃喃:“他又看我们了……”   “嗯……”   “他到底在想什么……”冬阵余血。   顾质将戴待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眉头轻轻蹙起,神色间一片沉凝。   *   翌日上午。再回到Caprice,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戴待之于餐厅,似乎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别说经理不询问她无故旷工的原因,就是苗条和Jeff等人,对她任性的出勤率丝毫不关心,令戴待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她前两天来没来上班。   后厨里,Jeff不知在捣弄着什么。苗条忙前忙后地给他打下手,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和谐。戴待站在一旁观赏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两人对她的无视,戏谑Jeff道:“所以现在苗条到底是我的助手还是你的助手?”   Jeff还没说什么,苗条当先开口冲戴待挤眉弄眼地笑:“待待姐你经常不在餐厅,我这个助手不能因为你不在就不干活,毕竟老板拿工资养着我不是要我吃闲饭。”   她在“老板”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然是故意的。戴待用巴掌盖住苗条的脸,推开她的脑袋,“忙你的去!”   苗条嘿嘿两声,闪到一边。   戴待洗着手。心里计较着录制节目那天要做什么菜,便听Jeff问她:“要为‘可视厨房’做准备?”   “诶?嗯,是啊。”顾质昨晚刚告诉她这个决定。没想到通知Jeff也如此及时,戴待不免感到措手不及的尴尬。   当初千方百计地霸着主厨的位置,就算名不副实也不在所不惜。全是为了方便之后在餐厅里办事儿。这殃及了Jeff无辜地成了副职,还得揽大半她的事情做,她着实过意不去。现在,“可视厨房”虽说是食药监局排查食品安全的花样方式,但因为TK将它当做一个项目在推行,又和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有合作,对出镜厨师而言。俨然是提高知名度的出彩机会。   目前前来CapriceNO.10就餐的顾客,大多是冲着TK的声誉,而非厨师的名气。Jeff在法国和业内同行确实为人所捧,但在中国的普通老百姓眼中,和初出茅庐的戴待是差不多的。是以,这个机会对Jeff来讲亦是难得的。然而,如今因为她被顾质“特殊对待”,他没有被给予任何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出局,戴待不可能不感到心虚和愧疚。   “那天需要我给你打下手吗?”Jeff笑问。   戴待连忙摆摆手:“别笑话我了。”   “我笑话你了吗?”Jeff满脸不解:“我没有在笑话你,我在很认真的问你。”   戴待益发尴尬:“我哪里好意思让你给我打下手。”   Jeff似乎总算看穿了戴待的心思,咧开一口白牙:“Alexa,你不必在意什么,你本就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我比你多的只是工作经验,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你做的会比我更好,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其实顾总问过我的意见,就算他不下决定,我也觉得你比我更合适。”Jeff耸耸肩,“当然,如果你真的不自在,就当做是我让给你的。我并不喜欢面对众人。”他抬手稍微比划了一下,继续道:“我只想要一寸空间,能让我和食材安安静静相处的空间。”   他这么说,倒叫戴待想起Jeff初来乍到之际,顾质曾透露过,Jeff原本在法国是某贵族的私厨。若是喜欢安静的私人空间,照理应该是法国的那份工作比Caprice的更适合他才对。当时她就纳闷Jeff为何要放弃法国的工作来荣城,现在一提,重新勾起她好奇心。   “你辞掉法国的工作,难道是因为那份工作不能给你安安静静的空间?”这问话已经是有窥探隐私的意味儿。犹记得那时她就是隐隐感觉其中的水有点深所以她没再揪着顾质追问,现在,毕竟共事有一段时间,彼此有所熟悉和了解,她才敢试探性地冒犯一问。   和戴待预想的不同,Jeff并未表现出不舒服的反应,反而落落大方地承认:“是。”说完,他又看着戴待补充了一句,“来到Caprice是因为一位老朋友。”   补充的一句,恰恰把她的另一半没问出口的困惑解答。而“老朋友”三个字让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贴面礼,看到她被吓到后曾半开玩笑地解释说她给他一种多年老朋友的感觉。   以后会怎样无法预见,但不得不说,能在Caprice和Jeff成为朋友,是很珍贵的一笔财富。   “听这意思不是因为顾质?”戴待调侃,“我以为顾质的魅力有多大呢,原本你并非慕TK之名而来。”   Jeff貌似又遇到了语言上的障碍,表情有片刻的纠结,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低头继续他手上的工作。   见状,戴待也往她平时惯用的台面走,转身的一瞬间瞥见他在切的番茄又大又红,格外漂亮。   *   在餐厅呆到下午,看时间差不多后,戴待便提前离开,前往许芮的个人心理咨询机构。   因为诸多事情一拖再拖,小顾易的情况未曾详细告知许芮医生。昨晚想和她约一约见面的时间,她的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戴待已经迫不及待地无法等待,便决定先亲自去她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前台小姐换了一个人,比之前的那一个更加谨慎,一听戴待没有预约,连休憩室都不招待她进去坐坐:“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规定,没有预约,我没法让您进来。”   “我和许医生是认识的,我只是打不通她的电话,”戴待竭力解释,“她现在人在办公室吗?你打个内线问一问她,就说一个姓戴的女士来找,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前台小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保持礼貌的口吻委婉道:“许医生她有事外出了,暂时不在办公室,要不等她回来,我再帮您转告。”   “不在吗?”戴待颇为失望,本想再问问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忽听过道传出“砰——”地一声脆响,正是一位护士打落了手中的一个小盆栽。      第157章 是恩人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前台小姐第一时间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这可是许医生的心头宝!”   那位护士急得快哭了:“我看它的叶片有点萎缩黯淡,前些天又一直下雨,就想帮许医生搬出去晒会儿太阳。”   所幸花盆只是摔裂了缝。前台小姐和护士手忙脚乱地将散出来的土和小石子重新装回去。待她们重新站起,戴待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盆冰灯玉露。   “冰灯玉露在冬夏两季的状态本来就会不太好,萎缩和黯淡都是正常现象,没有关系的。”   听完戴待的话,护士小姐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真的是这样吗?”   “嗯。等气温再高上去,做好控水工作就好。”戴待微笑地点点头。看着护士小姐怀中抱着的冰灯玉露在灯光下的明亮模样,歪了歪脑袋,莫名想起了段禹曾医院办公室里的那一盆。   “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护士小姐庆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前台小姐泼冷水地提醒:“可是花盆裂了,你以为以许医生的敏锐,会发现不了吗?”   护士小姐因此再度哭丧起脸:“早知道就不搬出来了……”   “你们许医生很喜欢养植物吗?”戴待一时好奇。   护士小姐摇摇头:“不是的,只是因为这个盆栽是——”前台小姐厉声打断护士小姐的多言,随即对戴待道:“戴小姐,许医生回来后我会转告她您的来访。”   显然又是在委婉地赶人,戴待无奈,最后瞥一眼那盆冰灯玉露,不再逗留。   小顾易今天去康复中心上课,本来计划傍晚接他一起回家,现在因为没有见到许医生空出了时间。戴待打算提前过去,能够陪小顾易上一会儿课。等待红路灯的路口,瞥见人民医院的标向牌,她心中略一凝思,改变主意,拨通了段禹曾的电话。   她是抱着他可能看不到来电的心理,不想,电话响了不过两声就被接起:“戴待。”   “啊,嗯。”戴待略微慌乱,“你……在忙?”   “没有。”段禹曾问,“怎么了?”   “我……”戴待斟酌着语言,“你现在方便吗?我去医院找你吧。有些话想和你说。”   段禹曾应得很快:“好,我等你。”   只是一分多钟的简单对话而已,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虽然打了这通电话,但戴待其实并未想好该怎么告诉段禹曾她“中途变节”的事情。   这四年,不仅仅是她活在马不停蹄的奔走中,陪伴在她身边的段禹曾更是为了她费尽心力。她的放弃,与其说对不起自己曾经的努力,不如说对不起段禹曾为她付出的所有。以及,对不起他对她的那份感情……   路程不远,人民医院四个字一下进入视野。戴待下了出租车,一边往里走一边给段禹曾打电话,准备告诉他她到了。抬头正见门口矗立着段禹曾高大的身形。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一眼屏幕后挂断电话,戴待收起手机走上前:“怎么下来了?我去你办公室就可以了。”   “不用去办公室了,我请了假。”段禹曾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戴待面露犹豫,“我待会儿还要——”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没等她说完,段禹曾就接口:“刚好,我也有话和你说。”   大概是早就想好了要走,段禹曾并没有穿白大褂,卡其色的直筒裤和浅蓝色的Polo衫。双手插在裤袋里,整个人精键精神,脸上的表情略微肃穆。毕竟相处了四年,戴待自是察觉他今天和平日有点不太一样。而此刻他深邃的星眸凝着她,像是在期待她的答应一般。休私农才。   踯躅之下,戴待终是点了点头:“好,那走吧。”   段禹曾的生活方式崇尚简单,在法国期间,医院离他所住的公寓不远,所以他每天坚持自己骑自行车上班,既环保又健身。回到荣城之后,从各个条件来讲,骑车上班已经不可能,他便一直开着戴待的那辆车。   车内的摆设,包括抽纸盒的位置,都保持着她的习惯。唯独不同的是,车内的气味在所难免地有了变化,不过却是和她前几次闻到的竹子清香不一样。   “桃香?”戴待仔细嗅了嗅,问。   段禹曾偏过头来很快地扫了她一眼,随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狗鼻子。”   调侃之语,口吻满是宠溺,听得戴待有些不自在,别开脸望向窗外。开阔的高速路,风景和车辆均飞快地掠过,判断着方向像是要去郊区。   “这是要去哪里?”戴待又一次问。   段禹曾没有直接回答她,仍旧卖关子:“等下你就知道了。”   “反正我不值钱,总不至于把我卖了。”戴待开着玩笑,心里另有思量——如果去郊区,大概就没法很快回来了。思及此,她掏出手机要给顾质打电话,稍一顿,又改成了编辑短信:有点事,晚点回家。   “在跟顾质报备行踪?”段禹曾冷不丁问。   戴待手轻轻一抖,循声看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稍纵即逝的一丝自嘲和落寞。见状,她忽然不敢应这个“嗯”字,沉默片刻,尝试性开口:“禹曾,我和顾质——”   “先别说话,影响我开车。”段禹曾注视前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戴待的头发,“等到了再说吧。”   戴待凝着他线条坚毅的侧脸,抿了抿唇:“嗯……”   车内的温度过于宜人,她向来又容易在坐车时犯困,两人之后没再说话,她的眼皮便在安静中不知不觉地沉重,等到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精致的灯盏。   脑袋昏沉得厉害,戴待揉了揉太阳穴,眨眨眼,待看清楚眼前后,霎时一愣。自己已经不在车上,而是身处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遮得密密实实,光线幽暗,但房内复古的布置,她一点都不陌生——段禹曾的房间,段禹曾在法国的房间。   法国?!   心中惊吓,戴待猛地坐起来,当即掀起被子,赤脚跳下床,一把拉开窗帘。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窗户外的路灯亮堂堂,映照出一个后花园,并非法国那片异国街景。   戴待长吁一口气,禁不住扯扯嘴角——险些以为回到法国了……   青郁的绰绰树影间,有道熟悉的背影若隐若现。确认是段禹曾,她连忙下楼寻他。   陌生的大宅子,装潢风格和刚刚的房间自成一系,只是样式有些老旧,似乎多年未曾更新。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偌大的空间只开着冷色调的壁灯,显得冷清无比。   所幸宅子内部的设计并不复杂,下楼后很快就找到通往后花园的门,门边放着一把伞和一双室外的鞋,倒像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一般。   后花园很大,栽种着大量常青的松柏,松柏下盛开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蔫吧。整个环境清幽静谧,但也是因为这份清幽静谧,亦让人觉得略微诡异。戴待脚步匆匆,迅速沿着仅有的一条青石小道深入,不久就看见段禹曾的背影,在距离他三四米远处停下步子。   他蹲在一片繁盛的花丛前认真地拔着杂草,虽然套着透明的塑料雨衣,但因为他的体型高大,衣服和头发依旧被打湿,并且看湿的程度,貌似已经淋了很久的雨。   或许是过于专注,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她把伞遮到他的头顶上,他才转回身:“醒了?”   戴待拉了拉脸,坦诚自己的不高兴:“会吓出心脏病的,莫名其妙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陌生吗?”段禹曾笑着站起身,把伞往戴待推了回去。   所指自然是那个布置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哪?”戴待环顾四周一圈。松柏之外,围墙竖得高高的,加之天色黑沉,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想来四周应该是空旷的,没有其他楼房遮挡。   段禹曾默了一默,慢条斯理地脱掉手套,把目光投往某个方向:“我母亲的家。”   戴待应声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鲜花簇拥间立着一座简陋的墓碑,墓碑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遗照,只刻着生卒年,以及最后段禹曾的署名。   “对不起,没有预先告诉你就把你拐来了。我只是担心,如果预先告诉你,你可能更加不愿意跟着我来。”段禹曾缓声解释,“在法国的时候就想带你来了,回到荣城后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今天终于顺利让她见着你了。”   戴待怔怔盯着墓碑,渐渐回味过来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握紧伞柄:“禹曾,我——”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段禹曾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明明是笑,却笑得异常寂寥,异常哀伤,看得戴待咽下话,静静地和他对视。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段禹曾的身上发现这样的情绪,更是第一次,他同她提起他的家人。而他的寂寥和哀伤,说明了这多半是并不美好的回忆。正思忖着,便听段禹曾语气怅然:“我是个不孝子。好多年了。好多年没有在她忌日的这一天,亲自站在她的墓碑前,给她扫墓,为她献花,陪她说话。”   他沉湎地凝注着花瓣上晶莹的水珠,“这里的每一种花,都是她的心头好,都是她曾经亲手打理的。她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活着的时候,大半的时间就花在这上面。不过,除了这些花草,她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太轻,被掩盖在淅沥的雨声里,戴待听不分明,只看到他稍微偏了偏头,往西南角的方向盯着,不知是盯着虚空,还是在隔空盯着遥远的某个事物。   素来只有他安慰她的份,眼前的他,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像过去他给她力量那般,伸出手握住他异常热烫的手掌,陪着他静默。   段禹曾轻轻颤了颤指头,忽然问:“戴待,你兑现不了你的承诺了,是吗?”   戴待心头一磕,没有回答。   段禹曾背过身去,“从你回到荣城的那一天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稍一滞,他轻笑着摇头,“不,不对,或许该说,从我救回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他确实伤得你很深,然不可否认,之所以会如此深,正是因为你爱他爱得深。其实我不希望你恨他,这代表着你有多恨他,就有多么难以忘记他。我十分清楚,那种当初植入骨肉的亲密,只有做到两两相忘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割舍……”   “无数次的动摇,你身在局中辨别不清,我作为局外人看得分明,却始终不忍心揭穿。可不忍心揭穿,何尝不是抱着一分自私的侥幸心理……”段禹曾低声喃喃,“事实还是证明,你不想要我能给你的未来……”   “禹曾,不是的,不是不想要。”戴待眨了眨发酸的眼眶,垂下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想过离开荣城,带着小顾易和你一起回法国,好好地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但是……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戴待绞着衣角,咬咬唇:“无论我多么想单纯地恨他,只是恨他,却依然不由自主地——”   “不用说了。”段禹曾的嗓音隐忍着一丝沉痛:“不用说了……”他转回头,“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勉强不得,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争取得来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绑在我身边,那根风筝线,其实早就没有了。你是自由的,戴待。”   他纯黑的瞳仁似是被雨水蒙了雾气般,戴待喉头发哽,上前一步,抱住他,嗫嚅着唇瓣:“禹曾,谢谢你……”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段禹曾回抱住她,语气里蕴着笑意:“今天该是我感谢你,感谢你陪我来这一趟。”随即,他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后花园和室内相连接的门廊下多了一个年老的长者,想来大约是管家一类的人,不过因为他穿着旧时的长袍马褂,令戴待不由自主联想到秀才。   他至始至终低着头不说话,对段禹曾似乎异常地恭敬,两人一走回,他便递上来两块干毛巾。   段禹曾自然而然地接过,将其中一块给了戴待。   戴待擦拭着脸上的少许水珠,眸光在段禹曾和老秀才之间徘徊,禁不住脑补出古时候的管家伺候少爷的画面,隐约有些明白段禹曾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从何而来。   自然发现了戴待的打量,段禹曾指了指老秀才:“冯叔。一直陪着我妈的长辈。”   戴待其实并没有要刺探他隐私的意思,可他既然介绍了,还用了“长辈”,她忙不迭欠了欠身:“冯叔好。”   冯叔像是没听见似的,对她的问候不做任何反应。段禹曾似乎习以为常,不甚在意地一边往楼梯走,一边道:“你跟着冯叔先去吃点东西,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的声音比方才听起来略显沙哑,戴待瞥一眼他湿了大半的衣服,关切地叮嘱:“嗯,你快去,别给感冒了。”   餐厅在客厅的最里面,冯叔在前面沉默地带路,戴待不好意思和他搭话,随意地四周张望着宅子里的布局,越看越像是民国时的风格。   尤其当走进餐厅时,顶部是圆形的罩子倒扣下来,一列列五彩的琉璃假窗,虽说是在天主教堂就能见到的装潢,但她总感觉貌似之前在哪里见过……   冯叔拉动木椅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戴待走过去,道了声谢,刚坐下,墙上的一面钟毫无征兆地蹦出来一只鸟,大声地报时。   零点整……?   戴待怔了一怔,惊得立马蹦跳而起。   顾质!顾质!她只告诉顾质自己有事晚点回去,结果到这个时候都没有给他回音,他不得急死!   “冯叔!电话!家里有电话吗?!”戴待白着脸抓住冯叔的手。   冯叔扫一眼她的手,表情并未有任何波动。   聋哑人?   戴待心下猜测,却顾不及多想,当即松开他的手,急急忙忙地往楼上跑,准备回到她醒来的房间搜寻自己的手机。   不想,推开门,一副极具视觉冲击的男性裸体闯入眼帘。   戴待完全呆住,一时忘记了反应,倒是段禹曾先开口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的神色不尴不尬,问话时甚至不慌不忙地套着衣服。戴待连忙背过身去,舌头禁不住打结:“我……我……我找我的手机,要打电话。”   “噢,”段禹曾仍旧从容淡定,“稍等,我马上穿好衣服。”   “嗯……”戴待应着,逃似的暂且走出房间,下意识地顺手带上门,随即兀自背抵着墙,双手掩住不用看都可以想象红得几欲滴血的脸。   太窘了……   正羞恼地腹诽,段禹曾的声音乍然在身侧响起:“好了。”   戴待吓了一跳,放下手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依稀透出疑似红晕的颜色。   “噢,好、好的。”戴待尴尬地应着,背贴着墙,闪进房间里,脑海中自发浮现出方才看到的画面,禁不住蹙了蹙眉——好像……他的人鱼线上除了那撮性感的肚脐毛,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站着干什么?不是说要找手机打电话吗?”沙哑的声音再度贴在她的后脑勺传出,戴待再度惊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期期艾艾道:“嗯……找、找手机……”   大抵是她的表情过于丰富,段禹曾勾唇笑了笑,只是未及他的笑完全展开,他骤然剧烈地咳嗽,咳得似乎心肝脾肺肾都要抖出来。   “你还好吗?”戴待面露担忧地询问,段禹曾摆摆手似乎想说话,话没说出口,人倒是站得不太稳,一手捂嘴,一手按上旁侧的沙发。   戴待急忙扶住他,恰好握住他的手掌,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像火球,“你发烧了?!”   “嗯。”段禹曾总算从咳嗽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不以为意道:“我自己吃过药了,没关系。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戴待拉住了他:“你这样我哪里敢让你送,不得出人命?你还是好好休息别出门了。”   段禹曾笑笑:“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医生还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戴待忿忿反驳,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质问:“你究竟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   回答她的是段禹曾新一轮剧烈的咳嗽。   戴待正准备给他倒杯水,他的咳嗽骤然中断,整个人却是骤然朝她倒过来。猝不及防下,她踉跄着身形险些摔到,所幸及时扶住沙发,才撑住了压在她身上的段禹曾,而他热烫的体温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   “禹曾!”戴待脸色微变,连忙高声叫唤:“冯叔!”   *   段禹曾烧得有点厉害。因为他说他吃过药,戴待不清楚他吃的是什么药,是以不敢再给他吃,只让冯叔先用酒精给他做物理降温,打算过几个小时再给他喂退烧药。   忙活完第一通,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段禹曾出了一身的汗,冯叔在给他换衣服,戴待趁着这个时候走到回廊上打电话。   之前从包里掏出手机时,手机俨然没电自动关机。偌大的宅子里竟是真像是与世隔绝,没有电脑没有电话,一切能与外界联系的设备都没有,更遑论充电器这种东西。   段禹曾昏睡着,她也找不到他的手机。所幸她包里的充电宝还剩些电,勉强能够撑一小段时间。   一开机,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涌进来,戴待根本不敢看,胆战心惊地拨通顾质的号码。   他显然一直守着手机,才响了一下就被接起,嗓音紧绷的质问立马传来:“你在哪里?”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有点事耽搁了,然后手机没电,来不及给你打电话。”   “我问你在哪里?!”   顾质重复着问,音量拔高了好几分,她的手一抖,差点将手机摔到地上,“我和段禹曾在一块。”   因为耳朵紧贴着听筒,话落的同时,当即感觉到那边顾质的气息有变,她急忙抢在他开口前继续道:“我是在和他谈我们俩的事。”   顾质沉默了两秒,问:“谈妥了?”   “嗯。”   “谈妥了就回来。”顾质语声清冷而不容置否,“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应该是去她和苗条的公寓找过她,知道她不在那里,否则不会一直问她在哪里。可是,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急骤的雨和微弱的路灯,戴待抿抿唇:“等天亮了雨停了我就回。”   “戴等等。”他唤了她一句,没再说其他话,但口吻蕴着恼怒,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你放心。他淋了雨,发着烧,等他稍微好点我就走。”感觉顾质又要说话,戴待轻叹一口气,“阿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了,我已经和他谈好了。”   刚说完,手机就发出快要没电的提醒,戴待轻轻蹙起眉头:“我的手机快没电了。”   “你说的,天亮了就回。”顾质依旧不悦,但显然已经妥协,语气有点孩子气,戴待禁不住翘了翘唇角:“是,天亮就回。不过你不能揪我的字眼,总不能一露鱼肚白就要我出现在你面前吧?”   顾质没有反驳,沉声道:“我等你回去一起送小顾易去康复中心上课。”   “好。”   等到她的应承,顾质掐断电话,看着外面的月朗星稀,神色沉凝,身后在这时传来王牌的声音:“怎样?人没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哪里动不动就遭人绑架,你也太杞人忧天了。”   “还有,上一次是因为已经确定戴待出事,所以才能启动局里的定位系统。这是有条件的,不是没事给你闹着玩的,要追踪,你不如自己给她的手机里安装跟踪器不就好了。”   听着王牌的话还没有要说完的意思,项阳立马扯开话题阻止:“好了大牌儿,辛苦你来这趟,夜深了,就不要回去了,走,上我楼上睡去!”   王牌打了个呵欠,疲倦从沙发上坐起:“不用了,我还是回自己家。”   顾质转回头问:“现在附近哪些地方在下雨?”   项阳愣怔地和王牌对视一眼:“怎么了?”   *   房间里,冯叔已经给段禹曾换好衣服。   不知是段禹曾自己吃的药终于发挥药效,还是酒精降温起了效果,他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见冯叔守在床边,戴待干脆下楼,打算给段禹曾煮点粥。   厨房就在餐厅的隔壁,大得惊人,虽然收拾得十分干净,不过炊具都是老款式,而且看起来貌似很久没有人开火,庆幸的是有煤气,而不是原始的灶火,否则她真的要吐血了。   厨房内部单独隔出一个内间专门存放食材,冰箱里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有,戴待挑了胡萝卜和生姜,却找不到米放在哪里,四处翻看了半天,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硕大的陶瓷桶上。   走过去掀开盖,果然看到桶底剩着些白花花的大米,戴待不禁有些无语。   其实进来的第一眼她就发现它了,本还奇怪着干嘛在厨房里放个装饰用的瓷器,现在看来,不是装饰品,而是米桶。也对,如果说整座宅子传承的就是民国的设计,那么用陶瓷桶装米便不违和了。   既然能够住在这里,段禹曾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奇心被十足地吊了起来,戴待一边想着或许等段禹曾醒来能探探口风,一边准备将陶瓷桶里的米袋扯出来,横刺里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阻止了她。      第158章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环境,这样神出鬼没的一只枯皱的手,戴待没吓得叫出声已经算是镇定。一回头,冯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手还掐着她的手,准确来讲是手骨,力道特别重,戴待痛得不得不松开米袋,冯叔则在她松开米袋的瞬间松开她的手,而被他掐过的地方俨然青红。   冯叔丝毫未露歉意,低着头将陶瓷桶盖上,然后不知走去了哪里,等他再进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盛着米的大口碗,递到戴待面前。   同样是米,戴待不明白为何陶瓷桶里的就不能用。最主要的是,无数种方法都可以告诉她不能用,他却偏偏选择最暴力的一种。由此,她更加确信,冯叔大概对她揣着敌意。   于她而言,完全莫名其妙的敌意。   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长辈生气,但戴待着实被捏疼了。脸色不太好看,抱过大口碗。径直走出内间。冯叔紧随其后,并把内间的门上了锁。   戴待瞥过去一眼,恰好和他的目光有瞬间的对视,不过很快她就转回头,开始下锅煮粥。   端粥上楼时,段禹曾依旧在睡着。冯叔却不见了踪影。戴待也没多在意,兀自坐到床边,摸了摸段禹曾的额头,再拿体温计给他测了测体温,发现他的烧又退了不少,她不由舒一口气。   只是未及她这口气完全舒完,骤然“砰”地一声巨响传出。   心脏因这声巨响而猛地提起。“砰砰”声尚继续着,戴待回头,看到是一扇窗户被风吹开,雨水随风飘进来,迅速淋湿一大块地板。   按了按胸口,她快步走过去打算关上窗。   瓢泼大雨,越下越凶,狂风猛烈,刮得后花园里的松柏胡乱摇摆呼呼作响。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自心底深处油然生出,关窗的手一滞,盯着另一扇窗户上的树影,戴待的脑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身子禁不住抖了抖。   被戴莎和林银兰囚禁的那一年,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好几个夜里,也是这样,外面下着大暴雨,她一个人蜷缩在小床上,看着唯一的那扇小窗玻璃上,树影像鬼魅一般晃动,晃动,晃动……   戴待无意识地往后退去,背后冷不防撞上一副热烫的胸膛。   接二连三地受惊吓,这一回她实在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地张嘴尖叫。   “别怕,是我。”   段禹曾沙哑的嗓音一经传出,她的尖叫当即停止。   戴待惊疑未定地呆立,思绪纷乱不已,遭受囚禁的那段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中一桢帧回闪。随即,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远离窗户,背过身。   段禹曾瞥一眼她大口喘气起伏剧烈双肩,先把仍在被狂风肆虐的窗户关上,然后走过去,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段禹曾的一只手便带着安抚性质地按上她的肩头。   他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因为高烧的缘故,所以即便隔着距离,她还是能感受到,他像火球似的热源体,氤氲出高温,向四周发散。   就这样被他身上氤氲出的温度包围着,戴待白着脸色愣愣地注视着他,眼里渐渐泛出水汽,偏头重新望回窗户,吸了吸鼻子:“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逼仄的小房间,像是个地下室一般的地方,封闭的空间里,如果不是那扇小天窗,她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楚。一天一天,差一笔,她就能在墙上写满五十个正字了。   她听得见外面的虫鸣鸟叫,听得见外面的风声雨声,听得见三更半夜有人在门外徘徊,一日三餐定时出现在房间里,可就是见不到一个人,也没人和她说话。她只能肚子里的小顾易聊天,或者自言自语般地对着虚空说话——她知道,房间的某处一定安装着摄像头。   她孤独得有些魔怔了,甚至连戴莎和林银兰每隔一段时间的探视,都成了企盼,那样好歹……好歹能够和她们说会儿话。坐牢的滋味,大抵都没有那样……   “都过去了……”段禹曾放在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   戴待回过头来,撞进他深邃的星眸里。   那些遭遇,那些心情,她曾向段禹曾倾诉得一清二楚。所以她虽未多说,不妨碍他从她的神色读出她想起的究竟是什么。   她抿唇淡淡一笑,将不愉快地小插曲抛诸脑后:“你终于醒了,快些粥垫垫胃,刚出锅的,喝完粥好再吃药,还烧着呢。”   见他的唇瓣干燥得蜕皮,戴待蹙起眉头,兑了杯温开水递给他,顺口问道:“雨稍微小点后,还是去医院吧。”   “不用了。”段禹曾垂着眼皮将温开水一口气喝光,随即伸手去端床头的那碗粥:“如果连自己的感冒都对付不了,我还当什么医生?”   才说完,就见他险些把粥打翻,戴待连忙从他手里把碗抢走,嚷嚷着将他按回床上:“得了,别说感冒了,你就是连个碗都对付不了。躺着躺着,我来喂你吧!”   段禹曾正要拒绝,戴待抢先打断:“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今天晚上我是下定决心要客串一回护士,好好把你照顾利落了。”   闻言,段禹曾揉了揉自己有些使不上力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喂粥期间,他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看。   大概是因为发着烧,他的眼睛有些充血,血丝浓重,隐约蒙着层淡淡的血红,夹杂在翻滚着的浓黑的墨里。   戴待时不时和他的视线对上,始终从容淡定,并未发问。   两厢无言,室内的静谧,显得室外的风吹雨打益发清晰。少顷,碗底见了空,戴待又盯着他吃退烧药。   段禹曾靠坐着,目光悠远地笼罩在戴待身上:“上一个喂我吃东西的人,是我母亲。”   稍一顿,他补充道,“我五岁那年。”   “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他环视四周一圈,最后看回戴待,“也是因为我感冒发烧。”   戴待托腮歪着脑袋,手指指着自己:“所以……你打量了我那么久,就是在把我当你母亲看?”   “不,你比她好太多。”段禹曾神色微敛:“她很怯懦,很柔弱,很被动。她认命自己注定是个一无所有的失败者。”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戴待愣怔。   段禹曾忽然咳了两下,阻止了戴待要给他递水杯的举动,指向床对面的壁柜:“从下往上数的第三个抽屉,有一个首饰盒,麻烦你帮我拿过来。”   戴待照他的要求走到壁柜前,弯腰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他所说的首饰盒。重新关上抽屉时,她看到相册里露出半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身着旗袍的女人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女人的脸被挡住了,男人的面容斯斯文文,倒是有点面熟。夹吐尽亡。   一瞥之下,她来不及多加思索,走回床边将首饰盒塞到段禹曾的手里,揶揄道:“传家宝啊?”   段禹曾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忽然撩了撩她的碎发,手停在她的耳畔,视线滞留在她左耳的纽扣耳钉上,“他送你的?”   他早发现她的耳朵上多的这枚耳钉,不过今日才问罢了。   “嗯。”戴待有些尴尬。   “似乎做什么都比他晚一步……”段禹曾低声说了一句,口吻略微自嘲,同时打开首饰盒,取出里面的东西。   复古精致的珍珠耳环。不知为何,恰恰也只有一只。   没等戴待反应,段禹曾已自作主张地把她右耳耳洞的耳签取下,看出他的意图,戴待急忙偏开自己的身子:“禹曾,你别这样。”   段禹曾按住她的肩膀:“只今天。等你离开这里,要怎么处理它都随便你。”   “禹——”   “你要我求你吗?”   戴待霎时一震,被他的话堵得喉咙干涩,心里难受得紧。   片刻之间,段禹曾已经帮她换上珍珠耳环,“它其实早就失去了价值。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罢了,你不用有心里负担。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借你的手帮我处理。”   戴待颇为不自然地摸上自己的耳垂,小心翼翼地问:“是你母亲的东西?”   “不是。”段禹曾的神色蓦然变得有些古怪,“是她抢来的。”   戴待怔忡,而段禹曾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擦了擦他额头上的细汗,笑着道:“药效上来了吧?我有点困。”   “困了就睡。”戴待也不再揪着话题,扶着他躺下,把他的杯子掖得紧紧实实:“焐着,出汗。我等下让冯叔再帮你换身干净衣服。”   “嗯……”段禹曾阖着眼,倦怠地应着。   戴待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端着碗下了楼。   不料,等她收拾完厨房回到房里时,才发现段禹曾的体温再度升高,赶忙继续给他擦酒精。见状况不太好,她想要去找冯叔有没有办法现在出门去医院,昏睡中的段禹曾却是拉住她的手。   之前分明无力得连碗都端不起来,此刻的力道大得挣脱不了,她只得重新坐下。分不清他是在做噩梦,还是烧得意识混乱,又或许两者都有,嘴里不停地呓语,戴待伏过身子凑近他,听到的是他在重复地喃喃“别走”和“对不起”。   联想起他在他母亲的墓碑前淋雨以及他不同以往的情绪,戴待不由握紧他的手,心底默默叹一口气。   四年来,似乎都是他在倾听她,他在照顾她,她对他的关心和了解,或许真的少了点……   *   一进门就见对着沙发的窗前,发现顾质保持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站立着,项阳吓了一跳,连忙拉过周妈,指着顾质低声问:“他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周妈面露愁容地点点头。   “哇靠,有毛病是吧?不是说了早上才会回来吗,还眼巴巴地干等?等了她就会提前回来吗?望夫石呢?”项阳走上前:“喂喂,你适可而止好不好?我要是戴待,一定不会喜欢你的这种行为。”   项阳摆出一副鄙视的表情,“说好听点你是关心她爱护她时时刻刻为她担心,可这种关心过了度,就是控制欲太强不允许她脱离你的掌控范围,再发展下去,不难想象,你会连她的人生自由都要控制。”   “我说兄弟,”项阳拍拍顾质的肩,苦口婆心:“你患得患失的心理太严重了。”   顾质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睨着项阳。   被睨得稍微有些久,项阳动作帅气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知道我很有型。”   顾质用白眼瞟了一下项阳的石膏腿。   “喂,我忠言逆耳好不好?你看你——”   “顾总,车已经在楼下备着了。”   项阳的话没讲完就被马休打断。   顾质目不斜视地径直掠过项阳,抱起沙发里的小顾易。   *   四季风酒店楼下,马休抬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越升越高的太阳。一旁,看出他焦虑的项阳用手肘捅了捅他,然后朝手牵着手并排而立的俩父子的背影努努嘴。   马休会意,虽不忍心,但还是选择走上前委婉地问:“顾总,要不今天不去康复中心了?”   顾质缄默不语,少顷,偏过脸,低着头,对着小顾易淡淡地勾勾唇,轻声解释:“妈妈大概在路上堵车了。”   垂着脑袋的小顾易闻言抬头,轻描淡写地瞥顾质一眼,重新低头。   顾质眸光微微闪烁,深深注视着他的头顶,像往日戴待所做的那样,轻轻揉了揉小顾易的头发,然后对马休道:“你先送他和周妈去康复中心。”   *   段禹曾反反复复地烧,到后半夜才总算稳定下来,戴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时,躺在床上的反而变成了她。   察觉外面天光大亮,她心头猛地一磕,浮上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打电话给顾质啊!她又失信了!   这一次两次的,怎么都是贪睡误事儿?!   手机倒是没两下就在桌子上找着了,可找着后才记起来,半夜就已经彻底没电了。   楼下,整夜不见踪影的冯叔正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来回回,戴待悄悄瞄了他一眼,鉴于他的表情依旧不冷不热,她把招呼咽下口,兀自去寻段禹曾。   宅子很大,她又不太熟悉,兜了几个她知道的地方都没见着人,她终于回到餐厅询问冯叔。   冯叔其实不聋,只是哑巴。也多亏了不是聋子,否则昨晚段禹曾突然昏倒,冯叔就不能一听到她的喊声就冲上来帮忙了。   依照冯叔所指的方向,戴待穿过楼梯下的小拱门。七八米长的走道有些狭窄,两边都是墙,墙上的壁灯不是特别明亮,设计师的目的可能是要配合整座宅子的风格营造出朦胧美,但之于戴待来讲,完全适得其反。   一路到头,越过门,空荡荡的车库展现眼前,三面墙,开敞的门外,正见段禹曾手里捏着水管子在洗车。   “你的感冒好了?”   戴待走出去,光线一下亮堂,总算暗暗松口气。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因为云还积着,加上雾气,所以可视度和昨晚相比并不清晰多少。方才在楼上她便想看看宅子周围的环境状况,然而只依稀见着树影,再远就不行了。   车库外面的这块地紧挨着围墙。她知道这里的围墙比一般人家家里的围墙高,但此刻站在墙下抬头看,更是觉得高,看得她有些晕。   “小心。”段禹曾扶了她一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昨天光照顾我了,都没睡好觉吧?”   “你的手机还有电吗?”戴待对他伸出手:“快借我打个电话。”   “昨天刚到这里就没了,充电器什么的也都没带。”段禹曾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太久没来,我也忘记了,我母亲这里什么都没有。”   “邻居呢?可不可以去邻居那里——”   她的话没问完,段禹曾再次面露歉意地摇摇头:“这片庄园里,每一座别墅的相距的距离都很远,我除了认识来这里的路,其他的位置都摸不清楚。”   “……”戴待已经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听到这番话之后的心情了,禁不住蹙起眉头:“什么鬼地方,倒是比监狱好用,要是被关在这里,死了都没人知道吧……”   瞎抱怨出口后见段禹曾神色有异,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不迭道歉:“不是不是!我顺口开个玩笑,不是纯心冒犯伯母的!”   “没关系,其实我也觉得这里像个牢笼。”段禹曾状似不以为意,“我知道你着急,耽误你一个晚上了。”   “禹——”   “雨停了,车洗好了,我的烧也退了,吃点东西我就送你回去。”段禹曾截断戴待的话,拉起她的手走进车库里,原路返回。   多了段禹曾陪在身边,过道自然不如刚刚一个人时来得阴森。临末了穿过拱形门跨回客厅前,戴待才发现原来这边的尽头还有一扇上了锁的小门,因为锁的造型比较别致,所以她多加留意了两眼,不由咕哝道:“怎么到处都透着怪异……”   声音很轻,却依旧被段禹曾捕捉到。他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扫了一眼那扇小门,最后落回戴待身上,眸底有一抹暗色稍纵即逝。   *   “荣城的郊区最近两天都是暴雨,你怎么就肯定是在和南城交界的一带?”   顾质望着窗外的视线收都没收,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直觉。”   项阳不屑地轻嗤,对驾车的王牌解释道:“其实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在炫耀他和戴待之间的心有灵犀。”   王牌不做声,通过后视镜瞥一眼后座里的顾质:“如果没找到人呢?”   他的脸色有点臭,语气更是不太好,这在素来亲民的王牌身上很少见到,项阳知道王牌这都是被顾质给惹出来的——虽说是朋友,但没见顾质这样把人民警察当自己的员工使唤的,昨晚才烦了王牌大半个晚上,早上又把王牌拉出来。   多亏了王牌脾气的弹性大,也多亏了他不断地从中斡旋。项阳摸了摸鼻子,紧跟在王牌后头提醒顾质道:“要不再打打戴待的电话,兴许她的手机现在已经充上电了。”   他的话音刚落,顾质的手机便震动了,显示的是那个私家侦探的号码。   “顾总,我在这附近绕了好几圈,大概锁定了范围,已经把定位信息给你发过去了。昨天跟丢了人是我的过错,我会帮你一起找着人为止的。”   顾质沉默地掐断通话,打开私家侦探发过来的图片,眉宇紧拧。   “什么东西?”项阳好奇。   顾质正打算递给项阳瞅瞅,手机在这时又进来一通电话,一接起,便见他的脸色大变,对着开车的王牌沉声道:“掉头回去!”   *   戴待骤然睁眼,掌心紧紧地按住胸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却依旧慌乱,眼皮也跳个不停。   “怎么了?”   关切的询问响在耳畔,戴待应声偏头,看到开车的段禹曾,愣了愣,又看了看窗外不断后退的陌生风景,空白的脑袋才渐渐回缓过来自己正在回去的路上,禁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又睡着了……”   “没休息好吧。”段禹曾目不斜视地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汗,再一次问道:“做什么噩梦?都把你吓醒了。”   “不是,不是噩梦。”戴待攥着纸巾在手,有些发愣。确实不是噩梦,她没有做梦,她就是莫名地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睡了很久吗?”戴待蹙眉:“我怎么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上车的?”   餐桌上,她不想催促段禹曾,可心底又暗暗着急着想回家,所以就胡乱喝了杯果汁、吃了两口面包。然后……   “看来你真是太累了。”段禹曾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   鼻息间是淡淡的桃香,似乎有凝神静气的作用,戴待嗅了两下,稍稍稳了稳心绪,“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吧,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戴待摇摇头,“我怕一睡又醒不来。”   段禹曾轻笑:“说的什么话。”   戴待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最近的睡眠质量实在有点太好了……”   段禹曾瞍她一眼,默了一默,翻出一小瓶风油精递给戴待:“闻闻这个,会精神点。”   *   虽然气味刺激了点,但效果确实在,戴待直至抵达四季风都没再犯困。心不在焉地和段禹曾道了别,刚一下车,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跑上前来。   “戴小姐,总算等到你了!”马休一脸焦虑,拉着戴待就走,等戴待晃回神来时,她已经被塞进车里,在车流间迅速地穿行。   那种心慌的感觉异常强烈地再度袭上心头,戴待不敢开口,马休也没主动说,但神色已然说明了事情不同寻常。车子直达荣城公安局,她跟着马休匆匆往里走,迎面碰上尚拄着拐杖的项阳。   “顾质……是顾质出了什么事吗?”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出口后,她的声音仍不由自主地发抖。   “不是,他没事……”项阳摇摇头,面露迟疑。   她怔了怔,随即脑中闪过另一个念头,脚下陡然一软。   项阳连忙伸出手要扶她,有人却是比他快了一步。辨认出是段禹曾,他的眉头当即不满地皱起。   戴待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撑在段禹曾的怀里,惨白着脸问项阳:“小……小顾易怎么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项阳身后的门在这时打开,顾质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凝重。   看到戴待的瞬间,顾质滞了滞,下一秒,戴待已经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小、小顾易呢?小顾易怎么了?!”   她浑身无力,顾质搂住她,眸子却是和她身后的段禹曾无声地对上,不由微微地眯起。   “有线索了!有线索了!”王牌突然冒了出来:“监控画面拍到了!是戴莎!带走小顾易的人是戴——”   “大牌儿!”项阳着急地出声制止。   王牌这才注意到状况。   冲击一下太大,戴待的身子抖得异常厉害,顾质连忙唤她:“等等,听我慢慢说,听我慢慢——”   “戴莎带走小顾易?”戴待仿佛听不见顾质的话,只直勾勾地盯着王牌,连发泡珠地问:“她不是在精神病鉴定中心吗?她不是在那里吗?怎么会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带走小顾易?在哪里带走的?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眼神看着让人害怕,王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第159章 领盒饭      王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用眼神向其他人求助。   小顾易被人绑走,已足够让人慌乱。既然让马休把她带到警局来。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想用稳妥的方式告诉她,没料到绑走小顾易的会是戴莎。顾质听到的一瞬间,内心也几欲崩溃。   他对戴待的反应完全感同身受,可他只能竭力保持平静,试图开导她:“等等,你先冷静——”   “冷静什么冷静!丢的是我儿子你要我怎么冷静?!”戴待却是骤然拔高音量,狠狠推开顾质,冷冷地看着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生下他,所以你现在才能冷静!你没听到王牌说吗?是戴莎!戴莎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不清楚吗?!小顾易落到她手里怎么可能好过?!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   随着她尾音的回荡。空气仿佛刹那陷入冰凌丛生的境地。其余几人均默然,听着戴待最后一句的吼叫几近破音,看着顾质的脸色在她一句接着一句难听的话语里渐渐青白。   可以理解为是戴待一时情急下的冲动之语,然而,越是冲动之语,越是伤人。项阳张了张口想为顾质辩护,尚未出声,便见段禹曾突然走上前,像是要伸手去扶身形摇摇欲坠的戴待。   “是我错了。”缄默的顾质终于在这时开口。一开口就是道歉。他似乎已从戴待充满攻击性的话语里缓过来,表情不温不火。快一步握住戴待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你无法冷静就不要冷静了,把冷静交给我,我一个人冷静就行。”   戴待用力捶打顾质,不过几下就软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对不起对不起……”顾质很清楚。此刻的戴待急需一个突破口来发泄情绪。他紧紧箍着她,任由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他不作任何反驳只管一味地认错。   段禹曾的手尚滞在半空,许久之后,才慢慢收回,然后兀自转身,不知走去哪里。   *   “戴莎是昨天下午从精神病鉴定中心逃脱。暂时不清楚她的逃脱过程,责任还在追究。”   “既然昨天下午就逃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到位?”   面对顾质的质问,王牌憋红了脸,没有回答。准确来讲,是没有脸面回答。   戴莎确实是昨天下午逃的,却是直到半夜才发现。巧的是,原本负责值班的三个人有两个人请了假,剩下的一个是新来的,因为害怕受到处罚,所以不敢上报,天真地想自己把人找出来,结果折腾到早上换班,终于瞒不住。   最重要的是,戴莎的顺利逃脱,显然说明着精神病鉴定中心里有内鬼。这种丢人的事,王牌怎么说得出口?   “大牌儿,你别理他,赶紧说清楚,好办事儿!”项阳及时出声为王牌解围。王牌不自然地干咳两下,顺着台阶继续道:“戴莎应该是早有预谋,所以一逃出来,哪也不去,就去康复中心蹲点。”   “从监控里取得的录像资料可以看到,马助理的车刚离开,戴莎就从背后突袭周妈,趁着周妈晕乎间,强行带走小顾易。值得注意的是,请看这个角落。”王牌指着屏幕左下角露出的一小角车牌,肃然道:“有人接应戴莎。”   “从康复中心出来有两条路,我们已经在调取这两条路途经的所有监控。林银兰那边也派去了警员,她对戴莎的出逃似乎不知情,尤其对戴莎绑走了小顾易一事极为震惊。戴莎也许会联系戴家二老,一旦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采取行动。”   “你们也留意手机,考虑戴莎的犯罪心理,她极有可能会故意打电话刺激你们,甚至引你们前去,以图报复的快意。”王牌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最后出于安慰,又道:“戴莎犯案手法生疏,露了许多破绽,所以相信很快我们就会有新线索了。”   “很快是多快?”这回出口质问的是戴待。她的嗓音虚浮,像是飘在半空中一般,“手法生疏又如何?露破绽又如何?她是戴莎,她和我有深仇大恨,即便只给她一秒钟的时间,小顾易都是危险的。何况现在……何况现在都三个小时了……”   王牌哑然。   戴待无力地扶着额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康复中心门口的监控录像。   她一点都不愿意想,可脑袋就是不受控制,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小顾易此时此刻正遭遇着怎样的对待。   如果不是因为要等她一起去康复中心,小顾易就不会迟到,就不会错过康复中心的人流高峰期,戴莎或许就找不着合适的机会下手。就算下手,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怕是也很难成功。   追根溯源,根本就是她的错……   “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顾质搂住戴待,嘴上安慰着她,心下恨自己恨得要死。   他可以为了他们母子连命都不要,可偏偏眼下的情况,除了等消息,除了说一些连他自个儿都安慰不了的话来安慰她,完全无能为力!   *   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林银兰看似镇定地喝着佣人喂给她的粥,时不时偷偷拿眼角瞥驻守的警察。   戴莎能从精神病鉴定中心逃脱,她自然十分高兴,可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她希望的是戴莎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那个鬼地方!而非如今这般被警察当做逃犯追捕!她明白戴莎心中有怨恨,但首先要做的明明是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那么傻地反去绑架一个孩子?!   事情发展成这样,猜想得到约莫和封奇脱不开关系。林银兰很想打电话问一问封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或者戴莎能够联系她告知处境。可警察已经对她的电话进行了监控,她不能打给封奇,同样的,戴莎若是联系她,必然暴露行踪。   然而,假若从另一方面考虑……戴莎如今的情况,要么从此亡命天涯,要么被逮捕归案,两个结果相较之下,如果她把封奇供出,再劝戴莎自首,或许能够减轻戴莎的罪行。   不过,一旦背叛封奇,她所要承担的不仅有被封奇反噬的风险,她的过去,恐怕也都将曝光。她自知命不久矣,不在乎虚浮的身后名,怕就怕她就算赔上自己,也救不了女儿!   林银兰紧张地捏着手机,内心无比地纠结矛盾。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地再想清楚,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争取最大的利益……   *   时间一分一秒不停歇地往前走,心中的阴霾于躁动不安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地增加。眼前有人影来来回回地晃动,时不时电话铃声响起,每个人警察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情。   戴待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眼睛盯着虚空。   一双小手蓦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顾易!”她下意识地握住这双小手,猛然凝回焦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带着惊恐的小女孩的脸。   戴待连忙稳下心绪,收起失望的神色,松开小女孩,抱歉道:“对、对不起,阿姨吓到你的。”   “阿姨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小女孩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阿姨不要不开心,我爸爸是警察,可以帮阿姨解决问题的。”   “嗯……”戴待对着小女孩弯出淡淡的弧度:“你爸爸一定很厉害。阿姨已经有别的警察叔叔在给我解决问题了。”   “那好吧。”小女孩倒也不失望,甜甜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塞到戴待的掌心里:“送给阿姨,希望阿姨快点解决问题,然后每天都开开心心。”   从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戴待垂眸,摊开手掌,盯着裹着漂亮包装的糖果,禁不住回忆起小顾易当初往她手心放蝴蝶结的场景,脑中随之一发不可收拾地反复盘旋出他平日安安静静搭积木、玩魔方的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又胀又疼。戴待蜷起掌心的糖果,低下头,以手掩面,齿关扣得死死。   他还那么小,出生前陪着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出生后没人疼没人爱又被丢在康复中心。好不容易才团聚,没过上多久的幸福生活,他怎么可以落到戴莎的手里?   他那么恐惧戴莎,要是戴莎对他做什么,他可能连喊疼、喊救命都不会。怎么办,她的小顾易该怎么办……   段禹曾默默地注视戴待,看着她的双肩因抽泣而剧烈地抖动,稍一顿,正打算迈步向她走去,一只手臂骤然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了路。   一抬眼,对上的是顾质黑沉的眸子。   “段医生?”顾质拦路的手转而礼貌地朝段禹曾伸出,“戴待经常提起你。一直都没机会和你正式见面,谢谢你对她的照顾,我们夫妻深表感激。”   段禹曾扫一眼顾质的手,伸出自己的手和他的轻轻一触,很快放开,重新抬眸时,回以他温和的淡笑:“不必。照顾她是应该的。”   闻言,顾质的眸子略一眯起,嘴角抿出冷峻的线条,偏生脸上又泛着笑意:“你之于戴待而言如同大哥哥,长辈照顾晚辈,确实应该,不过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你的谢意,我心领了。”段禹曾依旧从容淡定:“我和戴待之间,从来不对彼此说感谢。”   “是这样吗……”顾质拖着长音,脸上的笑意浓了两分,语出怪责:“她总是这样,对一些礼数不太上心。”   边说着,他饱含宠溺的目光温柔瞟向戴待的方向,却见她霍然从长椅上站起,颤着身子盯着自己的手心,胸口一起一伏,苍白着脸,神色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圈后,大步往外走。   心头不详地磕了磕,顾质再顾不上和段禹曾交锋,撇下人,匆匆追过去:“等等!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太、太闷了,”戴待悄然攥紧身侧的手掌,扯了扯嘴角:“我出去外面透透气。”   “我陪你去。”顾质拉住她的手就要走,却被戴待拒绝:“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让我一个人静静。”   顾质硬是不松手,一眼不眨地凝着她的眸子,像是透过眸子看进了她的心里,两三秒后,猝然问:“是不是有小顾易的线索?”   一语出,他当即在戴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慌张。   “什么线索?你想做什么?”顾质拧起眉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戴待矢口否认,不高兴地捋他的手:“放开我。”   顾质攥得更紧,目光敏锐锁定到她始终握在身侧的拳头上。   戴待的眼皮跳了跳,手指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顾质眸子微眯,并未强行掰她的拳头,却是唤王牌和项阳。   戴待神色立马冷下来:“你放开我!”她挣扎得益发厉害,“你不要管我!我要出去!你凭什么拦我?这里是警察局!”   “你是我老婆!丢的是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拦你!”顾质的眼角眉梢均是怒气,强硬地把她整个人圈住,“就算是警察也阻止不了我管自己的老婆!”   戴待气急败坏地踢他,却是怎样都无果。   闻讯赶来的项阳恰恰和段禹曾擦肩而过。瞥一眼他接着电话的匆匆背影,项阳心里不满地嘀咕:这人怎么还在这里凑热闹……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是在闹什么?”两人的动静很大,还是在警局里,场面略微混乱,王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你会害死小顾易的!”戴待蓦地倒进顾质的怀里,崩溃地飙泪:“你放开我!她只让我一个人去!你不要逼我!你放我去找儿子……”   顾质的眼瞳应声遁入漆黑的幽深里,继续桎梏住戴待,唇瓣发颤,“你想都别想一个人去。”   一字一顿地咬完话,他才抬头对王牌道:“麻烦帮忙查一查,刚刚是谁和她接触过。”   *   “Boss,已经让大家从工厂撤离,遣了几个兄弟赶去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封奇冷笑:“真没创意。我以为她要跑到哪里,原来还是去找她妈。”   “要把她抓回来吗?”   “别让老鼠逃出洞就好,自然有猫会收拾她。”封奇邪笑着摇头,两腿交叠着坐在沙发里,悠哉悠哉地晃动酒杯内的红色液体,半是自言自语道:“从头到尾不过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当自己多大回事?连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狠毒的心肠同她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蠢了点。这回好了,就算她妈再求我,我都无能为力救她的命喽……” “那……还有几个兄弟怎么处置?”   “你说呢?”封奇轻飘飘地反问,冷冷一哼:“连个疯女人都看不住,还给她机会伤到那个孩子,你觉得我有什么脸面对我朋友交代?”   “什么孩子?什么交代?”方颂祺冷不丁出现在门口,扭着腰肢走进来:“亲爱的,你该不会在外面玩女人玩出孽种了吧?”   她面上笑得妖娆,眸底却是精光湛湛,封奇看得分明,笑而不语。   那个手下在方颂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退了出去。待只余他俩,封奇才开口,不答反问:“行李收拾好了?”   方颂祺在距离封奇半米远的位置站定,敛起笑脸,双手环胸地对峙着封奇:“为什么着急让我和萌萌先回港城?”   “宝贝儿,你又忘记我们的游戏规则了?”封奇放下酒杯,伸出食指摆了摆:“别串戏。还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十万个为什么。”   见方颂祺似乎还想说话,封奇的桃花眼邪肆,挑眉笑问:“怎么?害怕离开了我,不堪忍受寂寞空虚冷?”   “是啊,”方颂祺顺着他的话扬唇笑开,“我害怕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言毕,她转身走出去,暗自神色沉凝。   *   警车在高速路上飞速行驶。   戴待攥着手中的糖果纸,糖果纸上,写着曾经她遭遇绑架的那个废弃工厂的地址,并强调了只许她单独前往。   可,现在呢……   “问过了,那小丫头是另一个队里老刘家的闺女,跟着老刘来局里办事。她一直都有在兜里揣糖果的习惯,到处送人。给戴待的那颗糖和其他糖的品种是一样的,就是不晓得糖果纸怎么就给换掉了。小丫头快被问哭了,没法儿,就让老刘先带回家。”   王牌把刚得到的情况讲了一通,讲完后却没人接话。   顾质把一罐开好盖的花生牛奶递到戴待面前。   戴待没有搭理,别开脸望向窗外。   顾质捏着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扭回来,“要么乖乖地自己吃,要么我用嘴喂你吃。”   戴待被迫对上他的视线,再一次争取:“现在放我单独去工厂还来得及。”夹长丽血。   “休想。”顾质亦坚定不移地断然拒绝。   “你到底想怎样?!”戴待忿然瞪圆眼珠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小顾易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救他!”   “我不想怎样。”顾质风雨不动:“只想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 “你的所谓平安无事就是不按戴莎的要求办事,激怒戴莎吗?”戴待厉声质问,泪珠子滚落:“说我不冷静,其实失去理智的根本就是你!” 顾质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   人民医院。   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林银兰吓了一跳,病房内外驻守的警察更是瞬间集中注意力,准备好追踪器材,然后示意林银兰接电话。   林银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内心十分慌张。   直觉强烈地告诉她,这通电话极有可能是女儿打来的。   她认为戴莎该想到警察会监控她的电话,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快接!”一旁的戴乃迁见势头不对,急忙催促林银兰——搞到这地步,他对这个小女儿是真的彻底绝望了,只想让警察赶紧把惹祸精带走,他的生活才能恢复平静,用不着三天两头被警方打扰。   林银兰仍然迟迟不动,戴乃迁蓦地抢过手机摁下接听键。   “妈……”   久违的戴莎的声音一经传出,林银兰的脸上不见欢喜,霎时青白。   *   瞅着两人的气氛又是剑跋扈张,一旁的项阳实在看不过眼,干脆从顾质手中夺过罐头,塞到戴待的手里:“你一整天不吃东西,待会儿怎么有力气对抗戴莎,守护孩子?”   一举戳中心窝,戴待闭了闭眼,几秒后,复而睁开,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   见状,项阳对顾质投去得意的目光,顾质只凝视着戴待,原本抿直的唇线总算有了浅浅的弧度。   前座的王牌在这时掐断一通电话,扭过头来严肃地告知:“戴莎现身人民医院。”   三人蓦地愣怔。   *   明明通过糖果纸欲图引她独自前往废弃工厂,又突然出现在人民医院,戴待搞不清楚戴莎究竟在耍什么名堂,不过也暂时没多余的精力去搞清楚。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人力便兵分两路,一部分警察继续去废弃工厂,戴待等人则掉头去医院。   医院门口楼下,警察维持着秩序,消防部门人员铺设好救生垫。顶楼的天台之上,一道人影在晃荡,调动着围聚人群者的呼声。   戴待张望了一眼就被顾质握住手,带着往楼上去。   “我要飞!我是小鸟!这里好凉快啊!这里的风景真漂亮!我喜欢这里,我要住在这里。啦啦啦啦……”戴莎轻快地哼着歌,一回头发现有人在悄悄靠近,脸当即拉下来:“走开走开!你们全都走开!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啊啊啊啊,还不走开走开走开!”   她一边尖叫一边挥舞着手臂轰人,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异常骇人,也异常令人心惊,吓得警察连连后退。   一抵达,戴待看到的便是戴莎散乱的头发在烈烈的风中飞舞,伴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形,让人感觉她随时要掉下去。   她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或许还因为那里的规律生活和饮食,使得她甚至比过去丰腴些。她身上还穿着印有精神病鉴定中心标识的宽松衣服,不过不知经历过什么,衣服又脏又皱,左手的袖子扯断了半截,脸颊和手臂上显然可见被树枝刮伤留下的血痕。   “莎莎!你快下来!来妈妈身边好不好!站那么高很危险!你不是来找妈妈的吗?妈妈在这里啊!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要是丢下妈妈,妈妈一个人该怎么活?莎莎!”   这种时刻,自然少不了爱女心切的林银兰悲痛焦虑的呼唤,也少不了拉扯林银兰的戴乃迁。   扫一圈顶楼的情况,和她所料想得基本一致,唯独意外的是,戴曼居然也在。两人的目光有刹那的交汇,戴待心中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她这才察觉,原来自己对戴家的人,已冷血无情到此般地步。   “姐姐呢?姐姐在哪里?我要见姐姐!我不是告诉你们把我姐姐找来吗?!我姐姐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林银兰的哭喊戴莎没听进去,反而突然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冲着大家乱发脾气。   姐姐……?   戴待不由嘲讽地勾唇,正准备迈步,身旁的顾质蓦地拉住她。   以为他又要加以阻拦,戴待怒上心头,他却是紧扣住她的手指,和她一起走到人前。   “顾大哥……”戴莎怔怔望着顾质,眼中当即蓄满泪水。   “我儿子呢?”   四个字,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瞬间将戴莎从虚幻的少女梦中震醒。然而她并未对顾质作出回应,而是看向一旁的戴待,笑着打招呼:“姐姐,你终于来了。”   戴待自然也不想浪费时间同她“叙旧”,冷漠地单刀直入:“小顾易呢?小顾易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戴莎莫名其妙地狂笑,笑得弯腰捂住肚子,笑得眼泪哗哗直流。   同时,却也笑得戴待十分不耐:“小顾易呢?!你把小顾易藏到哪去了?!”   “想知道?”戴莎骤然停止了狂笑,只留嘴角的一抹诡异:“来,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戴莎,你适可而止。”顾质冷静插话,似乎试图和她打商量:“你应该知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剩一条路。不要再错下去了。只要你把小顾易放出来,我们不会保证不会追究你绑架他的责任。不仅如此,之前绑架戴待的案子我们也撤销诉讼。你的罪行将会减轻大半。”   戴待不动声色地拿眼角去瞄王牌,正见他和其他几个警察绕到旁侧悄悄地靠近戴莎,她当即明白过来顾质的意图。   “嗯。”戴待立马顺着顾质的话接口,帮着一起吸引戴莎的注意力。   “你现在肩上背负的罪名有多重,无需我强调了。想死了一了百了?呵呵,”戴待轻嗤着,“戴莎,你也不过如此,我当年怎么就栽在你手里?”   大概是被她脸上的鄙夷和不屑深深刺痛,戴莎瞪着戴待,像是顺不过气来,胸口剧烈地起伏。   “莎莎!听到了吗?你快把孩子放出来!妈妈会再给你找最好的律师,你赶紧下来!下来就没事而来!和妈妈回家好不好?”林银兰亦出声劝解。   难得听她说一次像样的话,戴待不由瞟她一眼。   戴莎流着泪,神色分明有所动容。   不料,不知是谁突然踢倒了墙根的一根铁棍,“呛喨”一声,在只余风声的天台上异常清晰。戴莎循声望去时,恰恰看到已经靠得她极近的王牌。   “你们骗我!你们这群骗子!我不会再上当的!”戴莎的脸色顿时狰狞,指着林银兰质问:“你是骗子!骗我戴待死了,结果她又活着回来!骗我顾大哥不会和我离婚,结果我被扫地出门!骗我动完手术就能生孩子,弄得我根本不像个女人!说很快会把我从精神病院救出来!可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然后她又往人群里胡乱地指:“你们也是骗子!全是骗子!骗我去废弃工厂遭人强奸!骗我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被当成疯子!骗我去拐孩子!哈哈,哈哈哈哈,满世界都是骗子!”   她再度狂笑,一边咒骂一边狂笑,情绪异常不稳定。   见状,王牌等人已然顾不得其他,一圈示意的眼神后,同时朝戴莎扑去。   戴莎十分警觉,下意识地迅速往后退,却是退得太猛,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骤然往后倾倒。   “戴莎!”   “小心!”   “莎莎!”   “快救人!”   “啊——”   “……”   杂乱的声音瞬间交织到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混乱不堪中,只有顾质一人紧张地喊了句“等等!”,第一时间冲到天台边缘,抱住了戴待的腰,而戴待则有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两只手臂死死地抓住戴莎的手:“你还没告诉我儿子在哪里!不许死!小顾易在哪里?!我儿子在哪里!”   戴莎注视着戴待因用力过度而爆出青筋的额头和憋红的脸,幽幽地笑:“他可真可怜,其实随便投胎猪猪狗狗,都比投胎成为你的儿子来得强。傻子啊,他是个傻子啊。抽啊抽,我用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他都喊不出声来,也哭不出来,呆呆的,哈哈,哈哈哈,真好用的人体受气包。你说,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这么倒霉地摊上你这么个母亲?”   话音刚落,戴莎便觉自己身体的重心猛地往下落了一些,正是戴待松掉了一只手。只是比起重心下落,更恐怖的是戴待此刻的表情。   “等等!快把手给王牌!”   呼呼的风声吹来上头顾质破碎的命令。   戴待置若罔闻,只盯着戴莎,似乎要盯到她死一般,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小顾易在哪里!他在哪里!”   戴莎十分确认,戴待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命,也包括她自己的命。她在乎的只是小顾易而已。   越是这样,戴莎的心里越兴奋,似乎连面临死亡都不害怕。   “我已经提前让他在下面等我了。”戴莎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并如愿地看到戴待的脸色因她的话而白得像纸,同时她的重心再度下落。   “松手啊。”戴莎想到了更加绝妙的一件事,笑着对戴待道:“我是杀死你儿子的凶手,你应该松手。让、我、死……”   戴待的瞳孔骤然一缩。 第160章 佛or魔 闻言,戴待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戴莎该死…… 戴莎该死!状反布技。 如果这个时候松手,没有人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可以不负任何法律责任地亲手送戴莎一程…… 多么好的机会……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报仇的机会了…… 小顾易……小顾易…… 她的心如同被绞着一般地疼。 她的眼里氤氲上泪水,渐渐模糊着戴莎狞笑的脸和一张一合的嘴。 她缓缓地松开力道。感觉着戴莎的手从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滑走…… “找到了!孩子找到了!” 消息一经入耳,戴待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当即想要重新抓紧戴莎。 却见戴莎的最后一根手指将将脱离她的掌心。 戴待猛地僵住。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双手及时扯住戴莎的手臂。 戴莎的身体在半空中晃动了两下,楼下围观的群众因这惊险的一幕而惊呼。戴待愣愣地偏头,正见段禹曾吃力地对上面帮忙的人喊道:“快拉我们上去!” 他的话音未落,戴待已然被顾质安全拽回天台。 “你疯了是不是?!”顾质抱着戴待满面怒色,“万一被她拉着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戴待压根顾不得他的呵斥,只攥着他慌张地问:“小顾易呢?不是说找到了?” “是找到了!”一个警员气喘吁吁回答:“就在医院里!” 也不多说。顾质立马搂着戴待,和王牌几人跟着下天台。 这边,段禹曾在警察的搀扶下站起,揉着疼痛的手臂,眸子追随着戴待离开的背影,有点复杂有点黯淡。 “莎莎!你怎么这么傻?!你要吓死妈妈了!莎莎……”林银兰抱着死里逃生的戴莎哭喊,看到警察欲图上前来扣戴莎,她急忙护着戴莎,声嘶力竭地轰人:“你们让开!不许碰我女儿!不许碰莎莎!” 段禹曾扫过去一眼,目光在戴莎身上稍稍顿了顿。 * 病床上,小顾易安安静静地躺着,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凸出很浅的一团。一如他平日里的模样,仿佛失踪的这几个小时仅是一场梦。然而,他手臂上刺目的鞭痕,赫然提醒着大家一切都不是梦,提醒着大家他遭到了怎样的伤害。 “孩子是两个小时前送到医院里来的,当时医生忙着给孩子做检查,等护士想起来时,送孩子来的已经不见了。所以联系了警察,这才发现是王队在找的孩子……” “幸好伤口不多,一共四道,两道在手臂上,还有两道在背上,应该是用皮带----” “行了,之后再说。”王牌阻止了那个警员,一旁的项阳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妈的!不是人!” 戴待止住脚步不再走近,捂住胸口,难受地呼吸,戴莎跳楼时对她说的话不由自主回响脑中---- “……傻子啊,他是个傻子啊。抽啊抽,我用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他都喊不出声来,也哭不出来,呆呆的。哈哈,哈哈哈,真好用的人体受气包……” 她的身形晃了晃,蓦地回头走出病房。 几个警察已经带着戴莎下了天台,在商量着什么,而林银兰仍旧与警察撕扯着自己的女儿。 戴待的拳头紧紧地握起,大步地走到戴莎面前,毫不犹豫地扬起手。 押着戴莎的警察瞥见戴待身后王牌使的眼色,收起了要加以制止的念头。下一瞬。“啪”地一声脆响,戴莎的整个脑袋随着利落的掌风歪向一边。 “莎莎!”林银兰惊叫,但没等她冲过来就被人拦住,她顿时抓狂,对着戴待大吼:“你敢再对莎莎动手我就告你!” 随即她指着王牌等人:“你们警察都在干什么!没看见她在打人吗?!还不快组织她!” 王牌瞟林银兰一眼,突然背过了身,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什么?我没看见……” 他此番一举动,在场的其他警察也全都有样学样地背过身。一个个全都装聋作哑,气得林银兰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过去。 这边,戴待自发根处攥住戴莎的头发,用力地将她的头往后拽。虽然她没吭声,但大概还是痛的,戴待捕捉到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皱动。 她本就披头散发,此时此刻嘴角溢着血丝,更像个鬼,却是视死如归般地对上戴待的眼,发出桀桀的笑声,回响在长长的过道里,诡异非常。 “后悔了吗?是不是后悔刚刚在天台上没有亲手了结我?” “不,一点都不、后、悔。”戴待冷然注视着她,声音冷硬如冬天里的山石:“‘与魔鬼作战的人,要时刻谨防自己变成魔鬼’,多亏了你,我终于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戴莎应声收起桀笑。 “很可惜,差一点,就被你一起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当然,我也从没想过当佛,可我还想留着我的命,让你知道,伤害我儿子的下场!”戴待面露讥嘲,凑近戴莎,“恭喜,地狱在等你……” 她的声音冷得仿佛当真来自地狱,戴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随即放声哈哈大笑,如同疯癫了一般。 戴待置若罔闻,松开她头发的同时狠狠地一把将她甩倒至地上,心中依然未觉解气,反倒更加沉重。 常听人家咬牙说什么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五马分尸,然而,只有自己遇到事的时候才会发现,任何极刑都无法帮助摘离心头的恨意! “等等。”顾质干涩着嗓音唤她,紧紧地将戴待的手包在掌中,悄无声息,却极具力量。 戴待靠上顾质的肩,疲倦地阖上眼。 角落里,段禹曾的身影一闪而过。 * 鞭伤出自戴莎已毋庸置疑,但其余的事情,她都缄默不语。警方推测戴莎应该是和同伙在小顾易的处理上产生了分歧,所以导致了如今的结果。可以想象,如若不是因为这样,小顾易的伤怕是更重,或许连性命都不能保障。 从这一方面想,戴待自是相当感谢老天爷的厚待,然而,这并不代表,戴莎的罪行能够有所减轻。现在的情况是,足够定罪戴莎,想要再细查,却是无法。案子到底要就此结案还是要继续往下查,在于警察,戴待等待的是最后戴莎的处决。 接下来的三天,戴待和顾质基本驻扎医院。 小顾易在当天晚上就醒来了。 比起身上的鞭痕,更严重的是他心理上的创伤,醒来后的他仿佛一下回到了他在康复中心里最初的模样,完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那些经年久月好不容易得来的进步,悉数不再。这让戴待的心几乎沉到海底,更担心小顾易因此而引发其他的心理问题。 自医生办公室谈完话回来时,病房门口伫立着一道白衣大褂的身影,戴待怔了一下。 事发之后至今,模糊的印象里段禹曾一直都在身周,尤其他本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却是她三天来第一次正式记起他。 “来看小顾易。”段禹曾淡淡道,算是解释他来这里的原因。 顾质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打扰小顾易,包括项阳和王牌的探视都要提前向顾质申请。 戴待猜测,段禹曾大概是特意从护士那了解到顾质今天难得去了公司不在医院,才挑着时间过来的。 “嗯,”戴待打开门,“进来吧。” 病房里,小顾易貌似在睡觉,周妈遵照吩咐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戴待随便找了个由头让她出了门,然后对段禹曾指了指沙发椅。 段禹曾并未坐下,而是踱步至小顾易的床前,注视着小顾易,良久之后,微微弯腰,像是在近距离地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长这么大了……”段禹曾轻声喟叹了一句。 戴待莫名感觉这句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多想,又听段禹曾紧接着道:“你念叨了他那么多年,我却是第一次和他正式见面。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 经他一提,戴待才记起,确实如此。她初回荣城时,得以顺利寻到康复中心,并了解小顾易的病情和治疗状况,全靠段禹曾的帮忙。然而,细细一想,段禹曾确实从未和小顾易打过照面。 戴待坐到床边,轻轻抚上小顾易的额头:“他也该好好和你道谢的。”说着,她抬眸望着段禹曾,微微一笑,“还有,我也一直没来得及谢你。在天台上,多亏你及时帮我救下了戴莎。” 段禹曾站直身体,眼眸深邃,状似在等待她的下文。 戴待却是凝注着小顾易的睡颜,没再吭声。 气氛是一片不忍打破的静谧。 看着她温柔的神色,段禹曾随之沉默。 * 全副心思都在小顾易身上,戴待没有太多的心情和段禹曾说话,直到周妈重新回来病房,她才发现段禹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而周妈的身后倒是还跟着王牌。 “戴莎想见你。” “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戴待冷哼:“才几天而已就寂寞了?那就麻烦王警官帮忙在监狱里给她找点乐子。” 她这话的意味说得显然过了火,王牌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顿了顿,解释道:“她不是寂寞。” “那要怎样?”戴待依旧没好口气。 王牌肃了肃脸色,如实告知:“早上……浦西来过。”      第161章 自闭症      王牌肃了肃脸色,如实告知:“早上……浦西来过。”   “浦西?”戴待轻轻蹙起眉头,略一思索,想到了什么:“为了他哥哥浦东的案子?”   “他没说。但我猜也是因为这件事。问题是,不知道他对戴莎说了什么,戴莎和他见过面后,整个人就……”   “就怎样?”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王牌叹口气:“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去见她,说是只要和你见最后一面,她就配合调查。”   戴待垂下眼睫犹豫了好久。   “好,我去听听她要留什么遗言。”   *   到了看守所,戴待有些明白王牌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头顶刺目的白炽灯下,戴莎的双眼一片灰白,好像没有瞳孔一般,如同两块墓碑镶嵌在脸上,直到戴待进入她的视野。她的眼睛似乎才有了轻微的一丝生气。   三天的时间而已,就变成这副模样。想想她跳楼那天的盛气凌人和被捕之后的死不悔改,着实令戴待诧异。王牌可没说她在里头遭到了什么非人的待遇,所以,和浦西的见面给了她特别沉重的打击?   两人面对面而坐,戴待打量着戴莎,戴莎亦盯着戴待,沉默了许久,沉默到戴待险些不耐烦时,戴莎终于开口:“结果……还是你赢了……”   “赢什么?”戴待只觉得好笑:“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比赛?”   “对,你是没有和我比……是我自己在和你比……就是这样,才更讨厌……”戴莎微微抬起下颔。偏头望向墙壁,兀自低声喃喃,“为什么你要是我姐姐呢……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你不该是戴家的女儿……你分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当然……如果没有你。它们本就全是我一个人的……”   说的尽是无聊的话,戴待不由皱眉,戴莎蓦地转回头,脸上布满泪水,“姐,你恨我吗?”   她的这一声“姐”,此时此刻听在耳中,竟难得的真诚。戴待平静地注视着她,答得毫不犹豫且直截了当:“恨。”   “好。对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认了。”戴莎嘴角泛出一抹笑,抹了摸眼泪。站起身。   见状,看守所的警察走过来要带戴莎走。   “浦西和你聊了什么?”戴待忍不住问。勿怪她好奇,戴莎骤然转变的状态显然和浦西的探视有密切的关联。   戴莎的背影猛地僵住,依稀可见她的双肩竟是细微地抖了抖,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却只是回复戴待道:“我自作自受的另一件事罢了。和你无关。”   说完,她继续往里走,临末了,像是突然记起什么,又停了一下:“有一件。第10家Caprice开业那天的狗血,不是我让人洒的。”   久远的记忆在脑中闪回,戴待愣怔。   *   车外的风景快速地倒退视线有些跟不上车行的速度,看久了便令人感到些许头痛,戴待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戴莎说的那句话就像一道咒语,箍着脑袋挥散不去。   将车窗摇下三分之一,迎面吹进来的风中携着盛夏浓浓的燥热,一下盖过车内的冷气。   小顾易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周妈坐在床边,半阖着眼,脑袋不住地往下栽。察觉到开关门的动静,她第一时间从椅子上惊醒,警惕地瞪向门口,见是戴待回来了,她的表情才轻松下来:“戴小姐。”   “嗯。”戴待行至床前,给小顾易掖了掖被子,问道:“醒来过吗?一直在睡?”   周妈先是摇摇头:“没有醒来过。”随即又点点头,“一直在睡。从你跟着王警官离开到现在。”   戴待蹙了蹙眉。虽然他醒着盯着虚空的模样看着让人难受,可嗜睡似乎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他睡觉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要长。医生从他的身体上找不到任何原因,猜想或许仍旧是心理上的问题。   心理医生方面自然已经约好,想再等两天,小顾易的身体状况完全稳定下来后,做相关测试。   “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想起自己刚刚昏昏欲睡的样子被戴待撞个正着,周妈有些局促,“不辛苦,戴小姐千万别这么说。那天如果不是我没照顾好小少爷,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戴待拍拍周妈的肩,“这几天辛苦你了,你要是不休息好,接下来要怎么继续照顾小顾易?快去吧,我和顾质都需要你的帮忙。”   “我回一趟四季风吧,给你们再收拾一些换洗衣物来。”周妈不再推迟,临走前提了一句:“下午老太太来了通电话,说想听听孙子的声音,我就说你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老太太抱怨你带着孩子瞎折腾、受罪。”   闻言,戴待完全可以想象出顾老太太说话时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抱怨就让她抱怨吧。”状巨冬才。   总比被她知道小顾易遭人绑架来得好。   周妈离开后,戴待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然后进洗手间,清洗完两块抹布,放到洗手间相接的小阳台上晾着,又拧了一把毛巾,打算给小顾易擦一擦手脚,却见病床上空空如也。   她的心一沉,顾不得掉落地上的毛巾,快步走出洗手间:“小顾易?小顾易!小——”   焦急的呼唤在瞥见茶几前的那抹小身影时戛然而止,戴待当即飞奔过去,蹲下身子,将他搂在怀里:“你吓死妈妈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却是又经历了一次恐惧,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如此清晰。戴待脆弱的泪腺再度崩溃,一边哭,一边仔细地打量他是否安然无恙。   “……有点疼。”文弱的嗓音轻轻在她耳畔道。   闻言,戴待才发现自己搂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背上的伤口,立马松开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还疼吗?让妈妈——”   说到一半,她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霎时凝睛盯着面前的小人。   这张和顾质如出一撤的稚嫩面庞,脸色说不上有多红润,但乌溜溜的眼珠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神,带着最纯粹的歉意,有些结巴地组织出语言:“倒水。对不起。”   戴待的呼吸一滞,“小……小顾易……”   “我没事。”小顾易抬起手臂,指头笨拙地触上戴待的眼睛,声音依旧略微怯生略微糯糯,“你别哭。”   “小顾易……”戴待的掌心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呆呆地注视着他,不敢眨眼,“你是在和妈妈说话吗?告诉妈妈,妈妈不是在做梦。”   水汽氤氲的模糊视线里,小顾易的眼神澄澈而清透,嘴角隐约展开一丝浅浅的笑,她看得出声。而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是指着茶几上的杯子,“喝水。妈……妈……”   生涩的两个断开的字眼的组合,第二次听到,听到得比第一次的猝不及防要清晰。   “喝水,好的,喝水。”戴待并没忽略他的需求,连忙要给他倒水。欣喜冲击得脑袋有点昏,她拿了三次才拿稳水壶。倒完开水,她又掺了点凉开水,试了试水温,还是有些不放心,自责道:“对不起,是妈妈不周到,没有预先帮你准备好。”   她不知道他的话小顾易能够理解几分,见小顾易只是盯着她看没有说话,戴待端着水杯给他喂,小顾易自己也伸手扶着杯子。   一方面是因为喝水的姿势,另一方面或许是他真的很渴,他咽水的声音,夹着对杯壁的吮吸声,异常清晰,异常生动。   因为这份清晰和生动,而让戴待从小顾易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活力和真实。   喝得快见底时,他甚至主动地轻轻推开杯子,以表示自己喝够了。   戴待放下杯子,看见他的眼睛往他的那一堆玩具上瞟,当即问道:“今天要继续做任务吗?”   所谓任务,指的自然是他之前每日的强迫性指令。正是考虑到他对他的玩具的“钟爱”,所以她和顾质才将它们也都带来医院,以防万一。然而这三天来,他除了睡觉和愣神,没有想起过他的任务。   小顾易自行走到玩具前,拿起了魔方,然后坐上沙发,一声不吭地自己玩起来。   病房里随着他的安静而再度安静。   这样熟悉的安静却令戴待不安——毕竟他明明才如同正常人一般和她交流,转眼似乎又要缩回自己的世界。   踌躇之下,她慌乱地抓起另一个魔方,试图和他保持沟通:“你教妈妈一起玩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哪里出了问题,小顾易头未动,黑色的眼瞳转过来扫了戴待一下,又重新垂下眼帘,下一瞬,蓦然将他手中的魔方递到戴待面前。   “给。”吐出这个字眼的同时,他拿走戴待手中的魔方,继续摆弄。   他换过来给她的魔方是六面全都还原好的。戴待愣了愣,再抬头时,第二个魔方将将在他手里完成最后一面的同色。   戴待讶然。   一分钟。   她很确定,最多只有一分钟。   小顾易用一分钟的时间便顺利还原了打乱的魔方。   “等等。”顾质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身后竟还跟着许久不见的毕婳。   戴待眼圈一红,禁不住抖了声音:“小顾易他……”   *   顾质带毕婳来探望小顾易的目的十分明显。戴待平时有记录小顾易言行举止的习惯,原本是为了更详细地给许芮医生提供资料,如今倒是先一步在毕婳的手中翻阅。   毕婳一如既往地淡静少话,翻阅期间,她偶尔问点什么,戴待仔仔细细地回答,并主动地适时补充几句。   小顾易和以前一样坐在茶几前搭积木,不同的是,他一边搭着积木,时不时会伸手到戴待给他准备的盘子里抓零食吃。顾质则攥着那两个魔方,始终注意着小顾易,时不时试探性地帮他递上去积木,小顾易虽然没说话,可总能抬眸看顾质一眼。   这样的反应,令人欢欣,亦引人沉凝。   随后,有十分钟的时间,三人均沉默地注视着小顾易。   直到小顾易打了个呵欠,望向戴待轻声道:“睡觉。”   戴待下意识地想要去抱他,小顾易却兀自站起,晃动着身体走到床边,蹬腿往上爬。戴待连忙上前帮忙,再度红了眼圈,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小顾易真的好棒……”   毕婳突然起身告辞:“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这……这就走了?”戴待着急地问。   难道不该对小顾易的病情说点什么吗?   毕婳明白戴待的意思,淡淡地朝她微笑,说:“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因为我的老师,所以略懂一些皮毛。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探望孩子,顺便托顾质的情,了解点情况罢了。但不方便加以妄言。”   “等等。”见戴待还想说话,顾质唤住她,同时眸光深深地扫一眼小顾易。   他正乖乖地坐在床上,指头轻轻勾着戴待的指头,无波无澜的面容上笼一层睡意。   “你先照顾孩子睡觉。我送送毕婳。”   戴待沉下气,点点头:“好。”   这一送,顾质一直将毕婳送到了医院门口,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毕婳干脆止步。   “你儿子的自闭症,当年只在一家医院诊断过?”   “是。”顾质答得简洁,不禁面露愧色。   他当年并不关心这个孩子,家里人察觉有问题,是戴莎带去的医院做检查,具体情况他一点都不了解,说是患了自闭症要送去康复中心,那就送去康复中心,反正是戴莎的孩子,她自己做主就好,他哪里会在意?   毕婳是个通透人,加之她对顾质的事情比较了解,多少从他的神色窥探到他的内心。不过她对此未多加置喙,只是针对方才的问题,继续道:“自闭症的诊断十分谨慎,一般要经过多家医院多位专家全面详细的检查。”   “你的意思是……?”   毕婳偏开视线,有些嘲弄地感慨:“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师姐是你儿子自闭症的诊断医生。”   “怎么了?”顾质皱皱眉。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早几年因为医疗事故被病患家属起诉导致丢了工作的事。”   毕婳语气淡淡,但顾质听得出她话里有话,何况他了解一些内情,那件事她完全是被人冤枉的。   眼下她突然提起,难道……那件医疗事故和她口中的师姐许芮有什么关系?   想法一闪而过,顾质狐疑地看着毕婳。   毕婳注意到他的目光,可没有就这件事再多言,转回到正题上:“你不是已经约好其他医生了吗?那就好好再给你儿子做个检查吧。”   顾质正琢磨着毕婳含蓄的意思,便听她最后补了一句:“当年的诊断,或许太草率了些。”   他霎时一愣。   另一边的病房里,戴待也在接到王牌打来的电话后愣怔住。   “戴莎在看守所里自杀未遂,现在正在送来医院抢救的路上!”      第162章 龌龊事      手术室外,两个警察正守着,林银兰坐在长椅上啜泣。在长廊寂静无声的衬托下,时间的点滴流逝愈加缓慢而煎熬。   戴待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到王牌身上。   窗前,王牌依旧站立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烟,但并没有点着,只是来回不停地搓捻,浑身洋溢着一股烦躁。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   “要在看守所自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顾质打破沉静。王牌搓捻香烟的小动作应声一顿,两秒后,他将早被他捻得褶皱不堪的烟弹出窗外。   “和你见过面回去后,戴莎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把自己整个人罩在被子里。”王牌瞥戴待一眼。“因为她在看守所里向来不吵不闹,所以没有人在意她的安静。都以为她只是在睡觉。直到发现送去给她的晚饭她文丝未动,叫唤她好几声都没回应,才察觉到不对劲。”   “哪里是睡觉?!原来是躲着偷偷割腕!她倒是抱了必死的心,割了那么大那么深的一个口子,还怕被监控设备拍到,所以特意缩在被子里的。我们掀开来的时候,一整床的被子都被她的血染得红了个透!”   割腕……染红了被单……   王牌所形容的场景,令戴待闪回些许久远的、恍惚的、似曾相识的片段。   “狗娘养的!”王牌突然撒气地狠狠淬了一口,“刀片!刀片你们知道吗?又薄又利!戴莎居然用那玩意儿割的腕!你们说不操蛋!”   顾质和戴待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理解王牌为何这么生气。   为了防止待审嫌犯自杀,看守所内向来都有严格的机制。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有一批看守人员难辞其咎。   “搞清楚她哪里弄来的刀片没有?”   王牌闷头闷脑道:“她一共就见过两个人。一个浦西,一个你。”   戴待蹙眉:“你的意思是……刀片是从外面进去的?”   顾质却是听从了另外一层意思,语气瞬间有些冷:“你在怀疑戴待什么?”   闻言。戴待愣了一下,而王牌则完全被顾质火上添油险些暴怒,顾及着场合,瞪着眼睛压低声音反驳道:“我要是怀疑她,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和她说话,而是局里!”   戴待也觉得顾质对待王牌的态度有点过分,连忙插话:“那浦西呢?浦西那边怎么说?”   她的目的在于调和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儿,不想,听及浦西的名字,王牌的脸色更难看,不爽地哼了哼:“那个臭小子!今时不同往日!几个月前还因为他哥哥的案子没了关键的证据而投诉无门憋屈得很!现在呢?人家可是大明星!请他来问话。先是什么经纪人说他们在国外拍广告暂时来不了,后来又拿律师当挡箭牌跟我们谈什么问话的合法程序!”   抱怨着,王牌忍不住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碍于医院不能吸烟,只放在鼻间深深地嗅了一口,稍微平缓下来语气后,满面严肃:“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浦西如今的人脉资源广得很,也不知和哪个领导有了联系。这一次就是上头有人给了暗示,所以我们才趁着这次戴莎被抓回来的机会,重新将浦东的案子提出来,否则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谁吃饱撑着没事儿会给一个已经盖棺定论为意外死亡的囚犯翻案!”   “呵呵,这下好了,捅出篓子了。”王牌皮笑肉不笑,“我们自然不能责怪上头的领导开后门。可去找浦西的结果呢?到最后还是得我们夹在中间自己想方设法解决问题。”   顾质和戴待均没有接话。   也不好接话。   王牌似乎也不需要他们接话,紧接着低声半是咒骂道:“不管怎样,浦西那混小子和戴莎的自杀绝对脱不开关系!”   浦西吗……   戴待回忆起上一次见浦西。   众人拥护,光芒环绕。   Caprice的后门,保姆车里,她和他面对面近距离交谈。   确实,他确实已经不是过去的浦西了,而是炙手可热的小鲜肉,国民偶像Daniel。   正沉思着,戴乃迁行色匆匆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野范围内。   戴乃迁亦是一眼瞧见了戴待,当即停了脚步:“小待,你也在……”   戴莎跳楼那日在天台上,虽然见过面,但没有机会说上话,此后她成天呆在医院里守着小顾易,戴乃迁不是没来过,只是被顾质挡回去罢了。   不知是不是接二连三的事情给他增添太多的烦恼,眼下细看之下,戴待发觉戴乃迁的两鬓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略一默,她对他淡淡地应了个“嗯”字。   一个字,却足以令戴乃迁面露欣喜,下意识地朝戴待的方向迈近了一步。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突然打开,一个护士从里头出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林银兰第一时间跑过去紧张地问:“怎么样?我女儿怎么样了?”   “手术还在进行中。”护士揭下口罩,“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现在我们医院的血库里AB血型采得少,暂时不够用,我要去问问有没有办法从别的医院调过来。如果不行,要另外采取措施的。”   林银兰握着护士的手,泪流不止地乞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死!她是我的命啊!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大抵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家属,护士并不为所动,随口安抚着,脚下的步子不停。   林银兰紧紧地跟在护士身后想要再说点什么,手臂却猛地被人暴力地扯住。   戴乃迁特别用力,疼得林银兰禁不住皱了皱表情:“你干什么?”   戴待等人也因戴乃迁的骤然举动而感到莫名。   却见戴乃迁面色古怪,转头问护士:“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楚,你说的是,你们医院的血库,AB血型不够用?”   “是啊,AB血型,怎么了?”一次次被打断,护士显然很不耐烦。   “怎么了”三个字问的是戴乃迁,然而话音落下时,脸色俨然大变的是林银兰。状共亩扛。   “AB型……好一个AB型,嗯?”戴乃迁将林银兰狠狠地拽到面前来,咬牙切齿地质问:“林银兰,你倒是告诉我,我的O型血和你的A型血,怎么生出一个AB型!”   他的声音其实压得算比较低,但因为所站的位置距离戴待三人比较近,恰恰叫他们听了去。   别说顾质和王牌,戴待更是被这个意料之外的讯息冲击得诧异不已。林银兰白着一张脸,浑身抖如筛糠。   戴乃迁额上青筋爆起,几欲将她的手腕拧断,林银兰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根本就懒得解释,始终不说一句半句。   “贱人!”戴乃迁彻底被激怒,完全忘记了场合,也忘记顾及他平日最看重的颜面,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掴上林银兰的脸。   事情意外发展到无人预料到的状况,顾质第一时间把戴待揽到身边,远离是非,也大有不欲让戴待插手的意思。   但王牌毕竟身为警察,虽然涉及别人的家事,尤其是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暴力行为,还是面露不忍。只是未及他开口,林银兰忽然哈哈大笑。   她早就因为戴乃迁的那一巴掌摔倒到了地上,一边笑,一边流泪,仰面看着戴乃迁,又看了看戴乃迁身后的方向:“正好,我们谁也不欠谁,一笔勾销。”   循着林银兰的目光,戴待看到了角落里的戴曼。但戴曼并没有在看戴待,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戴乃迁的身上,满满的讥嘲不加任何掩饰。   盯着戴曼,戴待的眸光有点复杂。   面对林银兰赤裸裸的挑衅,戴乃迁当即一脚就要踹上去:“贱人!”   “戴行长!”王牌盯得紧,及时从身后将戴乃迁拖开。   戴乃迁正在被戴绿帽子的气头上,哪里顾得了王牌的阻拦,使劲挣扎着,似乎不踹到林银兰就解不了气,尤其林银兰还在疯癫似的哈哈大笑,严重挑战着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够了!这里是医院!要闹滚回你们自己家闹!再闹一声,我把你们通通带到警局!看你们还怎么折腾!”   归根结底全是豪门家庭的那些曲曲绕绕的龌龊事!烦都烦透了!   王牌怒吼着,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戴乃迁和林银兰,样子看上去凶神恶煞,倒是瞬间震慑住了失控的场面。      第163章 大结局(上)      别说王牌烦了,事情竟还有这么难看的一出,戴待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和顾质一起往小顾易的病房走。   行至拐角处,悄然站立着的戴曼忽然唤住了她:“小待。”   戴待的脚步滞了滞。抬眸,看着戴曼,没有说话。   “我先回去。你们好好聊一聊。”顾质轻轻拍了拍戴待的手背,对戴曼点头致意后,将相处的时间留给她们。   两人静默地对视,均在打量着对方。   少顷,戴曼问:“孩子的状况还好吗?”   “嗯。”   戴待的回答过于简单,所以语气稍显冷漠。   不过戴曼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受苦了。”   她的口吻也听不出太多的感情,不知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如同戴待一样只是在克制。但不管怎样,戴待的心里是有些不好受,她闷闷地应了一句:“还好。都过去了。”   应完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间,可以听见林银兰和戴乃迁那边似乎重新闹起来的动静,听得戴待愈发心烦。   “前两天我去杜家了。”   因为已从顾质口中得知戴曼和杜君儒的陈年旧情,此时戴曼主动提及杜家,戴待不觉得奇怪和突兀。她也不接话,等着戴曼的下文,却是察觉,戴曼看着她的目光,隐约恢复了一抹过去的柔和。   “你和他……很有缘。”   人称指代虽然模糊,但稍微了解内情的人,不难知道,戴曼口中的“他”指杜君儒。她柔和的目光笼着戴待,忽然抬起手,轻轻触上戴待的脸:“如果你是她的女儿,该多好……”   没能和所爱的男人在一起,还不得不背负着屈辱躲在另一座城市里。深埋思念,了此终生。她这句话蕴满浓浓的遗憾,戴待懂。因为懂,所以对她的心疼多过对她的怨恨。   此时此刻的戴曼,仿佛和南城的破旧老楼里那个姑姑无异。戴待酸着眼睛,特别想回握住戴曼的手,酝酿许久的那一声“妈”盘旋在脑海中。   戴待心里打着鼓,张了张嘴,戴曼却先一步敛起所有神色:“明天一早我就回南城。一切都和我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语气淡漠,决绝坚定。   “好。我明白了。”戴待默了一默,“保重。姑姑。”   戴曼眸光微闪,“对不起,小待。”   戴待扯扯嘴角:“我先走了。”   走道不长,戴待的背影没一会儿就消失。   “对不起,小待。”戴曼仍旧立于原地,从戴待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转而又望向戴乃迁的方向,讥诮地一勾唇。“幸好……你也不是他的孩子……”   *   拉开病房的门,里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奇怪地盯着她,戴待愣了愣,连忙查看了一下病房号,这才发现自己心不在焉,走错了楼层。   戴待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   和戴曼之间,终是有了个了结。这样的结果,戴待预料过。可切身面对时,却原来根本做不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这个楼层是妇产科,走道和大厅,几乎清一色挺着大肚的孕妇,脸上笼着幸福,看得戴待也情不自禁翘起唇角的弧度,心头舒服许多。   想起小顾易,戴待加快了脚步,迎面却险些和人撞个正着。   “对不起!”戴待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帮忙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报告单。瞥见上面“确认妊娠”几个字样,她笑了笑,正欲将报告单递给对方,嘴里尚未出口的“恭喜”霎时卡住。   因为刚刚险些撞上,所以杜子萱还保持着护住肚子的姿势——虽然她的肚子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显然没料到会在这儿不凑巧地遇到戴待,杜子萱的表情也有瞬间的愣怔。   戴待下意识地重新低头看报告单。   杜子萱忙不迭劈手夺过:“你干什么?!”   “萱萱,你……”戴待一脸惊诧——她已经确认了,报告单上的姓名一栏确实写着杜子萱的名字。惊诧过后,她的神色立即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你管!”杜子萱绕开戴待要走,戴待跟在她的身后,连发炮珠地问:“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哪里来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杜夫人知道吗?你——”   “你烦不烦啊!”杜子萱捂了捂耳朵,“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的孩子又关你什么事?!”   戴待对她的怒火熟视无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听出戴待的言外之意,杜子萱憋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和每个男人都不清不楚!”   戴待忽略她的恶语相向,继续追问:“那孩子是谁的?孩子的父亲知道吗?他现在人呢?”说着,她拉住杜子萱的手,“不行,我现在陪你回家,这件事要和你妈妈好好聊聊。”   “你让开!”杜子萱猛地推开戴待:“家里只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她当然知道我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假好心!虚伪!”   戴待稳住身形:“那好。我刚好要去看看你妈妈,我送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杜子萱立即拒绝,神色间难掩紧张之色。   戴待看在眼里,忽然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见状,杜子萱彻底慌了,“不要!不要告诉我妈!”   戴待的眼睛黑漆漆的,“那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很爱他,我是自愿的。”杜子萱抓着戴待的袖子:“我也是刚检查出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戴待接着问:“那个男人是谁?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你不认识他的,是我的一个老同学。”杜子萱连连摇头:“你先不要和我妈讲。等我告诉他我怀孕之后,会和他一起去见妈妈的。嫂嫂,你让我自己处理好不好?你就让我自己处理。”   不消一会儿,杜子萱就哭得梨花带雨,念着杜家的那副光景,戴待的心禁不住软下来,思索片刻,缓了缓语气:“你自己能处理清楚最好。”   “别哭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戴待给她擦了擦眼泪,“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   杜子萱点头。   戴待瞟一眼杜子萱手里攥着的皱巴巴的报告单,“那就你先自己处理,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和我联系,打商量。我会跟踪你的后续消息的。”   “嗯。”杜子萱吸吸鼻子。   戴待轻轻叹了口气:“行,去吧。”   *   回去小顾易那,病房门口,顾质刚送走两位医生。   “怎么了?小顾易呢?”戴待问,   “别紧张,小顾易没事。还在睡。周妈在里面看着。”顾质笑了笑,“是我找医生商量给小顾易会诊的事。”   “会诊什么?”   顾质回答:“联合了另外几家医院的儿童自闭症医生,重新给小顾易的自闭症病症做评估。”   “什么意思?”戴待蹙眉。   顾质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毕婳的猜测告诉戴待:“小顾易可能……并不是自闭症。”   戴待愣怔一秒才反应过来,说不出是惊讶多一点还是欢喜多一点,当即瞪大了眼睛:“怎么……”   “嘘——是可能,只是可能,并不是确认。”顾质用拇指压了压戴待的唇角,“本来不想告诉你,担心最后空欢喜一场。”   “我明白我明白!”戴待的泪珠子滚落。   “明白还哭?”顾质笑了笑,搂戴待入怀:“我选择告诉你,是因为,无论什么结果,对我们来讲,都没有区别。他是我们的儿子。”   戴待蹭着他的胸膛使劲地点头,顷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问:“如果小顾易真的不是自闭症,那……是许医生误诊了?”   “你还是没联系上许医生?”   “嗯。”戴待凝思,“我回头问问段禹曾。”   顾质眉心折起,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手机里进来马休的电话。   顾质去接电话,戴待进了病房,收拾了两件小顾易的衣服在浴室里手洗,等她晾好衣服,顾质也接完电话回来,表情却有点异样。   “公司里出了什么事吗?”戴待坐到顾质身边,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   “是‘可视厨房’。”顾质往沙发后一靠,不胜其烦地揉了揉眉心:“Jeff刚刚弄伤了手,明天的直播他出不了镜。”   “怎么这么不小心?”戴待蹙眉。   “可视厨房”的节目本来由她担任出镜厨师,但因为小顾易的意外,顾质念及她大概没什么心思了,便重新安排了Jeff,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   Caprice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够作为代表了,顾质烦的就是这个。   “看来,你没有我,还是不行啊。”戴待将削好的苹果塞到顾质的嘴里,然后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我去吧。”   顾质握住戴待的手:“我已经让马休去解决了,轮不到你操心。”   “你又压榨马休的劳动力?”戴待笑,“不用再麻烦了,就让我去吧,几个小时而已。何况——”   戴待望向病床上睡着的小顾易:“原本我打算在节目上做的菜,就是要送给小顾易的生日礼物。”   她怎么会忘记呢?再过三天,小顾易就满四周岁了。   于她,于小顾易,于顾质,都是非同寻常的一个日子。   手背上传来润泽的触感。   戴待低头,顾质也正吻完她的手背抬头。   四目相对,彼此沉默着,露出会心一笑。   顾质在这时忽然问:“哪来的?”   见他指着她的右耳,戴待下意识地抬头摸,摸到了珍珠耳环,这才记起,那日从段禹曾他母亲的大宅子回来,紧接着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她压根还没把耳环摘掉。如果不是刚刚为了洗衣服方便将头发扎起来露出了耳朵,恐怕得继续把它遗忘下去了。   “噢,之前买着戴来玩玩的。”戴待扯谎——她自然不会告诉顾质它的真实来历,否则他又得打翻醋坛子。   说着,她把它摘下来,随手塞进自己的包里,一转身,顾质的目光落在她的包上,面露沉凝。   戴待有点心虚:“怎么了?”   “没什么。总感觉有些眼熟。不过想不起来了。”顾质收回目光,再度往沙发后靠去,闭目养神,没有细究。   *   戴莎的命抢救成功,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又或者永远都醒不过来。换言之,就是植物人。   戴乃迁扬言要和林银兰离婚,再不管她们母女。这下林银兰都无动于衷,直到听到医生宣布“植物人”三个字,她直接晕死在手术室门口,加之她本身患有子宫颈癌,也是命不久矣。   王牌传来这些消息时,戴待已经在Caprice里。她的手仅是稍微滞了一秒,便继续紧锣密鼓地为之后的节目直播做准备。   “不好意思,Alexa,给你添麻烦了。”   “你现在杵在这,才是给我添麻烦。”戴待瞥一眼满面羞愧的Jeff和他颤着绷带的手,砸嘴赶人:“原本就该由我来,如今转了一圈,又回到我头上。你快出去吧,没看见今天厨房里的人很多吗?已经没你的位置了。”   Jeff露一口白牙:“我出去外厅,和大家一起看效果。”   戴待头也没抬,直接挥挥手。   张罗完苗条帮她做最后一次食材清点,身旁有人端着一篓子刚杀完的鱼经过。鱼腥味钻进鼻子里,涌上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戴待连忙弯下身子就着旁侧的洗手池干呕,感觉胃里空荡荡,根本没什么可吐的。   身旁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谢谢。”戴待接过,擦了擦嘴,身旁又传出一把熟悉的声音:“戴小姐,不舒服吗?”   戴待扭头,浦西穿着一身厨师服,对着她面露关切。   “是你啊。”戴待站直身子,“我没事。”   浦西对她伸出手:“很高兴,今天能给你打下手。”   戴待伸出手和他的手触了触:“没想到,原来这期前来助阵的明星嘉宾是你。”   浦西微笑:“我不太会做饭,昨天晚上才临时看了点资料。咱们算是旧识,待会儿我如果做错了什么,请在电视机前给我留点面子。”   “不敢不敢,我才要你多多关照。我稍微对你说话重点,你的粉丝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戴待接着他的揶揄调侃,却也仅此而已,没再进一步废话——她和浦西本就不算熟,今天见面,更是感觉他和上一次又大有不同。   没想到,浦西倒是主动提起戴莎:“只是植物人,还是便宜她了。戴小姐觉得呢?”   “无所谓了。”戴待看着浦西:“我好奇的是,你到底和戴莎说了什么?她自杀用的刀片,是你给她的?”   浦西佯装谨慎地环视身周,戏谑:“戴小姐是在帮王警官套我的话吗?”   戴待噗嗤一声。   “无所谓了。”浦西学着戴待的口吻说出同样的话,随即耸耸肩:“我早上来这里之前,已经交代孙策把当时手环里遗失的记忆卡和旧工厂丢失的摄像机送去警察局。”   戴待愣了愣。   那些东西找到了?   大概是看出戴待的疑虑,浦西紧接着道:“过程早就无所谓了,反正,戴莎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话音落下,现场有人喊着马上要开始直播了。   浦西伸臂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走吧,戴大厨。”   戴待笑了笑。   关于戴莎的话题,就此打住。   *   节目进展得很顺利。   戴待只需像平常一样在厨房里安安静静地做菜,虽然多了好几台的机器对准她拍摄,以及多了个打下手的浦西为了节目效果,插科打诨地闹出点什么动静、说点什么台词,但一旦专心于食物上,根本外界根本打扰不了。   她在法国学厨时,经历过现场几千人围观你做菜的过程,何况现在观众们是隔着电视屏幕在围观,更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   一道菜,完整的一套程序,大概二十分钟。   然而,未等结束,中途,马休忽然匆匆跑进来,一脸肃色地和导演沟通着什么,导演大发雷霆,灯光什么的倒是“啪”地全灭了…   随后,马休满面晦色地来到戴待面前:“戴小姐,节目不录了。顾总让你先回医院。”   戴待关掉火,蹙眉问:“出什么事了。他人呢?”   马休没说话,只是不明所以地看向戴待的身后。   戴待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瞥见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筐,里面装着的瓜果半遮半掩。她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忙不迭蹲到筐前,把筐从桌底下拉出来,随即怔住。木史杂扛。   最上面的番茄,个头比一般的番茄要大,颜色也比一般的番茄要艳。格外漂亮。   是的,这确实不是普通的番茄。如果戴待没有猜错,这些番茄全是转基因的。   戴待偏头看了看几台摄像机所在的位置,脑子一转,隐约明白过来什么。   而马休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想法:“就是这些番茄,上了镜头,被一些细心的网友注意到,特意截了图。你知道的,咱们公司旗下的餐厅一直以来打出的都是绿色无公害的有机蔬菜瓜果,现在被镜头拍到转基因番茄,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   “何况最近两年,转基因食品的安全问题正在风口刀尖上,网络上已经有一堆的‘反转基因’网友发起对我们公司的讨伐。顾总眼下正在公司和公关团队一起解决问题。他让我过来餐厅暂停节目的直播,赶在食药监局和工商局的调查人员过来前,先搞清楚这些东西的由来。”   是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TK旗下所有餐厅的食材,都有专门的供应商,蔬菜瓜果一类的更是有固定的生产基地,顾质每年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去基地考察,就是为了保证食材来源的健康和安全。   要知道,对食品公司来讲,食品安全上出了问题,可是最致命的打击。现在这样……   “戴小姐,司机在门口等着,你快去换衣服,先回医院和照顾小少爷。”马休催促。   戴待没有拒绝,立即往更衣室去。她很清楚,自己呆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作用,还会给顾质增加心理负担,不如乖乖听话回医院。   不过,她总感觉,她好像把什么事情给一时忽略了……   *   外厅里,前来就餐的客人已经安排走了,电视台的人因为器材比较多,还在陆续收拾着离开,而餐厅的员工们则全都被暂时限制行动。   戴待扫过员工们窃窃私语的焦虑表情,心中一片阴郁,走进女更衣室。打开衣柜门的瞬间,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她的手霎时一抖。   转基因……   番茄……   她怎么才想起来?   Jeff,是Jeff!   某个暴雨的夜里,她分明就在餐厅里看到Jeff在研究转基因!还有,还有前段时间,就是在厨房里,她眼尾扫见Jeff在切的番茄又大又红,当时根本没多想!   戴待匆匆往外走,心里一片惊慌与不解。   Jeff……   可是,真的是Jeff吗?   他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不,他明明那么清楚厨房里的规矩,怎么会在厨房里用转基因番茄?又怎么会把那么多的转基因番茄不小心落在厨房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   “待待姐!”迎面碰上苗条,戴待脚步不停,蹙眉问:“Jeff呢?你看见Jeff了吗?Jeff在外厅吗?”   苗条跟在戴待身后,不解:“怎么了吗?找Jeff找这么急?你的衣服都才换了一半。”   “问他点事情。”戴待绷着脸。   “后门啊,我进来前才看到他走去后门,好像是接电话。”   戴待不疑有他,走出更衣室,直奔后门,却是空空如也。   “人呢?”戴待蹙眉回头问苗条。   有条手帕忽然在她面前挥了挥,她的鼻子里瞬间吸进一阵清香,下一秒便浑身无力,两腿发软,眼前发黑。   晕过去前,她看到苗条扶着她的身子,眼圈发红,面露歉意,嘴型分明是在说“对不起,待待姐”。   *   醒来的时候,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戴待整整呆了五秒,猛地掐一把自己的手,清晰地疼痛感告诉她,自己没有在做梦。   熟悉的小黑屋,无人问津的逼仄空间,一张她正躺在上面的木床,木床旁的一张木桌,以及墙角处布帘围出来的一块区域。   夕阳从那方小小的窗户照进来一小戳的余晖。空气里飘散浓重的铁锈夹杂着经久不见天日的腐朽味,隐约还能闻到四年前残留的血腥味。   戴待抱住双肩,蜷缩着身子,不住地发抖,愣愣地看着墙上刻着的无数个正字,于眼前闪过一帧帧痛苦的画面。   没有做梦,却胜似噩梦。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再度被关回到这里。   这个曾经囚禁了她近乎一年的牢笼。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戴莎和林银兰囚禁她的地方……   为什么还会有其他人知晓……   苗条……苗条……   戴待在唇齿间默默念着苗条的名字,脑中思绪万千,却如毛线球般一团乱,根本想不通,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花板上在这时有动静传出。   戴待抬头,正看见顶上的机关打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为二十厘米的洞,随即是某种器械运转的声音,一个食盒便从洞里慢慢地升下来。等食盒稳稳地落在木桌上后,抓着食盒的细杆臂升了回去,洞口重新关上。   这样的场面,对于戴待来讲,一点儿都不陌生。   一模一样。和以前每天给她递送一日三餐的方式一模一样。   一切就好像……昨日重现。   说起来还有点可笑,大概是有过经验,所以一开始的恐慌过后,她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原来连这种被囚禁的经验,也是有用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她又会被囚禁在这里多久……   *   吃,睡,发呆。   睁开眼,依照小天窗外送进来的不太透亮的白色光芒判断,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戴待缓了缓身,坐了起来,在墙壁添上“正”字的第三笔。   从餐厅被抓来的那一天数起,今天是在这里呆的第三天。   第三天……   戴待闭了闭眼,三天来,第一次有想流泪的冲动。   小顾易的生日……   她计划好要给小顾易过生日的。四年,她有机会给小顾易过的第一个生日,就这样泡汤了……   天花板上又是一阵动静。   戴待等到动静消失后才重新睁开眼,下床,行至木桌前。   今天的早饭是白粥搭配小黄鱼干。   依旧是她喜欢吃的。   把她关在这里的人,貌似十分清楚她对食物的偏好。   戴待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黄鱼干,正准备和着白粥吃,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恶心,她急忙偏了偏身子,扶着桌子一阵干呕。   心口难受得紧,戴待的手轻轻覆上小腹,泪珠子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连不断地滴落到地上。   *   “她这是……”封奇将目光从显示屏移到旁侧的男人身上,见对方盯着屏幕双唇紧抿,他止住了话头,桃花眼里一片了然。   “三天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封奇坐回沙发,懒懒地问:“你不说,我可没法让手下帮你布置,到时候出了问题,别说我不够朋友。”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忽然站起身,走出了监控室。没一会儿,他重新走进来,坐回显示屏前,这才说了一句:“我还没考虑清楚。”   他说完这句话后,封奇通过显示屏,看见关着戴待的小黑屋里的天花板再度打开,送进去了一个药瓶。   封奇勾唇笑了笑:“没考虑清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做事不如以前果断了?就说之前的几件事,明明可以——”   封奇没能说完,因为对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封奇读懂他的意思,眯了眯眼,摊摊手:“好,随你。反正是你的事,成不成功,与我无关。”   *   戴待自是知道房间里装有摄像头。   抓她来的人应该在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对于对方及时送进来的药,戴待一点都不诧异。   可是药瓶上没有任何标注,她不知道对方给的到底是什么药,她倒出两颗药丸瞅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乱吃。   戴待把药丸装回去,拧上盖,放到桌上,准备喝几口白粥,脑中蓦然有道灵光闪过。她急忙拿起药瓶,紧紧盯着瓶身上贴着的用来写药名的白纸,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成一片不可思议的惨白。   *   “她这又是怎么了?”封奇不是一个好奇宝宝,可只有他们两个,对方的话异常地少,他只能借机多说两句。   没等得到回答,封奇的手机有电话进来,接起后,他原本舒缓的脸骤然冰凛一片,桃花眼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下子,轮到对方问封奇:“怎么了?”   封奇冷冷一眯眼:“那个杜子腾没死。”   男人拧眉。   “港城的警察和你们这里的警察联手,让杜子腾诈死,偷偷安排他去了港城。那小子有点本事,你让我帮忙安排善后的季成杰居然被他逮着了,还顺手踹掉我爸底下的一个小巢。”封奇解释着,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外套:“这下我真的得回港城善后,没法陪你了。手下的人都留在这,都是从五年前开始就过来的那批人,差不多都认识,随便你差遣。”   “朋友,无论结果如何,我欠你的人情,就还到这里为止。”封奇有意无意瞥一眼屏幕上的戴待,眸光沉沉:“究竟要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作为过来人,我最后要提醒你的只有一句话: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很难挽回。”   封奇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准备走,便听他道:“我想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封奇循着他的目光看回显示屏,看到一个屏幕上,大量的警车驶入庄园。   另一个屏幕上,戴待摔碎了用来装白粥的瓷碗,抓起一片碎瓷,抵在左手手腕上的旧伤口上,扬着脸,站在小黑屋里,对着每一个方向,都说了同一句话。   一字一顿,口型十分清楚。   她在说:   “段禹曾,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放我出去。”   (不好意思,写着写着,还是没能兑现承诺,写到最后。但不管怎样,就剩最后一次的等待了)      第164章 大结局(下)      没有人回应她,完全像是自说自话,但戴待知道,他听得见。   她的嗓音禁不住颤抖,抓着碎瓷的手也颤抖。浑身更是颤个不停。   短短的几秒钟,脑海中,那些记忆和曾经忽略的细节,如雷如电,深重而执着,如缠缠绕绕的藤蔓裹上原本固若金汤的城墙,逐渐开出微小的裂缝。   喊过一圈后,戴待对着那扇封闭的铁门而站定,面上是坚定沉着的等待,心下澎湃翻滚着恐慌和害怕。   与之前身处困境全然不同的恐慌和害怕。   此刻,她恐慌的是自己的猜想,害怕的是门打开后,自己的猜想便被印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里依旧是万籁俱寂的安静。   戴待亦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在与安静无声地较劲。   抓在手中的碎瓷因为她不受控制的颤抖。好几次重重地硌在手腕上。不过其实,根本无碍——旧伤口上贴着膏药。   这个膏药……   戴待盯着它,喉头微微发涩。   耳中在这时依稀捕捉到脚步声。   戴待一顿,侧耳凝听。   一步一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由远及近,有节奏的,沉稳的。   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戴待的心跳随之逐渐加剧跳动,直至对方在门前停下来,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霎时又恢复了安静。   久久。   仿佛刚刚的脚步仅是幻听。   隔着一扇铁门,戴待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而她自己是异常地紧张。   顷刻之后,门上终于传出开锁的声音。   戴待攥紧溢满汗水的掌心,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缓缓地。开至最大,碰上墙。   站在门外的人的面容随之缓缓地展露在面前。   内心翻起浪涛般的波动,戴待仰头看他。   他立在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满室静默。   戴待晃了晃身形,五味杂陈:“为什么……真的是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戴待沉痛地闭闭了闭眼:“我不知道……如果可以,也一点不想确认……”   她只是用怀疑来试探罢了。而触发怀疑的点,来自他送进来的那个药瓶。瓶身上所贴的白纸并没什么特殊,可在左下角折起一小角的习惯,她再熟悉不过了。   段禹曾不喜欢外面的包装盒。但凡他自己的药,他都会耐性地自己整理成瓶,自己归类摆放。她曾打趣过他,他像极了机器人批量生产,把每瓶药捣弄成一个模样。   他可以在众多瓶瓶罐罐里轻而易举地拿出自己所需要的。而她每次都要慢慢地查看贴在瓶身上的药名。久而久之,很容易就发现他这个微小的习惯。   她再睁眼时,段禹曾已经跨进来,离开阴影,一边朝她走来。一边风度翩翩地冲她浅笑:“所以现在确认了?确认了些什么?”   看着他看似温和,却恍惚有些遥远的笑容,戴待心中一酸,反问:“你到底是谁?”   段禹曾身姿凝定,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走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现在带你上去。”   戴待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段禹曾抬臂,一手在她肩上落下状似呵护的轻柔,另外一只手有些粗暴地箍住她的腰:“你应该不想受伤吧?”   见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腹部,戴待下意识地把手护在身前,脸上终于露出警惕之色。   段禹曾的眸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悲凉,随即拉住她的手臂,半推着她往外走:“不用紧张。只是带你去见你现在最想见到的人。”   顾质来了?   戴待的眼圈忍不住泛红。   “别着急哭。否则等下没有眼泪为他送终。”   第一次听到段禹曾这样的口吻说话,如同陌生人一般。戴待偏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是谁逼你这样做的?”   “愚蠢的女人。你还不明白吗?”段禹曾笑,“没有人逼我这样做。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顾质,就是顾家。”   戴待的牙齿咬住下唇,深深一个唇印:“我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该是怎样的人?”段禹曾问。   戴待眸光闪动:“正直,善良,充满悲悯之心。”   “承蒙谬赞。看来我这四年在你面前的伪装,没有白费功夫。”段禹曾讥嘲之色满溢:“所以才说你愚蠢,你又不是第一次看错人了。”   “禹曾……”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让你死个明白。”段禹曾打断她,猛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他的面前:“先好好看清楚,我现在的样子。”   小黑屋出来后,走几步,就是一道通向上方的石阶。光线的阴影打在段禹曾线条坚毅的脸上,一半黑,一半白,笼着一层她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冰冷。   “刚才那屋子,你不是熟悉得很吗?再蠢的人,也会想到猜到些什么吧?”段禹曾问。   戴待眼里氤氲出水汽,一言不发。   “其实我认识你,比你所以为得还要早。你的存在感太强了,总是像小影子一样出现在顾质身边,倒是给了我新的想法。一棍子就把顾质打死,不如用情殇慢慢折磨他来得有意思。”   “你们两个太和谐,这样一点裂缝都没有的感情,其实不利于你们往后的长久发展的。老天爷似乎也很替你们着想,所以冒出了戴莎。很好,特别好,顾熹死得又那么是时候,再稍加利用与你们有过节的杜子腾,天时,地利,人和。你瞧,轻而易举地,你们之间就出现问题了。所以说,什么爱情不爱情,再死去活来,都经受不了信任与背叛这一关的考验。”   段禹曾阻止了戴待试图掩住耳朵的举动,用一只手掌便将她的两只手都固定在身后,然后另外一只手搂着她,强行带着她继续走,嘴里的话也在继续砸上她的耳膜。   “我早年救过封奇一面,恰好他和林银兰之间有些陈年旧账未算,便来了荣城帮我,和林银兰、戴莎母子达成利益关系。封奇帮她们囚禁你,林银兰帮封奇通过戴乃迁的银行洗黑钱。”   “是啊,是我。真正囚禁你的人,是我。囚禁你的地方,就是我母亲的这座宅子。”这句话出来的同时,他们走到了石阶的尽头,段禹曾带着她跨出了门,呈现在面前的,是她上一次经由这里走向车库去找他的那条走道。而前一秒他们跨出的门,正是那扇她瞥过一眼的上了锁的门。   “我不止陪伴了你四年。我其实陪了你五年。”段禹曾的嗓音近在耳畔,“我看着你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看着你濒临崩溃几乎要成疯子,见证着你如何靠着唯一的这点意志,熬过那段日子。你的孩子是我接生的,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重生,更是我给你的。”   “谁说我不求回报?我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和精力,灌输你对顾质的仇恨,浇灭你对顾质的旧情,都是为了利用你摧毁顾质。可是你看看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段禹曾嗤笑:“女人,果然容易感情用事。我已经提醒过你那么多次,顾质还是三两句的蜜语甜言就把你给哄回去了。”   戴待摇着头:“你不要说了……”   段禹曾笑问:“为什么不要说了?不要说什么?”   戴待的眼泪簌簌地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所感受到的那些温暖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段禹曾握住她的脖子,半拖着她从侧手边的门进入宅子的正厅。   光线一下亮堂,戴待一时之间不好适应,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看见段禹曾凑在她跟前的脸特别陌生。   “像你遭受过这种经历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男人对你无微不至、无怨无悔地付出,要温柔体贴,要稳重可靠,成熟得同时,在感情上保持一份赤子般的纯情,甚至纯情得几乎禁欲。他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是你受伤后躲起来的港湾。”   段禹曾面露讥诮:“就在嘴边的肉吃不着,有时候确实怪难受的。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缺女人,何况不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能饥不择食地下咽,尤其你还是顾质的女人,我嫌恶心都来不及。”   “禹曾……”戴待的声音有些无力。   段禹曾却还没完:“还有你儿子。你儿子出生时确实带了点毛病,又被戴莎带在身边,没有及时治疗,干脆就让许芮给诊断成自闭症。反正丢在了康复中心自生自灭,父母都不关心,根本不会有人细查。这件事说你蠢你还真别反驳,要不怎么稀里糊涂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信了我这么多年。”   “段禹曾!”戴待抖着身子怒吼。   “终于生气了?瞧见了吗,要攻击你的软肋,实在太容易了。”段禹曾冷冷一哼,“不过劝你还是留着点力气吧。留着点力气看后面的好戏。”   “你要干什么?!”   戴待刚问出口,身边忽然冒出一把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少爷,都准备好了。”   冯叔?!   他根本不是哑巴?!   段禹曾说:“行,我知道了。你先走,我安置好她,去老地方和你会和。”   冯叔拒绝:“少爷,我等你一起。”   “不用了。”段禹曾有点不高兴:“你留下来反而碍我的事,我有封奇和他的手下帮我。”   冯叔犹豫了一下:“那好,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拖累你们了。他们马上就到了,少爷你多加小心。”   “嗯。”段禹曾点点头,拽着戴待往二楼迈。   “放开我。”戴待的声音虚无无力。   被关的几天,吃的东西仅仅足够她不饿罢了,何况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胃口不太好,眼下浑身根本使不上大劲。而且担心伤了孩子,她不敢过于激烈地和段禹曾对抗,只能任由他带着她去哪就去哪。   段禹曾连顿都没顿,只是说:“封奇和你无冤无仇,我和你无冤无仇,要怪就怪你自己,世界上那么多男人,偏偏要和顾家的男人扯上关系。”   “你和顾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戴待质问,“为什么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当然不认识我。”似是记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段禹曾的眸底一片冰冷。   戴待忽然想到上一回被带到这里时,段禹曾在他母亲的无名墓碑前说过的只言片语。   “如果他认识我,如果顾老太婆曾和他提过我,或许你就不用遭那么多罪了。”段禹曾拉着她站在二楼,环视整座宅子,低声喃喃:“她懦弱……情愿在这个牢笼里日日苦守,悄无声息地香消玉殒……我也不屑去争什么的……可是……”   段禹曾抬头盯着戴待:“可是,我总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警车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近到他们能够听见的距离。   “找来得比我预期得要快。”段禹曾对戴待微微一笑:“你的作用真大。TK因为被曝光转基因食品的事,乱成那样,顾质居然管都不管,只顾着和警察到处寻找你的下落。若是顾家的基业就这样因为顾质的儿女情长毁于一旦,你说顾老太婆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过这远远不够。”段禹曾拽着戴待走进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   正是上一次被带到这里,戴待醒过来的那个房间。   戴待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稳住身形后,一眼看到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   老旧的男人和女人的合照。   她曾经在抽屉底下瞥过一眼的那张照片。   如今,她完全记起来她当时为何觉得那个男人眼熟。   是啊,可不就是顾质的父亲顾熹吗?   “不够,当然不够。”段禹曾看着照片,继续道:“还要她的孙子、孙媳,以及尚未出生的小曾孙,一起死在这里,才皆大欢喜。”   闻言,未及戴待反应,段禹曾蓦地用麻绳把她的双手捆在身后。   “段禹曾,你别这样,你不要这样……”明明残忍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戴待的心底却仍对他抱有希冀。   这是四年来相处之中点点滴滴积累下来的感情,虽然不同于她对顾质的爱,但也是无法轻易摒弃的珍宝。   “禹——”戴待再度开口唤他,在看到他手中已经组装好的炸弹时,彻底卡在了喉咙口。   “别怕。”段禹曾柔声安抚着,手上的动作特别熟练,快速地把炸弹绑在了戴待的身上,按下了十分钟的倒计时。   戴待的脸色煞白如纸,根本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地仰头看着段禹曾。段禹曾立于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罩着她,另一只手的掌心落在戴待的头顶上。   这个姿势,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她向他倾诉,而他像个神父一般,默默地给予她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可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有些讽刺。   “禹曾……”戴待泪眼模糊。   一瞬间,她看到段禹曾恢复成她所熟悉的那个儒雅矜贵的男人。   他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手指忽然触上她的眼角,唇瓣轻轻地动了动。   门在这时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好几个警察涌了进来,。   段禹曾眼疾手快地扯一把戴待,以挟持人质的方式,用戴待的身体挡在他的身前,一只手晃了晃炸弹控制器,从容地提醒:“别再靠近了,否则连这几分钟都不给你们。”   戴待身上的炸弹一目了然,涌进来的警察只能持枪站定,另外几个警察得到吩咐赶紧出去让拆弹人员待命。   “段禹曾。”   顾质走了进来,第一时间与戴待的目光对上。   看着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戴待的泪水霎时涌得更凶。   顾质微微皱了皱眉,转而将视线移到段禹曾脸上,“我知道你是冲我和顾家来的。放了戴待,我换她当人质。”   段禹曾回:“我不觉得你比她好用。”   顾质眯眼:“你直接说你觉得抓一个女人在手里更有把握。”   “故意激我?”段禹曾笑,“不用着急,我也想和你单独处处。”   说着,段禹曾对王牌道:“让开,先让我下楼。”   王牌和顾质对视一眼后,对警察们挥了挥手。   “你,抱上那张照片,走前面。”段禹曾又看回顾质。他布厅弟。   顾质顺着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那张老旧的合影,倒也没说什么,抱起照片前,先是神情肃穆地对着照片上的两个人鞠了三个躬。   房间外包围着更多的警察,顾质带头走在前面,段禹曾挟持着戴待走在后面,王牌紧随其后,所到之处警察纷纷退让。   几人下了楼,在段禹曾的指示下,进了厨房。   “除了顾质,其他人就没必要跟进来了。”段禹曾说。   王牌显然不乐意。   “你们要浪费时间,我也没办法。”段禹曾提醒。   顾质看着戴待身上炸弹的倒计时已进入最后五分钟,回头瞥了王牌一眼。王牌皱皱眉,终是和其他警察退了出去,包围在门口,紧密地注意他们的动静。   段禹曾扯着戴待,往厨房里间的位置靠近了几步。   “你还有什么要求快点提。”顾质瞅着计时器上的时间,神色冷冽得不行。   “没什么要求。”段禹曾停住脚步,挂着温煦的笑:“就是想要你死而已。”   戴待突然握住段禹曾横亘在她身前的手:“如果我拉着你不放手,最后你也得死。”   段禹曾一点都不受威胁地吐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顾质倒是对戴待的威胁十分不悦:“等等你别说话。”   随即,他对段禹曾道:“要我死,完全可以。所以我不是跟你提议,用我来交换她,我来当你的人质。我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段禹曾笑笑:“我没说不让你换,只是刚刚不太方便。行了,现在过来吧。”   说着,他霍然推开戴待一把,同时高高举着炸弹控制器,明显在警告顾质和王牌别耍诈。   见状,顾质立马放下抱着的照片,快步朝段禹曾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戴待顿了顿脚步:“阿质。”   “别磨蹭!”顾质脚步不停,瞅着倒计时刚刚从三分钟跳走,厉声命令。   后边,王牌等人也迅速让两个警察进来拉戴待。   看着戴待的背影,段禹曾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伸手到口袋里。   全部的人都已做好防护措施,拆弹人员正要把戴待按到椅子上,忽听王牌对顾质喊了句:“小心!”同一时刻,他抬起枪瞄准段禹曾。   “砰”,“砰砰”,接连两三声的枪响,戴待猛地回头,正见顾质倒在地上。   戴待的脑袋瞬间空白,并未发现不远处,段禹曾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盯着僵愣的戴待,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   见王牌等人迅速朝他包抄过来,段禹曾握紧炸弹的控制器,踉跄着爬起身三两步走到那个瓷器米桶前,抬步就往里跳。   “妈的!”王牌咒骂一句,再次举枪瞄准段禹曾的后背。   *   “你……你……你……”戴待跪坐在顾质身边,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腿上血流汩汩,抖着手不敢去触碰。   顾质正想说自己没事,没等话出口,却是脸色大变,一把抱住戴待,对着其他人大喊:“炸弹!拆炸弹!”   王牌正站着瓷器前,看着底下黑洞洞的暗道准备追下去。听到顾质的叫喊,他霍然扭头。   就是在这时,只听“嘭——”一声巨响,像是地震般,整座宅子晃动。   *   宅子外,离开半路又回头的冯叔愣愣地看着宅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老泪纵横:“少爷……”   *   刚驶离庄园不远的一辆车也听下来,封奇目光闪烁地望向老宅的方向,低声喃喃:“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   *   一切都在晃动,晃动中,墙体从四角开始剥落,成片成片地灰覆盖到身上、脸上,呛得他的呼吸更加困难。   依稀听见上面传来的喧哗和吵闹,却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虚无缥缈。   段禹曾捂着胸口,然而并堵不住鲜血的汩汩。   光线昏暗,空间逼仄。   偏偏头,那扇小天窗泄进来的唯一一缕明亮,恰恰照在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上。   天花板上,一块巨石终于承受不住要砸下来。   段禹曾无声地笑了笑,安静地闭上眼睛。   (还有一个两千字左右的番外,明天早上。)      第165章 至此终年      荣城。   城南陵园的一座墓碑前。   戴待弯腰将一束新鲜的菊花放上去时,听见身后走近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身。   “待待姐。”杜子萱弯弯眉眼,对她恬然一笑,神态间洋溢着静谧婉约,与两年前俏丽灵动的气质全然不同。   戴待回以温和的笑:“来了?”   “嗯。”杜子萱走上前。摆放好自己带来的花束,又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才颇为满意地起身,“特意起了大早的,结果引昉有点拉肚子,耽误了时间,最后又比你晚来一步。”   “孩子没事吧?”戴待关切询问。   杜子萱摇摇头:“没有大碍。不过爸妈不放心,硬是带着引昉去医院做检查。”   “老人家,考虑得总是比我们年轻人周全。”戴待笑笑,顺着话题问道:“杜伯伯和杜夫人最近身体状况如何?”   “他啊,自打出来后,一门心思就投入在花花草草上。我都不敢告诉他,前两天引昉和引臻又摘掉他后院的一朵兰花。至于我妈,”   杜子萱稍稍顿了一下:“你知道的,那阵子家里的光景带给她身体的影响确实有点大。所幸最后一家人相安无事。这两年心情愉悦了,调理得还不错。毕婳医师介绍的老大夫,开的治疗头风的偏方也挺有效果。药是苦了点,不过引臻那孩子尽职尽责,每天盯着她喝药,她总不能在孙女面前失了榜样吧?”   几句话下来。不由自主地便扯到两个孩子身上,而谈起两个孩子,杜子萱的神采显然比方才又鲜活不少,看得戴待心生感触。按了按她的肩:“辛苦你了,带着两个孩子。”   “我说过,我一点都不后悔。”杜子萱翘了翘唇角:“我倒是担心他会怪我。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她的声音在最后弱下去,然后似重新打起精神,偏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眸光悠远而温柔:“但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感谢他,感谢他留给我这两个可爱的孩子。”   戴待没有接口,只是想起了某个雨夜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喂,杜子萱,你聊够了没?杜引昉这个臭小子已经快把我的骨头给拆了?!”   突如其来的抱怨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杜子腾满面怒气地站着,一个小男孩像猴子似的挂在他的胳膊上,而他另一只手推着的孩童车里,小姑娘指着顽皮的小男孩,咯咯咯直笑。   两个孩子长得几乎一个样儿,而眉眼间,尽显某位故人的神态。   戴待目光轻闪,一时晃了神。   “你怎么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杜子萱迎上前,语气有点不满。   杜子腾当即反驳:“你以为这两位小祖宗好伺候?”   “亏你还是警察呢……”杜子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从杜子腾手里接过孩子。他鸟农圾。   戴待迟疑两秒,有意无意地地扫墓碑一眼,问:“……不让他们见一见他吗……”   “再等几年吧……”杜子萱含笑摇头,随即对杜子腾眨眨眼:“我先带他们回车上。”   微风拂面,树叶沙沙。   少顷的静默之后,戴待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超人。你不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隐匿各地,拯救地球吗?”   “能别一见面就膈应人吗?”杜子腾斜睨她,“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怎么依旧这么难听?几年了,顾质还没调教好你?”   戴待不再打趣他,正正经经地问:“这次回来几天?”   自从两年前诈死,以卧底的身份潜入港城的贩毒集团,协助警察成功破获几个案子后,杜子腾便被特招编入某警队。   其实戴待觉得自己刚刚形容他为超人并没什么错。杜子腾的工作确实又忙碌又神秘,具体内容谁也不清楚,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从来不追根究底。   “不知道。”杜子腾双手枕在后脑勺望着天空,“或许是十天半个月,或许等会儿一通电话我就得走人。”   话落没多久,他紧接着便转口说:“这两年谢谢你对他们的照顾。”   戴待淡淡一笑。   杜子腾指的是自杜家出事直到他和杜君儒回来前的那段时间,她对杜夫人和杜子萱的帮衬。不过她并不敢居功,毕竟其实当初只是警察故意隐瞒了消息——杜子腾将功补过当卧底,为此杜君儒才被带走,对外宣称是“双规”,都是为了制造杜家衰败的假象。   “行了,”她推了杜子腾一把,嬉笑着揶揄:“好歹曾经夫妻一场,客套什么?”   “……”杜子腾抬了抬拳头:“你够了,别毁坏我单身贵族的硬汉形象。”   “你也小心我举报你警察打人。”戴待拍开他的拳头,随即用手肘捅了捅他:“喂,讲真的,你现在喜欢的还是男人吗?”   杜子腾的脸立刻在红白变换中最终憋成猪肝色。   以为他总得回敬她两句,结果他只是瞪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就走。   难道真生气了?   不是吧,他如今浑身的男子气概,怎么肚量反而大不如前了?   心下纳闷着,忽听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着急叫唤:“等等襄襄!等等襄襄!”   戴待扭头看时,小顾易来到她身边,熟门熟路地勾住她的手指,和戴待一起看着后头走得跌跌撞撞的一个小丫头。   “坏蛋!”小丫头霍然站定不动,嫩嫩的小指头指着小顾易:“坏蛋!葛葛大坏蛋!不等襄襄!坏蛋!”   她不忘重重地跺脚,两戳小辫子都跟着抖三抖,小嘴撅得挂个油瓶应该没问题。   然而,她委屈的控诉和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并没有什么卵用,小顾易基本无动于衷,给出的唯一反应就是轻轻蹙了蹙眉。   表情颇为嫌弃的蹙眉。   旁观许久的戴待禁不住掩嘴笑,走上前将小丫头一把抱起,勾了勾她的鼻子:“怎么就是改不掉爱哭鼻子的坏毛病呢?长大了没有王子喜欢你可怎么办?”   小顾襄貌似并没听进戴待的话,手指依旧指着小顾易,嘴里不住地唤:“葛葛……葛葛……”   戴待瞥一眼小顾易,正见他背对小顾襄,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背影透着一股子的高冷。   她看回怀里的小顾襄,伤脑筋地扶了扶额——小丫头貌似有点恋兄情结,偏偏心心念念的哥哥又不善于表达感情。   “这样好不好?妈咪允许你今晚和葛葛一起睡。”   一语出,小顾襄当即吸溜一下鼻涕,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戴待,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这会儿又听得懂人话了?   戴待轻笑着揉揉她轻软的头发,同时悄悄朝小顾易吐了吐舌。   “……”小顾易在心底默默地叹口气——爸爸说,家里女人最大。   “好啦好啦,”戴待把小顾襄从怀里放下,“快去给段叔叔鞠个躬,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嗯呐。”小顾襄彻底收起眼泪,乖巧地应着,主动对小顾易伸出手。   这一次,小顾易没有拒绝来自妹妹的亲近,握住她的手,一起行至墓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戴待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墓碑照片上那张面容温和的笑,脑中的思绪再一次飞回两年前。   *   听到顾质的叫喊,王牌霍然扭头。   耳畔“嘭——”一声巨响,像是地震般,整座宅子晃动。   然而,预料之中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发生。   只见顾质和戴待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皆灰头土脸,却是谁都安然无恙。   “怎么回事儿?”   王牌飞奔回来。   拆弹人员指着戴待身上已显示为零的倒计时,判断:“假的。”一个小警员跑上前来报告:“老大!这里呆不了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这宅子下面全埋着炸弹!刚刚炸的是第一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第二发了!数量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全部的位置,根本拆不了!”   王牌没有一丝犹豫,当机立断下达命令:“撤!”   立马有警察上来帮忙扶着顾质和戴待一起走。   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自炸弹炸开之后,戴待整个人就是懵的,等她晃回身来时,才发现她和顾质已经被带出来了。   她连忙扯住王牌的衣袖:“段禹曾呢?”   “他——”   又是巨大的“嘭——”一声,比方才更响,截断了王牌的话。   炸弹爆开的第一时间,身边的顾质以及警察就护着她一起扑倒在地。   鼻息间充斥着硝烟的味道。   戴待仰起脸,看整座宅子的轮廓在一片灰蒙蒙之中越来越模糊。   她的脑中终于记起,顾质和警察闯进房间的前一秒,段禹曾低声对她说的那句法语是什么意思了。   *   “妈咪……”   手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将戴待从记忆中拉回。   小顾易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小顾襄则抱着她的大腿揉着眼睛打呵欠。   戴待一手抱起小顾襄,另一只手牵住小顾易:“走吧,我们回家,给葛葛过生日。”   路的尽头,斜靠着车那抹高大背影转回身来,目光穿过灿烂的阳光和淡淡的微风,遥遥笼罩在他们三人身上。   戴待静静地与顾质相视而笑,抬头望一眼高远的天空。   【戴待。对不起。】   禹曾……谢谢你……   ——   《来时绻绻,别后厌厌》【全剧终】   作者:谷缪缪   于2015年7月27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